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头咦了一声,脸露诧色,指着自己的鼻头,道:“我老人家神威英武,天生异像,天下人人皆知,小兄弟,你……你不认识我吗?”
一脸震惊过度的表情,仿佛世间不可思议事,莫过于此。
云梦秋愕然,暗忖你老人家莫非真是个“名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呢?
装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气,道:“噢!我记起来了。你是……你是……”
胖老头一拍大腿,叫道:“哈!正是我老人家!”
云梦秋傻眼诧然。
妈妈的,你这不是说了白说吗?
唉!
这老儿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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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雪雨齐止,遥远的天边霞彩隐泛,反映湖面上,气态万千,瑰美无方。四外游人蚁集湖上岸边,时闻孩童欢啸雀跃之声。
云梦秋搔了搔头,正要说话。
胖老头忽闷哼了一声,侧头往亭外看去,眼里爆出骇人至极点的寒茫,喝道:“小娃儿你听够了没有?滚下来罢!”
曲指一弹,嗤然厉啸声中,一股凌厉无匹的无形劲道从他指尖射出。波地击中亭侧一颗苍松。碎未激散间,那株合抱粗的松树立即晃了几晃,从上跃下一道人影来。
云梦秋愕然看去,那人体态娇小,貌美如玉,额头处一条束发金环闪闪发光,竟赫然是早先在长街处撞着的那个娇俏少女。
云梦秋啊了一声站了起来,刚叫了一个字:“你……!”
胖老头已魔幻般出现在少女身旁,巨手抬处,一把抓在她肩头上。喝道:“妈巴羔子!竟敢偷听我老人家说话!是否活得腻了!”
不见如何动作,少女已啊的娇呼出来,花容失色,玩偶般被他抛飞开去。
云梦秋脸色大变,嚷道:“喂!喂!你又在发什么……噢!手下留情!”硬生生将那个“疯”字咽了回去。
此时小亭周围早人迹绝踪,三俩群人远远的站在十几丈外,不住向着二人指指点点,看见那少女一下被胖老头掷上半空,一齐惊呼出来。
胖老头哼了一声,云梦秋眼前一花时,已鬼魅般出现在那少女落下处,巨手一翻,在少女将要坠地时,匪夷所思的再次硬生生抓住她的肩头。
一张胖脸难看得快要脱落下来,回身盯着云梦秋,怒道:“我老人家就晓得,你这小子不是他妈个东西!难怪不肯娶我那楚楚孩儿,原来是早已有了个小情人!好!老子就先喀喇哗啦,把这小妞妞撕成十七、八块!”
云梦秋张大了嘴合不拢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吓得脸无人色的那少女已忍不住娇骂道:“死老头儿,胡说八道!这愣小子你当他是个宝,本姑娘可没放在眼里。呸!谁与他是情人了?还不放我下来!”
云梦秋形容惨变,那老疯子最恨别人认为他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谁知胖老头咦了一声,回眼向少女瞧去,面色缓和下来道:“你与他没关系吗?奶奶的,怎不早说?”胖脸一板道:“既是如此,滚你爷爷的臭咸蛋罢!”
正要运劲将她丢出,少女呸了一声,啐道:“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那么癫三倒四的。枉为你是武林顶尖人物,江湖上人人敬重的高人,却欺负我这么个小小姑娘,你羞不羞哩!”
听到“人人敬重的高人”几字,胖老头眉开眼花,“嫩”怀大慰,笑得见眉不见眼,形态恶劣之极。频频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呵呵,看不出来,小妞妞竟然这么明白事理。也罢,你有何事要求我老人家,即管说出来!”一面将少女放下地来。
虽是刚逃过一场大劫,那少女看上去仍是一副娇黠的表情,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宛似玉盘上的两粒宝珠,骨溜溜滚个不停。
白了胖老头一眼道:“人家到这儿来,找得可不是你。世上奇人逸士,向来性情淡迫,超然不群,若向他们恳求什么,可难得很哩。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接连几句奉成之言,胖老头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受用,张开大嘴,呵呵笑得合不拢来。瞧其神态,显已陶醉得云里雾里。
少女嘴角闪过一缕狡黠的笑容,不再理他,转身看向云梦秋,咭的一笑道:“小家伙,我终于找着你了。嘻,把东西还来吧。!”
云梦秋这时自是看出,这少女其实与自己一样,压根不知那胖老头是何方“高人”,什么“武林顶尖人物”,全都是胡扯。
正感好笑,闻言吃了一惊,茫然道:“还什么?我……我又不认识你!”
少女脸色一下沉下,牵着胖老头的袖口,楚楚可怜的道:“胖爷爷,他拿了人家东西不还呢!”
胖老头正陶醉的飘然若仙,虽听她叫自己什么“爷爷”的,也不以为忤。昏乎乎一挥手道:“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就赶紧还出来吧……咦!”
忽然间脸色再又沉下,斜乜少女道:“妈巴羔子!还说他与你没关系,定情信物都送出来了,你奶奶的,你这两个小家伙定是情人无疑,好哇,竟敢当着我老人家的面打情骂俏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色俱厉,脸色凶狞之极。
云梦秋与少女一齐啼笑皆非。
听他口口声声咬定自己二人是对情侣,你眼看我眼,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心里同时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少女披唇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我与他不认识的,只是早先暂时托他保管一件东西,现在想拿回来而已。哼,你莫要在这儿胡言乱语。”
这次胖老头却不再那么“轻信”,顺手一掌便往她脑门拍落,怒道:“我老人家的说话何时错过?你奶奶的,都是你这小妞儿不好,明知我那楚楚孩儿欢喜那小子,偏还在这儿死搅胡缠的。我老人家索性宰了你。绝了那小家伙的念头。”
掌劲飞罩而下,空气间激出异常啸嘶,竟是当真横下心来想除掉他楚楚孩儿的这个“情敌”。
少女失色惊呼,显是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反脸无情,腰枝扭处,弹身窜开,接连变换了三种身法,终于勉强逃出胖老头的掌力笼罩范围外去。
云梦秋大骇奔上,大叫:“有话好说。小胖哥,我与她真不认识,更不是那个……这个的!”
这少女与那黄山派女郎异口同声着他交还一件事物,其中自是必有蹊跷,何况现在他已看出,那“小胖哥”一身武功实是骇人听闻,平生所遇,无有一人能与之相比。若被他莫名其妙的伤害了那少女,不仅疑惑难解不说,自己又怎过意得去?
胖老头呆了一呆,将信将疑道:“我老人家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你若想救你那小情人的性命,随口胡乱说话,若被我老人家发觉,可饶不了你。”
云梦秋怒道:“死胖子,你究竟还想不想我娶你那楚楚孩儿?闭上嘴巴,到一边去。再听见你唠叨半句,我立即掉头就走,从此再也不理会那个白……哼,再不做那个娘子的夫君!”
这招杀手锏一出,胖老头脸色当即难看之极,却果然再不敢在一旁聒燥。怒瞪了他一眼,骂了句:“妈的,我老人家那楚楚孩儿为何偏会喜欢你!”一摇三摆的晃入亭子里去。
那少女惊魂初定,行上几步,看了胖老头一眼,又远远站定。刚才她实是使尽了平生之力,才好容易避过了胖老头那一击。现下自是不敢再与他靠近。
扬声道:“你摸摸自己怀里,有否一块玉佩?那便是我适才暂放你处的东西。”
云梦秋恍然,忆起刚才在长街上她离去时,曾在自己肩头撞了一下。探手入怀,果然掏出块透体碧绿,状若鸟形的玉佩来。
白雪反映下,碧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茫,晶莹剔透,雕工精美,栩栩如生。握之一手温软。
云梦秋大感不解。
此玉虽然价值不菲,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无价珍奇,何以会是黄山派的“镇派之宝”呢?
少女又从何得来?
是否窃自那黄山派美女?
少女见他沉吟不语,娇俏的小脸上隐隐掠过一缕焦急。眼角处瞟着他手上玉佩,嘟嘴道:“我没骗你吧。喂,你呆头傻脑的干么?还不快些还我。”
云梦秋甚是为难,若将玉佩交给了她,日后黄山派中人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呢?
何况此物十有八九乃是“贼赃”,自己真要还与少女,那不成了“助纣为虐”吗?
搔了搔头,才要说话。
亭里传来胖老头的怒喝道:“你妈巴羔子!两个小家伙做的好戏!臭小子,现下证据就在你手上,还敢嘴硬自己与她不是一对儿!奶奶的,我老人家那楚楚孩儿有哪点比不上她,竟去喜欢这么个胎气未褪的黄毛丫头,气死我老人家了!”
狂风般疾卷过来,云梦秋与那少女还未来得及有所发应前,双掌探出,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拎住衣领,将二人高高举起。
云梦秋哭笑不得叫道:“放我下来,死胖子,都跟你说了,我与她没有关系,要怎样说,你才相信?”
接着板起脸来,威胁道:“你定要杀她是不是?那好!日后我……嘿!娶了你那楚楚孩儿后,绝对不会对她客气!”
胖老头见他对这少女如此“情深意重”,大发雷霆道:“从来没人敢这样子跟我老人家说话,只有你这臭小子,三番五次的顶撞我老人家!如不是为了我那楚楚孩儿,老子早将你大卸八块了!”
声浪轰然,远远传扬出去,连湖面上悠然游玩的画舫兰舟间也有人诧然望来,四下遥遥偷窥的一众游人更是无不骇然,再不敢稍做停留,面如土色,一道烟般避了开去。
云梦秋也有些老羞成怒,恶狠狠的道:“死胖子,话可别说得太满了!你要杀我,即管动手便是,瞧我是否皱一下眉头。或者砍我一手一脚的,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被他爷孙二人蛮缠了一天,早憋了满肚子鸟气,若当真此时胖老头一掌击落,反倒一了百了了。
胖老头却听得心中一动。
这小家伙言词如此尖辣,不若将他舌头割了,倒也能省却不少麻烦。只不过,自己那楚楚孩儿会否喜欢一个哑子呢?
一时颇有点打不定主意。
胡思乱想间,忽听见少女轻声道:“胖爷爷,你先放我下来,我跟你说实话好不好?”
胖老头一怔道:“实话?”随手将二人放下地来。
少女咬着下唇,一脸娇怯的表情道:“是啊。胖爷爷你是天下有数的高人,什么事能瞒得过你?我……我们确是一对情侣,不过他负情背义,要抛弃人家,所以我便着他还我定情玉佩,以后也不要再见他了。”
云梦秋与胖老头一呆若木鸡,一怒容满脸时,她侧过头来,一脸哀怨道:“你还不还我玉佩吗?是否要胖爷爷杀了我才开心?”
云梦秋目定口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胖老头一把抢过玉佩,喝道:“你奶奶的,枉自我老人家对你青眼有加,却好的不学,偏去欺负人家小姑娘。来,小妞妞,拿去。”
想着自己那楚楚孩儿的遭遇,一时对那少女大起同病相怜之心。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伸手去接。
胖老头突然一缩手,瞪着她道:“慢着,你们这种丫头小子最是善变,今天一脸绝裂的样子,明天说不定又会亲亲热热的腻在一起。嘿!”
回眼看着云梦秋道:“我老人家才不会上这个当!小子,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我老人家半步,直到你与我那楚楚孩儿成亲为止。若再让我见着你与这小妞妞在一起,老子立即喀喇哗啦,扭断她的脖子。”
到了现在,他自然明白,当着云梦秋的面,无论如何也难以杀那少女,无可奈何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云梦秋面色大变,这老疯子不可理喻,真要死缠着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少女更是大急。
这老儿的武功高深莫测之极,十个自己只怕也不够他一根指头宰的,偏那块玉佩对她又重要无比,眼珠飞快一转,忽然脸色一沉,退开两步,指着云梦秋娇叱道:“好哇!原来你移情别恋,就是因为他的孙女!我正奇怪谁是楚楚,今天终于知道了!”
瞧向愕然张大嘴的胖老头,一脸气愤道:“难怪你这么维护他了!以前他对我很好的,自从遇见你那楚楚孩儿后,就对我爱理不理了。哼,死老头儿,玉佩还我,那可是我的!”
胖老头呆了一呆,随即啪得一拍错愕发呆的云梦秋的肩头,哈哈大笑道:“我说嘛,小兄弟你怎会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呢。原来是这样啊。呵呵,我老人家那楚楚孩儿天生国色,岂是世上庸脂俗粉可比?唔,小兄弟,有眼力,有眼力!”
接着自做聪明的将玉佩硬塞入云梦秋手里道:“小兄弟,难怪你不理会小妞儿,是否想将玉佩送与我那楚楚孩儿呢,真难为你一片苦心。女孩儿家,本也喜欢这类佩饰东西。”
他既想得如此“周到”,云梦秋还有何话好说?哭丧着脸将玉佩揣入怀里,恶狠狠的朝那少女瞪去。
目光接触。
少女清澈澄清的大眼里忽闪过一缕羞意,想着刚才自己所言,双颊晕生,微微侧开头去。
胖老头负起双手,笑咪咪的道:“小妞妞,你去罢,虽然适才你对我老人家无礼之极,可我是何等身份,自不会与你一般计较。不过以后可别再让我看到你!”
一副泱泱大度的模样,却似将自己刚才喊打喊杀的说话忘得一干二净。
少女无奈跺足,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她已然施尽浑身解数,仍是无法取回玉佩,留在此处却亦无用。几个起落,隐没于亭侧那片梅林里去。
她背影刚消失不见,远处忽遥遥传来一声轻呼。
云梦秋脸色大变。
侧身望去,视线所及,远方正有二人沿着湖畔碎石道路急奔过来,虽相距仍远,面貌模糊不清,可看其衣着打扮,赫然正是慕容思仪与赵钱孙。
胖老头讶道:“怎么啦?小兄弟,你脸色为何突然变得这样难看?”
云梦秋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心情却惶急无比。
赵钱孙二人径直奔来,显是见着了自己,早先城里迷路时相会,自是大喜过忘,可现在偏偏身边有这么个老疯子,一旦与仪姐和赵大哥碰面,不知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何况慕容思仪一身慕容府的衣着,若被这“小胖哥”明白自己的底细,后果实在想也不敢去想。
正惶然无措,突然灵机一动。
下令道:“小胖哥,赶紧去追那小姑娘回来,我有话跟她说!”
胖老头沉下脸来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兄弟,我老人家世事见得多了。有些事情,须得快刀斩乱麻,就此了断!你这么三心二意的,怎么对得住我老人家那楚楚孩儿……”
尤想继续唠叨下去,慕容思仪那惊喜交集的娇呼声又隐隐传来道:“阿云,是你在那儿吗?”不顾惊世骇俗,与赵钱孙足不点地飞射过来。
胖老头咦了一声,抬眼看去道:“这妞儿武功还不错嘛。小兄弟,她在叫谁?是不是你?”
云梦秋面色惨变,慌忙打断道:“我仔细考虑过了,这辈子非你那楚楚孩儿不娶,不过刚才那小姑娘以前同我有婚娶之约,若不做个了结,那……嘿!”
胖老头满脸喜色,赞道:“不愧我老人家叫你一声小兄弟,果然是有情有义之至。呵呵,其实我老人家老早就看出来你与我那楚楚孩儿是天生地造的一对佳偶了。不然当时在落花桥头,那么多人里,她为何偏偏找上你呢?”
这时慕容思仪与赵钱孙二人已发觉此处情形有异,四外游人诧呼惊嚷声间,速度增快,再穿过几座亭阁,便要至达二人所在小亭了。
云梦秋怒意勃发,喝道:“那你还不快去,再晚一会,那小妞儿可就找不着了!”
胖老头呵呵笑道:“小兄弟即管放心,我老人家要找的人,上天入地也逃脱不了。你待在这儿,不要走开,我老人家马上就会回来!”
胖胖的身体晃了下,在常人一眨眼的时间里,突然消失无踪。身法之快,如幻如魔,几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云梦秋忆起一事,大声道:“小胖哥,记着带她转来便行,可不能伤她性命。”
胖老头的笑声从亭旁梅林密处传来,也不知他是否听见,倏忽远去,终于渺然而绝。
云梦秋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一下颓然坐倒地面。
衣袂掠风声起,耳旁响起赵钱孙的声音,骇然道:“那胖子是谁?难道竟是那……嘿!”
香风扑面,美目含满珠泪的慕容思仪疾扑过来,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喜极流泣道;“云弟,你怎么在这里?姐姐真为你担心哩!”
搂着她温软富有弹性的娇躯,云梦秋猝然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事情终于过去。
明天。
等待自己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太平盛世卷六》·雨后初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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