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还剑洞庭 第四章 仗义

  黄昏,斜阳烂漫,残霞如血。天地间,莫名地笼罩着一层肃穆。

  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谢长风伫立屋外,望着陌上新垄,心中默念着这两句唐人李贺诗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郁升起。

  林尔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少当大任,她一个少女,只手撑天,正是愧煞多少男子?却谁又知默默守护这片家国的英雄,最后却落得如此惨淡。疾风知草节,时危识忠臣。林王爷向为朝中砥柱,秦桧当权时,却也忌他三分,这才为朝中留下了一分清气,谁曾料,一朝生死,竟是如此不明不白。

  秦昭佳叹了口气,掬了一捧(pou字打不出)黄土,轻轻洒在林尔脸上。一阵风过,吹去少许尘土,露出缕缕青丝。谢长风亦叹了口气,向下击出一掌。掌力过处,黄土飞扬,落下时,盖住了林尔绝代风华。他又击出数掌,先前堆在一旁黄土尽皆落入。他蓦地拔出落霞,举剑下挑,沙石飞扬。

  顷刻间,一座新丘。秦昭佳运劲将一石碑立下,略略后退。谢长风举起落霞,运剑如飞,石屑飞舞。落剑之时,两行字错落而成。一曰:林尔之墓。另曰:谢长风谨立。

  字迹简洁,便连年月都未有,只因谢长风知林尔一生为国,却并不贪浮华虚荣,若大加赞誉之词,反是逆了她生平所愿。若公道自在人心,世人自知林尔一生所为,诉长篇之铭,反是累赘。若天地不公,人心不古,便是刻了,亦是多余。此翻心意,昭佳一一明悟,心中却也一阵黯然。人生无常,想林尔风华绝代,惊才羡艳,玉陨香消之时,却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所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能于此时逝去,也未尝不是一喜。

  谢长风看了她一眼,叹道:“任他王侯将相,佳人才子,到最后却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此生事,当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方是正理。”昭佳心有戚戚,深以为然。

  谢长风却又一叹,道:“只是,国家国家,若无国,又哪里来的家?”昭佳微微颔首,笑道:“长风,你想去淮上吗?”二人向来心意相通,此时相聚日久,有时仅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此时谢长风如此说,昭佳立明他所想。

  谢长风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吾妻也。”

  昭佳白了他一眼,嗔道:“贫嘴。”她心知谢长风见自己情绪低落,方如此说话,哄自己开心,心中感动。但念及林尔之死,心中依旧难以释怀。一时间,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怅然。

  二人相视而笑,均想:邀天之幸,此生尚有他。

  良久。谢长风转过头来,单膝跪倒,柔声道:“林尔,谢大哥必当查明真相,为你复仇。”这番话本该说得慷慨激昂,斩金截铁,但昭佳深明谢长风本性,却知如此淡淡一言,却胜过任何海誓山盟。那一刻,却不知为何,她的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义吗?

  ※※※

  九天魔刀,带起一蓬蓝光,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蓦然袭来。当是时,吴飞鸿乍闻萧碎玉死讯,似是心中一恸,神智一呆。这一刀,便要得手。彼时,单夕如离弦之箭,手中光华闪烁,直奔凌若雨。

  刀近吴飞鸿背心一寸,刀气几以透体而入,以萧也之沉着冷静,却也心头一喜。变生肘腋,一柄长剑不偏不倚堪堪架在刀前。一张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正挤眉弄眼。

  沧海神剑,九天魔刀,当世两大神器相撞,激起阵阵光晕。一时间,刀光剑气,纵横错落,说不出的好看。吴萧二人心下都是一惊:原来他手中也是神器。

  九天魔刀,传为春秋时铸剑之祖欧冶子所造。欧冶子向以善铸利剑闻名于世,却少铸刀,晚年之时,心绪有变,隐于西湖水底十日苦思,终有所悟。后碾转大江南北,足迹遍大小诸侯十四国,觅得精铁千斤,费时三年,去芜存精,终得五十斤铁精,又费时三年,耗尽心血,终于铸成一柄薄如蝉翼之刀。传此刀出世,天地变色,狂风怒号,又有风雨交加,有如鬼哭魔嚎,因而得名。

  后世智者对此种无稽之说,大多一笑了之。只因那魔刀乃千年前所铸,其时精铁冶炼,铸剑之技,远不如今时日,当年神剑也许当真锋利,但比之今日寻常铁匠之剑,亦有不如,今日之剑尚削铁如泥者少,当时之剑如何可称神?刀剑铸造之理,异曲同工,其间曲折,竟皆相同。或有言,当时神技几多失传,方有今不如古之实,但后人有于钟山得古之干将莫邪双剑,试于今剑,一触即断,理可知哉?

  九天魔刀必为后世无名神匠所铸,因其无名,无人知之,众人牵强附会,方有此一说。人附风雅,对此神物,自可有一番曲解,原不足奇。

  其时,萧也心头大惊,本道此刀有神器之利,偷袭之机,对手失神之错,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足,必生奇效,至不济也当重创吴飞鸿。万不料,这一刀竟师出无功。

  这一刀,不过是电光火石,二人刀剑一触即分,人却不退。吴飞鸿趁势一招惊鸿照影,剑光跳跃,一分为二,前后夹击。前剑就势一抹,复一敲,后剑却似回应此番动作,只是慢了一线。这一招,却是自易尘封生平绝学往事三千剑法之对镜影三千所化,同时辅以陆游左右互搏神功。脱胎于当世两大绝世神功的这一招剑法,却有吴飞鸿领悟《莫名心经》第九重后所创意,自是非同小可。

  萧也虽未见过此招,却终是绝顶高手,知晓厉害之处,竟不敢相击,施展天魔身法,真气鼓荡,似是御风飘摇,吴飞鸿却于长江之底领悟了因势利导,随波逐流之理,剑法不变,前剑变慢,后剑变快,身形亦是一飘。萧也无奈之下,只得使起生平绝学天魔刀法相撞。吴飞鸿是蓄势而发,萧也是仓促迎战,此消彼长,更何况吴飞鸿近来内力大进,已超过萧也不少,萧也当即吃了大亏。

  闷哼一声,萧也胸口已中了一剑,只是这一剑是强行破刀而入,气势已衰,只是刺破表皮,剑气也只是破入表层经脉。饶是如此,萧也全身真气一是一窒,高手相搏,这一窒已是足够。下一刻,吴飞鸿将惊鸿七影中的一招翩若惊鸿使出,身如鸿羽一荡,长剑一拍,已封了住萧也的灵台穴。

  这一战,吴飞鸿只使了两招,即擒住萧也,惊鸿七影虽是罕见神功,却也不可谓不是侥幸。先前萧也偷袭,却为吴飞鸿所觉,主动之势反化为被动之势,而吴飞鸿神功初成,招式不循常理,变化之奇,也是匪夷所思。是以,萧也一时轻敌,这才身陷人手。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吴飞鸿回过头来,却见单夕与凌若雨正打得难解难分。他大笑道:“单大侠!住手!你回过头来看看!”

  单夕余光一瞟,吴飞鸿长剑架于萧也脖子,他却并不停手,只是手上加劲,全力出手,象是要于数招之内,擒下凌若雨。吴飞鸿心头奇怪:这老王八到底想干什么?

  眼前一花,一道掌力已迎头扑来。

  ※※※

  “长风。你考虑好了?”秦昭佳终于还是道,“若去了淮水,洞庭之会,你便不能参加。”

  谢长风自明她言下之意,洞庭一会,天下英雄群集,会盟于斯,若是他不参加,自会失去领袖群伦之机。但此时若不北上,天下之势,怕是危如悬卵。

  事实若是如此尚好,家国天下与个人荣辱,哪个更重?不言可知。以谢长风之为人,自知何去何从。但,谁又知,今日之事,非是一个陷阱?以楚天为人,中兴四将之荣,会叛国离家?但林尔以性命所换来之讯,会是空言?

  去,不去?

  若为了一句空言北上,而废大事,值与不值?

  谢长风却没有犹豫,他淡淡道:“义之所在,人之所在。以前师父常说行侠仗义,行侠不说,仗义二字,却有大义小义之分。昭佳你明白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方是大义。谢长风虽于世情淡泊,却一直放家国不下,放昭佳不下,不然早已羽蜕飞去。

  秦昭佳嫣然一笑,道:“长风,我以你为荣。”

  谢长风一笑,对林尔之墓三顿其首,携了昭佳之手,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