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吴飞泓石破天惊地说出那华发老者竟是凌步虚,陆游惊讶异常,良久方点头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这也正是蓝玉之中,其余数人的问题。少林了然修为精深,闻得此言,也睁开眼来,要看看这聪明的少年。他精通观人之术,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天下又将大乱。而最好奇的当然是凌步虚自己,他假死的讯息早传遍江湖,这少年如何猜到真相的呢?少女申兰只是以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心上人,什么话也没说。倒是那古若诗,竟也动了好奇之念,也凝神倾听。
吴飞泓知自在场的几人都是江湖中顶尖人物,自己绝对无法蒙混过关,只好实话实说道:“晚辈见前辈器宇轩昂,虽是静坐,却如渊峙岳停,如龙潭不测其深,似鹏鸟难仰其高。必是非常人。了然大师虽然和蔼可亲,但佛法修为之深,当世无出其右,常人立于旁,必有下跪之大冲动,而前辈举止潇洒,言谈自然,当世又有几人?”
他顿了顿,看了看几人,这几人眼中都有惊讶欣赏之意,才续道:“本派心经别出心裁,虽不如几位前辈神功,却常有独到之处,其中有一项是‘测势’,其玄妙处不足为外人道,晚辈却由此测得前辈武功之深,竟已深不可测!不是小子夸口,天下间测不出的实在并无几人!以是知之,前辈必是江湖五大高手之一。”
凌步虚讶道:“古剑池的《莫名心经》你竟练到了第七重?”不待吴飞泓回答,他已接道:“此经乃道家大成之学,神妙异常,果然不假。”其实吴飞泓早入第八重,只是“测势”之学乃是第七重,而《莫名心经》乃道家经典,玄之又玄,高手如凌步虚者看不出吴飞泓深浅,原也在情理之中。
吴飞泓听他称赞本派武功,心下高兴,续道:“晚辈愚钝,糊涂之中侥幸习得,倒让前辈见笑了。”
了然和尚听到这里,微微笑道:“好个糊涂,施主此话大有佛意。”
吴飞泓听得自己谦虚的一句话,竟也“大有佛意”,这回真的幸福得有些糊涂了。幸好旁边申兰及时笑道:“我这位吴大哥,什么都好,脑子就是有点不灵光。”这话立时被想找回面子的陆游抓住痛脚,他笑道:“子曰:非礼勿听。你二人什么关系?居然是‘我这位吴大哥’,嘿嘿 放翁还是听孔圣人的话,不听的好。”说话间,已双手塞耳。
申兰俏脸一红,竟第一次的没有反唇相讥。
吴飞泓见此,心下感动,笑道:“陆前辈误会了,小兰是小子未过门的妻子。不算无礼。”
南宋对礼教之防,远不如北宋,而江湖儿女,任情行事,更是不曾顾及俗礼。唯申兰久处深闺,虽说调蛮任性,却极知礼数,对吴飞泓芳心早许,父亲又暗自点头,才随吴飞泓远游江湖,行事之间,虽未有真正失礼,却必然儿女情长,亲昵接触再所难免。现在听得自己心中其实极仰慕的陆游说笑,自然面色一红。不知所促。
幸好吴飞泓人豪心细,当下谎言解了她的围,她心中感激,深深望了吴飞泓一眼。吴大侠立时神为之夺,立时差点又不知天上人间事。
倒是陆游极知进退,笑道:“他妈的!真肉麻!好了,好了!算老子说错了,吴小弟,你继续说。”这一次,申兰居然没有怪陆游讲粗话,也算是暗自对他感激了吧。
吴飞泓巴不得把话题拉开,忙道:“好。其实当日江湖传出凌大侠死讯,晚辈心下就是怀疑。前辈春秋正盛,又武功卓绝,怎么会轻易弃苍生不顾,自己乘风仙去?”
凌步虚听得呵呵一笑,颔首道:“听你这么一说,老朽倒是不敢死了?不然留下个不负责任的名声,实在不是件有趣的事。”
了然和尚也不禁莞尔道:“吴小施主,果然人中龙凤,聪明异常。一猜即中。”
却听古若诗笑道:“各位前辈,现在当知道为何岛主除邀得几位之外,还约请吴少侠伉俪了吧?”吴申二人尚未成亲,伉俪一说,自然不在,这话虽是询问,却也隐含说笑。
凌步虚三人却只是点了点头,不再戏笑小辈。
古若诗续道:“中土少年一辈英豪吴谢居首,可惜谢长风远赴黄山,未可迎迓,倒成一憾事。”
闻得谢长风消息,吴飞泓自然心中喜悦,忙缠着古若诗问长问短。
如此众人说说笑笑,看那蓝月孔外日影三起三落,这一日,终于到得北海之滨。
庄子在《庄子。逍遥游》中说“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
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按庄子所想,中原北去,该有北溟,即北海。其实中国极北之地乃是大片草原,今属蒙古境内,有那里有什么海?除非他说的是北极,但庄子便真的化身为蝶,飞到北极,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实在是件值得探讨的故事!也许,这只蝴蝶与众不同吧?
眼下众人所在的北海,不过是到了今日的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
正直黄昏,蓝玉稳稳落在北海边上。众人缓缓步出,立时觉得气息一畅,神轻气爽。
在那蓝玉中闷了三日,几人中,除申兰与陆游外都是绝顶高手,还不是十分难受。陆游虽然腰间跨了把长剑,却似乎只会些粗浅拳脚,自然不懂什么高深内功。这一路之上,多靠了了然相助,才没有难堪。申兰一个女子,全无武功根底,自然最是幸苦,幸好吴飞泓与古若诗不时输真气予她,这才让她撑到了现在。
即便如此,足踏沙滩时,申兰已经感觉是骨头散架,依稀成了一团烂泥。让众人吃惊的事情却立刻发生了,如此情形下,这丫头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古姐姐,你还没告诉我这蓝玉到底是如何做成的呢?”
原来在空中时,众人对这一大团东西居然能如鸟翔长空,自是大为惊讶,唯那几位大侠高僧深明武林中的规矩:如此天大机密,岂可轻易询问?只那申兰不明世务,其实,即便是明白,只怕也是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古若诗却也没说不回答,只是说让她先猜,到落地的时候再告诉她答案。原本兴致浓浓的申兰在受到无数失败的打击之后,终于放弃了。
谁也不料,这丫头居然贼心不死(陆游语),于此岔念念不忘,落地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这个。
古若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太有毅力了,这蓝玉之秘,说给这帮人听,只怕它们也听不懂,自己又何必小家子气呢?当下就说出了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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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身侧,月在头顶,谢长风施展“黄花憔悴身法”急急地向前飞掠。如此夜色,有人若见,必疑鬼魅。心急如焚的谢长风又怎顾得惊世骇俗?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快赶到采石矶。昭佳,你等我。
他一身从来没为谁如此着急过,自幼淡雅如仙的师父就教自己菊斋武功之本“采菊心法”。此法传为昔年陶潜采菊终南山时有感而创,刻字山间一洞。千年之后,八岁的师父,偶入此洞,得传心法。是以,真正意义上,菊斋的创始人其实是千年前的五柳先生。
这心法讲究一个淡逸,越是能淡雅,心如止水,越能精进。谢长风作为菊斋最出色的弟子,早年已将心法练得最高境界,与师父淡如菊相比,也只是功力深浅而已。是以,他平素虽有言笑,其实内心对什么事都极淡然,唯有亲人朋友在他心中占有几分地位。真的可以说是人淡如菊。
但,自洞庭一会秦昭佳,他古井无波的心,才渐有破绽,当日秦府一战,若不是先悟得道悦所传的“有无之论”,早横尸天网了。这数日来,思念昭佳,心中更是愁思难竭,“采菊心法”已不知道有多少破绽。及至问剑崖前,他得悟李易安留字于壁的 “问剑天下谁争锋”的“问剑剑意”才将生平所学尽数融会贯通。
今时今日,便遇到单夕也不会落荒而逃了。如此之下,这急奔数百里,才没累得他躺下,即便如此,他已渐渐不支。只是胸中似有热血燃烧,让自己一定要尽快赶到采石矶一般。
树荫浓浓,月色阑珊,面前忽有一道冷光刺来,直如闪电。谢长风暗自大怒,是什么人如此不长眼?居然敢于此时来找死?
谢长风将长笛一摆,用出八成功力,直直打到那道冷光之上。那来刺之人只觉得虎口一疼,立时排山倒海的压力袭来。幸好他刚才已是全力出手,才容他将身体向后急急一退,一招“倒赶千层浪”使出,才险险化解了附在对方长笛之上的内力。
数日不见,此人竟强横若斯?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谢长风居然一招没将那人击成重伤,也是诧异莫名。以自己现在的武功,天下间能受自己八成内力的有几人?却听那人笑声传来:“数日不见,谢兄武功大进,夜某佩服。”
刀剑神魔夜未央。
“夜兄,何故拦截在下?”谢长风念佳人心切,实不想和他纠缠,“在下尚有要事,实是不便奉陪。”说完,立时要走。
“谢兄,可曾闻磨刀不误砍柴功?”月影稀疏下,夜未央似是成竹在胸。
“啊!长风不是很明白?”谢长风知他必有深意,忙听他细说。
“黄山至采石矶,岂是昼夜可至?”夜未央从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偏总是一副淡然神情,“谢兄虽然内功卓绝,到得采石矶时,又还剩几分力气?”
他不待谢长风回答,已续道:“如此与单夕之战,谢兄可有胜算?”
什么?谢长风大吃一惊!居然是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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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中原春秋时鲁国公输班,做一木鸟,翔三日而未落,你可知道?”古若诗微微笑道。
申兰大点其头,立时有悟,拍手笑道:“原来你们这蓝月是仿此而作的?”
“不错。我岛神匠公输开天,乃是鲁班后人,于三十年前已造出此能载人之船。只是这做这蓝玉的蓝木生于东海,极为难求,而另一种材料‘火油’虽产于本岛,却产量不多。这蓝月每飞行一次,便需耗费一年之量,是以侠客岛才鲜至中土。”古若诗细细讲解。
旁边众人,虽然均是杰出人才,却也只觉如闻天书,茫不知其所以然。
“哇!”申兰一惊一乍地神情总能让古若诗有不好的预感,然后下面的话,很快证实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古姐姐,你让公输前辈,教我做这个蓝月亮,好不好?“
“我?”古若诗只有苦笑,“我在岛上辈分低微,如何可以作得主?”这话不尽不实,能独自远赴中原,邀请到这许多高人的人才会身份低微?但旁听众人如吴飞泓又不好揭破,凌步虚自重身份也难得遇其计较,了然和尚更是了无与人争胜之心,自无此念,唯陆游极好此怪异之事,早想弄个明白,却又不敢开口相询,弄得心下痒痒。
申兰极其失望,垂着头无语地走回吴飞泓身边。古若诗其实内心早有几分喜爱这小妹子,见得此情,心下倒有几分不忍,忙道:“到时候,我向岛主求求情,成与不成就不知道了。”
那申兰立时又活蹦乱跳起来,笑着抓古若诗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谢个不停。
古若诗只觉得自己好象进入了一个圈套,抬头看时,吴飞泓似乎深以为然地在向自己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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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鲁班作木鸟,翔三日夜而不落,确有其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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