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二章

  「苏姑娘还是爱你的,可是她想要的,你没有办法给她。」

  或许是六娘看出我脸色的变化,她温言安抚我道:「你去应天的这几天,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可她依然坚持在爱晚楼演出,让秦楼的生意和名声都更上一层楼。」

  真的是旁观者清吗?六娘前半句话让我心头猛的燃起一股希望,然而很快就被后半句话浇灭了。

  「苏瑾她还想要什么呢?难道想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吗?」我自嘲地笑道,家世、人品、金钱、地位我应有尽有,苏瑾她还要什么?难道……我心突然咯愣一下子,是呀,是有一样我不能给她,也真的无法给她。

  「难道苏瑾她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我,而不愿与别人分享吗?」

  「老大,老大!你可让我好找呀!」我来不及问六娘她话里的意思,却见沈熠仰着脖子扯嗓子喊我,惹得周围众人都纷纷扭头看我,就连苏瑾也投来惊鸿一瞥,正碰上我灼灼目光,她旋即垂下头去,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是和李思道别,然后招呼了那个青衣人一声,扶着自己的丫鬟一同向门外方向走去,围观的人群自动地分开一条道路,让她通过。

  白秀朗声吩咐把万里流几人关进柴房先收押起来,明日送官,又冲着周围的人团团道了万福,笑语盈盈说道:「扰了诸位的兴致,罪过罪过,今儿晚上大家的花费减半了!」

  于是众人都欢呼起来,又一股脑地涌向了有凤来仪阁。

  「白姑娘蛮能干呀!」白秀的处理方法让我很满意,虽然我知道万里流并没有犯什么大罪,在衙门里过次堂打两板子蹲几日说不定就放出来了,可秦楼毕竟给敢于闹事的人一个下马威,倒是六娘淡淡一笑说在太湖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两三次了。

  我见楼下的李思似乎是要离开,忙喊了他一声,匆匆赶下楼去,陪着一张笑脸道:「多谢李兄了。」

  李思却出人意料地给我鞠了一躬,我一愣,就听他朗朗笑道:「多谢大少给了在下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呀!他日若能一亲芳泽,还要拜谢大少!」

  望着他貌如子都的俊俏脸庞我心头蓦地一堵,在他如花似玉的笑容后面,他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锋利,那里面竟满是挑战的意味。

  「那李兄可要自求多福了……」

  「咦,这话可不该由大少来说。」李思脸稍稍一侧,向苏瑾走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边苏瑾已经拐过了月门不见了。

  「我和李兄不一样,我可是个淫贼啊!美女自然多多益善喽。」

  「美女吾所欲也,美男亦吾所欲也,不男不女亦我所欲也……」沈熠凑了过来,嘻嘻笑道,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李思,那目光还真与常人有些不同。

  明知道沈熠在装神弄鬼的,可我浑身上下还是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李思的脸上也多了些愠意,想来他也没法接受沈熠如此惊世骇俗的念头。

  「这少年是什么来历?」望着李思远去的背影,沈熠眉头微锁问我道。

  等我急急忙忙赶回竹园的时候,解雨已经从苏瑾那里回来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呀,难道你嫌钱赚得还不够多吗!?」解雨一脸的不满:「苏姐姐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你就不能让她别演啦?」

  「你知道什么!」望着强词夺理的解雨,我真有种立即把她做了的冲动。

  萧潇见状忙出来打圆场道:「我的大小姐,要说咱们这些人里头最心疼苏姐姐的就是相公了,可相公也拿苏姐姐没办法呀……」

  「别相公相公的,他是你相公,可不是我相公。」

  解雨赌气的话里却有着一股酸酸的味道,萧潇、玲珑想笑又不敢笑,纷纷背过身去,倒是解雨说时解气,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不仅有些重了,而且话里面还有毛病,俏脸一红,摇着萧潇的胳膊撒娇道:「萧潇姐姐你别生气嘛!我说错话了,要怨就怨这个死淫贼,他真把人气死了!」说着狠狠白了我一眼。

  萧潇小声在解雨耳边说了一句,惹得她脸色愈加绯红,连打了萧潇好几粉拳,才转头正色道:「你别担心了,苏姐姐只是心力有些憔悴而已,没大碍的,我已经给她开了方药,休息一晚应该没事儿了。」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你要带她和孙姐姐去杭州,依我看算了吧!」

  我原本是想带着琴歌双绝去杭州给宫难齐萝贺喜的。虽然我不喜欢大江盟,可齐萝却是惹人喜爱,而宫难虽说狂傲,却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两人的婚事,我自然要送一份厚礼。

  不过大江盟富甲一方,金银珠宝怕是不见得比我少,这份礼该怎么送就颇费思量,倒是孙妙、苏瑾联袂在秦楼演出让我灵机一动,琴歌双绝为婚礼献艺该是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吧!

  可现在,就算解雨不说,苏瑾孱弱的身体也让我打消了带孙苏二人赴杭的念头。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心中暗自感慨,却见无瑕披着一件月白碎花夹袄睡眼惺忪地走进来,忙招呼她坐在我身旁。

  她拉着萧潇解雨一同坐下,顺手削了一只梨递给我,小声笑道:「也不知怎的,回来就有些乏了,偎在榻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解雨马上接茬道:「无瑕姐姐你有身孕嘛!当然嗜睡啦。」

  又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看你,一点都不心疼无瑕姐姐!还要带她去杭州,万一出点事情,后悔死你!」

  怀了孩子是不是都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呢?我真的有些迷惑了,师父没有子嗣,他自然从没提过女人怀孕生产的事情,我只记得我娘怀我妹妹的时候,快临产了还在田间地头上劳作,或许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才那么弱不禁风吧。

  想到这里,解雨的一些细琐往事流过我的心头:「这丫头该真是个世家出身的人物了。」

  不过,她的话还是提醒了我,我不由得转头望向无瑕,无瑕脸上竟有些紧张:「没事儿,咱不是明天就出发嘛!」她脸上流出一丝羞意,伏在我耳边轻声道:「相公要真心疼奴家,路上慢些行吧!」

  「这才像我的女人!」我笑道:「无瑕,那今晚你就早点歇息。玲珑,你俩陪爷看出好戏去。」

  等二更锣响过,我带着一脸兴奋的玲珑穿着夜行衣悄悄出了竹园来到秦楼。此时的秦楼已然褪去了喧哗,大多数的屋子已经熄了灯,一路掩来,只能零星地听到几声嬉闹。

  「爷,真的会有人来劫人吗?」

  白秀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将秦楼防卫的重心撤到了有凤来仪阁、爱晚楼、停云楼等重要处所,反倒是院子北侧关押万里流几人的柴房并没有多少人把守。

  想当初在太湖牡丹阁里,大江盟就是用得声东击西之计,我可不想秦楼被别人烧上一家伙。

  「铁剑门今天摆明了是来闹事的,来闹事就要有被抓的觉悟,也就要有救人的应对。」

  晚上和六娘、无瑕议论了一番,都说此番万里流的行事作风与往日大不相同,我立刻就明白了,万里流恐怕已经做不了铁剑门的主了,在大江盟与慕容世家的对垒中,除了少林武当这样根基极其深厚又没有太多江湖野心的门派之外,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了,特别是江南江北的武林同道,恐怕更是面临着非此即彼的选择,铁剑门到底是投向了哪一方了呢?

  万里流带着弟子来惹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偷偷跃上了柴房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上,中间的树杈像只半拢的手掌似的,坐着我一人既稳当又宽绰,玉玲玉珑便分坐在我腿上,玉珑好奇地东张西望着,而玉玲则偷偷将身子半偎进我怀里。

  「你们姐妹的武功进步得蛮快嘛。」我小声对玉玲道,伸手摸她的额头,那里只是多了一层细小的汗珠,虽然轻功原本就是玲珑的强项,可能够跟上我八成的速度,显然我的特训有了成果。

  从竹园出来,姐妹俩的嘴角就洋溢着微笑,此刻玉玲更是笑魇如花:「爷你教得好嘛~」

  她媚眼如丝地娇笑道,那媚态竟也是风情万种。

  「是呀,」玉珑也笑道:「我都觉得内力好像提高了不少呢!若是现在碰上杨威,我和姐姐一定当场活捉了他!」

  「要是早碰上爷就好了!」玉玲的话里颇有些憾意:「娘说女儿家的到了十七八岁内力就很难再提高了,这次若不是和爷……和爷……」

  说话间见我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突然一羞,俏眼一垂转了话题:「我和妹妹刚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李奶奶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要保持女儿身,要不一身武功就会大减,又说娘就是因为……因为有我们姐妹俩,才没能晋身十大的。」说着说着,她声音有些黯然,显然是想起了惨死的春水剑派长老李清波。

  「李奶奶也是为了你们好。」我紧紧搂住姐妹俩安抚道,说起来我真要谢谢她老人家,若不是春水剑派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说法,没准儿玲珑早就嫁人了,或许她直到被十二连环坞强暴的那一刻,才知道老祖宗传下来的并不都是真理,只是一切都晚了。

  「练春水谱了吗?」

  姐妹俩的那声「嗯」既低又轻,惹得我一阵心动,绝世名器比目鱼吻加上春水谱该是让人怎样的期待呀!

  倒是玉玲胆子大些,见妹妹伏在我怀里不肯抬头,便腻声道:「娘说我和妹妹内力尚有些不足,不可强练,若是爷……爷在一旁指导,那就最好了。」

  「那是当然,武学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我一本正经地道,心里却暗笑,无瑕也太能唬人了,春水谱说穿了不过是房中术罢了,和内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她为女儿制造机会的良苦用心,我心里还是暗自感动,上天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在让我拥有萧潇、玲珑的时候,又把充满爱心、彷佛观世音化身的无瑕赐予了我。

  仲秋季节,江南的夜晚也有些冷了,在树上蹲了半个多时辰,秦楼里已是掩灯息鼓,而玲珑的身子也有些发凉了。

  看月斜河倾,姐妹俩的脸上都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又过了一会儿,玉珑忍不住小声问我道:「爷,他们真的会来吗?」

  「是不是习惯了做少奶奶,反倒不太适应这风餐露宿的滋味啦?」我笑道。

  玉珑眉头一皱旋即又展开,嘻嘻笑道:「还是爷说得透彻!我也说不上来最近哪儿不对,原来是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

  正说话间,我就听秦楼的院墙外传来一阵「唰唰」的脚步声,接着就有几把飞抓抛向了墙头,「叮当」之声在宁静的夜空里显得分外刺耳。

  我忙推了玉珑一把,示意她别说话,就见几个蒙着黑布的脑袋探出来,左右张望了半晌,看没有人理会,脸上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还是声东击西的老套路!」我小声给玲珑解说道,虽说来人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可毕竟是来了,而且指挥者似乎还懂得使调虎离山之计。

  「看这几个人的意思,就差明火执仗地喊『救人』了。」我话音未落,从墙外已经跳进来五个人,还没站稳就嚷道:「救人啦!铁剑门来救人啦,不相干的别多管闲事!」

  我噗哧一乐,这领头还真是个死脑筋呀,只是心中却蓦地闪过一丝疑惑,想调虎离山的话,佯攻的应该是其他目标,怎么变成了目标本身呢?

  这时有凤来仪阁的顶层突然亮起一盏红灯,一小队护院从柴房四周涌出,直扑向那几个蒙面汉子,显然在能够看到秦楼全貌的有凤来仪顶层里,白秀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按照计划她该是演出将计就计的好戏的时候了。

  我心中的那丝疑惑急剧扩大成了一团不安,而在秦楼的东西两侧也并没有出现我所预想的喧哗,再看那五个小丑般又蹦又跳的汉子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某种韵律,我猛的醒悟过来:「上当了!」。

  「撤退!」就在我声嘶力竭喝出这两个字的同时,那五个汉子已经纷纷拔出兵器来,气势陡然一变,竟是杀气逼人!

  左边三人在一个高大汉子的带领下直扑向那队护院,而另外两人则扑向了柴房,五人身法之快竟与两个月前的玲珑不遑多让!

  我来不及思索究竟是何门何派能一下子派出这么多高手来,轻轻一推玲珑吩咐了一声「去柴房!」

  然后飞速从背后抽出羿王弓,左臂伸直,右手开弓如满月,弓弦响过,一枚利箭带着奇异的啸声,如流星般直奔扑向护院的三个汉子当中的最前头那个高大汉子。

  那汉子听到声音怪异,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只听「当」的一声,那箭便被他磕飞出去,去势犹急,「彭」的一声扎在了柴房的门上,箭尾兀自乱颤。

  而那汉子也没料到这箭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脚下顿时踉跄了好几步,正拦住了自己同伴的去路,三人前进的速度当下缓了下来,让秦楼的那一小队护院有时间收缩在一处,形成了圆形防御体系。

  「咦?这汉子好强的腕力,好高明的刀法呀!」我心中一惊,能接得住一箭九天御神,这汉子的武功着实了得,我心念电转间,忙又伸手摸出一枝箭来。

  而扑向柴房的两个汉子一人擎着一把手斧,只一下便将柴房门击得四分五裂,只是两人俱是一呆,柴房里空荡荡的竟见不到半个人影,而后面,玲珑已经杀到了。

  「嘿嘿,总算摆了你们一道!」看到那两人吃惊的表情,加上这几人目标如此的明确,我知道在秦楼的四周乃至秦楼的内部,定是有人在监视着秦楼的一举一动。

  只是明明看见人被关押在这间柴房了,也明明没看见人被提走,好几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踪迹了呢?看着那两个人颇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这该是他们此刻内心的写照吧!

  「大胆贼子,敢来秦楼惹事!」玲珑双剑合璧,一下子将那两人卷进了绵绵春雨。

  「妈的,把我老大藏哪儿去了!?」

  那两个汉子总算反应过来,一边左支右绌地应付玲珑连绵不断如春水一般的攻势一边嚷道,显然是想让同伴了解眼下的状况。

  于是三人中最矮小的那个汉子蓦地停下脚步,反身向玲珑扑去。

  「回去!」

  我低喝一声,一箭又呼啸而出,那矮小汉子的武功显然比自己的同伴略逊一筹,同样回手就是一刀,同样「叮当」一声响过,箭同样被磕飞,只是与箭一齐飞出去的还有他自己的刀,而人更是「嗷」地惨叫一声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腕,看模样右腕似乎已经断了。

  「别伤我兄弟!」前头的汉子看我接下来的一箭已经奔同伴的大腿去了,竟将自己手中的刀掷了出去,正撞在了箭尾上,只听「嘶啦」一声,那箭擦着矮小汉子的裤管扎在地上。

  那高大汉子手一扬,几只弹丸飞向我藏身的大树,在半空中猛然爆裂,我眼前顿时雾茫茫的一片。

  「想逃,没那么容易!」我喝了一嗓子,可我知道,穷寇莫追,想追就要付出代价,听沉重的脚步声向围墙那边飞快挪去,便冲着声响处连发了三箭,就听哀嚎一声,等我飞下树去,那些蒙面汉子已经杳无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