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秋雨 第九章 又闻冲虚

  此刻秋雨初停,夜幕已降。月色阑珊,一家客栈里喧嚣如昼。

  “《冲虚真经》?”一个褐衣汉子失声道。

  “可不就是!”应声的是一个粗眉大眼的英俊少年。

  谢长风本来一水无波的心湖,刹那间略生微漪。旁边的秦昭佳似看出什么,眼光微微瞟向那二人。

  先前,夜未央既见谢长风无恙归来,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来,二人向来英雄相惜,万事心照不宣,此刻如此生离死别劫后重逢,居然也是一笑置之。秦昭佳随后而至,夜未央见之,自是一番欣悦。惟昭佳身后,一女容色殊丽,面含浅笑,却于眉间眼角愁意阑珊。夜未央一见之下,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竟莫名一跳,一根心弦不知为何所动。谢长风笑着介绍,夜黄二人各自见礼,夜未央莫名地竟自一痴。那黄袖伤心人别有怀抱,自是未留意这男子看自己眼神与常人有异,秦昭佳正巧低头,唯谢长风近来修为猛进,此刻眼光一扫,世情尽入心来,心中一动,却微笑不语。

  好在夜未央终非常人,心头一颤,面上却言笑自如。此刻他听闻这客栈中二人之言,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扬州城里的悦来客栈。天下间叫“悦来”的客栈实不知有几何,但就在这车载斗量亦不可胜数的“悦来”之中,扬州城这一家,却是整个大宋,或者说整个天下最有名的一家。何哉?只因昔年李易安南渡寻夫至此,有感于这悦来之名,便提下一副上联来:悦来,来悦。仅此四字,其间似有无穷未尽之意。此后几十年,天下间过往才子不知几许,却并无一人可对上此联,再说其未尽之意。由是,天下知名!

  那粗眉少年见褐衣汉子失声,大是得意,笑着续道:“近来江湖传言,失踪十八年的《冲虚真经》又重现江湖!”这话说得稍微大声了点,整个楼上的武林豪客,都有所觉,刹那间齐齐静下,直直地盯着那少年,似乎他就是那本《冲虚真经》一样。

  那少年似早知会如此,也不惊异,只是依然大声道:“五师叔!这是万知子,亲自对我师父说的。”

  “哦?这话若是万知子说的,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被叫着五师叔的褐衣汉子,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道:“据说年初的时候,天刀龙羿龙大侠,亲自将失踪十八年的《冲虚真经》归还了真经的少主人。五师叔,你可知是谁?”

  褐衣汉子笑道:“怎么着?还考较起你五叔来了?”那少年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据说这《冲虚真经》本是道家至宝,修习之人,最后必能白日飞升。”褐衣汉子笑道,“此事虽太过玄虚,但此经上载有绝世武功,却一点不假。”

  “何以见得?”少年笑道。这话正是那楼中众人想问的。

  谢长风的目光却也微微扫向那少年,想听听他究竟如何说。夜未央却大有深意地看了谢长风一眼,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了解谢长风,胜过了解自己。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谢长风实是整个人都是谜,让他看来,便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既近且远。

  坐在谢长风身边的黄秦二人身为志明和尚弟子,自是知晓真经之谜,却也对那少年颇生好感,听他继续,自是未留意到谢夜二人的异样。

  “呵呵!你可知二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谁?百年前呢?五十年前呢?”褐衣汉子却不忙答,只是先问。

  “这可难我不住。”那少年嘻嘻一笑,“二百年前叶十一,百年之前为陈抟,五十年前却是无空和尚。”这似是武林常识,却实是非武林一等一人才不可解,楼中之人,多是江湖一流高手,闻得少年如此说,都点了点头,暗赞这少年渊博。

  褐衣汉子点了点头:”你可知,这些人为何能成天下第一高手?“※※※

  天下间最郁闷之事不是恶人为敌,却是与恶人为友,如果那个恶人正是你先前敌人,事情郁闷之处,就更不言可知了。

  但此刻,某人正似豪不知情地将头倚在姬凤鸣的肩头。更气人的却是,如此江湖上人人艳羡的天大艳福面前,斯人居然神情愤愤,如枕死木,如此情形若让江湖侠少见到,这人实在是在多十条命也是不够人砍的。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义愤填膺之事否?答案自然是……有。

  因为某人现在正自唧唧歪歪不完:“姬老婆啊,你的肩头怎么那么硬啊?喂!别这样好不?老子不就是说了你一句,也不用把肩头向外移吧?……喂!也不用这么近吧?你那秀发香香的,弄得老子鼻子痒痒的……”

  轻舟之上,萧也奇怪地看着吴飞鸿,却以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姬凤鸣,心头大惑不解,因为往昔清傲胜雪的姬凤鸣居然一点不气,笑道:“飞鸿,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那情形,若是有人说是一位体贴的妻子对丈夫嘘寒问暖,实是再贴切不过。幸好他深知姬凤鸣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心志坚毅不提,争雄天下之心,绝不亚于豪情如己者。只是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竟依然隐隐有些担心。

  “老子还能怎样?”吴飞鸿怒道,“老子穴道受制,全身酸麻,现在更加经脉逆流,疼痛难忍,老子可是伤残人士啊!”这番话说得夸张之极,吴大侠穴道受制,全身酸麻还略有可能,但那“经脉逆流,疼痛难忍”就实在是太也不尽不实了,至于“伤残人士”云云,就更是子虚乌有了,先前吴大侠被自己放置的长凳拌倒,最多也只是将头皮擦破,于英俊外貌只怕也依然一无所损,如何可扯上什么“伤残人士”?。但就在姬凤鸣暗暗好笑之际,某人已经嬉皮笑脸了,“老婆啊,咱们商量一下,让老公枕到你腿上好不好嘛?”

  闻得此语,换了半日之前的萧也必然仿佛已经看到一片血光闪过,被申兰痛骂了无数次的那颗猪头扑通一声已经跌入江头,但此刻,对于某人已经枕到姬凤鸣肩头这个事实,一向冷酷异常的萧也已经知道以常理来判断这二人,实在是太也失策。

  果然姬凤鸣笑道:“呵呵!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自称姬凤鸣这绝世美女老公的吴大侠的脑筋绝对是不简单的,此刻他忙挥手道:“别……别再说下去了,不然你我夫妻二人再争论十天十夜也是没结果的。”

  “十天十夜?”萧也叹道,“十天之后,我们该早已到洞庭湖了吧?”

  吴姬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各有所思。

  此刻吴飞鸿已知十日之后,凌步虚已发出武林金鲤帖,约天下英雄十日之后会盟洞庭,共商天下大事。姬凤鸣南下之意,不言可知。

  但,世事如棋,一切的一切,全是变数。此时吴姬二人再自对望一眼,似温馨无限,但谁又知道,如此江湖泛舟,相依相偎,再有几何?

  ※※※

  “啊!师叔的意思,莫非……”少年故作惊讶。

  “恩!正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冲虚真经》,据传,叶十一与陈抟二人甚至还白日飞升,永为上仙。”褐衣汉子微笑道,一顿,又道“十八年前,真经凭空失踪,今日为何有重现江湖?”

  少年笑道:“师叔既知那无空和尚曾得真经,为何不料到这真经当日实是龙大侠还与了他后人呢?”

  “哦?无空和尚还有后人?”褐衣汉子一惊,整个楼上之人,也都吃了一惊。

  谢长风此时却轻轻叹了口气,抓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传音对夜未央道:“未央!这不是你的手笔,只怕就是陆游之意了吧?”原来此刻他似觉那少年颇为眼熟。

  “不才,正是区区。”夜未央低声道。

  秦昭佳诧异地看了看夜谢二人,似有未解。谢长风低声道:“这件事,呆会再告诉你,你仔细听这少年的话。”

  “无空和尚,俗家姓姬……十八年前,他圆寂之时,恰逢一干武林豪客寻仇,他功力暴减,实不是对手。”褐衣汉子道出了一段武林秘辛“却逢龙大侠路过,援手相助。事后,无空将真经托付,要他转交后人。龙大侠当即应许。”

  “龙大侠一诺千金,自是寻找无空后人。”却是那少年的声音,“半年之前,于月满楼,终于寻得……”

  “寻得谁来?”却是楼中一大汉再也忍耐不住,问出声来。这一来,楼中立时乱成一片,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那少年却大声道:“此亦非我能知,只是……我听万知子老前辈说,半年之前,因魔头单夕相阻,未成其约。龙大侠这才约定于半年之后,在二十四桥相还。”

  “那人姓姬?”人群中有人大声道,“莫非……”人人均知他说的是谁,立时却又闭口,只道真经若在她手上,又如何能抢得?但其中颇有一二高人,闻得此言,不管真假,立时心喜,暗自谋划而去。

  谢长风深明当日月满楼之事,此刻更将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他明知此为对付姬凤鸣单夕一党的妙计,内心却莫名的一阵厌恶。昭佳与之朝夕相处,如何不明他所思,便道:“长风,你似吃酒过量,我扶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夜未央却知谢长风内功天下罕见其匹,如何会酒醉?只道他夫妻二人,必有儿女情长事,便道:“既是如此,今日暂且在此住下,明日我三人再往古剑池如何?”

  谢长风此时心绪已定,便道:“如此甚好。夜兄,明晨再说。”

  当下,谢琴二人进屋而去。

  夜未央直觉谢长风又变了太多,自己已不可测其深浅,这天下,只怕又将有新的一番局面了。他回过头来,正见黄袖眸中无限幽怨,那一刻,他心有所悟,却莫名一痛。他再尽一杯酒,心头苦笑:“夜未央啊夜未央,你这是怎么了?”

  曲终人散时,那少年走到夜未央近前,低声道:“夜大侠,今日我二人如此做作,江湖中人当真会信?”

  夜未央笑道:“君宝,江湖中的事,不要以常理去推断。”

  那褐衣汉子却道:“君宝,其实也可以用常理去推断。”

  夜未央与那褐衣汉子相视一笑,却将那少年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