神洲诸国的战争,持续已有千年之久,以往每隔十到二十年,便会爆发一场将各国都卷入的大战。在战争中,国家诞生或者灭亡,一个个大国土崩瓦解,又一个个小国强盛壮大起来。无数的鲜血汇成了江湖,无数身躯肥沃原野,无数骸骨支起了大山。到了这数年,神洲流的血更为猛烈,以往十余年才发生的大战,如今数年便会发生一次,甚至于一年之中发生数次。
在李均进攻苏国,与苏国、岚国的联军即将进行一场大战的同时,柳光也拨调好兵马,他以善守城的薛文举领重兵守住西南重镇石台城,又令韩冲为大将镇守东南,一方面加强与余州接壤处的守备,另一方面则与薛文举成牛角之势,露出随时将南下与淮国凌琦会战的态势。双方在边境之中冲突的次数也直线上升,不时有大臣问及柳光是否准备与凌琦决战,柳光都诲莫如深。
明里他半真半假作出将南侵的姿态,暗里却以马济友为前锋,领着其本部十万大军,自己又挑出这几年来精练出的十万部队为接应,安排好粮秣,作好了一举袭灭洪国的准备。
洪国自然发现了柳光的异动,但这数年来马济友隔三岔五便调兵遣将前来骚扰,洪国将士烦不甚烦,都有些麻木了。而且马济友的献策极为有效,洪国国力大减,国库的半数收入,都来自于海平的公开聚赌。同苏国一样,洪国也陷入无钱无粮的窘境之中。
“纤腰,你今日里可更动人了,妆扮得如此夺目,是不是想着谁家少年郎啊?”
将这些军国大事暂且放在脑后,柳光微笑着对垂首向他行礼的爱妾道。他在恒国的家小早在恒国灭国之前,便被杀得一干二净,来到陈国之后,陈国前王曾赐给他许多美人。虽然年岁不饶人,柳光头发已斑白了,但对女色的爱好上,他却不减当年。
被他爱称为“纤腰”的美丽女子半是娇羞半是嗔怒,行了礼便扯住了他的衣袖,将头枕在他肩上道:“国公说什么呢,早晨还刚见着,现在却说这种疯话啦。这世上,还有哪个少年郎,比得上国公?”
美丽的女子,只不过拥有原始本钱,若是再加上聪明,那便是拥有让任何男人投降的实力了。饶是身经百战不曾屈挠过一回的楚国公柳光,当这明月朝露般的女子柔弱的身躯靠在身上撒欢儿之时,也禁不住讨饶:“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对我的纤腰说这疯话。”
“只是认不对可不行。”纤腰柳眉一颦,双目泫然:“奴家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国公看,可国公却总是用些疯言疯语来说奴家,奴家可真不想活了……”
柳光拥着她来到太师椅前坐下,将她轻若无骨的身躯揽在膝上,微笑着拂去她眉眼际的泪水,道:“我可是一老人,你不过二八妙龄,我如何能伴你一生?若是他日我有个三长两短,最放心不下的便……”
纤腰用修长的手指堵住了柳光的嘴,两人相视良久,纤腰慢慢捋着柳光的长须,腻声道:“国公哪里是老人了,国公一点都不显老啊……”
二人想起昨夜的浓情蜜意,都吃吃笑了起来,柳光将纤腰揽得更紧,道:“如今我身体尚不输与少年,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若不为你们打算,又能为谁打算?”
“国公今日为何总出这种言语?”纤腰在柳光膝上端坐起来,脸上的万种风情全然不见,换上了肃然的神色,“纤腰若不是国公,即便不曾冻饿暴毙于街头,也必倚门卖笑于里巷,哪来如今这锦衣玉食?纤腰恨不为男子,外不能为国公杀敌于阵前,内不能为国公执政于朝堂,惟望能托国公的福气,为国公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国公动辄出不吉之言,难道说国公已厌倦了纤腰,要弃纤腰与孩儿于不顾?”
柳光一开始只是捻须微笑,听得后来,神色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待听了最后一句,他双目圆睁,双手握住纤腰之肩,目光炯炯盯着纤腰之腹,道:“怎么,我的纤腰儿……纤腰儿怀了孩子了?”
纤腰脸上浮起的红晕将她的肃容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忸怩:“近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太医来说是可能有喜了……”
“哎呀呀,那你为何昨夜不说?”柳光站了起来,一把将纤腰揽了起来,满面都是喜出望外之色。纤腰垂下头,略有些不安,声若蚊蝇地道:“奴家昨夜不自禁,再加上想起再过些时日,奴家便不能受国公恩宠,因此……因此到今天才请国公来告诉国公的。国公千万莫怪纤腰……”
“如何会怪你!”柳光抱着她身躯,在堂中行了两步,笑道:“你可是我的宝贝,便是含在嘴中我也怕化了,如何会怪你!”
纤腰松了口气似的,将脸贴在了柳光颊上:“国公不怪纤腰,纤腰可就放心了。”
柳光最大的憾事,便是子女都为人所杀,到了陈国后连年征战,虽然他精力旺盛春宵无度,却一直不再有子嗣,故此将一直随自己在军中的侄儿柳泰过继为子。如今听到纤腰有了孩子,心中之喜,实在是不可言喻。
“我后继有人了!”他紧紧搂着纤腰,抬起头来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大声笑了出来。
“有一件事……”纤腰先是被他的笑声惊住,接着便也嫣然笑了起为,“国公何时有空闲?”
柳光微微定了一下,现今正值将大动刀兵之前的紧张之时,他如何能有空闲?过了片刻,他道:“纤腰要我何时有空闲,我便何时有空闲。”
纤腰心思乖巧,否则也不会在柳光众多姬妾之中倍受柳光恩宠,一听便知柳光言不由衷,便轻轻挣开柳光怀抱,盯着柳光双眼,道:“奴家曾在城中护国寺中许下心愿,在今年内若能为国公怀上一个孩儿,便为这护国寺的佛爷贴上金身。国公,无须太长时间,只要半日即可。”
柳光微微眯了眯眼,细长的眉毛拧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后日下午我陪你去如何?”
“多谢国公。”纤腰喜形于色,脸上又是一红,“奴家此去除了还愿,还要许上两个愿望,护国寺的佛爷这般灵光,定然会让奴家这两个愿望实现的。”
“哦?你可真贪啊,佛爷已经实现了你一个愿望,你又来要两个愿望,当心佛爷嫌你烦啊,哈哈哈哈……”
“国公说笑了,佛爷他慈心普照,怎么会嫌奴家烦?”纤腰细声细气地道,“奴家只畏惧国公会烦奴家呢。”
“我怎么会烦我的小纤腰?”柳光也站了起来,“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又要许上两个什么愿望?”
“不说,就是不说。”纤腰将一臂可环绕的纤细腰肢拧了拧,脸上又完全被红晕所占据。柳光见她娇羞无限,禁不住怦然心动,双眉一张,道:“不说便不说了,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侯。”
纤腰只道他动了怒气,举目一见,却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向着她张开双臂,纤腰脸上娇艳欲滴,半推半拒,迎上了柳光的怀抱。
第三日下午,柳光依着纤腰的意思,褪下戎装,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看得他打扮得一团和气,再也不象那在朝庭之中一呼百应的权臣或战场上英勇果决的将军,纤腰禁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二人分乘两顶小轿,只有几个亲兵跟随,便来到了城中护国禅寺。这寺院曾是陈国首都洛郢香火最盛的寺庙,作为陈国王家家庙而建起,每年三节庙会之时,护国禅寺前的街道之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自从柳光主政,除去对外战争,陈国算是这百年来少有的稳定,洛郢城中有趣热闹的去处也增添了不少,再加上柳光有意无意限制王室的活动,无形中护国禅寺对洛郢百姓的重要性便降低了那么几分。
知客的僧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极深释家佛法的禅师,却生了双能看人的眼。见了柳光气势,虽然不知他是谁,却猜出他应是微服前来烧香的达官贵人,因此招待得分外殷切。
柔和的光线自雕着飞天与金刚的彩绘窗户透了过来,洒在佛前的莆团之上。纤腰双掌合什,垂着头向佛像拜了几拜,便跪在莆团上。柳光虽然向来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但此刻又不由觉得周围的檀香味儿中透着股神秘的压力。侧过头去,见纤腰闭着双眸,樱唇轻颤,不知在念着什么,脸上的神色却是无比虔诚。柳光禁不住微微展颜一笑,但这一笑似乎立刻被纤腰感觉到,一丝半是嗔怒半是哀求的目光瞟了过来。柳光微摇了摇头,他知道纤腰是要他跪拜,但自从离了恒国之后,他便发誓再也不向谁虔诚跪拜——便是陈国先后两个君王,他表面上大礼不缺,却从不曾真心拜过。
那一丝目光很快收了回去,纤腰白皙的脸在那柔和的光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她全神贯注地祈祷,一种神圣而纯洁光似乎自她脸上,身上散发了出来,和着这展中的紫檀香气,让柳光几乎以为,跪在那儿的并不是自己的爱妾,而是一个圣洁无比的天女。
“纤腰有母仪天下之象啊。”他心中一动,自得家破之后,他不曾立过正妻,纤腰对自己情深似海,又怀了自己的骨肉,而且无论妇容妇德都无可挑剔。虽然有时还有年轻人的轻狂,但这完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起来。
佛事布施都完结之后,柳光心中决定了一件大事,颇觉得轻松,因此对这护国禅寺的建筑颇感兴趣,知客僧每每介绍一处景致,他便能举一反三说出历代典故。那知客得了大量布施,也就更加殷勤,在引着二人游遍全寺之后道:“先生神采不凡,满腹珠玑,定是当世名流,小寺后山尚有历代高僧的塔林,其中不乏前代书法大家的碑文。象王家父子的‘随意和尚法碑’、苏三学士的‘明月禅师塔碑并铭’,哦,还有千载之前武圣孙楼亲笔所书‘禅法止戈赞’,先生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柳光听得有“大王小王”之称的父子书法先辈的合作,已经大觉心动,又听到文彩一代无双的苏三学士的名字,更是心痒,待听得武圣孙楼之名,便觉得心中是饥渴了。他看了看纤腰,道:“你累不累?”
纤腰何等乖巧,道:“奴家不累,奴家也爱看些前人的墨宝。”
柳光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若是说以往在这个女子身上是欲多于情的话,现今却已经情深似海了。
护国禅寺的塔林在苍松翠柏的环绕之中,青石砌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在山石、松柏与小溪之间穿行,不时便有一座古朴的僧塔出现在面前。大多僧塔都是没有什么装饰,偶尔见着有石刻碑文的,便是前代书法名家的杰作。柳光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自己在洛郢也呆了数年,竟不曾来此一观,实在是憾事。
此刻太阳尚欲落未落,林间的轻风传来微微的凉意,一种神妙的气氛在塔林间流动。柳光与纤腰一边观看一边点评,渐渐便入了塔林深处。几个装扮成长随的武士却一步不敢落下,随着他们进入林中来。
看到武圣孙楼书写的“禅法止戈赞”碑时,柳光禁不住停住脚步久久不愿离去。一代军神孙楼兵法之妙冠绝天下,这千年来无数名将苦心思虑,却也没有超出他留下的阵图、兵法范围。但这用兵如神的天才,却留下了“禅法止戈赞”这传世的石碑。止戈为武,莫非孙楼到了晚年,也厌倦了杀戳征伐?
正凝眉思忖间,一道冰冷的气息从近处传了过来。柳光伸出左手搂住纤腰,身体一个大转,将纤腰压在地上,而右手同时将穿着宽大僧袍的知客僧拉了过来,挡在二人身前。就在此刻,弩机声响起,数十枝短弩呼啸而来,紧随着柳光的武士们纷纷冲上前来,想要用身体护着柳光,却正迎着这些短弩,噗噗弩箭透体之声与众武士的惨鸣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糟糕!”柳光心中突地一跳,他不用抬头,便知道这几个随身武士都已经身亡。他向来颇为多疑,极少象今日这般轻装而出,他原本以来不会有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却没料到仍有人在此等侯伏击。
“那个臭和尚!”他心神一凛,若是知客僧是与刺客是一伙的,自己此刻便是被引入伏击圈中了。他悄然伸头,却看见知客僧瞪得大大死鱼一般的脸就贴在他身前,数枝弩箭自他头胸间穿了过去,流出来的血竟然不是红色而是碧蓝色!
“毒弩!”柳光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对方深知他武学精深,竟然用上了淬了剧毒的毒弩,哪怕只擦破表皮,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毒矢分明是从特制的神机弩中射出,神机弩一匣可装十五枝短矢,方才那一阵疾射至少射出了四十余枝,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三个刺客在此。
柳光可以感觉到被压在身上的纤腰在颤抖,他轻轻拍了纤腰脸,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将那知客僧的尸体拉了过来,突然手一振,尸体如苍鹰般腾起,直飞向一棵古松。
“噗噗”又是机弩声响,知客僧的尸体上又插上了十余枝弩矢,但仍与古松上一着褐色衣裳几乎难以分辨的刺客撞在一起。知客僧光光的头颅正撞入那刺客怀中,刺客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便从树上栽了下来。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柳光将在高处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那个刺客先解决掉,但他却仍不敢大意,还有两个刺客所在之处再也不曾发出什么声音,想来他们业已换好了弩匣,屏住呼吸等待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机会。
柳光悄悄将脸贴在地面上,这是他多年从军中习得的一项技能,由地面的震动感觉对手的方位。一种凉凉的麻麻的感觉自地上传来,隐隐地下似乎有“沙沙”翻动之声。柳光心中一动,传闻中有种土遁秘术,与道家法师的遁术不同,是真地在土中潜行,莫非……
一念及此,他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外衣撕了下来,运足灵力向外掷了出去,引得刺客射出第二匣弩矢,同时搂着纤腰突然翻滚,贴着地面滚出了近十尺。铮铮声里,他们原先躺着的地方,一枝蓝汪汪的匕首穿了出来,但又缩了回去。
“得将这贼子自土中弄出来!”柳光心中略感焦急,若是这样卧在地上,迟早会被土中的刺客刺中,但要是站起来,又势必会暴露在剩余的弩手目前,生死之际,他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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