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天气,手脚都生冻疮了。”吕建忠咒骂了一句,正这时,身旁的士兵欢呼道:“野猪,是野猪!”
吕建忠弯弓搭箭,身为夷人,箭术自是不在话下,那雁羽箭破空呼啸而出,贯入正在逃走的野猪颈脖处,野猪带着箭向前奔行了段时间,便倒在地上抽搐了。
“将军箭术,冠绝天下!”周围的将士赞道。吕建忠脸上也浮出自得之色,但心中却冷冷哼了声,若不是自己这身官职,若不是大元帅伍威的宠爱,这些常人怎会瞧得己自己一个夷人?更何况,在常人中箭术高超,放到夷人中可就算不得什么。
众人又搜索了会儿,却不曾发现什么猎物。吕建忠有些失望,在这卢家堡之外,他已经驻兵数日了,每日里就是走马射猎,却没有射到虎之类的猛兽。
“启禀将军,卢家堡里敌军出动了!”他正失望际,探马匆匆赶来报道。
“果然出来了!”吕建忠精神大振,游猎了数日,终于将卢家堡的敌军诱出,自己领的是三万骑兵,利于野战不利攻城,因此才外示松驰。
“哼哼,这只猛兽倒真不太好猎。”他心中暗想,嘴中却下令道:“传令诸将,依计行事,切记不得莽撞!”
将士们手中擎起的枪矛象森林一般严整,矛尖上的冷光在这下着冻雨的时节,让人自骨子里生出寒意。这支沉默的部队快速前行,大多没有战马,队伍中飘扬的蓝底紫色龙旗,证明这应是和平军的水师。
吕建忠用颇为赞赏的目光看着这支部队,心中也隐约生起一丝不忍,这支水军中大多都是夷人,他们离开海水来到这陆地之上,仍就是一支不容小瞧的力量。
“摇旗!”他沉声喝道。这些日来他一直在卢家堡附近游猎,摆出一副防备松驰的样子,就是要将在坚城中防守的和平军诱出,如今目的达到,等待多时的骑兵应派上用场了。
“杀啊!”
埋伏在丘陵之中的岚国骑兵吼叫着,象山洪一般顺着丘陵间的谷地冲了过来。灰褐色的衣甲如同蝗虫般遮住了大地,丘陵也在他们滚雷般的马蹄下颤抖呻吟,而他们杀意所指,正在行进中的和平军阵脚也禁不住乱了起来。
“列阵,列阵!”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怒吼,将和平军成惊慌中勉强拉了过来。这群善于水战的战士,面对敌方骑兵疾疾如风的冲击,他们在外围架起长枪,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将弓箭射出,希望能以此挫挫敌军的攻势。但他们的抵抗只在由岚国骑兵组成的巨浪中溅起几滴水花,却无法直正阻挡住对方的步伐。战马咆哮着将和平军将士撞倒在地上,让他们不得不在密集的马蹄之下翻滚求生。
几乎在两军接触的一瞬间,和平军勉强布起的阵势便已被冲破,岚国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将和平军分割开来。幸好和平军平时训练之时,就常以赤龙阵进行小团队训练的,因此各部虽然被分割,将士们也开始各自为战,但岚国骑兵依旧受到强烈反击。
但是,当高处里明黄色旗帜再次摇动时,在各处丘陵之上,又出现了大批大批的岚国骑兵。这将和平军仅存的勇气也击垮了,和平军中传出鸣金之声。
和平军将士听得这突围的信号,鼓足余勇向来路杀去。两军混战一团,便是夷人箭手也无法施展所长,若不是岚军没有铁甲步兵结阵围堵,以他们之力只怕难以冲出重围。
正当被困的和平军拼命回杀之际,“万岁、万岁”的呼声忽然在岚国骑兵身后响了起来,站在高处的吕建忠向声音传处看去,两队人马大约各自有五千左右,有如牛角一般自截断和平军退路的岚国骑兵身后冲杀过来。被围的和平军发觉来了援军,士气大振,奋力争先之下,竟然将岚国骑兵拦腰截成数段,失去了距离发动冲击的岚国骑兵面对着周围的长枪与冷箭,纷纷自马上栽了下来。
吕建忠的眼中寒光一闪,他见得一将一手提刀,一手执盾,盾上的飞龙图案虽然隔了数百丈仍显得狰狞可怖。那将也不曾骑马,用盾护自身躯,猱身滚在岚国骑兵之中。吕建忠伸长脖子,看着那将在马腹之下闪转腾挪,密集的马腿与自马上岚国骑兵手中伸出的兵刃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存在。他象一团灰影般自一匹又一匹马腹下穿过,他所过之年,战马或者被砍断马蹄,或者被开膛破腹,纷纷将身上的骑兵甩下来,倒在地上呻吟嘶鸣。
吕建忠不由握紧手中双枪,那将如此勇悍,当是和平军主将屠龙子云。他紧紧盯着屠龙子云的身形,待屠龙子云冲入战阵之中,眼年看就要与被围的和平军会在一起时,吕建忠将双枪举了起来。
“杀啊!”自两侧谷地之中,又有两支岚国骑兵冲了过来,这两支岚国骑兵人和马尽数被重铠所包裹,分来迎击的和平军用长枪刺击,却无法穿透他们身上坚实的铠甲。原本逆转了战局的和平军在这两支生力军的冲击之下,再次陷入苦战之中。
屠龙子云只觉自己无论如何挥舞屠龙刀,周围的岚国骑兵总也不见少,相反倒是随他杀来的两支接应的和平军在对方新加入的铁甲骑兵迅速而严实的阵形下,被慢慢挤压,逐渐退到一处来。他心知若是对方铁甲骑兵形成合围之势,这群缺乏破解骑兵阵势武器与经验的和平军水师只怕将全军尽墨,因此他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休得恋战,全军后退!”
和平军中又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缠战于一处的和平军竭力想摆脱对方的纠缠,拼命向来路退了回去。
“敌军败了!”吕建忠身旁一将兴奋地道,“将军,下令全军冲击,莫让敌军跑了!”
吕建忠却摇了摇头,和平军确实是在败退,但可以看出这种败退是有组织的,并不是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溃退,此刻紧逼,必然会使和平军回身死斗,便是全部消灭了这支和平军,己方的损失也会惨重。他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伏击这队前来偷袭自己的和平军,更重要的是卢家堡这座城。
“击鼓!”吕建忠下令道。各处丘陵之上,雄浑的鼓点响了起来,听得这鼓声,正在追击的岚国骑兵都缓了一缓,让和平军退了回去。
“若陷死地,必得死斗,若是有一线生机,便无死斗之志。”吕建忠心中默默想道。和平军大部都自混战中逃了出去,当这群败兵发觉敌军迫得并不紧切时,原本结成的赤龙阵也散了,大家各自狂奔逃命。
吕建忠一催战马,缓缓向前行了几步,他的眼睛却始终停在败逃的和平军军阵之中。当两军之间又有三百余步的距离之时,吕建忠再次下令:“冲!”
刚刚逃出敌军包围中的和平军尚未缓过一口气,岚国骑兵便又冲了上来。落在后头的和平军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岚国骑兵追上杀死。屠龙子云回头见此,禁不住怒发冲冠,他大吼道:“随我来!”领着身侧数百和平军将士反扑回来。这数百将士都为军中精锐,猝然反击之下,有如利剑般刺入岚军之中。奔逃中的和平军也纷纷回杀,一时间双方又杀成一团。
吕建忠哼了声,自己下令追击仍显早了些,敌军仍有反击之力。他又下令道:“再击鼓!”
屠龙子云领着和平军第二次脱离了战斗,此次他有了警惕,并不急于奔逃,而是亲自带着两千将士殿后,岚军追得紧了便乱箭齐射,将当先的岚军自马上射落下来。岚国骑兵似乎有些畏惧他们,也不敢逼得太急,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赶。若是和平军稍有懈怠,岚国骑兵便来个冲击,斩杀落后的和平军将士。
“不过如此。”吕建忠摇了摇头,这一战胜负已分,敌军两条腿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甩开四条腿的骑兵,自己只须给他们保持压力,这队和平军败兵便将成为攻入卢家堡中的先锋。从此处到卢家堡不过二十余里,最多两个时辰之后,自己便能踏入卢家堡,打开岚国大军南下的门户了。在这二十余里追袭之中,眼前这不足两万和平军只怕会给杀了一半吧。
“嗯?”追着追着,吕建忠忽觉和平军败退的方向有些不对,并不是向卢家堡北门退去,而是向卢家堡以西退却。吕建忠心中略有些失望,若不能将这伙败军驱至卢家堡为自己冲开城门,自己这计策便算失败了一半,敌军不挑最近之路逃走,却绕向西门,莫非敌军中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用意?
“传令前军,赶得紧些,将敌军赶入城中去。”吕建忠左手挥枪格开一枝冷箭,右手枪挑了出去,将身前的一个受伤落伍的和平军战士挑起,而他的战马仿佛明白他的心意一般,腾飞而起,向前连着几跃,将那放冷箭的和平军战士踏翻在地。
和平军败兵终于被赶向卢家堡西门,但正在卢家堡城在望之际,异变发生了。
奔逃中的和平军败兵纷纷扔下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隐入距西门不足两里的丘陵之中,甚至连屠龙子云似乎也急于奔命,将屠龙刀与伏龙盾扔在了一堆石头之上。
“跟上去,莫让敌军关上城门!”眼看自己的目的就要实现,吕建忠心中兴奋,也冲到了队伍的前头,但是他身下的战马忽然长嘶着打了个趔趄,几乎将他从马身上抛了下来。吕建忠只道马闪了腿,提枪想自马上下来,但一股大力让他几乎连枪也握不住。
“啊?”他惊呼着向左右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用力握着枪翻身下马,查看马腿之时,发觉那马蹄铁之上不知何是粘上了几块碎石,定是这碎石令马蹄受伤。
吕建忠心中大奇,只觉这里有古怪,他横枪前行了几步,只觉全身沉重,手中枪也越来越沉。他回身看看周围,其余将士象他一般四处张望,不少人都弃马下来。
“邪门!”吕建忠看着失去兵刃已经跑得只剩下零星影子的和平军,胜利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如何能坐视其溜走?
换了匹马又向前追了数百步,战马却有如奔了许久般喘着粗气,无论他如何催促也不肯前行了。吕建忠再次跃下马,只觉身上铠甲似乎比平时重了数倍,举手投足之间异常困难。他心中一动,惊叫道:“不好,磁石!”
此时发觉,已经晚了。这附近盛产磁石,和平军将士都是身着皮甲的水军,弃了铁制兵刃后活动如常,而岚国骑兵身上多少都穿戴着铁甲,有近万人马甚至全身为厚实的铁甲包裹,往常保护他们的铁甲,如今却成了让他们送命的根源。
“杀啊!”四面八方传来了和平军喊杀声,屠龙子云手中握着柄剑又出现在吕建忠视野之中,想来那柄剑应是铜剑,而那些杀回来的和平军将士手中,只怕都是些木棒竹枪之类的武器吧。不知为何,吕建忠心里浮起一丝苦笑,这支岚国的精锐骑兵,以往战无不胜的铁骑,竟然完败在木棒竹枪之下。他奋力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转身想逃走,但沉重的身躯却让他步履维艰。
“敌将倒也有些手段,我们虽是有所准备,却不曾想假败变成了真败。”
当战场之中杀声渐歇,和平军开始打扫战场之时,屠龙子云喘着粗气对任迁道。
任迁微微闭上了眼,他对岚国军队的战斗力与敌将的指挥能力也很惊诧,听得屠龙子云说那被伏击的经过,本来是假装溃败将敌军诱来的和平军,倒是真的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大败而还。虽然最终还是获胜,但这一路上足足损伤了万余和平军,这不能不说是定下此计者的失误。
当任迁将眼睛睁开时,却发觉天空中零星落下的不再是冻雨,而是雪花了。雪花渐渐覆盖着被血染红了的大地,气温此时降了许多,这些雪竟然没有融化,而是堆积起来。
“今日是雪掩血,明日会不会血染雪?”任迁觉得有些疲惫,全然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这个柳光,每次都会挑时间啊。”
李均一面摇头,一面将手中的密报递给魏展。
魏展飞快地看了看,脸上也露出苦笑来:“我军靠挟击之势夺取柳宁,靠水师跳跃攻击擒获李构,柳光灭洪国手法与我如出一辙啊。”
“苏国灭国了,洪国也灭国了。”石全看了那密报之后,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下面一个将会是谁?”
“柳光大举向洪国与苏国边境调兵,想来是要乘我军尚与苏国残余争斗之际来分一柄羹。若是有隙可乘,一举将我军吞灭也未必可知。”李均皱住眉头,“北有岚国伍威的三十万大军,西有柳光的二十万精锐,两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是否斩且取消原来计策?”三人沉默良久之后,石全缓缓问道:“那计策虽然出人意料,但此刻先稳住眼前才是长久之策吧?”
魏展却不曾作声,李均则回过身去看苏国山川图,石全之言虽是稳妥之策,但想起此前辛苦的准备,李均无法立刻作出决定来。
纪苏在李均身侧,默默看着地图,她心中也不赞成石全之说,若是李均先前的计策成功,戎人将演出自四海汗以来最大胆的一场战事。看了半晌,纪苏忽然道:“柳光老贼想捡便宜,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李均眼前一亮,道:“不错,柳光老贼陈兵苏国边境,我们便陈兵于陈国边境,他夺了苏国西部,无非是些深山老林,若是失了陈国,则根基动摇。这么简单的想法,我们倒没想到,纪苏妹子,看来还是你最聪明,哈哈哈……”
纪苏脸上一红,李均言语中半真半假,倒有大半是开她玩笑,这计策李均三人怎会不曾想到,只不过患得患失之际,让他们不敢说出罢了。
“让凤九天集兵于会昌,让孟远自枫林渡南下,若是柳光老贼胆敢攻来,他们便可放手攻打陈国。”魏展道,“但仅此恐怕尚不够,柳光北征,陈国岂会毫无防备,更何况若是柳光攻入苏国,与岚国伍威合兵攻打我军,我军只怕凶多吉少。”
“嗯……”李均微微颔首,但就此放弃原先的计策,实在是可惜,若是丧失了此次良机,以后再想施展这一计策,只怕难如登天了。
“这样,董成兄,你领五万人西进,若是柳光真的打来,你便死守这汝阳城。”来回踱了几步,李均明白自己必须作出选择,他伸手指着苏国西北距洪国边境尚有数百里的一座城池道,“此城如今尚在苏国余孽手中,董兄尽快将之夺取,至于汝阳以西的苏国领土,柳光要占暂且就让他占去,日后腾出手来再夺回不迟!”
“可是如此,岚国的三十万大军又当如何?”石全与魏展同时问道,此刻李均手中能迅速调用的,不过是五万和平军五万清桂军与尚在卢家堡坚守的五万水师,这几日李均不立即发兵北上,便是为了补足此前伤亡的将士。区区十五万,对抗岚国三十万大军已是捉襟见肘,若是董成再将清桂军调走,与伍威的较量将更为艰难。
“比起柳光,伍威还算好对付。”李均微微一笑,“只需坚守过这个冬天,不愁我军不获胜。”
“还有,李构与吴恕要如何处置?”石全又问道。屠人子云已遣人将李构与吴恕押解回来,但李均却一直不曾去见他们。
“魏先生之意呢?”李均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神色来。
“此二人着实难以处置。”魏展苦笑了笑,“吴恕见机不妙,竟然遣家丁擒了李构来献降,也不知李构如何会信任他,只带着些许护卫便逃走。如今若是杀了吴恕,以后来降者只怕心寒,如果不杀吴恕,军中将士与百姓恐怕心中不服。”
“既是如此,那便由我决断了。”李均瞄了魏展一眼,魏展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但这件事情确实让他难以献计,无论如何,李均在名义上总是李构的臣子,甚至还有些亲戚关系。他顿了顿,道:“吴恕罪大恶极,便是倾四洋七江之水,也无法将他的黑心漂白,赏忠罚奸,乃古之惯例,他擒获李构不过是小功,所作所为却是大过,功不抵过,将他绑赴菜市场,凌迟处死。吴恕之妻熊氏,不能劝夫向善,贪妒狠毒不在吴恕之下,将她绞死于狱中。”
“李构昏聩刚愎,于外不能容功臣名将,于内重用奸人弄臣,故此有失国之祸,这些年来血腥干戈,皆是由此而起。念在他为一国君王,早年也颇有政绩于民,我免他一死,幽禁终身。”
石全与魏展对望一眼,李均没有将吴恕全家灭绝,没有将李构立即杀死,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政治手腕,颇让二人心折。他们却不知,李均连死仇钟彪尚且放过,再饶过一两个仇人家属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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