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才学多博,因为项羽的话陷入苦思。
项羽看自己太婆这样,吐吐舌头,继续手中绣花的工作。
等到项羽收紧锦绣布块里面云龙图的最后一线时,不经心又问:“有件事好奇怪?”
林氏正想的心烦,分心道:“什么事奇怪?”
项羽不解问道:“您说旧中原六大门派被秦兵剿杀得四分五散,那我们项门为什么好好的?”
林氏回复心情,神色肃然道:
“我们项门能够保存今日的局面,是牺牲了无数生命换来的,当年秦贼政府亦曾大力扫荡我们楚域项门,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在奋勇抵抗杀那秦贼军队时丧命的……”
“好在我们项门位处楚泽沼域,地形险恶,每逢秦贼军队来犯时,敌来则散,敌去复聚,秦贼政府多次下令扫荡,无法竟功,最后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作罢……”
项羽自幼失怙,未见过亲生父亲,他叔继父项梁又不喜欢他,从来没给他好脸色看过,使得项羽多次暗中想像生父若是在世,自己不知会有多少好处,却因现实由不得人,只能暗中徒然感念生父。如今项羽第一次听到父亲是死在秦人军队手中,害他变成现在这种离怙无依的伶仃结果,顿时咬牙切齿,瞠目结舌,脸色潮红,愤怒异常。
林氏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恨声续道:“就算你父叔项梁在九疑山袭杀秦始皇失败,他自己身受重伤躲入云梦泽隐处疗伤,项门也因此役伤亡惨重,但是依然保有可观的实力……就是因为我们楚域项门随时登高一呼,都可聚集十数万兵力人马,所以至今天下传言:亡秦必楚。”
项羽听到这里,忍不住哀痛悲愤,道:“原来我的亲生父亲是死在秦贼手里!您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林氏看他一眼,摇头憾声道:“跟你说有用吗?”
项羽撒泼道:“我不管,我有知道的权利,您应该早点说才对。”
林氏被他弄得心烦,重话骂道:“天下局势混乱未定,像你现在……学文不愿,学武不能,在这个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乱世江湖,连做个男人保护自己都有困难,怎么帮你亲生父亲报仇?”
项羽难过至极放声痛哭,捶胸顿足道:“我能!我能!我一定能……”
“轰!”
这时白日中忽然莫名击下一道超级闪电雷鸣。
项羽生平最怕打电声音,此时他心志困厄,又被雷声惊吓,身法发抖连续狂乱惊叫,脸色乍青作白,目光变的呆滞痴然。
林氏看他这样,好生担忧。
谁知项羽忽然痴乱道:“我能、我要……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变成力拔山兮、气吞山河的无敌霸王……”
林氏见项羽的失常模样,还说出这种绝对不可能的蠢话,不忍心过来抱着他安慰道:“好、好……太婆相信你能……终有一日你会变成……”心里怎样也无法相信项羽有朝一日能够变成顶天立地的无敌霸王,后面那句话怎样也说不出口。
楚蕙琳、于翠珠和铁兰心三人,她们是梦萝潭一带方圆百里内有名的三大美人,也是楚域云梦泽一带的知名美女。
楚蕙琳六岁幼时,被猎户楚东来在山中捡到收养,家中仅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苦,较能体会怜人悲苦,兼以楚蕙琳心思细腻,平日从项羽口中所说,多少体会出他心中的遗憾。
于翠珠家里境况小康,说来还是书香世家,家中父母双全健在,她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女。
秦朝统一六国后,各地读书人多不愿意出仕任官,于翠珠的父亲于法华也是这个想法,于是带着家人避居到楚泽沼域的云梦泽旁。
于法华到了这里,平日就以教书维生,闲时常书空咄咄,笑说自己是无一是用的书生。于翠珠个性单纯爽朗,一副傻大姐模样,不喜学问书籍,于法华看她是女人,也不是读书的料,也就不逼她读书。
楚蕙琳年纪晚于翠珠一年,两人自五年前开始相识交好。
说起这事,有段往事典故。
那时楚蕙琳好学,却交不起束修学资,于是多次遮遮掩掩躲在学堂边偷听于法华讲学。
于法华任她自来自去听课,也不多管。及至有次于法华忽然好奇,于是假藉名义,故意考楚蕙琳功课,这才惊然发现她有过目不忘、闻一知十的天赋本事,遂兴起得英才教之的快慰。
当天晚上,于法华到楚蕙琳家中相劝楚东来,要他让楚蕙琳专心到学堂读书。楚东来虽然目不识丁,却极疼爱这个检来的养女,既然于法华有意栽培,当然千恩万谢的一口答应。
如此学了三年,于法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导楚蕙琳。楚蕙琳甚至青出于蓝,让于法华不敢在她面前掉弄文章。
铁兰心是已故前齐国大将铁常开的私生女,他父亲战场身亡后,母女两人被赶出家门。
幸好铁常开生前对她母亲杨英女很好,杨英女藏了不少钱银和值钱的细软。两人离开后,杨英女带着铁兰心回到楚域云梦泽故里居住。也因为杨英女平日不大管铁兰心,以致养成她略嫌骄纵的个性。
铁兰心与于翠珠和楚蕙琳三人相识,说来全是因为项羽的关系。
在项羽十二岁生日那天,项梁亲自带着二夫人林婉君,将项羽送到云萝村的太婆林氏这里。
项梁身为楚域项门领导人,这次亲来云萝村,当然是全村的大事。
那时村里的人,扶老携幼,挟道围观,要看传说中的英雄人物风采。
当时场面太过热闹拥挤,她们三人被挤在同一处无法动弹,而有机会说话深交,从此结为极为相好的姊妹。
项羽与楚蕙琳、铁兰心和于翠珠她们三人相识来往,原因说来可笑。
项羽可以说是全云萝村最重要的人物,但他这个样子,也是村人私下背地里的一则笑话。
村中的长者正面不敢多说什么,跟项羽一般年纪的同侪可不管这些,常常当面嘲弄欺侮项羽,弄得项羽无法和同侪男性结交,只好转跟她们这三个美女来往。
项羽自从与他太婆林氏谈过那番话后,镇日满脑子苦思如何改变自己这种不男不女的娇柔恶态,朝暮空想,期待上苍出现奇迹,让他突然变成力举千钧、智勇双全的无敌霸主。
但是他这个样子,哪有办法改变,于是项羽整天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模样,像个痴儿,已经连续三天将自己闷在家里,足不出户。
林氏百劝不听,深知不是办法,又担心他这样下去,精神状态会变得更严重,于是联络于翠珠、铁兰心和楚蕙琳来找他玩乐。三女答应后,相约在梦萝潭新生滩见面。
梦萝潭新生滩一地,百千年前应是大河通路,潭边遍布大小千年冲刷的鹅卵石,景观十分奇特。这里经年又有氤氰薄雾淡飘其间,乍入此处,让人感觉这里充满无限生机,大小鹅卵石似是有无数新生即将迸裂入世,云萝村人故以名之。
于翠珠提着家中换洗衣物,先到项羽家中。项羽随她来到梦萝潭后,目光无神枯坐河床一颗大鹅卵石上,支首托颐,就是不语。于翠珠无心也懒得理会,提着篮子先到潭边浣衣。
于翠珠都快洗完衣服,才想起项羽不像平常一样缠在自己身边叽喳碎舌多话,于是放下手头上洗了一半的衣物,刻意看着项羽。
谁知于翠珠看了多时,项羽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正眼不瞧一下。于翠珠终于忍耐不住,将衣服放好在篮子里后,走到项羽身边,道:“你到底是怎么啦,这种死人德性……”
项羽没有听到于翠珠说话,依然失神静默。
于翠珠气得大声怒骂:“喂!喂……你真是死人啊?”
终于唤回失神发呆的项羽。
项羽想得双目无神,询问道:“珠姐,你知道要怎样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无敌霸王吗?”
于翠珠啐他一口道:“像你这样,一定不可能,别说是无敌霸王,连像个男人都很困难?”
项羽不再理她,喃喃道:“原来你也不知道,早知道就不问了。”
转过头去,眼神再次飘向远方。
于翠珠兀念道:“失心疯了,想当霸王?”看项羽这个样子,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走回到潭水边继续浣衣。
那头铁兰心轻快走来,楚蕙琳跟不上她脚步,后头呼唤道:“你也走慢一点,连跑带跳的,哪像个女人家。”
铁兰心急急道:“人家心里高兴,你管我走快走慢。”
楚蕙琳皱眉道:“你爱人回来是晚上的事,现在急什么急……”
铁兰心啐声道:“要你管……”
于翠珠早就听到两人说话声,放下手上衣物,迎过来道:“荆天那小子又要来找你吗?”
铁兰心笑颜逐开道:“对啊,就在今夜。”
是时,中原六大门派被秦廷追剿得走投无路,各觅生处到处躲藏,其中尤以来到楚泽沼域的人最多。项门领袖项梁没有排斥他们,好生安排,希望有朝一日大家联手对付秦廷。
但是一年前项梁率项门门人三万埋伏九疑山伏袭秦始皇时,不知赵高厉害,为赵高突然出现打出的‘经天纬地双性大法’经天指重创,现在隐入楚泽深处的项门秘密驻点疗伤。
这些来到楚域的六门众人,以师出属齐域荆家的荆寒水功力最强,项梁因伤避入楚泽深处后,荆寒水生起在楚域取代项门的野心,荆寒水以他长袖善舞的组织本事,聚众有方,隐然成为所有来到楚域六门众人的精神领袖,和楚域的项门分庭抗礼。
荆寒水的儿子荆天,因为家学渊源,十二岁时,一手荆霜剑法就已经令人啧啧称奇,加上荆天这几年学到燕域封家的封寒刀法,还自行体悟出‘左剑右刀’齐使的妙门,如今在新生一辈中已无敌手。
荆天貌似潘安,唇红齿白,风流倜傥,功夫了得,不知吸引多少楚域同侪少女的思慕。荆天藉此天赋本钱,处处风流摘花,夺走无数少女的清白嫩体。不过楚域男女野风,不太计较这档事,加上荆天的手段高明,这些少女全都甘心如此。
这些事情铁兰心统统知道,明知心上人荆天是个花心人,依然对他情有独钟,只希望荆天能多对自己好一点,于是在两人第二次独处的夜晚,也将自己的处子之身交予情郎。
铁兰心身材凹凸细瘦,秾纤合度,惹人垂涎欲滴,那次过后,荆天食髓知味,常于夜间来与她私会,图得就是她身体的美妙滋味,每次都会提出做爱的要求,铁兰心爱他由他,从未拒绝,今夜荆天前来,两人免不了又要做那档事。
这事楚蕙琳和于翠珠都知道,也劝过铁兰心不要用情太过,但是铁兰心骄纵不理,两人也就不再多说。
于翠珠先看项羽一眼,回头道:“你的情郎荆天,就是跟他不同,左手荆霜剑,右手封寒刀,刀剑左右齐使,几十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大家都说他少年英雄了得。”
楚蕙琳这几天看项羽的神色怪异,不忍道:“你们小声一点……干嘛把项羽扯进来谈……听太婆说,这几天项羽镇日喃喃自问,如何才能成为天下无敌的霸王……要是让他听到我们在讲荆天的事,我怕他会难过。”
“说的也是,他刚刚就又问了我一次。”于翠珠睁大双目道。
“哼!”
铁兰闷哼一声,瞪了项羽一眼,不以为然道:“自己怪里怪气的……谁管他那么多。”
“别再说了,我们答应太婆相托,来帮项羽,讲这些话不是将他刺激得更严重吗?你们不帮忙就算了,不要害人。”楚蕙琳皱眉道。
“蕙琳姊姊说的对,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于翠珠兰舌乍吐道。
“要管你们自己管。”铁兰心骄纵道:“我的郎晚上要来,我先到那边隐处树下好好洗个澡。”
于翠珠少女心情,听到这话立刻忘了项羽,调笑道:“你可要洗干净一点,晚上才好跟荆天……”
铁兰心随手摸她胸脯一下,打断道:“你管我……”嘻嘻笑着往梦萝潭边树下隐处奔去。
于翠珠跺脚嗔道:“你怎么这样……”
跟在铁兰心身后追了过去。
楚蕙琳看着铁兰心和于翠珠两人奔到那边树下,隐入潭边大石合围而成的一个隐密空间,想到两人对项羽这样,摇头叹息,回身看着项羽,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走到项羽身边,蹲下身来问道:“项羽,你心里有什么难过事,可以说给我听,我来帮你。”
项羽问道:“蕙琳,你知道要如何才能变成无敌霸王吗?”
楚蕙琳傻眼,无法回答。
项羽等不到答案,埋首双手掌中,喃喃诉道:“像我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成,什么也不能,真不知道活着干嘛?”
楚蕙琳安慰道:“你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不能……”
项羽忽地抬头,无神双眼自语般道:“我的将来……有任何可能吗?”
这话说的哀恸恒逾,其中藏着不知有多大遗憾。楚蕙琳听得忍不住心里一酸,陪他掉下泪来。
两人一时无语。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细雨,楚蕙琳拉着项羽,示意要他到树下避雨。项羽任雨淋洒,就是不愿起身。
“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远处突然传来老者苍哑的声音。
项羽心中无限憾恨,迳自望天不理。楚蕙琳朝声音处看去,发现这个说话的人是一名接近百岁的老者。
这名老者身着道袍青衫,白髯飘飘,仙风道骨,楚蕙琳看他脚步动也未动,人竟已来到两人身边,心里兀自惊奇。
只见这名老者手执罗盘八卦仔细端详着项羽,不久后,不敢相信地大摇其头。
又见他看着罗盘方位地理和天色时间契机,两相对照过项羽后,掐指一算,无法置信看着项羽道:
“西楚霸王孕新生,淋时粼边撼天地,百战百胜不得归,大江东去不可期……这四句话所指的应命之人……会是他吗……”
“像他这个样子,怎么有可能是未来的西楚霸王?他怎可能有办法打破江湖武林乱局,开创天地新面呢?”
楚蕙琳机巧问道:“道长您在说些什么?”
这名道长不理会她,迳自对项羽道:“你……起来!”
项羽浑浑噩噩听命起身,往梦萝潭的另边走去。
这个道长立刻弯腰仔细检查项羽刚刚坐着的那颗鹅卵石,对照罗盘八卦半天后,道:“没错啊,就是这颗石头……”
楚蕙琳刚刚听这道长说什么‘西楚霸王孕新生’,现在又说‘就是这颗石头’——心里不免疑窦,于是随他一起看着这颗鹅卵石,发现它活生生就是一颗鹅蛋的模样。
楚蕙琳对照眼前所见,和刚刚听到这名道长所说的那些话,猜出这名道长所指为何,不禁狐疑地看着项羽,惊讶思忖:“难道项羽会是这名道长口中的‘西楚霸王’……”
“淋时粼边撼天地。”这个道长说话时不断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有撼动天地的本事?”
“一定是撼动的‘撼’字吗?”楚蕙琳忽地插口说道:“说不定是遗憾的‘憾’喔……”
这名道长刚刚在一边观察时,有注意到项羽这种悲憾自己天地无用的至憾心情,闻言击掌惊道:“若是将‘撼’字作‘憾’字解,项羽的确是自己要找的人……难道这个项羽真的是‘西楚霸王’……”
语毕,饶有兴趣抚髯注视打量楚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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