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第四章

  过了中秋,京畿左近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的头领线人就被我用八百里加急招进了京城。头领线人与新任江湖执法者用这种方式见面,据说还是五十年来的第一次,不过,事急从权,我也顾不得他们的感受究竟如何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件就是要求三省头领线人开始把工作重心转到三省的重点门派,河南是少林寺、山西是恒山派、山东是漕帮最大的分舵济南分舵,我要求有关这三家的消息要能详尽到夫妻敦伦或者上茅厕都要记录下来的地步。

  少林寺自然是个幌子,我通过鲁卫已经和少林形成了默契,皇上前些日子查抄了几十座著名寺院,偏偏放过了少林,这已经证明了我的诚意。

  虽说传言里说是道教真人邵元节出面向皇上求情,可空闻心里应该清楚,他和邵元节并没有半点交情,谁在暗中出力对他来说不言自明。

  我真正的目的是监视恒山派的一举一动,恒山派及练家已经成为江湖中最不可捉摸的一股势力,它的动向足以打破江湖的均势。在离开京城南下之前,我至少要了解到恒山派的经营渠道、它和代王府的关系,以及神秘弟子练无双的身世情报,以便从中判断恒山派的走向和布置应对的措施。

  至于漕帮,与其说是关注,不如说我是对漕督李钺和慕容世家的关系心存好奇。

  与此同时,殷家代表也到了京城,来人正是意料中的柳澹之。不过,妻姐殷宝仪也一同抵京倒是让我颇感意外,看来我那老岳父是想抓住这次机会在京城一展拳脚大干一场了。

  住处早就安排妥当了,我又拉着蒋迟一同宴请了柳澹之夫妇和蒋逵,以表明我全力支持殷家的态度,又借李佟之口警告蒋逵,别和殷家玩花样。

  但私下我却告诉柳澹之,宝大祥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就是宝亭也要完全从宝大祥撤出来了,因为殷老爷子的进取心在我看来是永无止境的,宝大祥的扩张方针也与我要远离政治漩涡的思想背道而驰,而且我眼下显然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持老爷子的雄心壮志。

  「你这个连襟不简单。」蒋迟边剔着牙边笑道,他这几日红光满面,志得意满,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在床上降服了他媳妇:「可惜殷家大小姐却病恹恹的没什么风采。」

  「你不必含沙射影了。」我接过小菊仙递来的冰镇河藕:「娶妻在德,纳妾在色,这道理我比你明白。」嚼了块脆生生的河藕,问:「蒋嬷嬷可有什么消息?」

  「练家收购了隔壁的明月楼,呵呵,这下粉子胡同可要热闹起来喽。」

  「练家?京城里有这号人吗?」偎在蒋迟怀里的小凤仙鄙夷道:「就算他有钱,我看这一脚他也踢不出啥响来,明月楼的头牌喜宝今儿中午可是投奔我们翠云阁来了,另一个台柱子花如意也去了百花楼了,想在粉子胡同坐回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我总觉得小凤仙的神态与往日有些不同,一问,她果然是升任了翠云阁的三管家,开始迈入老鸨的行列,而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刚出头而已。

  「为什么?这要问你们男人呀!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新厌旧?」见小凤仙言辞有些激烈,蒋迟笑着插言道:「谁说的、谁说的?老子就喜新不厌旧!」

  我心头却微微一震,小凤仙的话让我想起了六娘和秦楼。

  虽然我并不长于经商,也没有在秦楼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可耳染目濡之下,六娘的经营手法我还是学到了不少,在用苏瑾、孙妙、庄青烟和冀小仙这些名妓把客人吸引来之后,真正留住客人的是六娘不断推出的新人,虽然这些新人在色艺两方面都略逊一筹,可新鲜的肉体总是受欢迎,所以短短一年,秦楼就有了四小、小四小,而六娘手里还有近百名在训的女孩,可以不断的推陈出新。

  从这层道理上讲,练家一口气在沧州购下了二十多个女孩,很可能是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准备以新制胜了。

  「对了!姐夫,我看在老兰家建的那座楼都两层了,怎么还往上盖啊?」小菊仙好奇地问。

  「这我怎么知道?」

  「咦?人家都说那楼是姐夫和老兰家的女婿李佟一起建的,说是准备开个场子的啊?」

  「别他妈的听人胡说,叫我爹知道了,还不把我打死!」蒋迟瞪眼道,不过旋即又嘿嘿笑了起来:「要说倒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不就向你情郎要了好几个江南女孩去帮子愚吗?」

  我明白蒋迟是要借小凤仙姐妹之口把消息传播出去,小菊仙却是一愣,滚在我怀里笑问道:「姐夫干吗向你要人?」

  我含笑不语,蒋迟却得意道:「你知道苏州秦楼吧?」

  小菊仙一脸茫然,小凤仙沉吟道:「我听客人提起过,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场子。」

  「那你知道这丫是秦楼什么人?」

  小凤仙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又想了半晌,突然道:「莫非……王大人是秦楼的东家?」

  「聪明!」蒋迟赞道:「只少了个『少』字而已,这丫是秦楼的少东家,放着一尊现成的菩萨不拜,我才没那么傻哪!」

  「怪不得王大人脸儿虽生,可这行里的规矩却丝毫不差。」小凤仙恍然大悟,笑道:「凤仙倒是贻笑大方了。」

  「京城里倒真是找不出几个比这厮更懂规矩的人了。」蒋迟将手伸进小凤仙的衣襟:「好了,咱不说他了,子愚那座摘星楼估摸再有个把月就建好了,届时你去当个大管家如何?那老板娘是子愚的小老婆,原来也是你的同行,人好处的很。」

  关于小凤仙的安排,蒋迟事先早就和我商量过了,而这也早在我的意料之内,对于这个情报来源,他自然要与我一同分享。

  「我的小侯爷,还说跟你没关系哪,我看关系大的很,没准儿还有……」小凤仙瞥了我一眼,却没说下去:「大管家?听着倒是很诱人哩。」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子愚说说,给你一成干股。至于赎身银子,我替你出,李嬷嬷她若是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我就砸了这翠云阁!」

  搞掂了小凤仙,两人离开了翠云阁。

  向西望去,一眼就能看到在老兰家茶食铺子原址上拔地而起的那座颇为雄伟的摘星楼。

  粉子胡同的地价太高,若是要建一处像百花楼、翠云阁那种占地规模的妓院,光是地皮就不下十五万两,我和蒋迟都无法承受,只好另辟蹊径,用一万八千两买下了兰家隔壁的两家院子,与兰家连成一片,准备建一座方圆几里内最高大的楼宇。

  而按照宋廷之的建议,沈篱子、八千张四胡同房产的预售也进行的相当顺利,屋子还没卖出去三分之一,蒋迟当初买地加盖房子投入的两万五千多两银子已经全部收了回来,喜得他把收回的所有资金都投进了摘星楼的工程里,加上我和蒋迟手中握有的大工匠,又得到了蒋云竹的鼎力相助,仅仅一个月的光景,摘星楼已初具规模。

  「可惜秀嬷嬷不能常驻京城啊!」蒋迟感慨道:「你那小老婆陆昕,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妓家中人,说你喜欢她的琴技吧,可听说秦楼有个琴神,你却没动心……」

  「别和我提琴歌双绝,这两人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一个移情别恋,弃我而去,一个让我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我纵横花丛,无往而不利,偏偏就在这两个丫头身上走了两回麦城!」知道陆昕貌不出众,引起了蒋迟的疑心,我只好自揭伤疤:「东山,我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也是天天走马章台,可现在我觉得,怡情山水、抚琴弄鹤,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吓,你才二十几岁,就想学陶渊明那厮?」蒋迟哈哈笑道,显然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不过,摘星楼有小凤仙坐镇,倒是不会出大纰漏,咱们哥几个再联系朋友捧上几回场,摘星楼大概就在京城坐稳当了。」

  再往前走,就是通达车行了,望着进进出出的繁忙人流,蒋迟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黑色,沉声道:「奶奶的,这次让廖喜逃过一劫,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在我和蒋迟离开京城之后,廖喜、郭槐竟然联手破获了刺杀我和宁馨的刺客集团。按照供词,他们是被剿灭的宗设集团的一部余孽,为了行刺皇上而埋伏在粉子胡同的,没得到下手的机会,原本想在粉子胡同杀人放火制造骚乱,却发现了宁馨这个千金郡主,便临时更改了计划。

  虽然供词颇多漏洞,可经过通译的甄别,证实抓获的两个人的确都是倭人,就连陆眉公亲自审问,都没审出别样的结果来,反倒是在大刑之下两人先后毙命。

  而装扮成李佟模样的宁馨也不敢长时间地公开露面去兴师问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廖郭两人把案子结了。

  因为中元节那天刑部派去粉子胡同协助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的人正是我自己,皇上无法太过严厉地处罚廖喜和葛止野,只好罚了两人一年俸禄,一场大案就此消弭于无形之中。

  赵鉴在刑部一手遮天,葛止野为人忠厚,顺天府的刑名又一向交给了郭槐,就算我对案子是如何破获的心存疑虑,也无法动用部府两级的刑侦力量来证实自己的怀疑,只能让蒋家表示了一通不满,说服皇上给案子留下了个继续追捕其他刺客的尾巴之后不了了之了。

  我和蒋迟分析过,两人都认为关键人物是赵鉴,可皇上现在要利用他对付张家兄弟,好让继嗣派狗咬狗,所以一时不会让他离开中枢。

  而有了赵鉴这个后台,想扳倒郭槐、廖喜就不那么容易,之前倒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

  不过,我倒不急于再挑廖喜的毛病,因为已经有人盯上了他——蒋逵原本以为自己这个西城兵马司的职位是手拿把掐,没想到竟是痴想了一个月,心里自然难受,眼下正想方设法除掉廖喜。

  只不过廖喜不倒,通达就可以照开不误,而我和蒋迟又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车行上,于是我就听从了宋廷之的指点,干脆放手让老张自己先在京城组建起一家小型的商行,专门贩运奴儿干都司的皮货到京城。

  蒋迟通过蒋云松的关系帮他打通边关军队的门路,又答应替他弄来上好的马匹,老张为了赶今冬这一季皮货生意,便拿着蒋云松的亲笔书信匆匆出关去了。

  至于赫伯权,因为不想惊动洪七发,他又没有逃跑的意思,就暂且让他苟延残喘些时日。

  又陪蒋迟去显灵宫看了看工程,说来好笑,区区一个修缮宫墙的工程干了一个多月至今尚没有完工的迹象,而工部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倒不是说工部无能,其实他们不久就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可监工的吴所丞吃了大笔的好处,自然百般维护,又借口蒋迟不在京城无法取得联系,一直和上司扯着皮,而工部则认为这只是个费用不过二千两银子、工匠不过几十个的小毛工程而已,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蒋迟回京,威胁工部说,皇上敬道如敬师,他们不尊敬道教就是对皇上不敬,自此工部再无人敢过问显灵宫工程一事。

  「要不要进去拜会一下邵真人?」

  我摇摇头:「还是不见的好,皇上敬他如师,咱们私下拜会,怕引起……」见蒋迟遽然而惊,旋即笑道:「再说了,看多了邵真人谦冲和旭的高人风范,我怕到时真需要让他背黑锅的时候,我连冤枉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没准儿还真不是冤枉他哪!」蒋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那天我实实在在当了回爷们,从早晨到……」

  「打住打住!东山,我已经听你讲了八百遍了!」我苦笑道:「弟妹好歹也是个郡主,你就给人家留点颜面吧!」

  「嘿嘿,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而已嘛!」蒋迟讪讪笑道:「丫的我就不信,皇上他练了就没用!」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我笑道:「其实,用不着你自个儿说,昨儿我听宁馨讲,她们几个相好的郡主聚会,弟妹就把你好一顿夸,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的,宁馨回来还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哪。」

  「是吗?」蒋迟又惊又喜,随后搂着我的肩膀,低声淫笑起来:「我媳妇回来也说了,宁馨这丫头八成是怀孕了,她今年才十五岁吧?你丫的心可真够黑的了。我跟你说,动作快点吧!万一穿帮了,代王爷脸上可不好看,到时候那是谁说话都没用了!喂喂,你丫的别愁眉苦脸的装可怜了……怎么样,我就猜出来你没安好心!……好好好、行行行,我现在就去找我姑姑,他妈的谁让你是我朋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