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人道:“且慢。”接著,便有一天仙般的女子迈出列来。那人自是姬凤鸣。
“且慢。”姬凤鸣嫣然道,“结盟之礼,自是当行。只是尚有些琐事未先分明,恐是有些不便。”
凌若雨秀眉一皱,杨云会意,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是琐事,姬掌门就不提也罢了。”
姬凤鸣抚了抚额前几缕青丝,淡淡道:“杨兄此言差矣!,礼仪於我江湖儿女虽是小节,只是此次之会乃是为天下苍生计,岂可不慎?况古之成大事者,莫不上应天命,下顺民心,这才大事可期,吴大侠,不知是与不是?”她先前还是与杨云说话,到得後来,一双妙目却转到吴飞鸿身上。後者只打了个寒战,心道:“姬老婆,咱俩虽然交情不错,可你也别大庭广众的这样看老子吧?”因强笑道:“啊哈,这个,当然,当然。哈,汉高祖还斩白蛇誓师呢,太祖也曾……啊哈,这个,应该的。”他本想说太祖爷也曾於陈桥酒醉才黄袍加身,幸好及时收住,敷衍了过去。
姬凤鸣一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小女子斗胆饶舌,却是为这武林盟主一属。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我等结盟,自要推举一人领袖群伦,便宜以後行事。故小女子提议我等结盟之前,须将这武林盟主选出。不知对是不对?”
这本是正理,群雄自是轰然叫好,更有许多人当即喊出姬凤鸣之名来。凌若雨与吴飞鸿对视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中担心。须知按他们原先计划,乃是要在结盟之後再选盟主,此时却有姬凤鸣先提出,打乱了他们步骤不说,且起了先声夺人之效。
凌若雨道:“姬掌门所言甚是。既是如此,便请大家先推举一位盟主出来。不过,再推举之前,小妹有一点提议,请诸位英雄明鉴。”
群雄道:“凌姑娘无须客气,尽请明言。”
凌若雨道:“这武林盟主一职,关系江湖兴衰,天下苍生福祉,我等须得寻德才兼备之人担任,不然,若让一个无德无能之人担任,岂不是徒让金人笑话我大宋无人麽?”这番话看似等於废话,只是有凌若雨说来,却自有另一番意思。今日洞庭会盟,尽是武林精英,多数久走江湖,算得是饱经世故,立时听出她言下之意:请各位推举之时,多惟才是举,莫要随意将那引浆卖车之流也推举出来,呵呵,自然了,也请诸位自掂斤两,莫要徒惹天下人笑。最後这层意思却是针对姬凤鸣而发,旁人能听出者便是少数了。
群豪多是剔透之人,真是一点即亮,当即各自称量自己心中人选分量。更有人见过方才九大高手之局,心中比较自己对上其中之人,胜算如何如何,一比之下,自是先泄了气。
姬凤鸣笑道:“各位,小女子提议,又各门派先自推举出一人,再又各门派掌门人推举,最後大家再商议这些人选,不知诸位以为如何?”她与凌若雨一先一後,互相补充,旁人不明真相者,倒以为是她二人商议好了,於此时讲出一般。
各门掌门能领袖一派,自都是多智之人,略一思忖,均觉有理,便先後应好。
“少林寺向为武林北斗泰山,我岭南龙家推举少林掌门知愚大师为这洞庭之盟的盟主。不知诸位以为如何?”说话的自是龙啸。少林寺威名远播天下已非一日,江湖上向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虽这几年来江湖上宗门林立,新秀崛起,少林渐呈势微之局,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不世神僧了然和尚,是以少林依然实是武林第一门。此时龙啸推举少林方丈,可谓中规中矩,可见龙家此次之会乃是抱定只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宗旨了。
群豪当即应声如虫,知愚方丈德高望重,少林又名震天下,这番推举实是再也恰当不过。
却听知愚笑道:“阿弥陀佛,龙施主高情厚谊,老衲心领。只是我少林寺立派千余年来,旨在修身炼佛,度人为善,於沙场染血之事,实是意兴寥寥。是以,若是为江湖同道主持公道,对抗魔教等事,老衲义不容辞。只是这沙场争雄,非将帅之才不可。非是老衲谦虚,这盟主之位,老衲可不敢擅专,还是让能者居之吧。少林寺甘附骥尾,摇旗呐喊。我少林派推举蜀山青霞派掌门姬凤鸣姬施主,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见知愚先前表现,只道少林此次必定是推举真水仙阁凌若雨为盟主,万不料知愚实际所持宗旨竟是如此匪夷所思。姬凤鸣於武林中亦是久有厚望,此刻又有少林方丈推举,当真是如虎添翼,立时应者如云。姬凤鸣自己也未曾料到知愚会推举自己,心内自然不胜之喜。
当即有蜀中唐门,青城派亦是推举姬凤鸣为盟主。
“各位,姬掌门威震大江南北,亦是风某所敬仰的英雄。”风不凡忽道,“只是这统领群豪,北上抗金是何等大事?姬掌门虽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只是……唉,终究是位女子。与我们这一大帮粗俗男子相处,多有不便。”他话尚未说完,诸人已想到许多尴尬之事。其实江湖儿女於男女之防,本是看得极淡。但时值南宋,程朱理学流毒渐深,这江湖儿女耳濡目染,也是听得极多。此可细细一想,果是有许多不便。更何况,自古这争霸天下,血染沙场,多是男儿之事,要这帮粗鲁男儿以後听命於姬凤鸣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口中虽说是服起武功了得,但心中却是大为不服。先前不过是因著知愚的面子,才均是应声。此时既有风不凡出面,当即大声道是。风不凡这寥寥数语,立时击中姬凤鸣的软肋。先前凌步虚便不欲让女儿主盟,便是有虑於此。
风不凡摆了摆手,笑道:“各位,老夫推荐一位少年英雄。当日曾秦府力战单夕,後来诛杀人人切齿的奸相秦桧,为岳元帅,也为天下的百姓报了那深仇,不知各位知道他是谁麽?”诛杀秦桧说的是功绩,已是让天下侧目,力战单夕说的却是吴飞鸿武功盖世。风不凡果然便是风不凡。楼阁之上,夜未央暗道:“我以前果然是小看了他。唉,可见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果是不对。”
“吴飞鸿吴大侠。”“对,老子也要推举吴大侠,旁人作那盟主,老子说什麽也不服来。”“正是,吴大侠大仁大义,诛杀奸相,实是有大功於民。我也推举吴大侠。”“吴大侠。”当真是呼声一片。
“所谓内举不逼亲,老夫推荐的这位少年英雄正是我的好女婿吴飞鸿。”风不凡笑呵呵道。众人一听,原来如此,既有天山派为这吴飞鸿撑腰,当即又有人加入到此来。
萧碎玉老成持重,但於此时却也不便再谦虚,笑道:“承蒙诸位对我这师侄如此厚爱,风兄说得好,正是内举不逼亲,我古剑池便也推举他当这武林盟主。”众人此时才又想起,这吴飞鸿还是古剑池的弟子。近来古剑池因为秋无痕的出关,声势之盛,几已超越青霞派。有天山、古剑池两派支持,倒向吴飞鸿的人,便又多了几人。象山东大饼帮什麽的小帮会,更喜吴飞鸿言语风趣,当即倒向了他。只是姬凤鸣终是绝世美女,又有少林、唐门、青城支持,这支持的人竟是五五之数了。
杨云笑道:“看来今夜这武林盟主之位,当在姬掌门与吴大侠两位之间产生了。只是,诸位何不听听真水仙阁凌仙子的意见呢?”群雄一想有理,按说此次会盟本是真水仙阁发起,他们的意见,自是更有代表性。
凌若雨道:“承蒙各位英雄抬爱,来应邀来赴此会,小女子感激不尽。”第一句却是套话,“诸位,这武林盟主之位,实是非同小可。”第二句却是废话,“所以诸位未来之前,小女子已思忖良久。”第三句却是空话,“依小妹愚见,这武林盟主须得德才兼备。吴少侠与姬掌门均是天下罕见的英雄豪杰。”这却是客气话,“小妹思忖良久,不得其解。”却是话外有话,“不过,小妹方才想及这‘武林盟主’四字,立时有解。今时今日,既然求的是武林盟主,不若便以武会盟。请姬掌门於吴少侠於武功上决一胜负,胜者便为这武林盟主,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才是真话。
“什麽?”吴飞鸿大吃一惊,心道:“雨儿,你是不是晕船了?老天,你让我和姬凤鸣比武,这……这……不等於是杀了老子吗?”他无辜的眼神望向凌若雨,只盼後者说自己是刚才说错了。但凌若雨微笑著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呜呼!人生至痛,莫过於被心爱之人出卖。苍天啊,你为什麽还要让我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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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风如水。姬凤鸣面上一直挂著淡淡微笑,闻得凌若雨之言,心中却一声长叹。想起当日月满楼中初遇吴飞鸿,那时他不过是个楞头傻小子。後来吴飞鸿持凌若雨书信远赴蜀山,求取沧海神剑,碍於故人之情,自己於放他入神兵库,只是谁又料他却真的找到了……其时自己不过当他运气太好。转眼间,这少年远走天山,入侠客岛,杀秦桧……此後千里追杀,居然为其一一以诡计逃脱。长江水中,扬州城外,屡屡坏自己好事。洞庭之盟前,竟能於长江水中活过命来,後又将单夕与萧也逼退。时至今日,当日月满楼中那懵懂少年,今日却成自己争霸天下第一劲敌。世事之奇,莫过於斯。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仰天长笑。众人迷糊看她,只是不解。吴飞鸿却心里叫了声娘,奶奶的,这丫头狂性大发,想要老子的命啊。
姬凤鸣一笑罢,朗声道:“既是如此,那今日这洞庭之会,便以武论盟吧!”她纤指一扬,指向吴飞鸿,笑盈盈道:“吴少侠,这便放马过来吧!”
“呵呵,凤鸣,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又何必一定要拼个死活的不是。”吴飞鸿嬉皮笑脸道。此时他武功已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便是与姬凤鸣相对,已是非无胜机。只是他秉性不改,遇敌之时,多要言辞挑逗,让对方露出破绽,这才好便宜行事。
姬凤鸣嫣然笑道:“吴郎,镇江之赌,难得你还记忆犹新啊。”
吴飞鸿一呆,镇江之赌?当日镇江客栈中二人曾立下赌约:若吴飞鸿三日内能完整地到达扬州,姬凤鸣便就嫁他为妻,若到不了,就须加入青霞派,做个末代弟子,听她驱谴。当日情形,仿若过家家一般,此刻想来竟如在昨日。
前情旧恨,往事烟云。二人关系一直若即若离,似无情却又有情。只是造化弄人,今夜终要放手一搏。姬凤鸣有她自己的立场,吴飞鸿却也有他的抱负。刀剑无是非,有的不过是自己的本性。
申兰更是神情兴奋,如饮醇酒,当真是手舞足蹈,得意忘形。风疏影双手却一紧,睫毛微颤,却不敢眨一下眼,生怕漏过一个细节。柳凝絮极有大将之风,此时依然面色不便,反是出语宽慰黄袖,後者已语笑如常,想是将心事埋在心底。
夜未央目光过处,却见混在人群中的寒衣朝自己挤了挤眼睛。他吃了一惊:“你……竟也来了。”
见得二人要比武,群雄各自後退,场中空出一约十丈方圆的地方来。
“罢了,凤鸣,当日之事,还提他作甚?”吴飞鸿难得正色道,“好了。这便动手吧。”说时,他伸手去拔背上长剑,触到剑柄时却微微一呆,笑道:“我倒望了,这剑还是你送我的。”
姬凤鸣明亮眸子中略有一黯,却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这等婆婆妈妈?是我送你的剑又怎地?今日之事,你若因此而留情,我必恨你一生。”最後一句说得郑重之极,吴飞鸿知她不是玩笑,忙道:“如此甚好。”却终於没去拔背上之剑。
众人大奇,莫非你要赤手空拳对上天下有数的青霞剑吗?吴飞鸿却转过身去,走向杨云。众人一愕中,他道:“杨兄,可否帮我找把单刀。”
杨云也是一呆,道:“啊……好,只是,你不是习惯用剑的麽?”
吴飞鸿道:“我身上这柄剑便是姬凤鸣所送,我如何可以用此对她?更何况当日她曾教过内子一套剑法,她之深浅我已尽数知晓,若再是用剑胜她,实是胜之不武。”他这番话没故意压低声响,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有人高叫佩服,赞他是磊落男儿,却也有人大说迂腐。杨云肃然道:“如此大事,吴兄竟能有如此担待,小弟佩服。我这便去将我家传的屠龙刀拿给你。”
吴飞鸿忙道:“不必。想来那屠龙刀既是你家传之物,必定锋锐异常,若是仗此利器获胜,飞鸿难以心安。你随意给我一柄精钢刀就可以了。”
杨云唏嘘不已,当下去弟子中找了把款式斤两都还算不错的钢刀予他。吴飞鸿这一番做作,却将一干支持之人吓出一身冷汗:“这家夥莫非是疯了?此战虽名比武,却实是不亚生死之搏,舍剑易刀,当真是嫌命长?”
姬凤鸣微笑看他,却是一派平和。好个吴飞鸿!没想到你武功竟已到了如此境界。原来昔日吴飞鸿曾於易尘封处领悟到“大道之行,至简至易”的道理,推而进之,则是手中无须一定要是剑,即便天地草木皆可为剑。此时他弃剑而刀,实是一大妙手。如此一来,他用刀使剑,虽定不如前,但必定也有许多变化与寻常不同。姬凤鸣拆解起来自是更费周章。这一手,更是示人以方。可谓一举数得,当真是说不出的了得。
“呵呵,凤鸣,诸位英雄都已等得不耐,我们这便开始吧!”吴飞鸿笑嘻嘻道。
姬凤鸣点了点头,众人竟没看清她如何拔剑,一道剑光已脱鞘飞起。
凤鸣九天的绝世轻功身法使出,姬凤鸣便如一只高傲的凤凰,冲霄而起。吴飞鸿叫了声好,将身形一展,人如鸿影,一啸而起,正是一招惊鸿七影之鸿飞冥冥。
刀剑互攻一招,却是未粘即走。下一刻,姬凤鸣长剑一化为二,分左右攻向吴飞鸿胸前两处重穴。吴飞鸿凌空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手中单刀一式横扫千军,卷起一蓬绮丽的刀光扑向姬凤鸣握剑的手。这铁板桥实也是寻常之极武功,但能凌空使出,实是难能。只是横扫千军不过是太祖齐眉棍中的一式,吴飞鸿却以刀使出,乃是受了易尘封的影响。
姬凤鸣微微一怔,方才一招,她留有余力,此时却青霞剑一折,回收刺下,挡在刀上。刀剑第一次相交,姬凤鸣是余力回招,吴飞鸿却内力逊了一筹,二人不相伯仲。一触即分。
姬凤鸣长剑却不收回,顺势将长剑一撩,剑走偏锋,攻向吴飞鸿股间。吴飞鸿心道:“老婆,你想让老子绝子绝孙啊!”他身子後仰,无法出刀,却将忙运起自长江之中领悟的莫名心法,整个人无一块巨石,瞬间倒泻而下。姬凤鸣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招,手中长剑并未用老招式,也不变招,即於瞬间刺出三十六剑。却是一招霞光万道。此招虽言是万道,但能於弹指间刺出十剑已是非常了不起了,能如姬凤鸣一般刺出三十六剑,那是已达剑道颠峰。
吴飞鸿暗叫了一声好,单刀也不架搁,身形依旧下坠,三十六道剑影已近在须眉时,单刀亦是狠狠攻出三十六刀。每一刀无巧不巧的都击在那长剑剑尖。针尖对麦芒。劲力交汇下,吴飞鸿下落身影更速,而姬凤鸣为此一阻,身形却是缓了一缓。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於电光火石间完成,群雄多数只闻得一阵如夜雨打新荷的响声,吴飞鸿已又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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