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德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两书一出自中土,一自天竺,俱有一题:道。道即佛。修道即修佛,二者最终目的,均为大解脱,虽于具体的形式和修持之法不尽其同。上文所引两段,都含“无为。”
“道可道,非常道。”含义中自有一种,说不出之真理。道,是不可说的。佛家云,“有为法为泡影”,求的自是“无为”。世人所知,和尚常挂在口之语:佛曰,不可说。却不是故做高深,乃真不可说。说得出的,都不是真理。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与汝灵山一座,却断去来之路。本欲求成仙佛,却要息了成佛之念,以求无为。矛盾否?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谁又知生死间事?
这样极伤脑筋的事,谢长风曾经与吴飞鸿谈论过,但吴大侠一分心力放在忧怀天下,以济世救人,另外九分已留在儿女情长上了,怎有工夫谈这些子虚乌有之事?更何况,子不语怪力乱神,长风啊,你到底有没有读过圣人之书啊?谁也不知道,表面粗鄙的吴飞鸿似乎上比看似诗书饱读的谢长风更在意儒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吴飞鸿此人要说有以几分苍生为念之心,还牵强的说得过去,若说骨子里都是腐儒行径,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如果是那样,他也早被申兰甩到黄河里去喂王八了。申兰最不喜的就是腐儒,她喜爱陆游,就是因为陆游绝对不是个腐儒。
再说谢长风,于身外浮云事,原亦不看重,此生一逝,还管什么去来?轮回真要有道,随它去吧。人生一世,图的不过是痛快自在,潇潇洒洒,真要为了什么长生不死,羽化升仙而青丝蒙雪,绝非他所愿。当下,二人绕开话题,畅谈风月而去。
※※※
此刻,越近侠客岛,以前这些议论在吴飞鸿心中,越发清晰起来。此次侠客行,原是赴岛上无根道人白日飞升之约的,便连了然大师与凌步虚这等世外高人均来赴约。陆游本在意国家兴亡,却也到来,不可谓不重视。须知仙道无凭,谁也没真的见过白日飞升!今日,若能得见仙人,实是可以改变这许多人的人生信仰,态度甚至今后数十年的天下。先前又有空中三日,虽说玄奇处在巧匠鬼斧,但如此人才济济的侠客岛,其祖师飞升之事,必然极为可信。
如此这般,让众人翘首登陆。
神鱼小蓝的游走速度奇快,眨眼工夫,先前那黑点在月下已是越来越大。又是数息,那岛渐可看出个轮廓来了。此岛离陆地原只有十数里,方圆约莫十里。
鱼行渐快,那岛上参天古树,高崖石刻,渐跃入众人视线。正面有一巨大石崖,中间洞开一门。门上有联曰:赵客吴钩侠客行,十步千秋太玄经。
十四个大字,如刀削斧刻一般,远远地就给众人一种回肠荡气之感。按说此联不过是从李白《侠客行》诗文中演绎而出,从诗文联里来说,对仗极不工整,而平仄更是不合,但众人不知为何却觉得惟有这一联提于此处,方能尽显此岛灵气。
鱼至岛边五丈,停滞不前,众人循来时故事,弃“舟”登岸。唯陆游似乎已将“左右互搏大法”已讲授与吴飞泓,神功既传,便不再强求非要再施展一次,同意了言辞恳切的古若诗的请求,终于是没有再发表一阵滔滔丽辞,为她带上岸来。
此时已是残月当照,万里海面,长烟一空。回首向来之处,浮光跃金,静影残璧。申兰细算,自己与吴飞鸿自离峨眉山,过都江堰,到今日身至侠客岛,又是七日匆匆而去。原本圆月,已是残缺不全。念及虽说婵娟千里,但人有悲欢,月有圆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还和心上人在一起,不禁略略伤感,抓住吴飞鸿的手,不自觉中紧了许多。
吴飞鸿看似粗鲁,其实心细如发,见申兰对月照影,心中必是想到聚散之事,感觉手中一紧,立知端倪,却也将手握得更紧了。二人相视,温馨一笑。
一行人在古若诗领路下,渐至那石崖之下。此时,近地相看,自有一种别样风采。
“此字纵横捭阖,隐有杀伐之势,却又出尘逍遥之笔意,”凌步虚看着那字,只是不停点头,“但,收尾之时,却于雄浑中见苍凉,想是有怜悯苍生之意。”
“凌檀越所言不差,唯那‘经’字最后一横,于平淡中最显神采,隐有佛家有为不为之道。”了然合什微笑。
古若诗微笑点头道:“此联,乃是二百年前一位前辈所留,据祖师所说,确实与二位前辈无异。”
吴飞鸿拍了拍陆游的肩膀,笑道:“陆先生,小子怎么觉得那联和你的名字一样乱七八糟啊?”
陆游尚未说话,申兰已经抢口道:“吴大哥,你倒是好好说说,陆先生的名字怎么个乱七八糟,而这字又怎么个一样了?”那架势,似乎是要择人而噬。
相处已久的吴飞鸿对这位小兰可是再了解不过,她若真的对自己做出凶样,十成中倒有八成是和自己闹着玩的,此时她心中甜蜜,显然也不过是凑个兴子,别未真的为自己取笑陆游而生气。当下他在诸位奇人的注目中,摇头晃脑道:“陆游者,陆地游泳是也!这不是乱七八糟是什么?而据两位江湖前辈所言,那字中似是蕴涵太多机关笔意,太过杂乱。需知字如其人,这位刻字的前辈,前后笔意变化不定,似是徘徊犹豫,瞻前顾后,将如此多的意思杂在这里,不是乱七八糟又是什么?”
众人听到他释解陆游之乱时,也顾不得给陆游面子,立时放声大笑起来,便是陆游自己与这少年即是投缘,也开怀而笑。到听他说到字乱时,虽觉得他解释略有牵强,却也不失有真知灼见,均有大点其头。
那古若诗也微笑颔首称赞,申兰自不必说,原本就并未真恼,见众人称赞心上人,立时喜笑颜开。
众人说笑之间,已过了石门,早有弟子传到岛上。行至一处溪流处,远远即见一行队列陈开,当中一鹤发童颜的老道人,身侧数名青衣女子相陪。身后更是无数白衣俊男美女,整齐而列。
终至侠客岛。众人长吁了口气。
※※※
谢长风并没有去采石矶。因为,他死了。
昨夜在芜湖打鱼的张三和李四亲自见到了这场可怕的江湖追杀。当时他们正在幻想今夜弄上几条越冬的冰鲤,煮酒相佐。越冬的芜湖冰鲤,皮薄脂厚,肉香而嫩,又有黄酒相伴,如此年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两个渔夫觉得满意的呢?
然而可怕的事情接着发生了。远远地一个白衣少年人,似是从天而降,稳稳地站在湖水之上。他们当时吓傻了,这……这人……居然能站在水面上,莫非是个神仙?接着,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又一个黄衣人飞来了,也站在湖面上。老天!怎么神仙也是成群的?
不对劲的是,后来那个人忽然拔出一把剑来,朝先来那人刺去。神仙打架?二人从来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事。
那黄衣神仙边打还边说:“谢长风,今夜这芜湖就是你的死期。”
谢长风?先来这少年神仙叫谢长风吗?名字真的颇有几分仙气呢。
白衣神仙在湖面上飞来飞去,也回道:“萧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这两个神仙,时而天上,时而水底(当然,此时我们就看不到了),打得难解难分,他们口中一会魔教,一会正义什么的,反正我们也没听懂。足足打了一顿饭的工夫,最后那白衣神仙胸口终于被刺中一剑,落入湖中,再也没上来。而那黄衣神仙,打赢之后,似是极为高兴,说什么神教,江湖,重出什么的。然后,他就飞走了。
二人在酒楼的这席话,立时传到贩夫走卒,引车买浆者一类人的口里。然后很快的,街边的乞丐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更快的,天下人得到了这个消息。丐帮毕竟是天下人数最多的帮派。
这个消息最后的正式说法是:不知为何前往采石矶的谢长风,于芜湖附近遇到已失踪十年的魔教教主萧也的偷袭。谢长风受伤之后遁走,却最后在芜湖被萧也追到,于是一场激战,谢长风命陨芜湖。这一战,似乎宣布消失十年的魔教重出江湖。但为何他会挑同是单夕敌人的谢长风先下手,武林中众说纷纭。
最恰当的一种解释是,现在的谢长风名气够,武功高,又是菊斋弟子(这个消息也在一夜之间传出江湖),杀他自然可以给人一种威势。更重要的是,魔教似乎一开始,就已经摆出与天下人无敌的架势。那么,他们除了狂妄之外,其实力可怕处……
这里有足够的迷惑,当然也有了足够的想象空间,所以江湖上立时一阵大乱纷起。更有人先前与绩溪隐见谢长风与一黄衣人相斗,更加证实了谢长风与魔教为敌的消息。
到底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长风死了。
他似乎真的死了。单夕却于采石矶遇到了秦昭佳激烈的抵抗。以他的身手要杀死武功与谢长风尚有一段距离的昭佳可说易如反掌,但要活捉她而不上分毫(相爷交代过),这却很有难度。这次自己从天网带来了无数高手,但是这也仅仅够在先前将婢女傲雪抓住带回,同时将秦昭佳包围在捉月池。谁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抓她。
除了单夕,谁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出走,自然谁也不知道首领为什么这么久还不亲自上前去劝小姐回去。
不该知道的事情,自己还是少知道些好。
听得谢长风死掉的单夕先是不信,既而叹息了口气,对身边的前点苍掌门剑心空明司徒空道:“萧也来了,好快啊!我本来以为还要两年的。”
司徒空回道:“属下本预计还要四年,却没料到他如此的急。”
单夕摇了摇头,道:“如果事实上不是他提前来了,谢长风这小子就实在是太狡猾了。”说毕这句话,他沉思了一阵,忽然下了一个让手下震惊的命令:“撤退所有人手,还小姐自由。”他的无限寂寞的目光望着捉月池的池水,轻轻叹息道:“谢长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似乎感应到他的这声叹息,谢长风于芜湖举酒向东北微微致意。身后的夜未央看着他这个动作,很高兴地笑了。
※※※
月光柔和之中,依稀见得岛上幽芷汀兰,郁郁青青,时有清风送爽,让吴飞鸿一众神轻气爽。当然最让他们高兴的是无根道人如沐春风的话语。
譬如说“小凌啊!老道早盼你来了。”,“了然啊!恩!好,这身板结实。”转头有对申兰说“这么漂亮的小丫头,一定就是小兰了是不是啊?”得到小丫头点头之后,他孩子似的笑了笑,又掉头对陆游说“小游啊!听说你左右互搏神功极有创意,什么时候让老道见识见识啊?”受宠若惊的陆游感激泣零道:“多谢前辈抬爱,小子必无藏私。”然后摸了摸他头的无根终于把目光集中到早已不耐的大侠吴飞鸿身上来。
无根将吴飞鸿看了又看,左边看了右边看,上边看了下边看……总之是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光景。只将吴飞鸿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毛毛的:这老家伙不是有那方面的爱好吧?看老子年轻力壮……这个念头实在还是赶快打消的好,不然这老家伙即使没有这想法,也会被自己诱导上去。
“哎呀!真龙天子啊!”那老道象是后世的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表情,惊叫起来。于是不可避免的讨论或者大声,或者窃窃私语的开始了。
“了然大师,要飞升的人是不是对什么事物都很好奇?”是凌步虚的声音。
“凌施主!这个佛经上好象也没说……也许道经上有记载也不一定。”自然是莫可名状的了然和尚。
“古姐姐,无根道长,看相的本领到底如何啊?”自然是申兰,“吴大哥这样的人——会是真什么龙天……”最后这个字没吐出来,自然是因为她实在是太难以相信了。
“小兰啊!道长看相的本领一向很高明的,十次之中,不会错一次的。”当然是古若诗。
啊!这么厉害?还没来得及惊讶的申兰立时又被古若诗下面补充性的话给搞得意兴阑珊“至于第十一次,一般都是不准的。”
且不提差点绝倒的申兰,无根已将吴飞鸿全身的骨头摸了个遍。心中正自怀疑的吴飞鸿已经开始感慨未来苦难的兔子生涯,心中已经将肠子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上了贼船,跑到这鬼地方来了。还什么侠客岛,老子看是色鬼岛!想老子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不羁的吴飞泓大侠就要……呜呜!天理何在啊更让吴大侠郁闷的是,这老家伙喜欢人家就说嘛,还非要编个什么老子是真龙天子这样的谎言来做堂皇的借口。下面他的话一定就是老道愿辅佐天子正位什么的。
“老道真心希望能伴天子身侧鞍前马后,辅佐天子,成就大业。”无根老道果然如吴大侠所愿的说出了这句话来。正要自叹命苦的吴飞鸿听到后面一句话,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惜老道不日即将飞升,这个艰巨为光荣的人物就只有交给他人了。”说罢自然不甚唏嘘。
“都要上天的人了,还这么热衷于人间俗事?呜呜!天妒英才啊!真让人感动!”陆游心头狂哭。
有人欢喜有人忧,自然吴飞鸿开心的就跳了起来。是真的跳了起来。是被无根老道的真气自头顶灌入足底后跳了起来。
啊!人群大惊。
得道之人,就是如此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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