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自长安城北振威镖局内传出一阵拳劲破空声和练武的吆喝声,镖局内练武场与大街仅有一墙之隔,故而街上的行人可将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练武的多半是一些二十上下的青年,振威镖局跟其他镖局略有不同,总镖头白向天亦是江湖上一个小门派三绝门的掌门,这些青年不但是振威镖局的镖师,亦是三绝门的弟子。
督导他们是一名四旬中年人,这时远远奔来一人,施礼恭声道:「付镖头,总镖头请您到大厅去。」
这付镖头乃振威镖局的副总镖头,亦即总镖头白向天的师弟付无忌,他点点头,挥手示意众人暂停,朗声道:「我有事稍离片刻,你们自行练功,不要偷懒!」言罢,随方才那人向镖局大厅行去。
眼见付无忌消失在门口,一竿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人哪真会遵其所嘱,立时喧哗起来,各觅地方,就地席坐,闲扯起来。
自镖局门口直通大厅的那条青石路与练武场当中仅隔几排白杨,稍尽目力便可看到总镖头白向天及付无忌一大群镖师步向大门。片刻簇拥着一人走回大厅,远远看去,隐约可见那是一名女子,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子。
此刻情形滑稽之极,白向天容貌威武,却神情兴奋的跟在那名年轻女子身旁,身后亦步亦随跟着一大帮年纪不轻的镖师,那女子偶加询问,白向天便忙不迭的恭声回答。
「飞扬,那娘们是什么来头?竟让总镖头如此待她?」练武场中一年轻弟子忿忿不平,哼道:「架子倒不小!」
被那年轻弟子唤作「飞扬」的是与他并肩而坐的青年,其实他本名杨飞,一竿师兄弟平素总喜欢倒过来叫。杨飞是付无忌的一个远房侄子,八年前父母双亡,便来投靠不知隔了多少辈,扯上一点亲戚关系的叔叔,自那时起便一直留在振威镖局。
杨飞摇头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会清楚,不如等会何师兄出来你去问他!」何师兄就是刚才出来找付无忌的那人。
问话的那年轻弟子是杨飞的表兄,也就是付无忌的独子付峻,两人年纪相近,又有一层亲戚关系,自然交情匪浅。付峻眼珠一转,附在杨飞耳边低声道:「不如去偷偷瞧瞧。」他自小仗着父亲宠爱,一向胆大妄为,凡事也要拉上杨飞。
杨飞稍稍犹豫道:「要是被逮住了,少不得又有一顿板子。」
付峻拍拍胸脯保证道:「万事有我担着。」也不待杨飞应允,拉他趁着一竿师兄弟在注意白向天等人时,悄悄溜去。绕了一大圈,到了大厅后面,这里有一排窗户,付杨二人从窗户跳了进去,里面是紧邻大厅的偏厅,透过窗格,可以清楚看到大厅内的情形。
经过三绝门三代苦心经营,振威镖局已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镖局,不但厅内桌椅皆是上好的檀木所制,连厅中四壁也附庸风雅的挂上难得一见的名家字画。
白向天坐在主位,而那年轻女子坐在白向天的下位,恰好与付杨二人相背,杨飞虽瞧不见她的样貌,可光看她着了一件翠黄长衫的背影,心中便笃定她是个仪态万千的大美人。
只闻白向天客套了几句,开门见山道:「梅庄主远道而来,光临敝局,令敝局蓬荜生辉,却不知有何事要敝局效劳?」他有此一问,实在是这女子身份尊贵,武功极高,着实想不出有何事要劳烦振威镖局。
那梅庄主却未作答,只端起桌上那由江西景德镇出产的茶具泡制的龙井,细细品茗一口,半晌方才放下,右手不经意间向后轻轻一挥,杨付二人只觉胸口一麻,全身已是动弹不得,想叫救命也是不能出声,好半天才想到自己已被她稀里糊涂的封了穴道。
这时那梅庄主才开口道:「前日在敝庄附近发生一桩杀人命案,死者是被利剑所伤,七剑致命,剑剑命中心口要害。」
白向天动容道:「梅花山庄威名远播,谁敢在贵庄附近杀人?死者是否贵庄中人?」
梅庄主摇头道:「敝庄已查清死者来历,想必白总镖头听过『千里寻踪』孙莫施,此人武功虽不高,却潜修匿形之术,知晓各种江湖秘事,此次被杀想必是因泄密之故。」
白向天满脸疑惑道:「那此事与敝局有何干系?」
梅庄主在众人毫不察觉间封了付杨二人穴道,足可见其武功高明,杨飞动弹不得,心中自是十分气恼,可她娇脆清甜,宛若银铃的声音甫入耳,脑中便「嗡」的一声,满腔的怒意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他巴不得她多说一刻,便可多听一刻她那如籁天音。
又听那梅庄主道:「孙莫施乃七剑穿心而死,我听说贵派三大绝学之一的追魂剑法中,有一式七剑追魂,造成死因与其极为相似,故而前来向总镖头请教。」
白向天脸色大变,梅花山庄崛起江湖不过五十余载,赫赫威名已能与正道七大门派分庭抗礼,若是卷进这件杀人命案之中,别说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振威镖局,便是父亲传下的三绝门亦将面临灭顶之灾。
梅庄主见白向天面现惊恐之色,安抚道:「白总镖头不必担心,孙莫施死在敝庄附近,敝庄不得已才追查一下死因,别无他意。」
白向天脸色仍极为难看,一个门派若是在家门口有人被杀,无疑是对此派极大的挑衅,绝非如她所说随便查一下,若非如此也不会劳烦鼎鼎大名的梅花山庄庄主梅云清的大驾光临了,忙不迭解释道:「其实敝派的追魂剑法并非什么盖世绝学,在梅庄主眼中只怕不值一提,敝派精通此剑法只有老朽的师弟付无忌一人,便连老朽也只是粗通皮毛,而付师弟近一个月一直身在长安,跟老朽在一起,从未离开,老朽以性命作保孙莫施绝非他所杀。」
梅云清秋波流转,缓缓看了振威镖局在座之人一眼,这才嫣然笑道:「白总镖头多虑了,孙莫施绝非三绝门中人所杀。」
众人只觉方才梅云清那眼似要看清自己心腑,心中所思似无不被其所查,对着她的如花娇靥,心中却是不寒而栗,闻得此言,皆松了一口气,白向天道:「梅庄主洞彻天机,敝派之冤屈便可不查自清了。」他这马屁却拍得有点过份了,着实不像一派之主的样子,众人闻了,不由面面相觑。
这时一名弟子手持一张大红帖子,恭恭敬敬地向白向天及梅云清施礼后,将帖子递到白向天手中道:「南宫世家少主──南宫博公子拜见总镖头。」
白向天又是一惊,平时难得热闹的振威镖局今日竟连来两位贵客,只怕已入多事之秋。南宫世家势力雄踞江南,产业更是遍布全国,其富可敌国,连朝廷中人见了都礼待三分,南宫博身为南宫世家未来的主人,身份尊贵无比,好像犯不着千里迢迢从江南跑到长安,拜见区区一个镖局的总镖头吧。
白向天回过神来,对那弟子道:「快请。」又觉不妥,又道:「还是我亲自去迎。」言罢对梅云清抱拳道:「梅庄主稍候片刻,老朽先去迎接一位贵客。」
梅云清起身揖手道:「白总镖头请便,南宫公子可是一位难得一见的贵客。」
白向天快步向外行去,竟似生恐慢了一步,得罪南宫博一般,其他人亦跟了去,片刻大厅中便只有付无忌及梅云清二人。
梅云清向付无忌微微一笑,转身佯作观赏壁上字画,双手轻拂,杨飞、付峻二人只觉身上一凉,穴道已然解开,可气血未活,一时仍不能动弹,杨飞这时刚好看到她的容貌,不由得呆立当场。
杨飞刚才听到她那如黄莺轻啼的声音,心中便已胡思乱想,一会猜她容貌如何端庄美丽,一会又想她若是丑陋不堪,自己见了,岂非大煞风景?可经此惊鸿一瞥,却令他今生永远无法忘怀。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恨不能立马跳过去,再仔细看个究竟。
可恨那俏脸一闪而过,只听那梅云清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耳中:「付镖头,我在此也无事,就此告辞了。」杨飞眼睛不由紧紧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付无忌说些什么客套话杨飞也没听清。
好半天,厅中来了一些什么人,说过一些什么话,杨飞哪还放在心上,他脑中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梅云清的如花娇靥、美丽倩影,直至付无忌一声大喝:「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将他从幻境中惊醒。
杨飞、付峻这才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只觉两腿酸麻,原来二人已靠着窗格站了一个多时辰,而此刻厅中只剩付无忌一人。
付无忌面色生寒,大声喝斥道:「你们两个真有出息,躺在这偷听谈话,峻儿,你这个做表哥的怎么教表弟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付峻早已见惯这等场面,故作委屈的叫了一声「爹」,付无忌面色已缓和许多,对杨飞道:「小飞,以后不可跟峻儿学这些旁门左道,知道吗?」
杨飞唯唯应诺,他幼年丧父,付无忌便似他的严父。
付无忌这才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去用晚膳吧。」二人没想付无忌如此善语,竟连挨骂都免了,心中大喜,向付无忌施了一礼,慌忙奔了出去。
皓月悬空,清风徐徐。
杨飞立于月下,望着那轮圆月,不由叹了口气,明日便是中秋,别人都是一家团聚,而自己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躺在床上,入目便是梅云清的娇靥倩影,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只得出来散心,却不知为何,仅见一面的梅云清已成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丽影,人海茫茫,天下之大,不知今生可再有与她相见之日,不过听说梅花山庄离长安不过百里之遥,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前去寻她。
思及此处,杨飞不觉苦笑,自己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即便在振威镖局也排不上号,人家压根不记得自己,找上门去多半是吃闭门羹,这个愿望无异痴人说梦,他越想心中越是难过,不由大叫一声,对天仰首道:「梅小姐,梅小姐,虽然你不认得我,可你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只要让我看你一眼,便是让我死也心甘情愿的。」
「你在跟谁说话啊?」
声音清脆动听,十分熟悉,杨飞顿觉刚在哪听过,蓦地想了起来,匆忙转身,向出声之处望去,原来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梅云清,不由嫩脸通红,心头狂喜下,失声道:「梅庄主。」
梅云清已换上一身素衣,却更加衬托出那极为优美的娇躯,只见她立于一株古柳之上,夜风吹过,衣袂飘飘,宛若九天仙女下凡来,梅云清见杨飞颇为眼生,脸露诧色道:「你认识我?怎么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杨飞瞧得痴了,只怕那颗心早不在自己身上,竟忘了回答。
梅云清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早已见惯男人此种目光,不过她是一派之主,身份尊贵,别人纵有此意,却不敢如此大胆紧盯她而不回答,她心生愠怒,稍稍大声道:「喂!」
杨飞魂魄归位,连忙答道:「白天便是在下躺在窗外偷看小姐的。」说罢,脸上更红,毕竟偷窥别人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梅云清这才明白杨飞那灼人目光为何这般熟悉:「原来是你这双贼眼。」
杨飞脸上发烫,虽在月光下看得不大真切,却不禁垂下头,嗫嚅道:「对,对不起,要是小姐认为在下冒犯了小姐的话,我,在下甘受责罚。」他平日少与年轻女子相处,对着心上人,竟连舌头都不大灵光了。
梅云清一声轻笑,她本是为白天那桩命案夜探振威镖局,希望寻到一些蛛丝马迹,谁知碰到杨飞仰首对月长叹,她虽贵为一庄之主,芳龄却也只有二十二,一时竟忘了自己不宜露面,童性大发,驻足闲聊几句,发现杨飞着实有趣,不觉顺着他的口气道:「你希望本小姐怎么责罚你呢?」
杨飞见她这一笑娇媚横生,连她脚下的柳树也似变得鲜艳美丽起来,心道:「要是罚我一辈子跟着你,那就再妙不过了。」这唐突佳人之语当然不敢道出,深深吸了口气,口不由心道:「姑娘便是一刀杀了在下,在下也绝无半句怨言。」
梅云清见他称呼自己一会儿庄主,接着又是小姐,最后变成姑娘,语气愈加亲近,再说下去只怕连云清都喊出来了,可他最后一句说得也太严重,偷窥别人虽然不对,却也犯不着杀身之罪吧,芳心顿起捉弄之意,面露微笑道:「你可不要后悔哟。」
剑光一闪,杨飞尚未看清,只觉胸口一凉,梅云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古朴拙雅的宝剑,阴森森的剑尖正指着自己心口要害,梅云清玉手若是向前再进三分,自己便是本领通天,被捅上一个窟窿,包证小命不保,嗝屁着凉了。
杨飞可想不到梅云清说做就做,他素来胆小,心中虽怕得要命,但在心上人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太过孬种,心中一横,反挺起胸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神情激昂的大声道:「梅姑娘,你可得记得在下的名字,我叫杨飞,动手吧。」
「谁要杀你?」梅云清未想杨飞当真不畏惧死,还道他看出自己的心意,还剑入鞘道:「我只不过试试你是否当真肯将小命交给我,这次暂且记下,下次再取,记住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说着亦不觉微笑起来。
「是,是。」杨飞连连应诺道:「姑娘有何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见梅云清许久不答,这才吞吞吐吐道出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请问姑娘芳名?」
可又过了半晌,梅云清仍是不答,抬头看时已是人影杳无,刚才一切像是一场春梦,杨飞又看看自己胸口衣襟那被梅云清宝剑刺破的小洞,方才确定刚刚并非作梦。
「有人来了。」梅云清心念电转,身为习武之人,感觉最是敏锐,她虽在此与杨飞胡扯,方圆十丈之内一举一动却尽在她掌握之中,她此行隐秘,不便露面,一有异动便展开轻功跃空而去,转眼已是百丈之外,杨飞后来那两句话自然没有听见。
杨飞必恭必敬的样子,她早已见得多了,无非是看上自己的容貌和权势,也不知道有多少豪门公子向她表示爱慕之意,至今仍没有一个令她动心的男子,更何况梅花山庄庄规所限,庄主不得嫁人,只能招赘,天下又有多少男子愿意入赘女家。
梅云清心有所思,不知不觉走到一间名曰「如归」的客栈,那正是她暂时居住之处,亦是梅花山庄下属的一处产业所在,她刚行至门口,掌柜已神情焦急地迎了上来,见到梅云清方露出笑意道:「庄主,你终于回来了。」此刻客栈内别无旁人,是以他并不避忌。
「有事耽搁了一会,怎么了,孙老?」梅云清脸露奇色,这孙掌柜行事一向稳重,今天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孙掌柜忙道:「兰姑娘已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
「喔!」孙掌柜所说的兰姑娘是她的贴身婢女之一──梅兰,梅云清早上派她出去打探情报,既已回来当然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向她禀报,梅云清道:「我这就去见她。」
不待她说完,一名十九年华的美艳少女自客栈楼上房中飘然跃下,宛若飞燕般落在梅云清面前,恭声道:「小姐,我们找到『妙手空空』丁小全了。」此女自然是梅兰了。
「妙手空空」丁小全乃神偷世家徐州丁家的弟子,武功虽是不高,轻功却是冠绝天下,其偷术更是天下无双,据说连皇帝宠妃身上的肚兜也可信手牵来,是一个令人极为头痛的人物,梅云清查到前些时他和被杀的「千里寻踪」孙莫施一起在梅花山庄附近出现,其后孙莫施被杀,梅云清便派梅兰前去查探他的下落。
听到他的下落,梅云清不觉微露喜色道:「丁小全现在何方?」
梅兰神色异样道:「他已经死了,尸体停在长安城外西南方不远的一座破庙内。」
梅云清不假思索道:「你带我去。」又对孙掌柜道:「孙老,你小心警觉,今晚可能有人来这查探。」
孙掌柜连连应道:「是,是。」
城外的破庙十分偏僻,幸好梅兰记性颇佳,虽在深夜,毫不费力的带着梅云清来到此地。这破庙果真非常破旧,不仅四壁满是残砖破瓦,就连门也没有,更奇的是在这三更半夜,这绝不该有人的地方,竟然透出灯光,里面的人还有好几个,想必也是找丁小全的人。
梅云清低声对梅兰吩咐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瞧瞧。」
梅兰有些担心的道:「小姐,你一个人…」
梅云清微笑道:「不碍事的。」
庙内共有五人,有三个梅云清认得,其中两个正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白向天和师弟付无忌,还有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腰间悬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乃是白天匆匆一瞥的南宫博,另有一人却不认得,一身仵作打扮,正伏在地上仔细检查已经死去的丁小全。
梅云清尚未进庙,南宫博已转过身来,向她揖手道:「梅庄主的消息也灵通至极,这么快便赶来了。」他朗目星眉,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家世既好,武功又高,平时身边少不了漂亮女子,白天匆匆一窥并未看清梅云清的容貌,此时一见,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梅云清也禁不住打量着南宫博,他们同是武林后起之秀的佼佼者,二人在江湖合称「南龙北凤」,今日相见,自然少不了估量对方,直到白向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梅庄主也来了。」梅云清才掩饰失态道:「听说『妙手空空』丁小全命丧此地,不知是也不是。」
白向天陪笑道:「地上的尸体便是丁小全,南宫公子请了一位衙门的仵作帮忙验尸。」
这时那仵作起身向南宫博必恭必敬道:「此人大约在三个时辰前被杀,心口处有七处剑伤,贯穿心脉,除此之外,身上别无伤痕,又无中毒迹象,很显然此人是命丧剑下。」
南宫博向丁小全胸口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七剑追魂。」
白向天身体一颤,差点立足不稳,幸而付无忌扶住他,忙不迭解释道:「此人绝非敝派所杀,他是三个时辰之前死的,而那时老朽和师弟都在镖局内,梅庄主尚在敝局,可为我们作证。」
梅云清见白向天好歹也是武林成名人物,堂堂一派掌门,竟然如此胆小怕事,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顺水推舟道:「这个本庄主可以作证。」
南宫博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未说是三绝门所为,只是根据事实稍作推测,其实这式七剑追魂并不难学,在下也略知一二。」
言罢,也未见他拔剑,只闻一声剑鸣,剑光一闪,南宫博已然还剑入鞘,而他面前的一根木橼上现出七个小洞,洞口极小极深,似已穿透,七个小洞紧连一起,若非细看,绝难看出乃七剑所致,与丁小全胸口的伤痕一般无二,那份功力极精纯,付无忌自忖再练上十载仍自叹弗如。
梅云清赞道:「南宫公子号称『十全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南宫博自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自称精通天下武功,闻得美人赞许,心中自是十分得意,口中自谦道:「梅姑娘谬赞了。」口中虽出此言,脸上却不觉露出得意。
梅云清瞧在眼中,对他好感却是大降,扯开话题道:「丁小全虽非三绝门所杀,只不知白总镖头以前可曾见过他?」
白向天忙道:「从未见过。」
梅云清却看到白向天说这句话时付无忌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知情绝非如此,便道:「此件事已了,各位告辞了。」言罢一揖手,行了出来消失在夜空之中。
众人想不到她说走就走,南宫博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道:「白总镖头,叨扰了半天,真是不好意思。」
白向天道:「哪里哪里,南宫公子,若无别的事,老朽和敝师弟先行告退了。」
南宫博作了一个手势道:「请!」
其实梅云清并未远离,而是藏身在离破庙里许的一片树林之中,见白向天、付无忌二人出来,便对身畔的梅兰道:「你先回客栈,我还有事要办。」梅兰应了一声,悄声离去。
梅云清见破庙之中灯光闪动,南宫博和那仵作这才步了出来,仵作手中持了一盏气死风灯,他们与白向天及付无忌有里许之遥,梅云清为防他察觉,散去全身气息,竟连心跳也若有若无,直到南宫博远远离去,方才回城。
回到城中,梅云清却未回客栈,反是去了振威镖局,她心想白向天回镖局后必会另行商议,自己去一看究竟,到底振威镖局是否与这两桩杀人案有关。
时至初更,天际忽然满是乌云,四下昏暗,梅云清身上的那身素衣也不那么显眼,梅云清今晚还是首次如此偷偷摸摸,自然觉得既新鲜又刺激。可情形却令她大失所望,振威镖局早已没有半点灯火,白向天和付无忌自然不会昏天黑地的商议,显是早已入睡。
「唉!」一声长叹,充满失望无奈,梅云清正欲离去,闻得这声叹息,不由止步,向那人望去。
杨飞见梅云清悄然离去,心中正失望,却闻得身后有人道:「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问话之人正是他的表兄付峻,他迷迷糊糊间听得人声,出来一看,却无别人,只有杨飞唉声叹气,心想这家伙莫不是见了美人,得了相思病吧?
杨飞怎能说是梅云清来过,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明天便是中秋节,我有些想我娘。」
付峻同他一起长大,跟他肚中的蛔虫一般,见他说话心不在焉,哪还不知他在撒谎,笑道:「你不要骗我,去年又不见你这般失魂落魄,只怕又在想着那位梅庄主,癞虾蟆想吃天鹅肉,想是一回事,吃不吃得到又是一回事,不过那梅庄主长得可真俏,比玉霜可不知强了多少,连我都想吃吃。」
杨飞忙道:「哪有此事,你别瞎猜。」
付峻道:「好了,好了,别死不承认,从白天到现在你都有些痴痴呆呆的,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那梅庄主跟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生你还是别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须独争一支梅,女人嘛天下多的是,改天我找个女人让你尝鲜。」
杨飞半信半疑道:「难道你尝过?」他一向跟付峻混在一起,除白玉霜外,也未见付峻与其他女子来往,而白玉霜生性矜持,在成亲之前,最多让付峻占占手脚便宜。
付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长安城里多的是青楼妓院,花几两银子便可玩一次。」
杨飞少年心性,对这种事颇为向往,听着不觉怦然心动,可毕竟有些不好意思,反问道:「你不怕玉霜姐知道么?」
付峻眨眨眼睛,轻声道:「我们偷偷的去,偷偷的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会知道?」说着又故作老气横秋的拍拍杨飞肩头道:「明天中秋节,不用练功,养好精神,说好了,我们明天就去,走,睡觉去也。」
杨飞立时兴奋起来,乖乖地跟着付峻回房睡觉。
这次却是立刻睡着,杨飞作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功成名就,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还和貌若天仙的梅云清拜堂成亲,洞房之时带着些微的醉意掀开新娘的盖头红巾,仔细一瞧竟是白玉霜,不由吓了一跳,立时惊醒过来。
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方知是梦,白玉霜是付峻的未婚妻,自己和付峻平时虽拿白玉霜玩笑开得不少,可却不能真拿她有何非份之想,瞧瞧跟自己同房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付峻睡得又香又甜,方松了口气,又躺了下来。
这回梅云清的娇靥倩影纷至沓来,杨飞说什么再也无法入眠,看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心中一动,起身穿衣悄悄走了出去。
看着梅云清曾经俏立过的那株古柳,仿若她人仍在上面,杨飞看着人不觉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亦悄悄的藏入乌云之中,杨飞只闻「你怎么还在这里?」顿觉眼前一花,梅云清又来到那株柳树之上,立在一根食指粗的柳枝之上,清风拂动,柳枝飞舞,她的人也随之飘荡,仿若天仙翩翩起舞。
杨飞只道自己在作梦,右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拧,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方知一切不是作梦。梅云清瞧着差点娇笑出声,想起此来所为之事,芳心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也未见她娇躯晃动,已到了杨飞面前,微笑道:「你可否帮我办一件事。」
杨飞与她相距不过丈许,嗅着她的处子幽香,看着她的如花娇靥,听着她的如籁天音,骨头已然酥了一半,连口齿亦灵活了许多:「别说一件,便是一百件,一万件,在下也会去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
这句话虽说得慷慨激昂,却是情意绵绵,梅云清听得俏脸微红,柔声道:「那你跟我走吧。」
杨飞吃了一惊道:「现在?」
梅云清道:「当然是现在,要不然这么晚我还干巴巴的跑来干什么?怎么你刚才还说得那么好听,现在就反悔了?」
杨飞忙不迭点头道:「当然不是,姑娘去哪?在下现在就跟姑娘走。」
杨飞跟着梅云清来到墙边,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铁门,忙道:「我去弄钥匙开门。」言罢,转身就走,这院墙有丈许高,他自小和付峻为了翻墙出去玩耍费了不少脑筋,现在当然不会放在眼中,只不过要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翻墙实在有失体统。
梅云清匆忙之下拉住他左手低声道:「别去。」这一来,岂非惊动镖局内人。
杨飞只觉梅云清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捏在掌里,细腻柔滑,说不出的受用,一时竟忘了说话。梅云清也颇觉羞涩,如此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甚是不妥,微微用力抽了回来,往杨飞腰带一提,施展轻功,顿时越过那高达丈余的围墙,轻轻巧巧的立在街心。
杨飞对梅云清更是佩服,跟着梅云清一路行去。
杨飞必恭必敬的跟在梅云清身后,一声不吭,此时已是二更,空阔的街道两旁偶尔可见灯火,其中一些便是来自那些青楼妓院,杨飞忽然思起方才付峻所言,看了梅云清一眼,想想在里面所做之事,心儿不觉怦怦跳动起来。
过了半刻工夫,二人来到城墙边,右边不远处正是西城门,此刻城门当然早已紧闭,只有城楼几个打瞌睡的官兵,时值明朝盛世,一切歌舞升平,长安虽是西陲重地,守城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长安曾为数朝古都,军事要隘,城墙筑得高大宽厚,梅云清瞧着那高达十丈的城墙,心中犯愁,自己一个人攀上去,自是轻而易举,可再加上一个大男人,就绝非自己所能为之了,连试也不能一试,免得又被这家伙占了便宜,不觉问杨飞道:「你的轻功如何?」心中自然知道问也是白问,看杨飞连武功都未入门,哪还谈什么轻功?
杨飞满脸错愕,反问道:「姑娘要出城么?」
梅云清点头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越过城墙?」
杨飞不由搔头道:「不如等明早城门开了再出城吧。」
梅云清横了他一眼道:「明早出城我现在找你干什么?」看了城墙半晌,实在想不出什么妙计将杨飞弄出城外,正欲放弃之时,却听杨飞道:「姑娘,你看这里不知谁遗下一根绳索,刚好到墙头。」其实这绳索正是他和付峻所留,以备不时之需。
梅云清闻言瞧去,见杨飞果真拉了一串绳索行来,芳心大喜,心想必是有人借此绳索从此处出城,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梅云清挽起绳索,乃牛筋所制,试了试觉得颇为结实,提在手中对杨飞道:「我先上去,再把绳索放下来,你再攀着绳索,我将你拉上来。」言罢也不待杨飞应允,微一提气径自提着绳索腾身而起。
光线虽暗,杨飞却瞧得甚是清楚,只见梅云清眨眼已到三丈许高处,双足在壁上一点,又攀上三丈,许是气力不足,余下四五丈又停了三次方到墙头。
梅云清那娇媚的声音传入耳中:「接住了。」淡淡的月光下,杨飞接到绳索,上前紧紧挽住,一股拉力传来,带着杨飞一步步攀了上去。
这么硬拉颇为费力,梅云清虽然武功卓绝,内力精纯,亦不过是个女儿家,如此硬生生将一个男人拽上来,已累得香汗淋漓,好不容易见到杨飞那张老脸,不由松了一口气,只闻杨飞一声惊呼,绳索已自手中滑出,他人亦应声向下坠去,大急之下顾不得男女之嫌,身形一动,已翻出墙头将杨飞拉住,玉足在壁上轻点,已然回到了墙头。
杨飞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惊魂甫定,只觉梅云清玲珑浮凸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早已让他魂儿立时飘上云端。
梅云清俏脸通红,她情急之下方有此举,以致与同龄男子有了今生第一次亲密接触,芳心剧颤之下,慌忙放开杨飞,这才感到双手奇痛无比,再一瞧一双玉手满是鲜血,那绳索粗制滥造,颇多毛刺,她自囊中取出一瓶止血药粉敷在手中,取出一方丝巾紧紧缚住。
杨飞大感歉意,自己方才见有人相救,自然紧紧抱住,又见梅云清治伤,更感罪孽深重,悄悄上前,低声道:「梅姑娘,我来帮你。」说着便欲帮她,梅云清双手尽是划痕,痛得厉害,甚不方便,也就由得他效劳了。
杨飞见一双方才还光滑如玉的玲珑小手此刻尽是血痕,当真比割了自己的双手还要心痛,包扎好后,不由有些担心地道:「不会留下伤口吧!」要真是如此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女人天生爱美,更何况梅云清这么一个大美人,此乃她最最担心之事,哼了一声大声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说到后来竟泣不成声。
杨飞闻得美人责罚,心中却是大乐,眼见她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欲待安慰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抚在梅云清肩头柔声附和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梅云清半晌才回过神,却觉自己正依偎在杨飞怀中,芳心大惊,用力一掌推去,这一掌却满含真力,杨飞凌空飞起,这城墙宽不过丈半,杨飞已飞出城墙,直直向下坠去。
杨飞似从天堂直坠地狱,心道梅云清正在恼恨自己,决计不肯再出手相救,眼见黑乎乎的地面愈来愈近,他正叹小命休矣,只觉腰带一紧,梅云清冷冷的俏立自己身畔,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令杨飞心中不由一寒。
杨飞吶吶道:「多谢梅庄主!」
梅云清冷冷道:「走吧。」言罢带着杨飞径自向那破庙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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