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岳志谕护送出二十里之后,由其他军队接手,我随即率军返回。
扬起的黄尘在落日的余晖下,发出淡淡的闪光,轻轻的微风将尘土扬得更广更远,千余人拖着长长的身影,迤逦着返回。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出城时所率的千余人中,大部分是我信得过的禁卫,只有少部分人有些不稳。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在凯茵的劝说下,带上了足够多的亲信。
空中侦察兵──鹰族的神鹰,在天上突然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叫声,双翅急速的扇动,疾飞我们的右侧密林,并且发出一连串的厉鸣。
我也算是与神鹰相处甚欢,对其飞行、话语都有所了解,一见即知不妥,这是有敌情的标志,像征着大批敌军正由右方快速的接近。由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对我们攻击,所以探骑只派出了少部分,幸亏有神鹰在,不然这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杜宾骇然而呼:“左右两侧都有敌军,右侧敌军已经发动,数量庞大。”
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神鹰观望的他,在神鹰变换姿势的刹那,又迅急的用颤抖的噪音接着道:“敌军,敌军足有两千,速度快,是骑兵。”
形势之危急,可说是无以复加,现在我们千余禁卫戒心早懈,绵延一里,这个一字长蛇阵毫无防御之力,左右两翼完全暴露在敌军的冲击之下,只要一个冲击,就会被人拦腰斩成两半,各自为战。更何况敌军的实力还远在我们之上,右侧有两千,左侧埋伏之军也当不少于一千。
我身躯狂震,终于明白还是被吕娘娘摆了一道,在最后时刻输了。
凯茵说得对,她应该早就看穿了我与吴怀庄的合作,所以就在我们发动的前夕,先发制人。首先,就是将我这可以控制禁卫的代统领调出,然后加以歼灭。这支军队必定是楚兵锋的人马,不知吕娘娘与越牧风何时将他们从百余里之外调至了此处。
我与吕娘娘的商议是,我在城外十里处,在她派兵的掩护下,转向南岭,在那里有楚兵锋两千人的军马,两天后另三千也会分批到达。
然后,合六千人合攻吴怀庄的“两千”军。我一直派人注意南岭外围以及楚兵锋的动静,没有发现动静。却不料他们行动如此快速、隐密,无声无息的就将主力兵力调到了此处。
此时虽然听不见城中的动静,但料来,吕娘娘与越牧风已经在此时,或者在将我全部歼灭后,立即发动对吴怀庄的全面攻势。
如果我此时败退,尾追而来的敌军,必会乘胜追击,其结果必然是全军覆没;城中的吴怀庄也必然会因此而遭受优势敌军的围攻,我的所有计划将全部落空。
我心中一阵庆幸,没有将铁盐帮的手下全部撤走,在这一千多人中,还留下了一百,分派到下面,控制基层。如若不然,这一千人我恐怕也控制不住,在吕娘娘暗藏的间谍挑拨下,很可能立时就反叛了。
“将军,该如何决定?是战、是退?”杜宾与札德全部出现在我的面前,焦急的询问。
“退!”我斩钉截铁的道,脸色一片坚决。
现在我最大的本钱就是先敌一步,料知了他们的进攻,并且对眼前的形势、洛城周围的地理,熟知于胸。
“札德,收拢军马,向西北洛水弯曲处的盘溪处布阵。杜宾,派出探骑,向两翼与前方搜索。”接着,我又向两人详细的交待了任务。
敌军兵力远优于我们,故不能在开阔地带与其决战,而左右密林又都有敌军,连阵形展开都困难,更不用说用来阻敌了。
我知在西北五里处的洛水有一弯曲处,地形险窄,正是以少击多的险隘之地。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要将我军在敌人的奇袭下,完整的带过去。如若在半途就为敌军冲散,那我也就只有落荒而逃了。
我召来一名禁卫,令其向下做宣传工作,让他强调喜合帝狼子野心,派楚兵锋来攻打我们,以此来激起楚南禁卫排斥外敌之情绪。
任何一个国家,其禁卫军都是最有纪律、最有战斗力的队伍,相当的好指挥。他们感受到喜合兵马攻击自己的悲愤,在这种情绪下,就算原先有被吕娘娘收买的人,在国家利益、种族冲突前,也会抛弃与我对立的情绪,转而奋力抗击外敌。
在札德的小心指挥下,在敌军还未接近时,返城的先头部队已经转向后撤,接着转向西北。我则亲率两百人的精兵,在中路布阵,留下来断后。
“以树林为掩护,选择有利地形。”我发出响亮的叫声,以提示主帅仍与他们在一起。
四十名弓箭手立即按照作战要求,向两翼分散,中路让开,放友军退走与敌军进入。近战的队伍也散入林中,隐蔽起来。
黄昏的落日仍然透出最后的威严,路上的黄尘发出令人窒息的闪光,即使躲在林间,仍能感受到炽烈的余威。
远外黄尘大片大片的扬起,二百多名败兵沿着大路向后狂奔,除了手里的兵器,其他所有的物品全部丢弃了。这是在敌人袭击下溃败的前锋,要不是有一名坚强而善战的千骑长在指挥,恐怕早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这名千骑长好像叫善骑,看来颇有才能。”我喃喃的道。
“轰隆轰隆”的马蹄声响起,大群的骑兵风驰电掣般直追而来,一眼望去,整个道路上全是黑色盔甲的骑兵,衔尾狂追,马上就要追上溃兵。
就在我们的后方,六百多名禁卫仍兼程赶往西北处,一旦让这批骑兵追上,正在后撤的队形将会不可避免的崩溃。
“准备!”我将手高高的举起,坚定的目光凝视着越来越接近的溃兵与骑兵,暗伏的弓箭手们则蹲着,纷纷抽出了长矢搭在弓弦上,两纵森寒的铁尖指向道路。
溃兵一泻而过,紧接着骑兵扬起的滚滚尘土,顺着风弥漫进道边的密林。
“放!”中气极为雄浑的单音有如迅雷崩发,在树林上空炸响。
“咻咻咻”,尖利至极的破风锐啸刺激着耳膜,有如飞蝗般的箭矢,以肉眼难辨的高速从林中逸出,在空中划出道道优美而森冷的弧线,如同暴风雨般打在冲击的骑兵阵形中。
孤军奋追的敌军骑兵没有料到密林中会有这种打击,在散落状而非集中攒射的箭雨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浓浓的鲜血从马匹身侧激射而出,阳光下的泥土味顿时被作呕的血腥味完全代替;处于弓箭手打击下的骑兵,中部为之一空,强壮的马匹发出阵阵哀鸣,齐唰唰的倒下一片,惨叫着倒下的将兵们,淹没在随后冲上的骑兵铁蹄之下。
第二批箭雨射下,由于惯性的作用,骑兵仍继续前冲,同样的惨状再次上演。
楚兵锋的兵马表现出惊人的素质,骑兵在第三波箭雨来临前的刹那,霍然散开,避开危险,脱离了箭雨的打击范围。
窒息般的三分钟一闪而过,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已经冲出箭雨笼罩范围的骑兵转变方向,向我们左侧迂回,而骑兵后阵迅速接近,向密林中的我们发起攻击。
这样一来,被截断的敌军反而利用这一情势,对我们展开了钳形攻击。整个阵形转换之快,令人赞叹,敌军无论是将领的才能,还是士兵的素质,都不由得令人倒抽一口凉气。不过……
“虽然敌方将领战阵指挥才能出众,但是战役目标不明确。如果是我,此时一定不管此处,仍是尾追,以求彻底击溃敌军,而将消灭阻击者的任务交给后面军队。”我淡淡的低声道,眼前没有一个可以讲话的知心人,我也只能自己讲给自己听了。但身边的几名军士却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用敬佩的眼光看着我。
“弓箭手向中路集中,盾牌手布阵,迎前。”我再次下达命令,右侧的敌军主力首先杀到,“杀!”不顾树枝的羁绊,敌军的骑兵俯卧在马上,有如狂风般掠进了树林,手中的长矛发出的破风声尖利而摄神;从马腹处取出的盾,有效的减少了在箭枝下的伤亡。
高大的树木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下,发出屈服的悲鸣与颤抖,矮小的丛草战栗着迎接马蹄的践踏。黑色的铁流涌向密集布阵的盾牌手,双方冰冷而寒厉的目光,先一步撞击出惊天的狂澜。骑兵斩马刀全部收起,长矛的锋尖映着疏落的阳光,射出栗心的精芒。
长矛才是对付盾牌阵的最佳利器,而盾牌阵也是步兵对付骑兵的最佳阵形。
“集中攒射,放!”我再次大声喝道。
“丝丝丝”,密集的箭矢飞行的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偶尔射入敌军身上的长箭贯胸而入,可知劲道之惊人,箭质极佳。虽是集中攒射,但连珠发出的八十支,仍然笼罩了敌军冲击的宽广正面。
数十道寒光没入人群。
健马的悲鸣再次上扬,二十几名前锋马匹有如被重锤所击,颓然倒下,发出凄厉的喊叫。似乎不可阻挡的铁流,有如撞击在礁石般突然阻断,激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弓箭手只有发射两次的机会,在黑色的骑兵流与磐石般的盾牌阵激起冲天的喊杀声与惨呼声之前,就退到了盾牌手的后方,他们的任务是阻击后方掩至的敌军骑兵。
密林中,两股黑色的铁流撞击,产生大量鲜血与死亡,濒死的哀嚎在这密林的上空不断的扬起,向远方的天际缓缓飘去。
战鼓擂起,其音震天,“冲啊……”百余名步兵手中高举着巨大的铁盾,兵分两路,从隐藏的林间冲出,由东西夹击,蓦然将纵队冲击的骑兵从中撕成两半;接着,另二十名高手一跃而出,将敌军被包围的突出抹平。从后方掩至的少数敌兵,也在箭手的打击下,溃不成军,被逐次消灭。
局部的胜利挽回不了整个战场的形势,尤其是当敌军的步兵方阵出现在战场上时。在敌军的顽强冲击下,我们临时搭建的阻击阵地,再也支援不了。
“后撤三里。”我发出了秘密指令。
整个战斗序列极有方寸的向后撤出,在敌军两翼包抄合围前,撤出了这个密林。接着就是以我们所能达到的速度,向后狂奔。
托密林阻碍敌军兵骑的洪福,我们安全的逃至三里外的第二战场,只是我的二百名手下,此时能站立的也就只一百三十人,有四十人永远留在密林中了,但我预先留在此处构置阵地的百名禁卫,则补充了进来。
“所有伤员全部撤下,我只需要二百名精兵。”我大声道,并派出信得过的将领,将伤兵全部向后转移。余下的二百名禁卫,重新布置了阵形,利用鹿砦、巨石、树木,布下了阻击阵形。
当残阳在蔚蓝的天空中渲染出如血般的红霞时,第二阵地也不得不放弃,我率领全军,完全撤至了洛河的弯曲处。
迅急的马蹄声敲打着湿润的土地,我率着百余人旋风般的冲进了我们的阵地。刚跳下马,札德与杜宾两人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敌军如果不休整,则马上就会到来,如果休整,最多也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预留了部分人作为探骑。札德,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我沉声道,凌厉的目光直射札德。
“已经完成了。我们趁这两个小时,布下了我们所能布置的一切。”札德挺了挺胸膛道。
看着周围堆起的土堆、环形放置的鹿砦,阻击的寨墙高高树立,我满意的笑了笑,并夸奖了札德及其他几位禁卫将领。
虽说这些布置仍显粗糙,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成如此这般,也难为他们了。
禁卫中仅有的几位治疗法师,开始为上百名受伤的士兵治疗。二百名禁卫只回来了一百一十人,而且回来的每一人身上都带着伤痕,血染战袍,可知阻击战的惨烈。
“秋将军身先士卒,冒出极大风险毅然断后,此等风采吾辈难有。”军中的禁卫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以崇敬的目光看着我。
我环目四顾,欣慰的笑了笑,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精神状态,看来我此番超出战术指挥上主帅不可亲临险地的军事原则,虽然很冒险,但也是值得的。
我军现在是背水为阵,一旦失败,将会全军覆没,此举当然是取破釜沉舟之经典战例。
“秋将军,与吴侯的联系仍然没有接通。”杜宾走过来悄声道。
我心中一沉,知道吕、越二人必定是完全封锁了吴府对外通讯的管道。
“有没有派人潜入城中?”我也低声问道。
“已经派出了,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恐难进城,我让部分人先入城外的军营,向吴怀庄的将领通报,让他们迅速率军来援。”杜宾道。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中则是沉甸甸的。我知道与军营联系希望不大,我们在这里打翻了天,军营里的人又不是死人,哪可能会不知道?
他们既然一直没有出现,那必定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无法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吕娘娘在山林内的两万人,同时发动攻势了。
探骑与神鹰的交互运用,以及从俘虏的口中,我们已经将敌人的兵力探清。敌军的兵力三千出头,确实是楚兵锋的人,由楚兵锋手下的大将林冠武率领。
我先派杜宾与其他禁卫将领,到下边去掀起士卒们作战热情,一边详细的考虑著作战计划。敌人的三千兵力在前面两仗中,损失不到三百,而我现在手头上仍有八百五十左右战力(在敌军的追击下,伤亡并不大),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
我占据了洛河的弯曲处,由于这里无法展开大量兵力,而我军却可以充分调动兵力,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然而,背水而战,又无粮草,只能尽快结束,不可拖延。
“林冠武是一武夫,马上马下号称无敌。楚兵锋令他率兵,就是有意一举将我击溃,以便将这股力量再用于洛城之内来控制局势。”我习惯性的自语道:“看来,林冠武也不会与我拖延,一旦到达,必会展开攻势。但如果他见势不妙,按兵不动,过了这一夜,明晨若再战,我们可就危险了。”
“不如由我率三百之军,渡过洛河,迂回至他们的后方,前后夹击。”我先前赞叹过的善骑千骑长,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虽是千骑长,但在禁卫中也只率百余名骑兵罢了!
我摇了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说道:“我军现在兵力不足,敌人马上就到了。你再抽兵走,很可能在你迂回到敌军后方之前,我们就崩溃了。”
一名士兵匆匆走至杜宾身边。
“刚刚从俘虏的口中得知,林冠武下令休整之后,全军勇猛追击,不用再管伏兵。”杜宾再次低声对我道。
我眼睛一亮,知道我先前布下的诱敌之计生效,敌军眼见我们抛下阵亡将士的尸体、战旗与军械,即认定我们已经溃败,所以林冠武毫不迟疑地下达了追击令。
“或许,他以为我已经没有多少实力了。”我喃喃自语,脸上多了些许兴奋之色。
看着我军前方的连江,我心中一动,计上心头。我先前的打算是,背洛水,面连水,等林冠武过连水时,迎头痛击。现在的主意变了。
“札德,你引两百人马伏于左翼;善骑,你引两百人埋于右翼。你们二者未听到我的号前,不许出战。”我命令道。
札德与善骑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但仍是齐声应了一声,各自率兵去了。
望着如血残阳,我心中充满了信心,随口唸道:“凡战,若以寡敌众,必以日暮,或伏于深草,或邀于隘路,战则必胜。法曰:‘用少者务隘。’此时,我天时、地利、人和俱有,岂有败战之理?”
我亲率四百人,涉过连水,背连水列阵,以重装步兵持铁盾位于前方,弓箭手位于两翼,也是高度集中的队形。
三个步兵方阵成犄角状,准备抵挡敌军急风暴雨般的进攻。有四分之一的鹿砦都搬过了连水,布在我们阵前,再依靠连水前的烂泥地,敌方骑兵的威力将会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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