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已不配活下去。”我跪倒在师父面前，泪流满面。

　　“你是谁？”师父微微笑着，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穿我的身体，看透我的灵魂。

　　我是谁？我愕然。我是谁啊？我不是妖王孙悟空吗？我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你不知道你是谁，你又怎能肯定那一切都是你所为呢？悟空，枉你拥有无尽的寿元，不死的妖身，得天独厚的资质，这么多年来，居然连一件小事都悟不空。悟空，你所追求的长生不死之法，和你想要的永不遁灭之道并不是同一件事，你明白吗？现在的你虽然长生不死，但你能永不遁灭吗？你的心，不是早已遁入轮回了吗？悟空，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是谁吗？”

　　我听着师父的话，混沌的心胸渐渐开朗，脑际中忽有灵光一闪。我知道我是谁了！

　　我本是天地间一粒平凡的砾石，是彩虹为我镀上了七种色彩，是日月为我铸就了精魂气魄，是岁月为我熔进了一段痴情！

　　我本就长生不死，永不遁灭，可我这么多年却还执着追求，不知不觉已将我的心陷入了轮回。我追求自由，心却早已被这执着的追求所束缚，不得自由。唯有放下一切，不再执着，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叫做孙悟空了。

　　我抬起头，和师父对视。我不再迷茫，目光中一片空明。师父哈哈一笑，仰头看天上的白云变幻。“悟空，你终于悟空了吗？那么，为师现在就要走了。悟空，还有一个和你一样执着的可怜人，他始终找不到要走的路，你看着吧，天，就要被他的火烧红了……”

　　天界传来喀喇喇一阵巨响，南天门的方向忽然变得通红。我望向天界，耳畔传来一阵嗜血的狂笑。是你吗？修罗王，唯有你才有如此狂妄的笑，如此嚣张的火。现在的我，该做些什么呢？那些与我有着深仇大恨的天界神族，在你的火威下颤抖，对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站起身，刻意把背挺得如标枪一般笔直。我深吸一口气，鼻中嗅到天界传来带有血腥与死灰味的燥热的风。

　　等着吧，修罗王，我来了！我不死妖王，孙悟空，来了！

　　我一定要阻止你，我绝不会让你毁灭天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跟斗翻上了南天门……

　　※※※

　　我悟空了，为什么你还要一样执着？修罗王，无休止的征战真的就是你的宿命吗？

　　“修罗族一族人的性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帝释天必须拿他的头来偿还！”火一样的男人咬牙切齿，手中的修罗之剑射出万道红光，胯下的白狮张牙舞爪，疾扑向我。

　　“冲啊，天龙，我们来会一会这三万年前称霸三界的一人一兽吧！”我驱动天龙，向修罗王疾攻。我的天罡之火，他的红莲之焰，将帝释天苍白的脸映得通红。天界残余的天兵聚在帝释天身周，将他团团围住，可他们握兵器的手已在颤抖，他们的心跳声在天界汇成一片鼓声。

　　你们惧了吧？天界诸神，今天就让我这个曾让你们一样恐惧的妖王，来保护你们不被毁灭吧！

　　※※※

　　天龙被雪狮的利爪撕成碎片，紫色的鳞片和紫色的血四下纷飞，如同一阵紫雨。修罗王的剑烧融了我的金甲，刺入了我的心脏。我的金钢棒也正砸中他的肩膀，砸碎了他的一袭红甲，将他打倒在地。修罗剑离了他的手，仍能发出奇强的火力，火力在我的体内乱窜，扰得我的妖力不住地溃散，我已无法动弹！

　　帝释天得意地大笑起来。三界两个最强者拚得两败俱伤，最后捡便宜的自然是他。他举起雷神之剑，想要斩杀修罗王，却被及时赶到的莲罗那挡飞了他的剑。我看着帝释天嚣张的样子，心里不禁一片悲凉。天界神族最终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们，尽管我打倒了修罗王，使神族免受修罗王灭神之灾，可他们最终还是要杀了我们！好个帝释天，亏你还自夸拥有最尊贵的天神的血液，其实你卑鄙地连猪狗都不如！

　　莲罗那来了，扶起了修罗王。慧明也来了，站到了帝释天身前，一字一字地说：“我绝不会让你杀死妖王孙悟空，也不会让你杀死修罗王。如果你要杀了他们，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慧明来了！我一阵激动，本已溃散的妖力越发紊乱起来。我静下心，暗暗运功，一点一点地逼散侵入我体内的火力，凝聚已散的妖力。

　　这时，我听到帝释天说了一句话。“慧明，别以为你是佛祖的弟子我就怕了你！你公然帮助妖王和修罗王，就算我杀了你，相信佛祖也不会说些什么！”我大怒，这混蛋居然敢这样跟慧明说话！我张口吼道：“说话别那么大声，有俺老孙在的场合你最好还是扮一扮孙子！”一说话，牵动了伤势，七窍中都流出血来。

　　我一步一步地朝慧明走去，满不在乎在抹去脸上的血，拔出插在我胸口的剑。我将剑抛向莲罗那，转对慧明说：“慧明，你能来，我很高兴。”慧明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抚向我胸前的创口。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紧，我的伤不要紧。别忘了我是天生石猴，世间任何兵器都伤不了我的。”我嘴里这么说着，心脏却感到一阵刺痛。我的心被修罗王的一剑剖成了两瓣，虽说我的心也是灵石所化，但它集中了我所有的精气魂，被剖成两半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更糟的是，因为这一剑，我全身的妖力剩下不到三成。我如此大模大样，只是为了不让慧明担心，还有吓住帝释天这个过河拆板的小人，使他不敢骤然发难，否则凭我剩下不到三成的妖力，即使加上慧明、莲罗那、迦楼罗恐怕也不是帝释天和残余的十万天兵的对手。我虽然骄狂，却并不目中无人，对于形势的审视，我一向是很小心的。

　　“孙……孙悟空，你……你到底想怎样？”帝释天脸色煞白，语音颤抖。

　　“哈哈哈……我想怎么样？”我仰天狂笑起来。忽地一甩头，两道金光激射向帝释天，只听“砰”地一声，帝释天的头朝后一仰，已重重摔倒在地。“我想看你爬在地上学狗叫！”我厉声高喝。

　　我的威吓已有了效果，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把帝释天吓倒。只要他们不出手，相信谁也无法发现我现在的弱点。帝释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然后又红一阵，紫一阵，瞬间已变幻了好几种色彩，比天上的彩虹还灿烂。

　　“呵呵……这个主意……倒很有创意。咳咳……”一个声音轻咳着说。我回头一看，重伤的修罗王侧着头，朝我微笑着。

　　好强的男人！我心里暗想着，中了我的天昏地暗，居然还能说话。“修罗王，你也认为这个方法好吗？”“当然……神族的人……其实连狗都不如……”修罗王说着，咳出一口鲜血。莲罗那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罗呵……你别说话了，现在你得抓紧时间休息回气。”“没……关系的。妖王，你那一棒……可谓无敌了……”“修罗王，”我正色道，“你与天界诸神交战在先，又与夜叉王一场恶战，折损了不少战力。若你我都处于最佳状态，此战的胜负难以预料。你若不服，我们可再战一场。”“好啊……等有机会，我俩再战吧！”修罗王微笑着说，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直了，斜倚在莲罗那肩上，战意却仍是那么地强烈。修罗王，果然不愧三界第一斗神。

　　帝释天在一旁喃喃自语：“这两个疯子……刚才还拚了命地对杀……现在居然旁若无人地聊天，他们真没把我……这个天帝放在眼里……”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却不料每一个字都飘进了我耳里。“狗屁天帝！”我一声怒喝，“我不是叫你爬在地上学狗叫的吗？你怎么还不照做？是不是要我打你一棍你才肯听话？”我并不想欺人太甚，但是帝释天确实让我恨得牙痒痒。

　　天界的神兵有人不服气了，首先出头的是哪吒。他上前一步，挡在帝释天面前，手中枪一横，厉声高叫：“孙悟空，不得对天帝如此无礼！”“哈哈哈……”我仰天狂笑，“天帝吗？丧家之犬还有威严可言吗？我若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哪吒，就凭你那一点本事，似乎还拦不住我！”“你说的不错。五百年前，我们战过一次，我败了，败得很惨，你那一拳打得我三百年不能复原。但是，”哪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即使败亡在你手下，我也要保护天神的威严不受你的亵渎！”说得好！我在心里暗赞，这样忠肝义胆的战士，我们妖族以前也不乏其人吧？为了阻止我入魔而死在我手下的那百万妖兵，那些妖王妖将，我的大哥二哥，他们为了他们的信念，不也曾战到最后，直至气绝吗？我并不害怕敌手强大，但我却常被对手的精神所折服。我能消灭一切，却不能消灭精神，那种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看到过的一个人界的王者，人们称他为西楚霸王。他神功盖世，人界无敌，最后却被人设计败于乌江之畔，不得已自刎而亡。他虽然败亡，可他那种傲视天地的精神，那种自信无敌的精神，虽隔万世仍被人们称颂。

　　哪吒不能和西楚霸王相比，他比霸王强，却没有霸王的那种气魄，但他也有他自己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已足以令我肃然起敬。

　　我缓缓踱到哪吒身前，他的身体紧张地颤抖起来。但他没有退，他反而向前进了一步。两道目光迎向我的目光，不卑不亢。

　　“哪吒，你记住，是你救了帝释天。”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走了。我和慧明、莲罗那、修罗王、金翅鸟迦楼罗、雪狮王一起走了。来的时候快如闪电，去的时候迅如疾风。我们就是这样潇洒，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步履从容却无比迅捷。破破烂烂的天界已没有什么值得破坏。重伤的修罗王暂时也没有能力破坏。路过南天门时，我们没见到本应躺在十万尊夜叉雕像中的夜叉王，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死。

　　他那样一个神，又怎会死？即使天界所有的神都死了，他也不会死。因为他的使命不仅仅是守卫天界，他还要守卫众生界，守卫一切有生命的地方。

　　※※※

　　当我们一行朝下界飞去的时候，南方的天空上忽然冒出一股黑烟，接着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将南方的天空映成一片诡异的紫色。一股疾风自南方吹来，凌厉的风势吹得我几乎驾不住云头。我紧紧拉住慧明的手，稳住身体，顺手抓来一把风，放到鼻前一嗅，一股刺鼻的腥味冲得我几欲呕吐。那不是血的腥味，那是一种积蓄了亿万年，充满了残杀、毁灭的欲望的腥味。

　　这是魔界的风！这是从不动魔界里逃出来的风！

　　我皱了皱眉，看向慧明。慧明说：“看来，不动魔界异动的日子到了。魔界之王大黑天神……已复活！”大黑天神？那个连上任佛祖大日如来都无法彻底消灭的魔王，今日终于复活了吗？

　　修罗王已恢复了些元气，他骑在雪狮背上，莲罗那坐在他后面扶着他。听到慧明的话，他侧过头，凝神看了看南方的天空，忽然一笑。“莲罗那，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的前世苏摩吗？就是魔族的一些高手。我一直想与他们一战，可惜上次被我杀死的九魔帝和二明王实在差得可以。现在大黑天神复活，我终于可以与魔族放手一搏了，哈哈哈……”我看了看大笑的修罗王，他的战意如火。

　　“好吧。”我心里暗想，“修罗王，魔族已复活，你我的战斗就暂且放下，我就与你联手消灭魔族。毕竟，我是绝不容许魔族任意破坏你我爱着的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