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依旧,巍峨的城郭伫立在广阔的大平原上,几座山峦起伏,几点湖泊轻漾,宛如宝石点缀拱卫着初夏的圣殿城。
随着夏季临近,白昼渐渐变的冗长,而黑夜却显得那么短促与匆忙。我们入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而天色却依然象白天一般,远处的晚霞燃烧着火红的色彩,浑圆的落日悠然的踱向地平线后。
在城门口经过的简单的检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圣殿城,这样一支大规模的队伍自然引起了往来行人的关注,纷纷向我们投来瞩目礼,私下窃窃私语的相互探询。
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孩童喧哗跳跃着跟在队列的后尾,直到我们抵达叠翠苑才不见他们。
嘉修陛下果然信守他的承诺,不仅为我保留着府邸,连以前的仆人使女也一应俱在,倒省却了我不少麻烦。
费罗很好的承担起尤里鲁留下的职责,有条不紊的安排入驻的各项琐事。库塞一进叠翠苑就消失不见,我也不会去多问他的行踪,这个低调而强横的家伙永远不需要我去担心什么。
当然,前提是他是我的属下。
安姬思连叠翠苑都没进就独自离去了,她当然是去联络天宗在帝都的部众,行使作为宗主的权利与义务。
惟有德博这个小子陪我到书房里坐下小歇,使女送上茶水糕点退出后,他毫不客气的抓起一个做工精致的香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样子半点也没王孙公子的风范。
“喝口水,别噎死。”我淡淡说道。
“噎死也比饿死强,”德博含糊不清的道:“修岚,晚上我们去哪里溜达一圈,青楼还是赌场?”他说着话的时候脑袋里根本就没想过一国新君出现在青楼或是赌场到明天早晨将成为何等轰动的一条新闻。
我回答道:“你以为我还有这个空闲么,看着吧,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德博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天色还早,我等你就是。”
我想了想说道:“那么稍后就去赌场转转,你该可以找到一家帝都最豪华出名的赌场吧?”
这些日子帝都风雨汇聚,赌场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情报了解场所。虽然说我拥有天宗在蒙思顿的庞大情报网络,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切身体会一下才好。
德博见我应允,兴高采烈道:“好啊,待会你跟着我就是,没人比我对帝都的赌场青楼更熟悉了。”
他想起一事,又问道:“修岚,是不是要叫上费罗?”
说到费罗,他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这名比亚雷尔新任的伯爵虽然经历了连日的旅途劳顿,但看上去依然盔甲鲜明神采奕奕,朝我躬身施礼道:“陛下,有一位贵客求见,属下已请他到客厅等候。”
德博一怔道:“还真被你说中了?”然后朝我一眨眼,嬉皮笑脸道:“不会是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吧?”
我心有感悟,灵觉中忽然泛起来人的身影容貌,微微摇头道:“你猜错了,是温里特伯爵。”
德博朝费罗嘿嘿一笑道:“不用问,准是来商量订婚仪式的事。费罗,看来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还真是热心。”
费罗微红着脸,没有说话。
我摇头道:“你当温里特伯爵这么急着找我仅仅是为了叙家常,为了费罗和玛莎的婚事?”
德博也不是笨蛋,沉吟一下惊讶道:“难道他是传达陛下旨意来的?”
我哼道:“你要不要我和一起去见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博连连摇头起身道:“免了,有这空我不如先出去找几个朋友,回头再到叠翠苑来等你。”说完兔子一般溜出书房,呼朋引类去了。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温里特伯爵正在聚精会神的欣赏悬挂在壁上的一幅油画,专著的模样似乎是还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我没有打扰他,悄然走到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比起上一次在比亚雷尔见到他的时候,温里特伯爵明显憔悴许多,他半边的面庞隐藏在幽暗的光线里,眼睛中透着一丝疲倦。
油画描绘的是帝国兴起时的一幅战争场景,无数战士挥舞着金戈冲杀在广袤的平原上,一支身着白金盔甲的骑士队伍显得分外醒目,正拱卫着帝国的王旌义无返顾的冲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敌军战阵中。
“这是第三次敦北克会战的场景,距离今天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温里特伯爵柔和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时冲杀在帝国大军最前列的,就是又圣殿一手培育组织起的圣殿骑士团,为了那次会战的胜利,帝国大军伤亡将近十万,其中就有我的三位先祖。而圣殿骑士团也损失了一半多的优秀骑士,却终于夺得了整个帝国的北方,将敌人赶进了一望无际的大沙漠。”
我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内容的油画在帝国随处可见,伯爵为什么会突然对它感兴趣呢?”
温里特伯爵的嘴角逸出一缕云淡风清的笑容,回答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先人开创出帝国偌大的基业,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凭借先人余荫坐享着荣华富贵,太平盛世,但这一切是否就会亘古不变了呢?”
我心头一动,隐约把握到温里特伯爵现在的心情,更由此觉察到帝都的状况果真已处于风雨飘摇中。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能亘古存在,蒙思顿也是一样。不过以眼下帝国强盛的国力,似乎暂时还不必担心有衰亡的一天。”
温里特伯爵苦笑说:“但愿如此。”他转过身,凝视着我说道:“修岚陛下,不瞒你说,陛下的病情已撑不过今年秋天。圣殿的安德赫特长老竭尽一切的可能,也不过是在勉强维持陛下的生命,减轻病患的痛苦而已。”
我心中不禁一怔,尽管早预料到嘉修陛下的病情不轻,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
回想起当日离开帝都时,嘉修陛下依旧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丝毫没有显露出龙钟老态,难道这也仅仅是他刻意掩饰着的一个虚假表象?
还是其中另有文章?
温里特伯爵继续说道:“修岚陛下,明天朝会后我的马车会来接你入宫,到时候不用我多说,你就会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并不是谣言。”
我点点头回答说:“好,明天早晨我在叠翠苑恭候伯爵的大驾。”
我很想问温里特伯爵一个问题——在嘉修陛下死前,会在欧特与马斯廷之间选择谁?
不过即便是温里特伯爵恐怕也不晓得这个答案,况且他就算早已知道,也不可能泄露给我。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不管嘉修陛下将皇位传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势必会引起另一个皇子的不服,一场宫廷内讧再所难免。
即便落选者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命运,而赢得皇位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纵容一个心腹大患酣睡在自己的卧榻边?何况,在黑暗中,亚丁也正虎视眈眈的窥觑着帝国的王座。
只要不是笨蛋,都该预料到风雨的来临,就看嘉修陛下如何在他有限的最后岁月里将这种可能降至最小。
而我,不正是在等待这样的局面出现么?
如果北方联盟这个时候再插一脚,那将会变的更加美妙。
这样的乱世,才能造就新的秩序。而一切问题,都还是等明天见过嘉修陛下以后再说。
温里特伯爵笑了笑,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修岚陛下商量,费罗将军和小女的订婚仪式我希望安排在五天后举行,届时陛下也会出席——当然,是在他身体情况允许的前提下。不知道对于这样的计划,修岚陛下是否有异议?”
“这样时间上是否太紧了点?”
“这没问题,”温里特伯爵回答说:“我从比亚雷尔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而且也只是个小规模的宴会,花费不了多少工夫。”
我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吧,我会给费罗放假,再有任何问题伯爵大人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温里特伯爵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好说话,微微一怔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说实话,等了了这状心愿,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一怔,从对方这句看似感慨的话语里听到一丝弦外之音。怪不得温里特伯爵这么急于举行订婚仪式,原来是想尽早将女儿嫁到比亚雷尔,脱离出帝都汹涌莫测的漩涡。
那么,作为嘉修陛下近臣的他,是否果真已经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味?
我不动声色,向客厅外吩咐道:“费罗,你进来!”
忠诚守侯在客厅门口的费罗大步走进来,朝我躬身施礼道:“陛下!”
“费罗,你护送温里特伯爵回府,有关订婚仪式的问题都听从伯爵的安排。”
温里特伯爵明白我在下逐客令,好在他今晚的使命已经达成,也不必在这里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于是向我微微一躬告辞道:“修岚陛下,我们明天早上见!”
刚送走温里特伯爵,德博就迫不及待的冒了出来,向我催促道:“修岚,快点换身便装,我们出去好好快活一晚。”
我问道:“你不是去找人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德博笑嘻嘻道:“我才不会傻到一个个上门去找呢,刚才找了几个家丁让他们送去口信,叫那帮家伙都到紫晶赌坊会合。我们得去早一点,还能看到紫晶赌坊最精彩的艳舞表演,要是你有兴趣还可跟那些伶妓共度春宵。”
我哼了声道:“我没钱!”
德博满不在乎的说道:“早晓得你会这么说,放心,到时候我请你就是。”说着左右张望了半天问道:“费罗那小子呢,怎么送他老丈人这么久也不见回来?”
“我让他将温里特伯爵护送回府,不可能怎么么快回来。”
德博嘿嘿笑道:“难保他不会假公济私留宿伯爵府上,我看我们还是不用等他了。”
说话间,我换了身质地轻柔的便装,只象征性的带了一小队扈从和德博离开叠翠苑。
月色笼罩着帝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白天的喧闹渐渐沉淀在黑暗里。
宁静而深沉的夜色中,马蹄清幽的踏碎那街道上每一块青砖的沉默,随着清凉和风荡漾在乳白色的月光里。
“今晚我叫了三个人,他们都是我在帝都认识的好朋友,待会我们说什么也要玩个痛快。”虽然人还没到,德博的心早已飞进了赌场。
“小心象上次那样输的连裤子也不剩下,”我警告这家伙道。
“怎么可能?”德博不以为然的回答说:“那一次是人家摆明了设局陷害我,好引你出面。再说今晚有你跟我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嘿”了声,没有说话。
德博忽然感慨道:“其实我最感激你的就是那次。明明知道那是对方设下的陷阱,可你却还是去了。就从那时候起,我德博就认定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修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就算你要我的脑袋也毫无问题。”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要真想帮我,待会少惹些麻烦我就领情了。”
德博道:“修岚,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改变了很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只是一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家伙,现在好象有人情味多了。是不是要做爸爸的人果然就不一样?”
我一怔,深深吸口气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留着精神过会上赌桌用吧。”
德博呵呵一笑,不再废话。
一行人抵达紫晶赌场大门前,就看见有两个贵族子弟站在人流穿梭的台阶上探着脑袋四处张望,当瞧见我们时立刻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身材矮胖的年轻人埋怨道:“德博,你怎么这么久才到?艳舞都已开始了。”
德博朝我一努嘴说:“亨克,你怨我也没用,我还不是为了等他?”
另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打量我两眼,疑惑道:“德博,这位是——”
“比亚雷尔的修岚陛下,”德博眉飞色舞的介绍道:“不用我多说,你们两个家伙也该知道人家的名头有多大了吧?”
“原来您就是横扫比亚雷尔的修岚陛下?”亨克惊喜道:“陛下是否知道现在帝都有多少年轻贵族视您为偶像,希望有一天能象陛下那样纵横沙场,建功立业?”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个小国的君主,在蒙思顿能有这么大的名头么?”
“怎么没有?”那个瘦长高个叫道:“当日您宫廷斗剑击败欧利南,令圣殿都对您毫无办法,这件事情早在我们帝国传为美谈了。”
德博见同伴如许推崇我,心中更加得意。他介绍道:“修岚,亨克是帝国大监察官鱼扬伯爵的长子,眼下在奥修将军麾下效力。个子高点的家伙叫福兰多,是帝国青星军团大都督施加将军的长子,这几天也是奉了他老爸的命令到帝都来办差。”
福兰多说道:“奇怪,巴石那个混蛋怎么还没到?德博,你有没有派人去叫他?”
德博说道:“当然有派人去找了!说不定是那家伙不在家,不定是到哪里去找乐子了。”
亨克迫不及待的道:“那我们干脆别等他了,再迟点连最后一出艳舞演出都要错过了。”
“你有订好包房么?”德博问。
“你这么晚才找我们来,到哪里去找包房?”亨克说道:“还好我在里面找到几个熟人,让他们腾了一间给我们。”
德博朝他一眨眼说:“你小子没使用暴力吧?”
亨克嘿嘿一笑,得意道:“我是谁,找一间包房还需要动拳头么?只要告诉对方是我老爸要用的,他还不乖乖让座?”
说着话我们几人走进赌场,但大家带来的护卫却都被留在了门外。
一进大厅立刻感受到一股股热烈的声浪扑面而来,偌大的赌场里居然再难找到一个空位,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显贵围聚在赌桌旁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这里已是另一个世界。
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战争与危机的阴影在赌客与伶妓的欢笑大叫里显得如此遥远与苍白。
一名全身穿着火暴的妙龄女侍迎了上来,浓装艳抹的脸上浮现起职业性的笑容说道:“亨克将军,您的朋友都已到了么?”
亨克颐指气使道:“你没长眼睛么,后面那几位不是我的朋友又是谁?”
那名女侍遭受训斥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腻声腻气道:“亨克将军,人家只是问问嘛,您何必要发这么大的火?”说着火热的身躯贴到亨克身上重重的蹭了一下。
亨克哈哈笑着,左手紧紧搂住那女侍说道:“小乖乖,那还不快领我们去包房?”
这时听见不远处一名女侍传来的呼通声,原来这个倒霉的女人一不小心将酒洒到了赌客的衣服上,被对方一个巴掌煽倒在地。相比之下,亨克的脾气还算是小的。
所有的包房都在二楼和三楼,赌场的格局是个环形建筑,底层的大厅提供各式赌具,由赌场坐庄。大厅中央是一座圆形舞台,如今正表演着歌舞节目。二楼与三楼的包房都环绕在大厅中央的上方,从任何一间包房往下看都可以清楚的欣赏伶妓的艳舞,更可把整个赌场一览无遗。
我们到了三楼包房坐下,里面的装饰豪华宽敞,早有人送上了十几盘糕点和各色美酒,四名女侍各就其位小心而熟练的招待着我们这群贵客。
包房的落地大窗正对着底层大厅,我扫了眼圆形台上载歌载舞的伶妓,果然是个个秀色动人,年轻美貌。难得的是她们都穿着半透明的柔纱,那种尤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更能刺激起男人的原始欲望。
乱哄哄刚坐稳当,一个二十多岁又黑又瘦的贵族子弟气喘吁吁冲进来叫道:“还好赶上你们了!”
亨克不满道:“你这混蛋怎么要这么久,是不是被哪个女人栓住了脚?”
德博在我耳边低声道:“他就是巴石,他老子如今掌管半个帝国的军械制造,是有名的千万富翁。我老爸的军团有三成以上的军械都是从那里购买的,哼,没少赚我们的钱。”
巴石脾气倒不错,急忙团团行礼道歉说:“对不起各位大哥,我实在是被老爸看的不行,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明天回去不用问又要受罚。”
福兰多笑道:“那你干脆多玩几天再回去,反正都是一样挨罚。”
巴石在我对面坐下,苦着脸回答道:“要真是几天不回家,只怕我的腿不用女人来栓都被老爸给揍折了。”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讥讽他没用,其实如德博这见了金沙公爵也不是一样的犹如老鼠见猫?
忽然听见福兰多兴奋道:“快看,最精彩的艳舞开始了,今晚可是罗玫小姐领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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