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吟
料峭春风吹酒醒漫山烟雨遍山红
青山落寂香更浓夜色迷离桃花中
前尘犹记双飞梦今宵桃花盈盈笑孤影
长夜抱琴月不应青女含恨咽长空
桃花红琴声重桃花片片笑东风
剑长动花流红片片依旧葬残筝
遍地桃花为谁种漫天流霓谁为种
笑东风笑东风醒时带情洒为种
醉后葬恨进花冢任他东西南北中
笑东风笑东风笑尽天下痴情种
风流尽没桃靥中一蓑烟雨任平生
桃花仙子韩轻思与刀皇剑帝齐名。她的出现本就是一个神话,她的失踪更是一个传说。据说她不但武功高绝,一套“桃花吟“冠绝古今,连刀皇剑帝都不能轻挫其锋:而且生的面若桃花,体若柔柳,媚比飞燕,艳比玉环;而一身文采更是异常出众,竟将当年的榜眼逼落下马。
有人说她妖冶淫荡,也有人说她玉洁冰清;有人说她随刀皇而去,也有人说她勾卢卧秋而居。
总之,每个人都不能说清她到底什么样子,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如她的来,又都如她的去,神神秘秘,曲折而又离奇。
而传说中她的住处便是桃殇,“桃殇坳”!
那里面种的都是桃花,一望无际的桃花。花开的时候,天被祥锦,香醉十里;花谢的时候,遍地落帛河凝香红。
有人曾到里面去寻找她的芳踪,但总见不到她的身影;待离去时,却又听的她里面柔媚的歌声。
有人说,桃殇里的桃花是她的唯一生命,她离不开那些桃花,那些桃花也离不开她的歌声。她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梦,来到这里的人也从未有过醒!
她不禁人的入,也不禁人的出:人们也看不见她的出,也看不见她的入。却永远没人在里边住,因为那地方是美的天空,不管是花开的时候,还是花谢的时候,都一样的纯情,宁静!⊕没有人有那么圣洁的心胸,没有人能承受那份不沾一丝尘埃的无瑕与空灵!
何天香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桃花开的正浓的时节。“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外边的桃花枯了,谢了,这里的桃花却开的正盛、正浓!
远远的是一片猩红,月影中,微风中,有桃花淡淡的香气轻轻地传送。
何天香步入林中,林中是一片的宁静。
“啊——-”
有人轻柔的低吟,柔美沉悠,动人心弦,把人的魂也销透。风中,隐隐地送来琴声的轻悠。
每一片桃花都是那样的淡红,都是那样的明净,都对着你笑盈盈,如同凝着一样,催你记省!
何天香漫步在花海之间,满天都是桃红色的星星,满地都是桃枝稀疏的倩影,如诗、如画、更如梦!
已不知转过多少株桃树,风中突然有轻纱飘过,桃红!
满树都是桃花,满树都是轻纱!花的世界,花的海洋!清风徐来,花静纱动,却已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纱,惟有一片慵懒的粉红在眼前流动。花香好浓,浓的直扑你的面孔,似梦,永不愿醒!
桃树下,有一条石凳。凳上有酒、有菜、有杯:菜是皇宫里的八宝菜,杯是千年的琥珀杯,酒是波斯的红葡萄酒,如血似漆,却又芳醇无比!
另一张石凳上是一个身穿大红罩纱衫的女子,纱衫上一朵一朵都是桃花。她正轻低螓首,忘情地弹着一支曲子。
她的手好白,白的如同一块无暇的玉石;她的手好嫩,嫩的如同春天的白笋;她的手好轻,轻的就如同那轻轻吹过的微风,就连这琴音也似附上了这柔美的灵动,缠绵绕风!
她轻轻的抬起头,柳眉如黛,乌黑的眸子中充满了无穷的慵昏,又似无尽的幽怨,厚实的朱唇中吐出一声长长的轻吟。
“啊————”
吟声无比的慵懒,柔若无骨,贴着桃树,贴着桃花,沾了淡淡的花香,悠悠地飘到天边,飘到海边,飘到人心处的尽边缘
荡魄销魂,柔怨无限,所有的桃花也似被这轻音声所感染,轻轻的低了头,勾起了无尽的思念与留恋,无沿无边!
何天香拨开一幅轻纱静静地看去,只见她云髻朱唇,慵抚湘琴,竟是那样的柔美,许侍霜没有她那样的明艳照人;婷儿没有她那成熟的风韵;薛沉香没有她的风情;兰娟也没有她的妩媚;周遗梦更及不上她那份独特的慵懒——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比的上她,她是天上的神仙,她是桃花的精灵!
你只有亲自见了她,你才知道这个世上什么才叫真正的美丽,什么才是真正的风韵——
何天香突然又想起孤木的话来,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天下没有一个人能配的上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她太完美了,完美的让人高不可攀!”
琴音突然变淡,韩轻思轻笑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请坐?”
“谢韩前辈!”何天香轻轻走到石凳上坐定。
“韩前辈?”韩轻思不由一笑道;“公子可否称我一声韩姑娘?”
“这个自然可以,却不知韩姑娘夜招晚辈有何见教?”何天香静静地道。
韩轻思却轻轻用两根春葱般的玉指夹起一杯酒腻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何公子,请——”说着朝何天香轻轻一笑。一曲那么豪壮的《凉洲词》自她口中轻轻念来,竟平添了一种凄婉的哀怨,似浓若淡,销肠醉肝。
何天香只见韩轻思轻压螓首,俏颜半开,凤目之中,含情脉脉,勾魂夺魄斜斜向自己看来,骤觉满目之中风情无限,不由一阵情迷意乱,夜光杯中的醇酒也似映出了韩轻思那双勾魂的眼。
突然何天香腰身一挺,正视着韩轻思的眼睛朗声道;“此处既非沙场,在下也非烈士,这杯酒在下实在不敢领受!”
韩轻思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诧,轻启朱唇,轻轻问道;“公子可是嫌酒不好吧?”
何天香却凛然道;“非也,酒是好酒,杯也是好杯,只是韩姑娘非为此而约天香,天香亦非为此而来。请问姑娘,薛姑娘何在?”
韩轻思不由轻轻放下了杯子,长长一叹,轻声道;“不错!四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在我的‘桃花开’之下没喝下这杯“千日醉”的人。倘你当时抵受不住我的诱惑,只要喝下一口,哪怕是小小的一口,只怕今生今世你都不会醒来。我韩轻思四十年来阅人无数却一直守身如玉,从不肯相信世上真有你这种奇男子存在,但今日一见——-”韩轻思不由摇了摇头又是一声长叹,却突然回头凝视着何天香道;“可是,在你见她之前,能否先听我一套‘桃花吟’呢?”
何天香不由脸色一变却连忙躬身道;“韩姑娘的‘桃花吟’相传得自蓬莱仙山,今日能得一闻,是天香的福分!”
“好!”韩轻思将杯中的“千日醉”一饮而尽,嫩脸上立即添了一层淡淡的桃晕,嘴唇上的紫色则更现深沉,充满了诱惑。
大红的桃红纱裙一层一层地从石凳上拉起,拖开,说不出的柔和细腻,就如傍晚西天的彩云,轻轻地,一层一层地叠落;更如北国槐树的落蕊,落也无声,踏也无声,惟有一种说不出的柔静!
红云出岫,是韩轻思的双袖。树枝上,有花飞起,轻轻地,晶莹剔透,俏颜含羞,在韩轻思身边,在何天香眼前轻轻地飘游。
“料峭春风吹酒醒,漫山烟雨遍山红。青山落寂香更浓,夜色迷离桃花中——”
袖软舞轻,歌音朦胧,使人的心也飞升,正是“桃花吟”。
“——-长夜抱琴月不应,青女含恨咽长空。桃花红,琴声重,桃花片片笑东风——”
歌声渐浓,桃香也更重。韩轻思突然伸出玉掌,握了一把桃花放在樱唇上轻轻一吹。
呼——--
桃花成串,串串飞散。所有的桃树都似被香风吹过,娇艳的桃花争先恐后的向空中坠落。满天都是桃红,满天都是桃花在流动,飘满天,落满地,落得何天香—身都是。轻轻地柔柔地又有一朵落在了琥珀的夜光杯中,沾了美酒,再不愿走。
“——剑长动,花流红,片片依旧葬残筝。遍地桃花为谁种,漫天流霓谁为冢——”
歌音突然陡然而上,韩轻思柳眉含忧,目带长恨,银牙紧咬,把一袭纱裙团团急舞了起来。
漫天遍地的桃花也突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空中,随着韩轻思的歌声舞了起来。
歌声越来越重,舞裙越旋越急,桃香也越来越浓,就连远处的桃花也被牵萦,一齐向这里流动。
满天都是桃花,满眼都是桃影!桃花越叠越厚,越叠越浓,终于叠成厚厚的一层,随着韩轻思急旋的腰身转动,转动——-
星已入梦,月也难明,都已羞涩的躲入了云层。天地之中,惟有一个靓丽的倩影扯里一张厚厚的彩帛在风中,在空中急剧地旋转,飞升!
薛沉香已不知何时立在了石凳边,静静地看着场中桃花的欢腾!
何天香却似对薛沉香的到来一无所觉,早已恍然入梦。
那舞越旋越急,那桃花也已卷成一张厚厚的屏风,滴翠流红中竟缓缓渗出一张韩轻思的俏颜来,带着笑含着情,醉眼朦胧,朱唇紫红,轻吐着无限风情。
何天香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那要命的红唇中显得模糊朦胧,终于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浓腻的紫红,紫红,还是紫红——-
突然,呼的一声,韩轻思周围的桃花猛然四散而飞,飞向半空却又在半空中轻轻飘下,就如下了一场花的雨,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灵动!如下了一场花雨,是那样的绚丽,那样的迷情!
花雨流红中,韩轻思盈盈走到何天香身边轻轻地笑道;“何公子,我舞的好不好?”
何天香只觉的似做了一场梦,神仙般的梦,头脑中依然只有桃花在飞升,俏颜在流红,说不出的梦,醒!只轻轻地道;“好!”
“那我长的好不好看?”韩轻思又妩媚地问道,身子已轻轻地靠在了何天香怀里。
“好看!”何天香痴痴地道,却没有一丝拒绝的意思。
薛沉香的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那你愿不愿意为我作任何事呢?”韩轻思的头搭在了何天香的肩上,笑的更轻,语音更腻。
“我愿意!”何天香着了魔似的轻轻吐道。
薛沉香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你帮我把他杀了好不好?”韩轻思轻轻在何天香耳边说道。到最后一个字时已轻地听不清。但她却笑了,笑地好甜,笑的好邪——
“好!”何天香的脑海中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眼前只有一抹紫红的樱唇在轻轻的蠕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把自己也吞没。紫红中却有一股醉人的香气在飘动,侵蚀着你的魂灵。
何天香目光呆滞的前行,韩轻思在身后邪笑着将头发往上轻拢.
薛沉香却突然泪如泉涌.
何天香的手举起,在薛沉香的头顶.韩轻思终于露出了残酷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愤恨,嫉妒,却也有失落,苦涩与孤清,好古怪的笑容!
啪!漫天流红中,何天香的手拍下,韩轻思的笑容却突然变冷,终于变的无影无踪!
“你并没有进入我的’桃殇梦’?”流红落尽,韩轻思突然冷冷地道,双目冷峻的盯着何天香,似恨不得把他撕开,看个究竟!
“不,我进去了.”何天香却轻轻叹道::”只可惜,我对你有的却只有尊敬!”
“是因为我大了你四十年吗?”韩轻思不由幽幽地问.
何天香却摇头轻叹道:”人生如梦,但人却不能生活在梦中.太过完美得人生,并不是真正的人生!几十年了,前辈还不懂?”
“你说什么?”韩轻思不由吃了一惊,竟似有些怒意.
何天香却淡淡的一笑,搂了薛沉香的腰轻声道:”沉香,我们走吧!”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韩轻思突然怒道,身上沙裙无风自舞,满树林中挂的轻纱也突然吞吐如电,自动缠在树上,结成一张纱网。
何天香却回过头静静地道:“以前辈的武功,留下咱们自非难事,但前辈也应该知道,在下所说的,却也是实情!”何天香说完,头也不回,扶着薛沉香从纱网的空隙中,徐徐出林。
韩轻思听得此言,竟骤然一呆,身上的纱衫劲气也缓缓松了下来,只是出神的看着两人缓缓出林。
何天香,薛沉香出林三四里,突听得桃殇里又传来隐隐的琴声“——笑东风,笑东风,醒时带情撒为种,醉后葬恨尽花冢——”歌声凄凉,听之神伤.何天香,薛沉香也不由黯然.
又走了一会儿,何天香方问道:”薛楼主,韩前辈没有为难你吧?”
薛沉香却突然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为什么你肯叫婷儿她们的名字,却独独叫我薛楼主,难道我们之间就真有那么生分吗?”
何天香忙道:”看你说哪去了,你比我大一岁,我又怎好叫你名字……”
“那你喊我一声姑娘总该行吧?”薛沉香道.
“好吧!我的薛姑娘!”何天香不由笑道”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薛沉香这才转嗔为喜,却又叹道:”其实韩前辈也没怎么为难我,只是在我怀里放了一件东西而已.我最害怕的却是你真的被他迷住,毁了你的一生一世!”
何天香却笑了:“‘食色,性也’,不过关键的还是理智,更况且我也懂得知足………”
“你呀!只是嘴上说,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哪!”薛沉香笑道,却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轻轻拆了开来,却露出一本精致的绢册来,上书“桃花神功”四个小字.
“桃花吟?!”何天香不由吃了一惊.
薛沉香也不由吃了一惊,奇道:”我跟他非亲非故,他怎会送这东西给我?”
“你问我,我又何从知道?”何天香不由摇摇头,却见薛沉香翻开那本绢册,漏出一只发黄的缨络,不由问道:“咦?这是什么?”
薛沉香一见这东西却突然脸色大变,急忙从新包好绢册,转身就往回走.
何天香不由一楞,忙问道:”薛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不是别人,他正是我那失踪了四十多年的亲祖姑姑!”薛沉香急急地道.
酒杯上是落红,长琴上是落红,纱衫上是落红,满地都是落红;一层层,一层层,垫起每一条桃枝的倩影.
“——笑东风,笑东风,笑尽天下痴情种,风流尽没桃靥中——.”歌声前所未有的孤冷,伤情,有清泪,自韩轻思的脸颊滑下,洒在空中.
突然,嘣的一声,韩轻思手下的琴弦突然绷断!
石凳边,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地立了一个黄袍中年人.
“三十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韩轻思突然冷冷的问.
黄袍人却笑了:”我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桃殇’,三十年前的今天,我离开了这里;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却也想把你带出这里!”
韩轻思却冷冷地道:”三十年前的今天,是我用眼泪留你;却没想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你却要以鲜血来葬我!”
黄袍人不由脸色一变道:”轻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轻思不由冷冷一笑道:”难道你今天不是来杀我的吗?”
“轻思,你胡说些什么?三十年来,我对别人或许恶毒些,但对你——.”黄袍人急道.
韩轻思却冷笑道:”三十年前,你的罪恶只有我知道;三十年后,你的罪恶也只有我知道.但你现在很快就要席卷天下,惟我独尊了,难道还会再容我活着?”
“轻思难道这三十年的情……”黄袍人不由叹道.
“哼!”韩轻思冷哼道:“三十年的情,若真有那么浓,你当时也就不会离开我,去追寻那一场疯狂的梦.我真不知道,那场梦醒后又到底会剩下什么?!”
“有些事,你们女人不懂——”黄袍人叹道.
“但有些事,天下人人都懂!”韩轻思突然怒道,却又叹了一口气轻轻道:“他说的对,人生如梦,只可惜我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轻思,不要逼我……”黄袍人轻轻道。
“我何曾逼过你?三十年来一直都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但是剑帝一定不会让你胡来的!”韩轻思怒道。
黄袍人却笑了:”毒王已死,音神也逝,只剩下的剑帝就更奈何我不得了.轻思,听我的,跟我走吧!”
韩轻思却摇摇头:”桃殇是我家,我爱这些桃花,它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们!”
“轻思,你怎么一点也不为我着想?——”黄袍人急道.
“住口”韩轻思怒道:”我若不为你着想,三十年前,我就不会留你在世上;三十年前,你的恶事就会传遍天下,让你身败名裂,无法收场!可是,这三十年来,你又何曾为我着想过?!”
“谁说我没有!现在我这不是来接你出去了?”黄袍人道.
“哈哈哈哈——”韩轻思突然一阵心酸的狂笑”你若真曾为我着想,三十年前你就不会离开这里,三十年中你就不会修炼那些邪恶的武功;三十年后你就不会到这里来找我灭口.段清堂!你这个畜生!只怪我韩轻思当时瞎了眼,没有看出你的狗模样!”
段清堂也不由勃然大怒,厉声道:”韩轻思,本尊来找你,是给你面子,你若再不知进退,不要以为本尊硬不下这个心肠!”
“嚯!好软的心肠!”韩轻思不由讥笑道;”只是可惜,我韩轻思跟你武林皇帝的千秋大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当年你连十六派的掌门都杀了,又何在乎一个小小的韩轻思?段清堂,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刀皇了,又何必再来装模做样?!”
段清堂已是气地浑身发抖,只是叫道:”好!好!韩轻思,今天本尊若不杀你,就不是段清堂!”
“段清堂?”韩轻思突然低低地摇摇头笑道;“你已不是当年的段清堂了。一人顶天,万人之上,叱咤武林,谁敢效仿?!来吧!就让我看看,你凭什么这么狂?!”韩轻思说着缓缓站了起来。
“好!接掌!”段清堂满目血丝,迫不及待地挥掌扑上,一连就是三掌!
韩轻思衣袖暴涨,突然也是向空中一连三扬。“桃飒三扬!”
轰!轰!轰!劲气激荡,纱带乱崩,桃花飞扬。韩轻思脸色苍白,连退三个大步,衣裙飞舞,嘴角一缕鲜血缓缓渗出。
“哈哈哈——-”段清堂一阵狂笑“韩轻思,你现在该知道本尊为什么这么狂了吧?”
韩轻思不说话,绣在衣服上的七颗桃花却冉冉飞起,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向段清堂轻轻飞去。
“七星桃殇?!”段清堂面色突然大变,向后电闪而躲。
韩轻思全身内劲突然暴涨,衣裙鼓胀如风,突然全力向前飞奔,秀发飞扬,衣裙带风。地上,树上所有的桃花突然像被狂风席卷一样,似奔马,如怒浪浩浩荡荡的向韩轻思的袖底狂奔而来,竟逐渐凝成一根长十丈,宽半尺的厚厚的花棒!
叮叮叮——-段清堂击落七枚桃殇。
“呀————”
韩轻思奔跑中,秀发激扬,衣裙猎猎作响。突然一声长叱,身体扭曲的近乎夸张,一棒扫出!
“桃花搠天棒!”段清堂突然惊怖地大叫,身形火箭般的扶摇直上,直冲云霄。
轰————-!劲气冲天!
咔——-嚓——--!
桃棒拦腰而过,十丈方圆之内的桃树齐齐应声而折。枝断,花残,漫天飞溅!
嗤——-一声怪响,尖如裂帛,韩轻思的身体突然奇快的丛中一扯两片,鲜血怒溅!桃棒也突散,重又化做桃花万万千,飞满天!
段清堂从空中缓缓地飘落,眼光中竟也有几许凄迷,喃喃地道;“桃殇-----桃殇-----“
“哈哈哈——‘段清堂突然昂天大笑“一日称王,何人为大?天下武林,唯我叱咤。哪个再敢多说话!哪个再敢多说话——-哈哈哈------”一阵狂笑中,黄影一闪,已如怒鸷般直冲霄汉,一闪不见。
桃花片片凝香雪,似花雨般自空中寂灭地坠落,洒了韩轻思一身,沾满了圣洁的鲜血,显得更加的艳丽,凄惨的艳丽!
桃殇里,有风起。每一片桃花都在轻轻的流泪,叹息,是为韩轻思的死,也是为自己!
何天香。薛沉香奔进树林。树林中早已没有了琴声,也没有了歌声。何天香一见林中枝折花残,遍地狼籍的情景,不由吃了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沉香也不由道;“我也不知——”却突见远处层层花瓣之下韩轻思的尸体,不由脸色突变,悲怆地呼道;“姑姑——-”
天已放明,露凝花重。一座孤坟,默立林中,“桃殇冢”。
薛沉香跪在墓前,泪眼朦胧。何天香却把那桃花一把一把地往坟头上撒,口中轻轻念道;“
汝桃,汝梅,汝是花中一精灵,汝是人间一神仙。芳兮,馥兮,永溢千年。呜呼精魂,不生不灭,万世长眠!
桃兮,水兮,相伴此间。一腔热血化苌碧,悠悠香魄登九天。云霞兮纷坠,孤燕兮分飞。无花不落,无盛不衰;世事轮回,无荣不典。汝居地下,虽风雨承欢,不改容颜。
生难,死难,人生梦魇。唯桃花万千,岁岁年年,忝为汝伴。当悲!当欢!“
薛沉香抬起头轻轻地道:“姑姑,生前不得相见,死时能见得你的容颜,沉香已无憾!姑姑,你走吧。你之琴,我已帮你葬在里边;你爱桃花,我已用桃花为你入殓。我知你怕我误交非人,但何公子已过了你的考验,他所作的‘桃花赋’一篇,愿你也能喜欢。唯是你的仇恨,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仇九秋捉来,一刀两断!“
何天香不由叹道:“你又怎知一定是剑帝而不是刀皇?“
薛沉香道:“举世之间,能有如此武功者,惟有刀皇剑帝两人。但刀皇的‘残锋刀’早在三十年前与楚湘寒的一战中沉入了天竺的阿罗陀河中,所剩的惟有剑帝而已!”
何天香却道:“‘凡水都可湿身,凡刀都可杀人’。且不说刀皇可以把刀找回来,那魔尊呢?他有没有这个可能?再说了,即便是剑帝,天问神剑能不能对付得了剑帝的‘九秋破天剑’呢?更何况,剑帝根本也没有这个动机!”
薛沉香不由一楞,再也无声。
客栈,何天香与薛沉香默默对坐,谁也无语。突然,房门当当几响,一个绿衣小姑娘手拿一封信走了进来,朝薛沉香一礼轻声道:“禀楼主,总楼急件!
薛沉香伸手道:“拿来我看!”
那姑娘却瞅瞅坐在薛沉香身边的何天香,有些迟疑。
何天香一见就要起身,却被薛沉香拉住道:“你干什么?咱们还这么见外?”却又对那小姑娘道:“这位就是何公子,不用担心的!”
“什么?他就是何天香何大侠?!”小姑娘突然惊喜交加,一脸神往的瞧着何天香。瞧得何天香一阵不好意思,只得朝她一笑。
薛沉香却道:“把急件给我,你先下去吧!”
小姑娘这才把急件交出,又看了何天香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出。
何天香不由摇头道:“我什么时候成‘大侠’了?”
薛沉香却笑道:“在她们眼里,你若不是大侠那还有谁是大侠?——”说着抽出急件一看,竟是又喜又悲,说不出是该哭还是该笑。
何天香不由问道:“薛姑娘,怎么了?”
薛沉香不由摇摇头:“何公子,我不能陪你去金陵了!”
“为什么?”何天香不由问道。
“我娘已修完天问神剑的第十一层,我必须得回去帮她修炼最后一层!“
“这非常必要吗?”何天香不由问道。
“对不起,何公子!”薛沉香不由歉意地一笑:“天问神剑共分十二层,尤以最后一剑威力最为雄厚,但修习也最为凶险。稍有差池,轻者前功尽弃,形同废人;重者功力反噬,肉碎骨裂,挫骨扬灰!所以,我得必须回去一趟,实在很抱歉!“
何天香却笑道:“看你说些什么?你有事,我能不答应吗?只是你这一走,却又把我凉成孤家寡人一个了!”却又在薛沉香耳边轻轻地道:“我可是真心喜欢你陪着我呀!”
薛沉香脸上不由一红,却啐道:“呸!原来你也是这么不要脸。早知如此,我不该跟你来的!“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走?“何天香笑道。
“走就走!谁还肯赖在这里?“薛沉香一脸薄嗔,扭头就走,却被何天香一把楼住。
“你要干什么?“薛沉香不由急笑道。
何天香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大眼睛,突然低下头,轻轻地向她的朱唇吻了下去。
薛沉香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颤,却又立即放松了下来,闭了眼睛,一双玉腕,轻轻地向何天香的后背拢去,终于环在了一起。
衣香犹染麝,软唇更添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天香方轻轻放开薛沉香,深深地道:“一路保重!
薛沉香也从何天香怀里起来,理着额前的乱发,看着何天香,轻轻一笑:“你也一样!“说着娉婷出屋。
何天香独自一人前往金陵,一路之间,倒也无甚枝节,不过两天,已来得金陵城外。却见那金陵城高墙大,甚是宏伟,果然不愧是六朝古都,不由也暗暗点头。待进的城来,却见店铺林立,人潮如涌,一片繁华,比京师固是不及,但比那长宁却又不知繁华了几倍。
何天香正左顾右盼间,突觉人潮暗涌,将自己挤到最后,却空出中间一条路来。
何天香正自诧异,却见城外已走进十余匹马来。当先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浩巾儒衫,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接着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锦袍年轻人;再往后却是一个小姐,一个丫头。却见那小姐身段婀娜,秀而不媚,清而不寒,一身紫衣,腕上戴了一双翡翠的镯子,更衬的她肌凝玉脂,腮映轻红,平白多出一份妩媚。最后却是十几名家将殿后。
何天香见这些人不类常人,不由问身边的一位老者道:“老丈请了,请问刚刚过去的那位老伯是什么人?竟这么气派!“
老者不由笑道:“年轻人,你连他都不认识,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来自雁荡!“何天香忙道。
“这就是了,“老者笑道:”刚才过去的那位老爷子就是咱们金陵的史不云史老爷,曾做过吏部侍郎的;后面是他的儿子史明玉;再往后是他的女儿史诗箱,她可是咱们金陵城公认的第一大美人儿。咱们肯让路,倒有一大半是为她让的!“
“史不云?史诗箱?原来他们就是金陵史家的人!“何天香不由惊道,待抬起头来时,一行人早已去的远了。
却又听那老人叹道:“家有好女百家求,史老爷有这个好女儿,做媒的自是天天踏破门槛,可史大姑娘硬是一个也不允,眼见就要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却也不知哪个能消受这块美人玉了!“却又一看何天香道:“这位公子虽说是来自外地,但老朽见你气宇不凡,不比常人。你若肯前去一试,虽说知府大人的公子不成,巴不定会便宜了你呀!”
何天香忙笑道:“老丈玩笑,老丈玩笑!”忙不迭地退了出来。心中却道:“我这次是偷她东西来的,又怎敢先行与她照面?更何况,未来之前,沉香已准备好了惩我之道,我又怎敢再轻行妄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避开他人,避开她倒是最要紧的。要不然,到时候婷儿跟我发起脾气来,那可就惨了!”
当夜,何天香便换了夜行衣潜入史家,寻找“拭天谱”。史家果然官宦人家,没有什么武林高手,何天香出入之间,简直如履平地。可就是那“拭天谱”,最是让何天香憋气,一连三晚,竟没一点儿头绪。
何天香不由暗暗着急,这一晚,刚过人定便跳了进去,竟是只要见哪间房中没人,便跳进去乱翻一通。待翻到第六间屋子的时候,何天香不觉有些后悔起来,暗悔当时不该说大话,史家这么大,就凭自己一人之力又要翻到何年何月?一念至此,何天香不由像霜打的茄子,再不想翻,干脆一屁股坐在一张床上,暗暗生气。
正坐着,就听门外两个女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竟是朝着这边来了。何天香暗叫不妙,连忙往帐后躲,却不料带下窗台上一个玻璃花瓶。就听当啷一声响,那花瓶已落在地上跌的粉碎!
何天香的心不由猛的一揪,就听外面也立即停了步子,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芍药,好象是你房里在响!要不要进去看看?”
何天香噌的一声就跳到后窗上,正准备往下跳,却听那芍药道:“不用!可能又是那些老鼠在作怪,这几天晚上总听的房顶上有声音。不过不要紧,赶明儿我叫长舟哥到外面买两包药来,管它是鼠爷爷还是鼠孙子,一起药它个四脚朝天也就是了。现在我还是先送小姐回房吧!”
那小姐“恩”了一声,两人的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何天香虽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也差点儿给气了个四脚朝天,不由暗暗骂道:“你才是鼠爷爷鼠孙子!这几天晚上在房上走的一直都是我,我先买两包药来药死你这个鼠孙子,再药死你长舟哥那个鼠爷爷!”
说罢,闪身出窗,却又回来,从地上摸了几片花瓶的碎片,捡那厚实的掀开褥子,往里扔了几片,又盖上被子。这才点点头道:“我虽恶作剧,却不会伤你、只是让你记住以后不要乱骂人才是!”
何天香跳出窗子,却见后面的小楼上有灯光,隐隐还有人说话的样子,不由暗道:“这么晚了,他们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是‘拭天谱’的事?”
想到这里,何天香一连几个飞纵,跳到那座小楼上去,一个倒卷帘向里边望去。却见一个背着自己正在倒水的丫头朝里边道:“小姐,这么晚了,你也该睡了!”竟是方才那芍药的声音。
接着便听那小姐在里边轻叹道:“唉!这已经是第十七张了,却还是描摹的不象,罢罢罢!还是明日再另作一幅吧!”说着里边便传来一阵稀利索罗的揉纸的声音。
芍药转过身来,何天香不由大吃一惊,她竟是那日街上那丫头,难道,那小姐就是——”
果然,湘帘一掀,史诗箱手拿一张卷轴从书房里摇着头,一脸沮丧地走了出来,临到绣房门口,却又将那卷轴打开看了一眼摇头叹道:“唉——--难道,你就真是我前生的冤家?”
就听那芍药道:“你看,着魔了吧?我说那天就不该把这破东西捡回来的!人家都扔了,你却当宝贝似的天天揣着!”
却听史诗箱啐道:“小蹄子,你懂什么?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了,早早到你房里挺尸去吧!总要老鼠把你吃了才好!”说着已闪入了绣房,放下了帐子。
“我看,还是哪天让老鼠在你那幅画上咬一口才好——心疼死你!”芍药说着,也退了出去,关了门自去睡。
何天香却心道:“史不云和史明玉的房间我都查过了,史诗箱既是史不云的女儿,有什么秘密藏在她这儿也说不定,总要找一找才好。万一让我找了出来,哼哼——”何天香不由差点笑出来。
可是何天香越是等史诗箱睡着,史诗箱越是在帐子里长吁短叹,翻来覆去睡不着。简直差一点把何天香气死。
直到到了鸡鸣时刻何天香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睡着。何天香这才敢跳下房去,蹑手蹑脚地溜进书房借着月光一阵翻找,却一点发现都没有,不由大失所望,正要退出,却是一脚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捡起一看,却是一个纸团,大概就是史诗箱先前扔掉的东西。
何天香不由好奇心起,轻轻地展开那纸团,却见是一个青年,不由暗笑道:“怨不得那姑娘睡不着,原来是害相思病了。”又去瞧那眉眼儿,却见只画了鼻子耳朵嘴,惟独没有眼睛。“咦!画人还有不画眼睛的,真是奇怪!”何天香不由笑道。再细细看去,那鼻眼眉嘴的倒有些像自己,不由吃了一惊,却又哑然失笑。“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又怎会偏偏是你?况且,史姑娘又与你不曾相识的,可笑,可笑!“笑罢,复将那张纸扔在地上,照例穿窗而出,却又神使鬼差地踏上了芍药的房顶。
那芍药的听觉竟也十分的乖巧,何天香的脚刚一落在上面,她便在里面含含糊糊地骂道:“这些天杀的老鼠,总要断子绝孙的好!“
何天香不由大怒,正想跳下去收拾她一番,猛觉天边似有风起,接着眼前一暗,竟是墨云遮月华,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何天香不由笑了,算准芍药睡觉的地方,随手揭开几片瓦,叠成一叠,又跳下身来正摆在她门口中央,这才飞身出府。
何天香刚回客栈没多久,空中便狂风大作,骤雨倾盆,直下了一日又一夜,到第三日上才停了下来。
何天香为暴雨所阻,留在客栈之内,暗暗道:“史府家大业大,又加上史不云父女三人都守口如瓶,就凭我一人之力,每晚扑几次,也真查不出什么来,倒不如直接混进府去,见机行事,胜负之数,倒也未为可知。只是,怎样才能混进史府呢?“
第三天,雨刚停不久何天香便直接向史府走来,打算找一个下人打听一下府内的情形。却不料刚刚走到门前,就见史府门前右边摆了两张长条桌子,周围围了一圈人。两个管事提着毛笔在那里吆三喝四,不由有些奇怪,便朝身边的一个汉子问道:“大哥请了,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昨日连遭暴雨,史府里冲坏一些房子,又要另开一座九曲龙池,所以史老爷要招一批民工。史府动工一向很少,工钱又比较优厚,所以大家都抢着去!“
何天香一听大喜,暗道:“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混进去了!“不由问道:”大哥,你看我去不去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何天香一眼,却一皱眉头道:”我看公子咋都不象是做这种事的!”
何天香突然拉起那人道:“大哥,请跟我来!”
不一会儿,僻静处,何天香换了那人的衣衫摇着头走了出来喃喃地道:“这年头真的变了,给银子换破衣服的事儿都有人不干?!”说着又上下扯了几扯便到府门口去排队。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方从墙角转了出来,穿了何天香的衣衫,却是揉的一团糟,眼睛上也不知给谁打了一拳。目光呆滞,跌跌撞撞地向外逃去。
何天香来到桌前,只排了一会队便轮上他了。谁知那管事斜了他一眼便问道:“多大了?”
何天香不由一愣“我这是找事做,干嘛问我多大了?”却依旧回道:“二十整!”
“读过几年书?”
何天香不由有些憋气,随口道:“七八年吧!”
“那就到一边去吧!”
“什么,什么?”何天香差点儿没趴下,却依旧问道:“为什么?”
“这活儿不是你干的,上房下房,危险的很。万一出了事,你我都不好。”那管事说着又叫:“下一位!”
“喂——-”何天香被挤在一边,还想争辩,就听的大街上有人啊秋一声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接着一个声音笑道:“芍药,你的风寒还没好吗?”竟是那小姐史诗箱。
就听那芍药嚷道:“这怎么就好的起来?分明摆明了是有人想整我!往我褥子底下扔碎花瓶倒也罢了,却还要揭我屋顶上的瓦!你想,那么大雨,我又趴在了泥里,就这么两天,我又怎么好的?啊——--秋!”
就听史诗箱笑道:“再要你这张小嘴平时不饶人,怎么样?老鼠精找你来算帐了吧?”
何天香听了,也不由想笑不由抬头看去,却是史诗箱与芍药两人正从外面回来。芍药一脸憔悴,脑袋上缠了一块白布,腿脚也不甚灵便,一看便知道是前天晚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史诗箱今天却换了一条绿纱儿生娟裙,外面披了一件紫缎长披风,更是显得身材高挑,明艳动人。
何天香刚笑过了,却突然发现两人似朝这边看来,竟有些做贼心虚,又见自己立在外面,不由暗道:“哎哟,不好!这两个人我还是不要让他们见着才好!”不由低了身子,一溜儿小跑,往九曲池的民工队伍中插去。
不料他不跑还好,史诗箱与芍药只是随便看一下;但他一跑,反倒立即引起了史诗箱的注意。
史诗箱见一条人影缩头缩尾的跑到另一边去,不由吃了一惊,轻声问芍药道:“哎———看到刚才那个人了没有?象谁?”
芍药也看得真切,压低声音道:“画上那个!可气质差多了!”
史诗箱在芍药的耳边轻声道:“再换一身衣服就是了,你看那眉眼儿简直象的要命!”
“不会吧?他们两个根本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芍药的声音低的出奇。
史诗箱的声音更低,低的几乎听不见,只见她指手划脚地说了一大通方朝芍药道:“好!就这样。你去吧!”
何天香插在人堆里,眼见两个人不断的窃窃私语着直朝这边瞅,就知道没好事儿,不由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只盼管事能快点儿提到自己。不一会儿,果见芍药又朝这边看了一眼,便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那小姐却倚在门口上的石狮子上不断的朝这边看。
何天香直觉上立即感觉不妙,两条腿也不知怎么搞的,三插两插居然十分奇速的便跑到前边去了,然后他很快便看见了管事那血红的蒜头鼻子。
然后、他便听到了蒜头鼻子中发出的嗡里嗡气的声音;“我不管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最不老实的一个!到后面去排队,最后一个!”
何天香听了,忽然发现他的蒜头鼻子其实也挺可爱,可爱得真想一拳砸下去,让他永远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但何天香这一拳毕竟没有砸下去,因为后面有个女人说话了:“喂!你是来找事做的吧?”是芍药。
何天香突然又很感激蒜头鼻子,不但不想在他的鼻子上打一拳,甚至感激的直想流眼泪,听话的很,一矮身就又一溜小跑儿往后跑去。
“喂!我叫你呢,你跑什么!”芍药叫着,急忙从另一边追何天香。
何天香突然觉得很沮丧,实在很后悔那晚上的瓦片为什么不再多叠几块;因为芍药虽一瘸一拐的,竟也并不比自己慢多少。所以当他到达队尾的时候,芍药居然也到了,粉脸含怒,小胸脯一起一伏,呼呼地喘着粗气怒道:“人家叫你呢,你乱跑什么?”
“我到后面排队!”何天香连头都不敢抬。
“不用排了,你会做些什么?”芍药一手叉腰,从襟内扯出一条帕子来扇着风道。
“我什么也不会做!”何天香只恨不得现在就找条地缝溜掉。
“什么?你什么也不会,还要到这里来找事做?”芍药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有没有搞错?那你在家里做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除了养养花,喝喝茶什么的,我也实在想不出干什么来!”何天香心中却道:“小丫头片子,敢跟我斗?我非把你气死不可!最好还是把我一脚踢出去了事。”
果然,芍药惊道:“什么?养养花喝喝茶?你当你是大老爷?”却又突然笑了:“好吧!不过呢,咱们后花园却也就少了一个喝喝茶养养花草的人。你就跟我来吧!”
何天香不由呆住,嘴巴里就像不知被谁塞进了一只鸭,一只老大的鸭!
芍药却朝那蒜头管事叫道:“徐管事,不用麻烦你了,就说这个人咱们云舒楼要了!”
那管事连忙应是,芍药却回过头来笑着问何天香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天香现在正恨的恨不能把芍药来一脚踢死,顺口便道:“踹死你!”
“踹死你?”芍药不由吃了一惊。
“不!是踹死你!”何天香连忙认认真真地纠正道。
“姓踹?”芍药还是奇道:“天下有这个姓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姓符的姓姥的都有,为啥独独没有姓踹的?”何天香强辩道。
“恩!有理!”芍药终于点点头“那‘死你‘又是哪两个字?”
“不是‘死你’是斯礼。斯文的斯,礼貌的礼,合起来就叫‘踹死你’!”何天香细细地解释道。
“好了,踹死你!我不管你是踹斯礼还是踹死你,你就跟姐姐来吧!”芍药笑着,一瘸一拐地向府内走去,一连说了三个“踹死你”又回头叫了一声“踹死你!”
何天香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来个仰天摔。
“踹死你?”史诗箱听了芍药的话,不由眉头一皱,秋水般的眸子奇怪地打量了何天香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往里走去。
芍药趾高气扬一瘸一拐地跟在史诗箱身后,何天香却是脖子上似挂了五百块砖似的跟在芍药身后苦叹道:“薛楼主呀薛楼主,你可也看到了,这怨不得我,真的是怨不得我呀!”
从下看,何天香手持大花剪,傲立花从之中,威风凛凛,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概;可再望上看,却是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原以为史家请花匠也不过除除杂草而已,却不料花园之中竟不见一根杂草半片枯叶,惟有各色的花草,一簇簇,一从丛,姹紫嫣红,摇曳多姿,各各吞吐着芬芳,使人几疑进入了人间天堂。何天香又不懂花草,一时之间,又何从下手?
芍药却坐在花园中的凉亭中喝着茶只是笑道:“踹大先生,你不是说你最大的嗜好就是喝喝茶养养花草吗?可是你已经在里面站了快半个时辰没动一动了,是不是先过来喝口茶呀?”
何天香不由羞的满面通红,又听芍药语中含讥,不由羞愤交加,眼见花从之中有两三朵黄花长的不是那么有生气,干脆大剪一挥,咔嚓咔嚓剪断了两棵。
正待要去剪第三棵,就听得凉亭里芍药一声尖叫,连手中的杯子都扔出老远,跳了起来惊叫道:“喂——你有没有搞错?!那可是异种里的异种,本是二月里生的‘黄楼子’,总共才三棵,小姐费了多少心血才养活的,一时不见,你怎的就给剪掉了?“
何天香一听也不由大吃一惊,就见史诗箱正丛凉亭的另一头走来。
芍药连忙奔了过去急叫道:“小姐,小姐,你的黄楼子,你的黄楼子!”
史诗箱朝花园里一看,不由一怔,又一看何天香满面惶恐得样子,却突然道:“什么‘黄楼子’?我不知道!我也从没种过什么黄楼子!”说着竟不再看两人一眼,只顾自己向前行去。
芍药见剪了小姐最疼爱的花儿,小姐竟无动于衷,不由一楞,连忙跟了上去,却只剩下何天香立在那里发呆。
何天香呆立在那里,也觉很有些对不起史诗箱,不由又在那里发了一会呆,这才上来,在走廊上缓缓地跺着步子。突觉得身后有人,何天香不由回头,却是史明玉正奇怪地盯着自己。
史明玉见何天香回头,这才问道:“你是谁?”
何天香忙道:“在下踹斯礼,是史姑娘刚聘的花匠!“
“你既在这府中做事,难道就不知这府中的规矩?“史明玉问道。
何天香连忙闪开道路躬身道:“公子请!“
史明玉这才走了过去,走了不远却又回过头来看了何天香一眼,然后又是一眼,这才拐了弯不见。
“咦,他干嘛老看我?“何天香不由奇道:“我又没比别人多张出一朵花来,什么意思嘛?”却也觉今日乏味之极,看看天色已晚,便也自回房。躺在简陋的下人房间中,何天香还能适应,只是把今天的事反反复复地来想,总觉得小姐和那丫头似认得自己,她家本不缺花匠,干嘛硬拉我进来?总不成她们知我是来盗谱的,故意请君入瓮?可看来却又不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天香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以至于日上三竿时,他依旧还未起床。
哐!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何天香睁开眼,然后便看见芍药生气地立在床前,喊道:“喂!人家都起床了,你也该起来做你的事了!”说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何天香很怀疑她到底是用哪只脚踹的门,竟然有这么大得力道。只是庆幸门板还厚,要不然⊕这一脚若是直接踹在自己身上,那可就真成了“踹死你”了!
于是,何天香起身,穿衣,洗脸,漱口。却也不知早上该干些什么,于是照例提了那把大剪刀,又朝花园里走来,心道:“我又能做些什么,不过再找两朵长得不是很好看的花剪了吧!碰上了我,就算它们倒霉吧!”
不料,刚走到花园,何天香突然发现,根本不用自己东挑西捡,花园中只要稍微能看过眼去的花儿,一夜之间,早已让人东一剪西一剪剪了个干干净净。整个花园中一片残红乱茎,断头残肢摆了一地,一片的愁云惨雾,竟如遭了一场浩劫,又如遭了一场暴风雨,总之惨不忍睹。
兔死尚且狐悲,虽说不是何天香的花,可以后还要凭此在这里混下去。何天香昨天还暗骂这些花儿生的太好。不给自己一点儿机会,现在却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痛不欲生的感觉。不由举了剪刀怒叫道:“是谁干的?快给我站出来!我虽说是初来乍到,可也不用这样欺人太甚吧?这样好的花儿你们都剪,你们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何天香喊了一遍,却不见有人出来,更觉对不起史诗箱,不由更加愤怒。眼见遍地残红,史家的人肯定要找自己负责,不由又加了一点儿委屈,大叫道:“喂!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对我有意见,冲我来!这花儿可是史姑娘的,你们就这样剪了,难道就不怕她伤心吗?”说到这里,何天香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还毛毛失失剪了她两朵黄楼子,今天却是让人剪的一朵也不剩,不由更觉对不起史诗箱。那两句话本是要感化那剪花人的,没想到一出口,自己的眼圈倒先有些红了。
身边突然站起一个人,手里捏着剪刀,冷冷地道:“我的花儿,我尚都不心疼,你替我伤的哪门子心?”却是史诗箱。
“怎么?是你?”何天香不由大吃了一惊。
“我怎么了?”史诗箱冷冷地道。
“你为什么把这些花都剪掉了?”何天香的怒焰一下子减了下来。
史诗香却冷冷地道:“我的花,我愿养着便养着;我若不愿养了,我爱剪便剪,爱扔便扔,反正又没人赏的,又与你何干?”说着自顾走了出去。只剩下何天香愣愣地站在那儿,却听她轻叹道:“‘好话百日红,不肯过东风’年华斯逝如流水,亦不过如此而已,试想三年之后,流红孤影,却又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何天香听了,也不觉有些心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史诗箱回头,却见是何天香在叹气,心中不由一动,却依旧冷冷地道:“踹斯礼,你不是跟芍药说无事可做吗?现在还愣着干什么?”
何天香连忙应是,放下剪刀去捡那些残花断叶。
何天香刚低下头,就见芍药慌慌张张地跑进院门来,叫道:“不好了,小姐,那个吴知府的公子又来了!”
史诗箱刚走到凉亭,闻言不由冷冷道:“你替我挡了不就是了,干嘛总这么慌慌张张?”
芍药忙道:“不是,这次是公子亲自带他来的!”
史诗箱不由一皱眉头,略一沉吟方道:“那你就先在这儿吧!”
正说着,就见史明玉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笑道:“诗箱,吴公子又看你来了!”接着便看见一个肥面大耳的公子哥儿正趴在月亮门上往里瞅来。
史诗箱却往凉亭里一坐冷冷地道:“哪个吴公子?我不晓的!”
史明玉忙道:“诗箱,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人家吴公子好不容易抽时间来一趟——”
史诗箱却冷冷地道:“吴公子既然没时间来,我也恰好没时间陪他。不如就让他趁早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岂不两相齐全,对大家都好!”
那吴公子在门外听了,连忙叫道:“不不不,我有时间,只要史姑娘说一句话,我有的是时间!”说着便往里跑来。
“咄!”史诗箱不由柳眉到竖怒喝道:“吴宝琦,你不知道云舒楼是不许男人随便进来的吗?”
吴宝琦一听,连忙退了出去,讪讪道:“嘿嘿,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忘了姑娘的规矩,还请恕罪,恕罪!”
何天香一听,不由明白,怨不得昨天史明玉瞅自己,原来史诗箱竟还有这个规矩!
吴宝琦这才突然看见何天香,不由问道:“哎?他是谁?怎么会在里边?”
“他是花匠,自然进的!”史诗箱道。
“我也会剪花儿,怎不让我进去?”吴宝琦不由叫道。
“可他会剪‘黄楼子’,你会吗?”史诗箱冷笑道。
“黄楼子?”吴宝琦不知其意,不由一阵迷糊。
何天香知道史诗箱是在讽刺自己,不由朝她看去,却见她一双秀目也正朝自己扫来,不由连忙又低了头。
“我不管什么黄楼子!”吴宝琦突然叫道:“你曾说这云舒楼惟有你爹爹和你哥哥进得,现在既然有外人进来了,今日这云舒楼我是进得也进得,不进得也进得!”说着一掳袖子就往里走,直冲何天香叫道:“喂!小子,你叫什么?进这个门儿的时候,问过你吴大爷没有?”
何天香不由大怒,心道:“这吴宝琦着实可恶,不敢惹史姑娘,却拿我来开涮,你倒以为我何天香是好欺负的吗?”
就听史诗箱怒道:“吴宝琦!你站住!这里毕竟是我的绣楼,容不得你撒野!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可是踹死你!你再敢乱来,我就叫他把你踹出去!”
史诗箱一见吴宝琦要硬闯云舒楼,不由已慌了,知道史明玉不会帮自己,只好把何天香抬出来挡一挡了。
“踹死我?”谁知吴宝琦根本没把何天香放在眼里,朝后一挥手道:“听到没有?他要踹死你家大爷,你们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两名恶奴立即应了一声是便跳进花从中直向何天香扑来,吴宝琦则大是得意地跟在身后。
何天香火起,却不愿随意暴露武功,只是装做慌张的大叫一声,丢了花剪,便跑到走廊上来。
史诗箱一见吴宝琦不怕恐吓,不由大急,连忙对芍药道:“芍药,你快去喊人来,把他赶出去!”
芍药应了一声,正要转身跑下亭子,却被史明玉一把抓住,不由吃了一惊。
史诗箱也不由大吃一惊,怒叫道:“哥!你干什么?”
史明玉尽量平和地道:“诗箱,人家史公子既然来了,你陪人家一次又怎的?”
就见何天香已被两名恶奴架住往外拖,何天香则拼力地挣扎,叫道:“你们讲不讲道理?这是在史家,你们怎能如此撒野?!”
两名恶仆只觉何天香力大无穷,两个人竟还有些架不住,不由忙的手忙脚乱。何天香也摔胳膊抡腿,三个人乱成一团,只觉满目都是手脚,三个人又都穿青衣,却早已分不出谁是谁来。三个人厮打着吵闹着看看已到了吴宝琦身边,再几步就出的院门。
史诗箱不由大怒叫道:“哥!你妹子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人,我见一千次一万次都行;但有些人,你却是休想叫我瞧他一眼半眼!芍药,咱们走!”说着一甩袖子就要走。
谁知刚刚要起身,就听前面砰的一声巨响。三个人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就听一声惨叫,方才还在那儿得意洋洋的吴宝琦,身体平平似一杆枪般被人一脚踹出门去。过了好久,方听的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再无声息。
立时,所有的人都呆住。两名恶仆也不由放开何天香张大了嘴巴看着月亮门外,院中一片沉静。
突然,何天香首先举起手打破了沉静:“我发誓,刚才那一脚不是我踹的,绝对绝对不是我踹的!”
终于一个恶仆结结巴巴地道:“刚——刚才那一脚是我踹的,可,可又不是——”
史明玉放开芍药,往下急步奔了过来,走到何天香面前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踹斯礼,公子!”何天香忙道。
“好!我不管你是踹斯礼还是踹死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明天就不想再见到你你明白吗?”他说的很快,但很流利,所以何天香听的懂,于是他一声苦笑:“明白!”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史明玉叫那两名恶仆道。
何天香摇摇头,也跟在身后。却听史诗箱在身后叫道:“喂——你没事吧?”
何天香转过身一声苦笑,叹道:“有事也罢,没事也罢,反正我现在已是无事可做!”说着转出了院门,暗叹道:“唉,原本是想进来浑水摸鱼的,可谁想到,鱼还没下手摸,这河里已再无我的立脚之处了!哈哈,滑稽,滑稽!”
东西本就不多,何天香随手打个包袱提在上就要出去,却迎面对上芍药。
“踹死你,你这是干什么?”芍药不由惊问道。
“我不走,还能留在这里做什么?”何天香笑道。
“做你的事呀!”芍药道。
“你家的贵客让我一脚踹出三丈,你们小姐的花儿也被我弄的七零八落。你们小姐不怪我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怎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何天香摇头道。
“原来你是怕小姐怪你呀!”芍药笑道:“她要是真怪你,就不会叫我来告诉你:打明儿起,你就不用再剪花了,直接到云舒楼来做事好了!“
“可逐客令却是你们公子下的!“何天香还是摇头道。
芍药却笑了:“这个倒不怕,你有所不知,这个府里,除了老爷外,小姐的话才是最作数的。所以你不用怕他!“
“真的吗?”何天香不由问道。
“这还有假?关键的是你自己愿不愿意留下来?”芍药道。
“那你们的意思呢?”何天香问道。
“咱们自然希望你留下来,你人不坏,比不得那些表里不一的人!”芍药真挚地道。
“好吧!既然小姐都不计较什么了,我又还能说些什么呢?”何天香不由笑道。
“好呀,好呀!你真的肯留下来?”芍药突然高兴地拍手叫道。
“咦?我留下来,你高兴什么?”何天香不由奇道。
“你若肯留下来,楼前那一大片空院子每天就不用我扫了!”
又是一个不眠的查探之夜,何天香晚上没睡几个时辰,早上却起的很早,哗哗的在楼前扫着地。
芍药上的楼来,服侍史诗箱梳妆打扮。
史诗箱梳着秀发,单手推开窗子,却见何天香已将院子扫了大半,不由笑道:“这人倒也挺勤快!”
芍药却笑道:“有我在,他能不勤快吗?”
史诗箱不由叹道:“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天天早上往人家房里钻!而且还去的那么早,简直不象话!”
芍药却一撅小嘴儿:“谁让他像个夜猫子,我不去,他能起的来吗?”
史诗箱不再说话,眼见得何天香快扫完了,便道:“下边的水没了,你叫他扫完后再挑几桶来!”
芍药就在窗上喊道:“哎!踹死你!下面没水了,你扫完地后再挑几捅水过来!”
何天香抬起头,却见史诗箱一边临窗梳着头发,一边拿了一双大眼睛怪异地朝自己看来,竟看的自己心里有些发毛,连忙应了一声,拿了扁担和桶便走了出去。
看着何天香远去的背影,史诗箱不由笑道:“他来了,可真舒服了你!”
“所以我才感谢小姐,以后会更加用心地服侍小姐呀!”芍药笑道。
“哼!”史诗箱却冷笑,却也不知是笑芍药,还是何天香。
水塘离云舒楼较远,何天香不过挑得两三趟额头上已是见汗,却见芍药拿了一条汗巾迎上来笑道:“你若累了,不妨先歇一会儿!”说着将汗巾递了过来。
何天香一看,那竟是一条绣着牡丹的大红汉中,不由忙道:“不用不用!这是你们用的,我用只怕糟蹋了!”
芍药却笑道:“不碍事的。我待会儿洗净不就得了?再说,这可是小姐的意思!”
“小姐?”何天香不由吃了一惊,抬头向楼上看去。史诗箱见他向楼上看。却沉着脸关了窗子。
“其实,你别看小姐爱冷着脸,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她人心好着呢!”芍药笑道“咱们史家的下人谁有个什么事儿的,她都愿意帮忙,所以大家也都愿意听她的话,都私下里叫她冷面菩萨!”
“冷面菩萨?这个名字起的好!”何天香不由笑道,接过汉中来擦了汗又递给芍药,却见她头上的白布虽早已拆除,两条腿却依旧一瘸一拐地向楼上走去,不由有些内疚,便问道:“姑娘的脚是绊伤的吧?”
芍药不由回头,奇道:“你怎么知道?都四五天了,脚脖子肿的厉害,却总不见好!”
何天香心中暗道:“我若再不知道,那可就真没人知道了!”口中却道:“那肯定是扭了!你用川弓,玄胡,木香,青皮,乌药,桃仁,远志,蓬术,赤勺各一钱,归尾三钱,三楞线半钱,水两碗煎成半碗,用陈酒冲服。我保证你不用两天,必能完好如初!”
“真有这么灵验?”芍药不由看着何天香笑道。
“你若再好不了,就拿我的脚是问!”何天香笑道。
晚上,何天香看看天色又已尽黑,便带上门,又悄悄地出来寻找拭天谱的踪。刚走到一个僻静之处,何天香突听到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何天香扭头一看,却是一处茂密的花丛之中蹲着两个人影。夜色这么黑,不细看还真看不出。
“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这里说什么?”何天香不由悄悄地躲在一棵树后,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悲痛地道:“小云,我们走吧,我再不能让你受苦了!”
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哭道:“长舟,我又何尝不想跟你走?可是,府门深深,咱们又怎么走得出去?更何况,咱们即便走的出去,又怎能逃脱史老贼的魔掌?”
何天香不由一楞:“怎么?这男的竟是芍药的哥哥?”
就听他恨恨地道:“史老贼坏事做绝,杀了你父母又把你抢了进来。我齐长舟若不杀他,今生今世,誓不为人!”
那小云连忙捂住齐长舟的嘴,四周看了一下,这才道:“长舟,你说话小声点儿,这毕竟是在他的府中,若被他的人听到了,咱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齐长舟却道:“没事,这里一般没人的,我还是先想办法怎样把你送出去再说!”
小云却摇头道:“不可能的!史不云本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已经纠缠我两年多了,只怕他也快没耐性了。我这一走,只会给你们兄妹带来杀身之祸…………”
一句话未说完,小云突然看见树后何天香露出的一个衣角,不由花容失色,惊叫道:“树后是谁?”
齐长舟也面色大变,突然从衣内摸出一把尖刀便朝树后扎来。
何天香见他来势凶猛,不敢大意,左手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脉门,右手已捏在他的咽喉上,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齐长舟骤然被制,那小云忍不住掩口一声惊呼。
齐长舟却道:“咱们的事既被你看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杀了我吧!”
何天香心念一动却冷笑道:“史老爷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这样骂他?”
“哈哈!”齐长舟突然冷笑道:“他坏事做绝!我不但要骂他,还真想杀了他!只可惜我势单力薄,不能杀他,真是可恨!”
“他怎的坏事做绝?”何天香冷笑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这还用说吗?这个慈面兽心的东西!”齐长舟骂道:“他不但杀了小云的父母,强抢小云做他的第四房姬妾,还修那座摘星楼,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齐长舟不由越说越恨,声音也越来越高。
何天香连忙放开他道:“嘘——齐兄,小声点儿,在下踹斯礼,不是史不云的人!”
“什么?你是踹兄?”齐长舟不由吃了一惊,声音马上小了下来:“我听芍药说起过你,你怎会到这里来?”
“你先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的事儿,芍药姑娘知道吗?”何天香道。
齐长舟一塄,摇了摇头。
“那你们不是害她吗?”何天香不由气道。
“我觉得让她知道多了反而不好!”齐长舟喏喏道。
“胡闹!”何天香不由气道:“反正你们在时机不成熟时,千万不要随便乱来。即便是要乱来,也要先给芍药姑娘一个信儿,知道吗?”
“是是!”齐长舟忙应道。
“那这摘星楼又是怎么一回事?”何天香不由问道。
“史不云表面上假仁假义,两袖清风,实际上是个坏事做绝的伪君子!他做吏部侍郎以来,暗地里敛财无数,来金陵前就买下这幢房子,又派人从凤阳雇了二百民工耗时两年修建了宅子中间那座摘星楼。这楼虽名摘星,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地下暗室,进出口也都开在假山里。他把所有敛得的财物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存在里面,十分隐秘,不要说外人,就是他亲生的儿女都不知道。但当那二百名民工渡江回家时,却一起淹死在大江里,这不是史不云搞的鬼又是谁?”
何天香略一沉吟不由道:“这事既如此隐秘,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齐长舟却苦笑一声道:“我和芍药七年前就被卖到史家来做下人,对史家来说也算是老家人了。我跟公子一起长大,芍药跟小姐一起长大,夫人看我们就如同己出一样。但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到夫人房里去替芍药拿一些治头疼的药,就听史不云和夫人在里面吵这些话。当时夫人很气愤,劝史不云不要再作孽,可史不云不但不听,反而就在那夜把夫人来给杀了。我当时吓得连一声儿都不敢出。后来,史不云又串通吴知府杀了小云的父母把她抢进府,我就更恨他了。然而他势力太大,我斗他不过,所以才一直忍气吞声到今天。”
何天香不由点点头却问道:“你虽说的句句悲切,可我又怎知是否是实情呢?”
“摘星楼一开……”小云不由道却被齐长舟打断:“你以为上摘星楼那么容易?那里面机关重重,不懂得人进去以后,有死无生。就连史不云每次都是索图而进生恐走错一步,又何况是旁人?”
“怎么?这摘星楼竟有如此厉害?”何天香不由问道。
“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大的一处宅院,史不云竟连一个护院也不曾请的,凭的不过就是这座摘星楼罢了!”齐长舟道。
何天香点点头暗道:“怨不得前些天我入史家几入无人之境,原来如此。”却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们也该回去了!”
齐长舟一抱拳朝何天香道:“好!踹兄,今晚的事还请你代为隐瞒一二!”
何天香笑道:“我今天健忘的很,你们说些什么,我好象没听到!”
齐长舟一笑,挽起小云就往外走。
何天香见两人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不由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齐兄,你就这么相信我?”
齐长舟回过头,莫名其妙地道:“我本不敢相信你,但你却是四年来第一个史姑娘肯答应进云舒楼做事的男人!”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想到史姑娘在下人眼中的地位竟高至如此!”何天香不由叹了一口气却直接抽身扑向宅院中央的那座假山群。
只见整座假山建在池塘中央,和绿水碧荷映在一处,犹有泉水从中流出,是那样的和谐,自然,若非齐长舟点明,有谁会想到此中会暗藏机关呢?
“摘星楼?”何天香暗道:“第一次听说有将楼建在地底下的,我遍寻不见的拭天谱总不成就在这里面?”想到这里,何天香度了度地势,突然飘身而起似鹰般向那假山上落去。
落脚之处突觉有些松软,何天香不由暗叫了一声:“不妙!”身形突然又奇快的冲天而起。
嗤嗤!四枝暗箭毒蛇般向空中的何天香射来。何天香在空中轻舒猿臂,已将四枝暗箭握在手里,正待向池塘边的石头上落去,却突觉手中有一些轻微的震动,何天香不由大吃一惊:“子母连环箭!”手上立即一用力,喀嚓一声将四枝暗箭一齐捏断,身上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暗道:“子母连环箭本是天下第一消息埋伏高手化三化三爷常用的东西,不过,化三爷已失踪近十年,他的东西又怎会在这里出现?倘若这座楼真是他所建,若无他的秘图,只怕无人能进的去!“想到这里,何天香不由大是泄气,将手中的子母连环箭扔到池底,一路黯然地回房。
回到房里,何天香也不点灯,正要往床上躺,却突然发觉似有人歪在自己床上,不由给吓了一跳。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去,却是芍药歪在那里,杏颜半贴,睡眼朦胧,香梦正酣呢!那姿势累人的紧,也亏她能睡着。何天香不由有些好笑,伸手推醒了她。
芍药醒来,又伸手抹了抹眼睛,看清是何天香,这才坐起身来,犹自懵懵懂懂地道:“这么晚了,你到那里去了?害我好等!“
何天香笑道:“天有些热,我睡不着,出去转了一会儿,哎,你怎么在我房里睡起来了?”
“小姐明天要到街上去买东西,要你也跟着,所以叫我过来说一声,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你,我身子一歪就在那里靠了一会儿……”芍药一边说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朝门外走去,却被门槛一绊,忍不住一个踉跄。
何天香连忙伸手将她扶住笑道:“喂!那是门口,你小心一点儿!”
“恩!还好有你扶着!”芍药睡意未消,依旧懵懵懂懂地道:“我走了!”说着眼睛半睁半闭的往回走去。
何天香看着芍药歪歪扭扭的背影,不由摇摇头叹道:“唉,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自关了门上床睡觉,却突觉被子上一股暖暖的香气扑来,知是芍药所留,心中一荡,不由把怀中的一包事物尽数掏出,却是婷儿的“五彩对月相思带”。兰娟的“定香神珠”和疏影的香中,捏在手里,满屋中都是一片暖腻的香气,似麝如兰,荡人心魄,不由想起与众人在一起的情景来,又想那天竟自大胆吻了薛沉香,薛沉香那股娇媚婉约的甜香更是让人时时萦绕心头,久久不散,心中不由一阵阵说不出的甜蜜,轻笑道:“我在这里想她们,却也不知她们在那里想不想的我?”不由越想越是甜蜜,竟抱着带珠帕一并睡去,连鼻管里也是香香的,甜甜的,嘴巴更是一直咧到天亮。
第二天,三人都起得较早。因是出门,史诗箱特地换了一条红绡裙子,芍药也穿了一套崭新的白箭袖短衣,倒是惟有何天香依穿了那套旧衣服跟在两人身后,不免有些寒酸。
三人一起到街上来,悠悠转了半日,也不过买些胭脂水粉,钗玉首饰之类,但连字画锦盒什么的倒也不怎的少。芍药却叫何天香一并拿了,然后便径奔布店而来。
布店老板一见史诗箱进来,连忙起身迎道:“原来是二小姐玉驾光临,不知又要什么好料子做裙子衣裳?小店这里有新进的翠羽缎,彩霞锦,红叶绡,翠盘纱……”
史诗箱却摇头道:“我这次什么也不要,你只拣着那些看过眼去的料子,给他裁一身衣服就行了!”
“他?”布店老板不由吃惊地朝何天香看去,却是只见身子见不得脸,原来已被过高的东西给遮了起来。
何天香一听要给自己做衣裳,连忙将东西一起放下来说道:“不敢劳小姐破费,在下这一身衣服还穿的!”
芍药却笑道:“又不是花你的钱,你紧张什么?跟你说白了吧!你那身衣服太难看了,咱们今儿倒是特地替你裁衣服来的!”
何天香忙连声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那老板却走了过来,给何天香量了尺寸,又扯了一块中档的天水碧拿到里面让人马上做了起来。反正有生意做便成,又管他是给谁做?
真可谓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何天香换了这套衣服,虽说仍然是给下人做的,却陡见精神了许多,潇洒俊致,立溢于表,大胜往昔。
芍药往日只觉何天香不甚难看,只是有些可亲,却不曾料得他原来竟是这般俊逸,不由瞪大了眼睛。
史诗箱也突觉眼前一亮,不由目溢异彩,却又立即隐去,低了头,若有所思。
何天香换好衣服,连忙向史诗箱谢道:“多谢小姐!”
史诗箱点点头,大是满意。
芍药也笑道:“这才象是咱们史家的人!你也不用谢什么,只要尽心替小姐做事,小姐决不会亏待你的!”说着付了银子,三人依旧出门来。
这次却是史诗箱一人走在前面,芍药与何天香一人抱了一半的东西跟在身后。
芍药的小脸因兴奋而发红,瞧着何天香的眼神儿也不再那么对劲儿;声音也不再那么大大咧咧,低的却有些像蚊子哼哼,羞道:“哎——你真的是在家里无事可做才出来的?”
何天香突见她变了个样子,竟有些不敢再正眼瞧自己,立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口中却应道:“谁家无事可做才出来?我家是穷,才不得不出来做事的!”
“那要穷成什么样子呢?”芍药问道。
“那可是屋倒墙塌,草比人要高,夏天住老鼠,冬天只遮鸟。”何天香叹道。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反把史诗箱来丢了。
“啊?你家真有这么穷?那你住哪里?”芍药不由大是可怜。
“我?我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什么也没有,走到哪儿住哪儿,走到哪儿吃哪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了!”何天香故意说的消沉凄惨,想打消芍药的念头。
却不料他越是说的凄惨,芍药倒越是可怜他,不由问道:“你的确也太可怜了,说的我都有点儿心酸。对了,你家住哪儿?有空的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
“对呀,我家住哪儿?”何天香弄巧反拙,不由问自己道。
“怎么,你家离这里很远吗?”芍药见他吞吞吐吐,不由问道。
“不,不怎么远!”何天香忙道,看看现在已快到东门便道:“我家就住西门!”
“那你家还有别的什么人吗?”芍药又问。
“别的人……”何天香正要回答,却突见前边一阵骚乱,史诗箱一脸惊慌地从人堆中挤出来,急步往回跑道:“芍药,咱们快回府去!”
“为什么?”芍药不由奇道。抬头一看,却见前边吴宝琦正大呼小叫地带着两个打手连推带攘地挤了过来,一边挤一边大叫:“史姑娘,史姑娘,请留步,请留步——”许多人被他推倒,跌做一团,更多的人则连忙向外躲闪。
芍药一见,不由也着了慌,只把东西往何天香的东西上一放回头便跑,叫道:“踹死你!你先替咱们挡一挡,我送小姐回去就叫人来救你!”
何天香就觉眼前骤的一黑,然后就与一个人砰的一声撞了个满怀,不由连退几步,手中那么多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那人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给撞的头昏眼花,抬头一看是何天香,不由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叫道:“啊?怎么又是你?给我打!”
何天香这才看清是吴宝琦,眼见两个打手又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正要动手,却忽地从人群中冲出四个壮汉,二话不说,照着两个恶奴和吴宝琦就是噼里啪啦一阵暴打。
何天香一楞,却突见那边房檐下有个绿衣小姑娘正朝自己一个劲的招手,看看竟有些面熟,不由走了过去。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吴宝琦的两个打手已给打的一团泥似的趴在地上。吴宝琦也捂着脸叫道:“我可是吴知府的儿子!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打我?”
就听一个大汉横眉立目叫道:“吴世山是什么东西?咱们是太湖的好汉!他要是不服气,就要他上太湖来找咱们!”
吴宝琦一听对方是水寇进了城,哪里还敢再撑门面,不由一声怪叫,带了两人风一般往回跑去,简直比来时还快!
“天星楼金陵分舵舵主江小晴,拜见何公子!”那绿衣姑娘向何天香盈盈一礼。
何天香这才认出是那天送急件给薛沉香的那个小姑娘,不由笑道:“江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江小晴笑道:“楼主走时,一再关照咱们要全力配合公子的事,所以咱们一直不敢大意,自公子来金陵后的一举一动,都由专人负责。方才那几个就是咱们的人!”
“你们楼主也太客气了!”何天香笑道,转身去拾街上散落的东西。
“公子查出什么事来了吗?有没有要咱们帮忙的?”江小晴也过来蹲下身子帮着捡。
何天香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但我已有了一些线索。对了,化三化三爷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天下第一巧手化三爷?”江小晴不由惊道。
“对!你让薛楼主帮我查查他现在的情况,尽快让我知道!”何天香道。
“好!只要一有消息,我马上就通知你!还有别的事吗?”江小晴道。
“没了,有事我会再找你!”何天香道:“你们天星楼的暗号我是知道的!”
“好吧,就这样!”江小晴看着东西已捡的差不多,突然站起身来笑道:“不过,我帮你捡东西,你不该拿点儿什么来谢我吗?”
何天香不由笑道:“你帮我这么大忙,我倒是很想谢谢你,只可惜这么多东西却没一件是我的。“
江小晴却从背后拿出一盒胭脂来笑道:“这我可不管,这盒胭脂就权当是你谢我的吧!“说着又朝何天香一笑,这才轻盈的转过身子,蝴蝶般去了。
何天香在背后看得她袅娜的腰肢,也不由一笑,正待起身,就突觉耳朵根子一阵剧痛,脑袋已给人拧转过来,却是芍药满面含怒气冲冲地问道:“刚才那个是谁?“
何天香疼的呲牙咧嘴,心下大是着恼,不由甩脱了芍药的手怒道:“她爱是谁是谁,又关你什么事了?!“说着也不哩芍药,自顾抱了东西回府。只气得芍药立在那儿想哭。
何天香抱着东西气冲冲的向云舒楼走去,迎面撞上史明玉。史明玉吃了一惊,不由叫道:“哎?你怎的还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我在这里!“何天香气冲冲地道,一步跨过,再不回头。
史明玉不由一楞,却见后面芍药气呼呼地跟着走来,不由气问道:“芍药,他怎么还没走?”
“他没走是他的事情,你去问他,干嘛来问我?!”芍药也没好气地道。
“哎——反了反了!没大没小!咱们史家盛不下你们了?!”史明玉不由大怒,也气冲冲的朝云舒楼走来。
不一会儿,史明玉又从史诗箱房里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火气更大,只叫道:“反了反了!简直没一点规矩,简直全都反了!真该让爹把这座云舒楼拆掉!”
云舒楼里,史诗箱一脸惊诧:“这是真的?”
芍药抽泣道:“这还有假?人家心急火撩地去替他收尸,他却和那个姑娘在有说有笑,还把我的那盒胭脂送了人。你去问他,他还不给你好脸儿,这算什么?”
史诗箱却把眼睛一闭,缓缓地道:“人家爱跟谁说笑就跟谁说笑,你拈的哪门子醋?”
芍药不由一楞道:“我不是拈醋,你想,咱们主仆平时待他不薄吧?他却在外面背着咱们沾花惹草,叫你你不生气吗?”
史诗箱突然大怒:“你说话小心些!他在外面爱干什么干什么,又于我何干?”
芍药不由楞住,怔怔地看着史诗箱。
史诗箱却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芍药,有句话我要早告诉你:你们不合适,他不是你所能留住的那种人。”
芍药不由大急,急叫道:“小姐,我不是——“
史诗箱却一偏头道:“芍药,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小姐,我————“芍药还想说。
“芍药!”史诗箱突然轻喝道,竟已是真的动怒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芍药只好低了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芍药一走,史诗箱的脸色立即变的铁青,突然几步跨进书房,将案桌上的几张画纸扯的粉碎,又径奔卧室,拿出那张画轴,展了开来,正待要撕,却又突然叹了一口气,一双秀目中眼泪滚滚而下,那双手竟再也撕不下去了。
过了许久,云舒楼上突然传来了幽咽的筝声,是《胡笳十八拍》。
何天香推开窗子,遥遥望着云舒楼,暗叹道:“‘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却不知这个男人是谁,竟让史姑娘这般心伤!古来情之一事,历来如此,斯人不流泪,清音空断肠。只是苦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何天香不由感叹的摇摇头,复又闭了窗。
三人一下午不说话,何天香也不放在心上,直到又黑了天,这才又悄悄的出了门来,蹑手蹑脚地朝摘星楼走来。还未来到摘星楼,突听塘石上一阵霍霍的磨刀声。何天香不由吃了一惊,走近一看,却是齐长舟在上面红着眼睛磨着一把柴刀。
何天香不由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齐长舟不由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何天香,这才红着眼睛道:“史老贼到小云房里去了!
何天香不由大怒,劈手夺过柴刀怒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来吗?你这不但会害了小云,还会害了芍药,你想过没有?”
“可是我不去,今晚史老贼是不会放过小云的!”齐长舟不由叫道。
“那你即便去了,就一定能救的小云吗?”何天香问道。
“即便杀不了他,我也要和小云死在一块!”齐长舟不由虎目含泪,动情地道。
“那芍药呢?你要芍药怎么办?”何天香问道。
齐长舟不由浑身一颤,随之黯然。
何天香拍拍齐长舟的肩膀叹一口气道:“齐兄,你去了也不济事,还是让我去吧!”
“你去又有什么用?别看史明玉和史诗箱不会功夫,史不云却是武将出身的,还是让我去吧!”齐长舟伸手便来夺刀。
“当!”柴刀在何天香的两指之间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齐长舟不由呆住。
“我保证今晚你的小云没事,但你也要保证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替我保密!”何天香双目炯炯地看着齐长舟“不管是谁!”
何天香跳上小云的揽凤楼的时候,里面已到了十分紧急的阶段。史不云据门而立,一片怒容;小云却缩在帐边,衣衫凌乱,右手握了一只簪子,顶在自己的玉颈上,簪尖已戳进肉里,鲜血似蛇一般蜿蜒下来,顺着簪子流到她洁白的手腕上,格外的刺眼。
史不云喉咙里咕咕做响,瞪着野兽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小云,却是不敢妄动。
小云也大口地喘着粗气,左手扯着帐子,右手握紧了簪子,死也不敢拿下来。
两个人僵持着。
史不云喘着粗气,突然道:“都三年了,你还是这么死不开窍儿!”
小云也喘着粗气道:“都三年了,你也还是死不了这条心!”
“我告诉过你,自我一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定你了!你注定今生今世是我史不云的女人!”史不云红着眼睛道。
“所以,你就杀了我爹我娘把我抢了进来?”小云咬牙切齿的道。
“我原以为两三年里,我终究会感化你的!”史不云叹道,顺手摸起一块凤尾砚。
“你做不到!你杀我爹娘的情景,我永远记得的!三年以来,我只是恨,恨我自己杀不了你!”小云也叫道,鲜血顺着手腕汩汩滑下,她却恍如未觉。
“但我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史不云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哼哼!反正你已杀了我爹娘,我也不会再珍惜这条蚁命,你若敢过来,我就自己死在你面前!我虽杀不得你,但你也休想污辱我,今生今世,休想——”小云厉叫道,手中的簪子不由一紧。
史不云却阴笑道:“这些年来,我得不到的东西,还真没有!都三年了,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清清白白地死去的!”史不云突然脱手扔出那块凤尾砚,啪的一声将小云的胳臂打折,一声低吼,狂扑了过来。
小云只觉右臂一阵巨痛,簪子失手坠地,却一转身,吊着右臂,撞倒房中的藕丝灯,便朝窗外跳去。
奇变顿生,何天香救援不及,不由大惊失色,却见史不云已伸手将小云的衣裙扯住了一角,硬生生地将她从窗口拽了回来,便一把抱住,在小云身上乱咬乱啃。小云拼力挣扎,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乱扯乱打。
何天香不由大怒,正待要跳进房来,却见那藕丝灯倒在地上,灯油已洒了一地,一半流到帐子边,一半已流到史不云的衣服下。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房上掰下一片瓦角来,一指弹出把灯罩打破。立时,呼的一声响,火苗喷起三尺,将帐子被子连同史不云的衣服一起点着,满屋子中立即浓烟滚滚。
史不云已强拉开小云的衣带,眼见就要得手,突见身后火光涌起,浓烟遮目,不由大惊,也不再顾的小云,只是爬起夺门而去,仓皇下楼,大叫道:“起火了,起火了!快来人救火,快来人救火——”
何天香跳进窗来,却见小云脸若金纸,衣裙散乱,露出大片的肌肤来,而人却已然疼晕了过去。
何天香也不声张,替她整理了衣裙,又把她的断臂轻轻摆好,方在烈火中往外一跳。却见那火早已烧了起来,四周人们也都纷纷向这边赶来。
何天香奔到塘边,齐长舟正焦急地在等待,一见何天香抱了小云来,不由大惊失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天香却道:“现在来不及说,你的房间在那里?快带我去!”
两人遮遮掩掩来到齐长舟的房间。何天香小心地把小云打折的骨头接正了,又给她上了两块木板夹住,这才将方才的事向齐长舟说了,又道:“小云是个奇女子,你可不要负了她呀!”
齐长舟感动的涕泪交零,不由哭道:“小云如此待我,我齐长舟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她的情义。只是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们两个人的性命已送在了今晚!”说着便跪下朝何天香深深一拜。
何天香大惊,连忙扶住正色道:“齐兄,我救小云,是出于武林道义。更何况,史不云发现小云失踪,说不定会搜查诸房,你要早作准备!”
齐长舟连忙点头道:“我早已想到可能会有今日,便早在这屋里挖了一处密室,大概还藏的住。”
何天香点点头:“总之一切要以小心为妙,我先走了!”
何天香回房,刚睡下不一会儿,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乱响,史明玉带了四五个家丁打着火把闯了进来,一见面便问道:“方才揽凤楼起火,四夫人失踪了,她有没有到你这里来?”
何天香坐了起来,一听史明玉的口气便知是来找茬的,不由也冷笑道:“揽凤楼起不起火我不知道,但揽凤楼是什么地方?四夫人是什么人?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又怎会到我这里来?”
史明玉却一挥手道:“给我搜!”
五个家丁立即冲了进来,翻箱倒柜,只弄得屋中一片狼籍,根本不象是来找人,倒像是成心来捣乱的。
何天香不由泠泠地盯着史明玉道:“你明知道四夫人不可能在我这里,你这是公报私仇!”
史明玉也邪邪地冷笑道:“我就是公报私仇,你又能怎么样?谁让你死皮赖脸硬呆在这里?“回头看看东西已捣的差不多,这才又一挥手道:“走!”一行人又退了出去。史明玉立在门口冷冷地道:”踹斯礼,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看见你,你明白吗?”
但何天香好似已睡着,而且是真的睡着,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早晨。
云舒楼上,史诗箱依然临窗梳妆,楼下却没有何天香的影子。
史诗箱突然问道:“今天你没去踹他的门?“
芍药怒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叫他?他爱挺尸,就让他一直挺下去好了,即便挺死了,又与我何干?“
正说着,何天香已在院门口露了头。
史诗箱不由笑道:“你看,即便你不去叫人家,人家也起的不晚吧!“
芍药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史诗箱又朝何天香叫道:“踹斯礼,芍药昨天惹你生气了!“
何天香不由抬头叫道:“我不敢,她是谁?我不惹她生气已经很不错了!”
芍药不由叫道:“那你就不要惹我!”说着索性连窗口也不呆了,径直到里面去忙活。
何天香抬头正要反驳,却不见了芍药的影子,不由叹一口气道:“女人,有时侯真不讲道理!”
却突听史诗箱叹道:“听说昨天晚上揽凤楼起火了?”
“恩!听哥哥说烧了一整栋楼,四夫人也跑了,老爷大发雷霆,可到现在也没找到!”芍药接道。
史诗箱却突然笑道:“其实,我倒真希望她能跑出去!”
“什么?”芍药不由吃了一惊。
“《流红记》上曾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切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富贵不一定不孤寂,荣华也不一定幸福。人生若不能真正得一知己,那倒还真不如清影孤灯,早日驾鹤西去,也算是一种解脱!我说的对不对呢,芍药?”史诗箱轻轻道,表面上是在跟芍药说话,却拿了一双剪水般的眸子朝何天香直直看来。
何天香在下面听得她的话,不由吃了一惊,暗道:“史姑娘年纪青青,便已存了归隐出家的意念,这对她来说恐怕不是福兆!”想着,不由抬头看去,却见史诗箱正朝自己毫不羞涩地直视而来,明眸中竟是摆明了要自己回答的样子,不由恍然大悟:“啊呦!不好!原来她问的居然是我!那日筝中的男子也是我!我怎的一时就没有想到呢?‘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天哪!最可怕的终于发生了,我该怎么办呢?”
何天香心中不由大是慌乱,竟不敢再接史诗箱的目光,随便扫了几下院子,便急急逃了出去。
史诗箱看得何天香急急而走的背影,眼光突然一黯,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
中午,何天香正在吃饭的空儿,芍药突然来了,而且喝了蜜般眉开眼笑的来了,老远就笑叫道:“踹斯礼,踹斯礼—”
何天香看着芍药,虽有些吃惊,却还是有些余怒未消,不由道:“你来做什么?我还是不惹你的好!”
芍药却笑着进了屋,又笑着在何天香身边一坐,笑道:“踹大哥,还生我的气呀?那天是我不对,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吧!”说着一个劲儿的朝何天香身边靠。
何天香连忙往后躲,叫道:“你干什么干什么?离我远一点儿!”
芍药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不由连忙缩了手不好意思地道:“那天我扭你耳朵确实重了些,是我不好,可我又怎么知道她是你妹子呢?”
“我妹子?”何天香不由吃了一惊,暗道:“我何曾有过妹子?”
“是呀!她现在看你来了,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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