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中仙

  尚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但传言已经是散布的满城风雨,村民们全绘声绘影的说着。

  “你听说了吗?画中仙的事呀!……昨天杨家也出现了同样的怪事,你说奇不奇?”两个大男人像三姑六婆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

  “听说了,我也觉得奇呀!这画好好的,怎么会……”张生抚着下巴,不再往下说。茶都凉了还没喝上一口,忙着说话,都已经忘了来茶馆的目的。

  大福招手,又叫来一盘花生酥,“继续说呀!‘怎么会’之后的呢?”将花生酥往张生眼前一送,算是自己请客。

  “怎么会在画中的人物被割除了?若是偷儿,先不说杨家,李家戒备那么森严,怎么进的去呢?你说是呗!”张生拈来一块花生酥往嘴里塞,再配上一口茶……真是好滋味!

  “是呀!若是偷儿,把画里的人弄走了,光是人物的部分,恐怕也没价值吧?可是他又专偷画里的人物,到底是要干啥呢?”大福一拍桌,惹来众人的眼光后,自觉尴尬的撇过脸去。

  “嘿嘿,所以才会说是画中仙嘛!是画中仙显灵,自己跑了出去。”张生以两根指头在桌上点过,像一双脚在走路。再啃了块核桃糖,没等吞咽下去,又道:“只是这画中仙,怎么那么多支?你说是吗?杨家一支、李家又一支。”

  感觉上这妖怪就不那么值钱了,物以稀为贵,妖也是同理。

  大福越听越觉得有趣,亦开始发表感想:“我说呀,是画中仙在找伴。”食指叩了叩桌面,自信满满。

  “找伴?也不是没有可能。嘿嘿,这么说,这种怪事还会再发生,毕竟无三不成礼嘛!”

  张生一舔嘴角的糖渣,一脸的幸灾乐祸。反正事不关己,就当成闲馀饭后的点心来配配茶,又何妨呢?

  “哎呀,就是可惜了那些画……贵呀!听说当初是花大把怠子买来的。”大福皱眉晃脑,不清楚是为钱可惜,还是为画可惜。苦恼的表情,彷佛丢的是自家的画。

  “有啥可惜的?买的起,怎会丢不起呢?嘻。”张生这副嘴脸,丝毫不像读书人,倒像是得了便宜的小人。自己没有的好处,也看不惯别人有。

  “哈哈,是呀!我为他们心疼个啥!”大福想通了,拿起茶杯便大口的往喉里灌。

  古云一群人就坐在旁边桌,一字一句全进了耳朵里。

  古云啃着手中的△爪,口感是皮脆入味,不啻为一道佳馐,忘我的一支接着一支啃,眼前早堆满了鸡骨头。

  “古云,你听见了吗?”乙空撞了撞古云的手肘,这事应该不单纯,更何况画中仙,一听就是妖怪,扯上妖怪……能不管吗?

  “听见了。”古云漫不经心的回应,还一边吮着指头,残留在指尖上的酱味,同样让人回味无穷。古云爱不释手,转头对着店小二又唤道:“再来一盘酱△爪。”

  “好的!”小二的尾音拉高,随之对着厨房喊:“酱△爪一盘!”中气十足,像是个唱京戏的,声音又亮、又浑厚。

  “古云,别顾着吃。”乙空抓住古云的手,强迫他认真听自己说话,一想到古云的轻慢,不免有些嗔怒了,这是正经事,可不是在讲玩笑话。

  “呵呵,来饭馆不吃东西,是来看戏的吗?”古云空出的手,抓起包子便往乙空的嘴边送。他是知道乙空热心肠,只是……做啥事都得看时机,又不急,就不能等吃完饭再慢慢谈吗?

  “古云!”乙空生气的吐掉嘴里的包子,音量不自觉加大了些。

  “古云爹爹,我还要一份炸肉卷。”忽地,白羽不识相的插话。她真的不是有意的,那副天真的模样,让人也不舍得骂她。

  “好,炸肉卷。”古云点点头,这不就对了吗?来饭馆就是吃。古云追加一份炸肉卷,叫了才想到,白羽吃的了这么多吗?没记错的话,方才她可是吞了两粒包子。

  “白羽,你很饿吗?”古云可不想养成白羽奢侈的习惯。

  “不饿,白羽够了,可是小家伙还没吃。”白羽含着指头,看着满桌的甜点,正考虑要从哪一样下手。因为乙空交代,要吃完正餐才能吃甜食,逼得白羽忍到现在。

  “是吗?”古云了解的笑了。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吃饭依然惦着另一个,这是好事。

  “古云……”乙空又唤了声,拉回古云注意。乙空不满的嘟起嘴,以眼神诉说着埋怨。

  “嘻,多吃些,难得咱一起上馆子。”古云假装没瞧见,挟了片五花肉装进乙空的碗,更一边陪着笑脸,他是绝对不想在吃饭时间谈妖怪,一方面是因为饭馆人多不方便,另一方面则是不想破坏气氛。

  “金儿……”乙空换叫金凌,计划是想和金凌联手,同对古云施压。

  可惜计划失败,金凌仿效古云的举动,也挟了块糖醋鱼给乙空,只言:“先吃吧!”便不再多说。金凌亦是觉得地点不对,再者,街巷谣传……又有几分可信度?

  平常的乙空确实是个斯文温和的人,但有时急起来,性子比古云还焦躁。再说到这个情况,怎么还吃的下?

  乙空心里着事,吃什么都不对味,只能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菜,一手撑着颊,望着远方发呆。

  身边坐着心情不佳的乙空,古云也没了兴致,随意吃了几口菜,便停下筷子。气氛开始有些,金凌的胃口霎时全没了,没吃的很饱,却感到胃胀。

  白羽吸着指头,大眼在三人之间来回观看,偏偏又看不出端倪,只好作罢。

  “好好好,你快吃嘛!总得把肚子填满,才有馀力去为别人操劳。画中仙的事我答应你,会再去打听。”古云妥协的哄道,拍拍乙空,瞄了眼碗里快被戳烂的鱼和肉片。

  乙空顺着古云的视线望去,碗里的菜都快被折腾的看不出原形了,乙空这才赶忙停手,脸上一阵燥热,赶紧捧起碗,三两下将证物吞下肚。

  “呵。”金凌失笑,因为气氛再次活络,又有了举筷的欲望。

  “古云,你答应的喔!记得去查。”乙空口齿不清,东西都还没咽下,就已先担心古云反悔。

  “知道了啦!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你。看你还是金儿,谁陪我去都成。”古云拍着乙空的背,害怕他噎到。

  乙空真是的,不是一口都不吃,就是一次塞一堆,看着这么孩子气的乙空,古云不由得面露苦笑。

  “古云,我陪你去吧!”金凌抢先要求,是因为知道乙空的个性太过急公好义,看不清事实内里,只会坏事,故而不赞成让乙空去。

  古云瞧出金凌的心思,有默契的抛了个眼神过去。确实,想带乙空前去,麻烦会远比带金凌去的多。谁叫乙空感情丰富,又那么单纯好骗。金凌就不同了,理性许多,能分辨真假与情况。

  “那我们等会儿就直接分两路吧?”古云边询问,边环视众人一眼。

  金凌没意见,等着古云分配。乙空耸肩,心情一好,肚子就饿,手不停筷的吃着。

  “乙空,你等下先带白羽回去。至于我和金儿,一打听好消息就回谷,行吗?”不行也得行,可是基于尊重,古云还是要问一下。

  “好,我知道了,你们自己小心些。”乙空颔首,虽然感到可惜不能跟去,但总不好丢下白羽让她一个人回谷。庆幸的是,有金凌在一边顾着,古云不能偷懒不去探消息。“要小心点喔!”

  “小心点喔!”白羽跟着提醒,模样惹人疼爱。

  众人商讨完毕,乙空效率快速,即刻吩咐小二将剩菜打包。秉持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全要带回谷里慢慢吃。

  古云望着乙空与白羽匆匆而去的背影,桌上摆的是空碗盘与鸡骨鱼刺。既然没东西吃了,也不想再叫一壶茶坐着喝,只好与金凌动身。怠子一付,古云走出馆子。

  古云与金凌刚来到街上闲晃,却想不到画中仙的谣传,已经是众人皆知,耳边不时能听见讨论声。明明没看见事发,却能说的像是说话的人如临现场,古云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瞎扯功力。当然,不能否认……这些讨论也令自己得到不少消息。

  “那幅画呀!听说画中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仅一夜的时间呐!”又是听说。王妈像在讲天大的秘密,又是左右瞄着、又是掩嘴作态,但是那个音量,已经让周遭人清清楚楚的听见,连路过的金凌,也是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

  小喜闻言,接着补充:“好像是被割下的,不多不少,就只割去女人的像,画纸上的窟窿如同女人的背影,真是好刀功。”话完一声赞叹,更是不断的啧啧称奇,毕竟要沿着女人的曲线割下画像,得花上不少时间吧?

  王妈回道:“你说说,会不会是贼偷暗恋那画中人?”

  否则哪有人那么闲,偷只偷画中人。偷回整幅画,不是更省事?

  “我说不会,贼偷又怎么会那么笨,在人家的家里割画……就不怕耽误时间,被人发现?这肯定是画中仙,自己走出画中。”越说越得意,更觉得自己聪明,小喜笑的眯起眼。

  “古云,怎么样?”金凌问的是听完对话后的感想。

  若真是妖怪,似乎也没有他们能插手的地方,毕竟此妖没有作恶,不过是走出画中罢了。

  若不是妖怪,更没插手的必要,不然要官府是要做啥用的?

  “呵,不怎么样。”古云摇了摇头,不予置评。是画中仙还是贼偷,必须看了画才知。

  “不怎么样?那现在呢?”金凌讶异,不会连个想法也没吧?

  “现在……咱们去杨府瞧瞧先。”照理说,出问题的画轴不会这么快丢掉,就算丢了,只要一嗅原先挂画的房间,古云同样能分辨是人、是妖。想及此,古云拉过金凌,直往街尾走。

  “你知道路吗?”金凌疑惑的跟着走。从头到尾都没听见是哪一个杨府,除非村里只有一个姓杨的,不然古云如何得知?金凌并非是不信任,而是满心好奇。

  “知道,能买画的,又有那个闲情的,村里是……只有一家!嘻。”古云记得客栈里的两人说过,画的价值不菲,意思即是寻常人家买不起,至此,心中早有头绪。

  大白天,杨府紧闭的大门,更是露出疑处。

  发亮的黑漆大门,容的下一匹马车通过,门前的三步石阶,虽不高,却十分宽长,寻常人要两步,才能跨过那一阶。高挂的匾额是黑底金字的,展现出一股豪气。平日里虽然没啥客人,门也还是敞着,为何今日……

  “你瞧这家,就是这儿。”古云指去,并非指向门,而是指向匾额上的杨府二字。

  “要晚上再来吗?”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屋,似乎太大胆了些。但也不能去敲门,拜托人家让两人进去查。金凌望着高墙,不好翻,依目测……有三人高吧?好霸气的门面。

  “哈,你忘了本大爷是谁吗?我们现在就进去。”古云边说边往左右看去,确定没人之后,伸手往金凌颈后的衣领一提!

  金凌只觉得脚下一空!待他回过神来,人已在大宅内。前后过程不过是一瞬间,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这让金凌忽然有些脚软,急忙撑住身体的不适环视左右,这……这里是个花园,有假山、假水、鱼池、造景。以假山树木遮去高墙,让里头宛如真的身处山林。

  假山旁是片鱼池,混浊的水上长着水苔,看来脏兮兮的,破坏了景观的整体美感。里面养的是锦鲤,每支皆有半臂大小,又肥又壮,不知是怎么长的。红白的斑纹,亮眼迷人,嘴巴一张一阖,傻愣愣的,见了人也不怕,正悠哉的游水。

  满地的青草齐平,整理起来应该很累人。金凌看的有些呆滞了,这户人家还真不是平常的有钱。

  “走呗!”古云压根没理会那些景色,一想到杨府宅大,不小心就会迷路,不得不细心的一把拉过金凌的手,就领在前头。

  让古云这么拉着,金凌显得有些扭,又不是小孩子了。但是看看古云拉的这么自然,倘若自己甩开,不是显得更奇怪吗?只有任他爱怎么拉,就怎么拉。

  “你知道路吗?”金凌看古云走的如此顺,七成是认识路,像个闯空门的惯犯,熟知每一户格局。

  “嘿嘿,不知道,但走走总会到。”古云讲的轻松,一点也不担心,至于手……还没放开。

  与两人迎面而来的,是两个手捧托盘的婢女,她们正低着头,踩着碎步。

  古云不想被人发现,将金凌往树旁一拉,藏匿在后,直到安全才走出来。金凌这才晓得,拉着手是有用意的,万一晚一步,说不定就被逮住了。

  两人偷偷摸摸,跟在两个婢女后头走,古云走在前,金凌在后将双手搭在古云的腰带上,缩着身子。

  古云看她们托盘中的食物还没动过,跟着走,一定能到某厅,到了厅……再找画不迟。

  无奈,婢女们走的慢,就算脚跟动的狻快,可步伐不大,古云走一步,她们必须跨两步。

  古云顿时气结,女人都是这么走路吗?不烦吗?

  不过,抱怨归抱怨,运气还是不错,两个婢女带的路,恰巧是杨老爷的书房。着实便宜了古云,不用再花时间找寻。

  待两个婢女退出房间离去后。古云偕金凌绕着路来到窗边,左右是花花草草,蹲在窗下并不会很容易被人发现。

  古云一占好位置,就用嘴巴含着手指,以口水沾湿指头,接着把指头往窗纱上一按……

  让口水浸软窗纱,纱布软化后,再以爪子割开,布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破了一个洞。指头轻绕一圈,便又轻易的加大了破洞的面积。

  古云凑上前,眼睛紧贴着破洞望去,房里只有一人。依衣服的款式研判,是杨家老爷。深蓝的长袍,头上盘着髻,翠玉制的簪子。他独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什么,两眼盯着前方看,有些出神,亦有些恍惚。古云换了个姿势,想瞧瞧杨老爷在看啥。头一转,在那的是一幅画。

  书房挂画不稀奇,稀奇的是……画中间是镂空的。空的部分是一个人形,像是持伞的女人。背景没事,可看见是条小溪……

  金凌拉了拉古云,同样想瞧瞧,更摆了摆手,示意古云让位。

  古云扁扁嘴,乖乖的让开。金凌即刻补上,睁着一眼,眨呀眨的探着房里情况。没半会儿,同样瞧见了那幅画。一怔,拿伞的人不见了,可伞还在画上,难怪会绘声绘影的被传成是画中仙出来透气。

  金凌与古云对看一眼后,细声问:“是妖怪吗?”

  “嗯。”古云点头,有妖气,但……并非画中人是妖怪,而是破坏画的人是支妖怪。

  “走吧!先回去再谈。”消息打听完,任务结束。古云拉着金凌,踩着花草就想离开。

  “啪!”花草尽残,扁在古云不小的脚下。

  “谁!”让怪声吓着,杨老爷警觉的奔向窗门,“砰!”的推开窗!随之一脸怪异,窗外没人,但……窗边烂掉的花草,证实怪声肯定不是错觉。

  霎时,害怕的冷意,从脚底板倒袭上来,该不会是贼偷又来了?还是……画中仙回来了?

  思及至此,杨老爷竟然惊慌失措,急急忙忙的夺门而出。

  古云与金凌走在大街上,金凌的衣摆全皱了,裤管上还沾着黑泥与杂草。古云倒是不在意弄脏衣服,只要轻轻一抖,就会回复干净亮丽,这点,着实让金凌羡慕。

  两人没多谈画的事,反正回谷后还要再向乙空报告一次,就到时一起讲。金凌也不急,什么都没多问。两人聊着天、说着地,甚是惬意。只是好心情才回谷就被破坏殆尽。

  两人刚通过洞口,便听见东东在大吼:“笨狐狸回来了!全体戒备!”

  古云怒眼望去,东东正头下脚上,一溜烟藏进土里。

  古云撇着嘴,冷道:“还知道要逃,算你聪明。”额上的青筋跳动,他真想把东东挖出来揍一顿再埋回去。

  东东的吼声,就像报讯似的,乙空匆匆自屋里跑了出来,一面问:“查的如何?”看来他关心的是这件事,并不是开心两人回谷而出来迎接。

  古云抿着唇,片刻才开口:“唉,心凉了,怎不问问我们有没有事?我们差些被逮到,危险极了。”捂着胸口叹气,古云说着令人动容的鬼话。

  乙空虽是单纯,偏偏独对古云的鬼话有抵抗力,转过脸,换问金凌:“金儿,查的如何?是妖怪吗?”

  讨了个没趣,古云干脆不演了,直接抢话回答:“是妖怪,不过不是画中仙,是笔仙。至于为何要割坏画,还不清楚。”

  “笔仙把画割坏?”乙空眼睛撑大,开始猜想个中原因。“会不会是画的主人得罪了笔仙?”

  “应该不是,画的割痕很精细,若是与主人有仇,直接撕毁不就得了。”古云双手环胸,摇遥头。

  三人就地讨论起来,也不进屋、不坐下。

  金凌以指尖敲了两下剑鞘:“会不会是笔仙喜欢画中人,所以只取人物?”

  闻言,另两人不置可否的陷入沉思。

  古云良久方打破寂静,瞄了两人一眼:“记得客栈的人说过,这是第二起怪事,你们想……会不会有第三起?”

  “如果是支以收集人物画为乐的妖怪,也是不无可能。”乙空耸肩。要是这么单纯那就无所谓,反正损失的不过是几幅画,别伤人就好。

  “嗯,不如抓出来问问吧?”光是站在谷内猜,永远不会有答案,金凌又敲了几下剑鞘,制造出喀喀的声响。

  “哈……”古云打了个大哈欠,手着嘴,懒洋洋的拒绝,“别指望我,这不是白莲谷的宗旨,而且每支妖怪都有他们自己的自由,只要别杀人放火,我们都管不着,不是吗?”

  “古云……”乙空想管,但明白凭己身与金凌之力,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管一下嘛,就算不是白莲谷的宗旨,难道你不会好奇吗?”鼓动着,乙空尝试说服这头懒狐狸。

  “嘿,我不好奇。”古云立刻回绝,好奇是得付出代价的,时间或金钱,有时是性命。

  乙空没受挫,男人是越战越勇的,“就当是帮帮我,要是不搞清楚,我会睡不安寝的。”

  边说,乙空边抓起古云的手左右摆晃,学着小孩子撒娇。

  “古云,只是问问罢了,好吗?”金凌拉起另一手,将古云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中,采取柔情策略。

  遭受左右夹攻,坚定转为犹豫,古云把手抽回背在身后,再下去就要被说服了。

  “不要,别打我的主意。”古云往后退了两步,着实不想浑水。

  举脚向古云逼近两步,乙空闪着泪光,直盯着古云的眼睛不放,“会割画一定有原因,说不定他需要我们帮助。”他指的是那支笔仙。

  古云晓得自己往后退,乙空还是会逼近,索性伸出手指,像小媳妇在丈夫的胸口上点呀划的,“别这么逼我嘛,我真的懒得管。”古云嗲声嗲气惹得旁人寒毛直竖。

  乙空受不了的翻白眼,为了不想再让耳朵受罪,边将古云的手打掉,边怒喝:“别装女人,以为这样就能不用去吗?”搓着手臂,疙瘩掉满地。

  软的不行,来硬的,金凌也是语气讥讽的说道:“说什么要帮助妖怪,连人家割画的原因都懒着去查,还帮啥呀?尽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们……”古云想骂,却在开口前忍了下来,长叹一声,屈服了。“好好好……你们说了算。谁叫我这么命苦,要是不听话可能会被炸油锅。”想想,两人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说不定那支笔仙真的在等自己援救。

  “谁敢将你炸油锅,浪费了一锅油不说,炸起来也没人敢吃。”金凌着嘴笑,看见古云脸色变青,又急急转移话题:“呵,先谢了,今晚行动?”

  金凌笑的得意,前后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的转变。早知道一开始就用硬的,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麻烦你了,古云。”乙空同样是开心的又笑、又跳,对着古云一躬身,知道让他委屈了。虽然属于被迫,但古云仍是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皆在想着要怎么找出这支妖怪。苦思冥想下,决定上街碰碰运气,运用神奇狐鼻,嗅的到就问,嗅不到……

  笔仙大概是离开村子了,就当作与他无缘呗!

  静待夜晚来临,乙空越晚越感到兴奋,频频探着古云,看他啥时要出发。

  金凌想跟着去,奈何古云谁也不想带,可见古云白天真的动火了,才会耍孤,要不然平日里,总会怕寂寞的带上个人陪。

  时间一到,是村人休息的时候,也正是贼偷出没的时刻,古云自动自发的往谷外走,什么话也没留下。

  乙空见状,拧起眉,这才开始感到愧疚,因为自己强迫古云做了他不想做的事。“他真的生气了吗?”

  “应该吧!”八成是生气了,其馀二成……也有可能是古云想吓吓他们,给他们个教训。金凌亦是不安,这么对古云,心里同样不好受。唯有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才比较不心虚。

  两人相视一眼,会心的涩笑。

  古云出了谷口,什么也不做,就先长叹一声:“唉……”

  了一天不说话,真是痛苦,和一天不吃东西一样难捱。不止没和金凌与乙空说话,就连白羽和小家伙,见古云扳着脸孔,一下午谁也没敢多去打扰,乖乖的自己玩游戏。

  古云真是快闷坏了,现在才知道,要装生气比起要装可怜困难十倍,眼泪能叫它流就流,这话……要不说,就像鱼刺哽喉,扎的要咳也不是、要吞也不是。而谷内的两个小孩,还真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就不能道个歉,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吗?这样对谁都好,看来有必要再教教他们做人处世。

  古云嘴里咕咕哝哝,像是要把下午没说的份量全说完,自言自语的一路来到村里。和想的一样,路上没啥人,现在是睡觉当然没人。开始办正事,皱皱鼻子,嗅着四周。迈开脚步左右走着,村子非是密闭空间,随时有风在吹,要嗅妖气得比平常更费些心力。

  古云闻不到什么妖味,改往下风处走去,继续闻着嗅着。突然,古云脸色微变,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再大大吸口气,没错,就是它了!妖味。

  这股妖味与在杨家书房闻到的一样,是同一支妖怪,原来他还没离开。古云原先是打算再嗅不到就要走人的,才这么想着就让他给嗅见了,说不定是天注定要他和这支妖怪纠缠上。

  古云对于脑中浮现的天注定理论感到好笑,建白莲谷是为了和天对抗,怎么这会儿,又觉得天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甩甩头,无意义的事想太多,只会浪费脑力,再次将注意力摆回妖味上。

  天生有个能嗅妖味的鼻子就是比较吃香,找妖怪不必东奔西走漫无目的。古云踩着轻快的脚步,追踪妖味而去,李家、杨家……之后是沈家。古云微微一愣,站在大门口发呆,是要进去看看,还是站在门口等待笔仙出来?考虑的时间没多久,便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后脚一蹬,展现飞檐走壁的神技。

  趁着夜里没人,屋顶也无人把守,古云明目张胆的东跳西蹦,前往妖味散发之处。

  那是间被独立出来,透着清雅风格的房间,不与其它屋子连在一块儿。梁柱上刻画着简单大方的雕花,窗棂的造型亦别具一格,是仿流云的图案。屋内无光、无声,丝毫感觉不到有人在内。

  不敢打草惊蛇,古云耐住性子从门缝窥视。狐妖特有的夜视能力,再次占了便宜。

  可惜眼睛才刚往门内看去,“嗖!”的一声,有道黑影一闪后融入房里的黑暗,再来就什么也瞧不见,是被发现了吗?不然黑影怎会消失?

  古云不惊不慌,房内的妖味未散,就算看不见,仍知道妖怪在房内。

  古云干脆推门进入,既然已经泄了踪迹,再躲也没意思。先声夺人,古云轻唤:“笔仙,我知道你在房内,出来吧!”话完,顺手将门板关上,免得让半夜不睡觉的人发现。

  没回应,满室寂静。

  古云抬头望着梁上环视了一圈,不在上面。他背着手,徐步在屋里绕,这边瞧一眼、那边探一下。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在。”

  话方停,忽地一阵妖气由桌上的笔桶窜出,如热气一般往上冒,黑色的,在乌漆的房里看不出分别。妖气聚成人形后慢慢凝固……是个书生模样的妖怪。

  笔仙跃下桌面,动作轻盈,衣摆飘动了两下,却没有任何声音。灰白色衣服,头发半束,一小撮浏海挂在脸前,一动就随风轻摆,显现英气,剑眉星目加上有型的尖下巴,说是书生,却又像剑客。

  “你是谁?”笔仙边道,边将遮在眼前的长浏海往后拨去,怎看都觉得这支妖怪不好相处,声音亦是又冰又凉。

  “古云。你呢?是谁?”古云兴趣富饶的打量笔仙,不掩饰自己无礼的视线。

  “书雅。”这笔仙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废话半句,真是简洁清晰。

  对于这种冰冷的交谈方式不习惯,古云咬唇,思索片刻又问:“画是你割坏的?”指向墙上的图,又是一幅被镂空的画。

  这问题算是白问,就算书雅否认,古云依然坚信就是他做的。

  书雅漾起冷笑,往后退去,靠在桌案上,翘起脚以悠闲的姿势回道:“是。”

  凶手已然认罪,省去中间逼供和传证物的过程,古云直接切入正题:“你干嘛要割画?这是第三幅了吧?”相较起书雅,古云的话还真是冗长,动作亦不少的伸出三根指头摇摆。

  “嗯,第三幅。”书雅点头,并且挑着眉毛,狻有挑衅意味。

  “原因呢?说说看。我只是好奇,没其它意思。”古云转身,也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半躺,双脚大开,手摆在椅臂上,十足的痞子。

  “若我不说呢?”书雅拣起枝案上的笔杆子,夹在手指间转着,视线集中在墙上的画,就是不看古云。

  “不说……我也不能拿你怎样,顶多是听不到故事罢了。呵呵……”古云发出浅笑,来这儿是被逼的,也不是真想听故事。若书雅不愿说,他就能早些回去睡觉,可这话,古云不会老实讲出。

  “笑什么?”书雅斜瞄古云一眼,是疯了吗?不明白他为何碰了钉子还这么乐。

  “笑我自讨没趣,来这儿让人泼冷水。”被泼冷水还要继续装疯卖傻,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古云的又自顾自的笑了两声:“哈哈。”

  书雅睨着古云,皮笑肉不笑的扯动一下脸皮,笑的极假:“呵,你真是有趣。”话毕,随即恢复冷峻。

  古云听出讽意,却也无所谓,要是那么爱计较,怎么担当重责大任?顺着话语又道:“哈哈,兄台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拱起手欠身一拜。

  而古云那滑稽的模样,逗得书雅忍不住发笑,“呵。”这不经意的笑,使得心防稍稍撤下。仰着头,想的是……怎么会有如此白痴的狐狸?

  片刻的宁静,两人皆陷入自个儿的思绪。

  良久,打破沉默,这一次换书雅主动发问:“为什么好奇我要割画?”歪着脖子,看向古云,目光多了点柔和。

  明白这是好现象,古云眼珠子一转,不好诚实说出是被迫的,昧着良心回答道:“没几支妖怪有闲情逸致干这种事,再加上你是笔仙,应该是惜画如金,却反其道而行,让我更相信你有你的故事。不晓得……我猜中了吗?”眉睫了两下,明着是问猜中没,暗着则是试探书雅愿不愿意说了。

  书雅紧闭的唇,正抿着笑意。摇了两下头,再抬起时,举着笔杆子指向墙上的画,“你看,空的地方本来是个女人。”画的背景是稀疏的几株青竹,一片片的竹叶迎风摇曳,另外便是一大块留白。

  不懂欣赏画,古云随意览了一眼。“你说、我听。”

  “那个女人……是我画的。”书雅放下笔杆,摸索着袖子,抽出一张人形的画纸,旋之兴奋的摊开让古云观看,“是个美人吧?”

  “嗯。”女人确实有股清秀的气质。但画……说是书雅画的,不如说是画的主人所作,他充其量也只是枝作画工具。古云没讲出这种伤人的话,默默聆听。

  书雅细心的卷好手中的人型纸,收进袖内,可见有多宝贝这张画,就算割了下来,也不舍得它受损。拉拉袖口,他开始话当年:“从我有意识算起,已经是二百年前的事,过了约几十年,我才能动弹并化为人形。”

  镂空的三幅画,全是在书雅未能动弹的情形下所著。主子的名字因岁月的流逝,早已记不起,加上他的画不习惯落款,书雅自然难以得知,除非去问收藏画的人,方有可能知道作者是谁,书雅隐约只记得,主人的夫人唤他为“宴夫”。

  至于画中的女人,是位少妇。高雅脱俗的神韵,就算在画中,也难掩其不同于平常妇人的气质。致使她总能在众多人群中,吸引路人目光,就算她早已过了妙龄,也有令人为之惊艳的绝色。

  她,正是宴夫的妻子。

  一对让人称羡的夫妻,平日里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家里不算富裕,却也还过的去,家中另有一个奴才、一个丫环。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膝下无子,但两人也不难过,认为子息是苍天所赐,既然命中无子,何苦强求?一家子和乐安康最为重要。其妻也狻为认同这个想法,陪伴他与世无争的居住在村尾。

  两夫妻平时没有其它兴趣,闲来除了一同啃啃书卷,就是随笔作画。当中约有十幅,皆是以其妻为主景所作,有秋枫为衬的,也有冬雪作伴的,笔触细腻,时刚时柔。

  宴夫作画本是为了打发空闲,并没有卖画的意思,哪里会知道……天意有时就是作弄人。

  七、八年的日子,说不长,也不算短。平平淡淡的生活,竟在一夕间全变了样,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无情的祝融肆虐,一把无名火烧去两夫妻的半边宅子。火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万幸的是这场横祸无人伤亡。

  半边的宅子,少说要五十两重建,贵吗?不算贵,可对积蓄不多的宴夫一家,却是庞大的负担。

  两夫妻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忍着痛,决定把画拿出去卖,以渡过这次难关,画再画就有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家重修好。

  宴夫不是个名画家,早有体认就算拿画去卖,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但……事实似乎不是这般,像人家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因祸得福,夫人的人像画居然价格飙涨,人人争买,一幅就能卖到二十几两,等于卖三幅,就能盖新宅了。

  两夫妻心喜万分,孰不知这才是祸端的开始,由宴夫自己亲手埋下的祸根。

  画价的飙涨,不仅是因为画工好,还有一半的原因在于主角,主角美,看了赏心悦目,才成功使画价攀升。可惜宴夫并不明白这点,只单纯以为是自己的画工好。

  村尾是个不热闹的地方,几乎能算是偏了。因此宴夫的妻子,没几人看过,也没多少人认识,平日买菜也是让丫环去,露面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徐,这个清清楚楚刻画在书雅心中的名字,正是此事的祸首。大户之子,家里是村内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

  那一日,夫人被人架走时,宴夫撕心裂肺痛喊的名字。“徐!你不得好死!”那一声声重复再重复……震憾着书雅的心,百年后想起,仍是言犹在耳。

  强抢民妇,逼人妻为己妾的事,居然活生生上演在自己身上,着实令宴夫不能相信。更可笑的是,起因竟是卖出的画。了解到这点,宴夫更是无法原谅自己,不只没保护好妻子,导火线还是由自己亲手点燃的。

  徐第一眼看见画,不是在市集上,而是在朋友家中。画就挂在书房内,映着夕日红晖,更有另一番美感。当下,徐便不能自拔的爱上这幅画,立刻开口向朋友购买,请求割爱。

  奈何徐的好友并不缺钱,对那幅画也是甚为喜爱,说什么都不肯出让。无计可施之下,徐决定叫画工再为自己重作一幅。几经辛苦打听,总算得知画者就是往在村尾的宴夫。

  徐迫不急待,顾不得是夜里,即时命人取怠三十两前往宴夫家,并修书一封,拜托宴夫为自己重画一幅图。

  三十两怠,多么诱人的数目。宴夫心念一动,再加上有人如此赏识自己的画,就算不看在钱的份上,也会因为遇得知己而动笔。

  宴夫看着书信内所描述的,应该就是去年时,绘妻子坐在溪石边的那幅图。可惜手边没有原画能观看,且事过境迁,谁又能百分之百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宴夫迟迟无法下笔,思前想后的考虑许久,才认为徐要的,应该是相同意境的东西即可。

  两日过后,宴夫送回一幅画给徐,画中的是妻子站在溪畔,一手拈着帕,一手摆在腰上,眼波含水望着溪流。

  与原画不同的是,原画的双眸紧盯着前方瞧,像磁石似的,吸着人的眼珠子,让看画之人视线无法转开。以为新作逊色了吗?没的事。新作的神韵更上一层楼,使赏画之人终日期盼着,画中人能为自己回眸一笑,哪怕只有一瞬也成。

  徐得了画,没多耽搁一刻,毅然决然把画挂在书案前方,每每一抬头,便能看见。而每回一看,就如痴狂般定住,忘了在写字、忘了还得吃饭、忘了尘世万物。

  徐起初也不敢置信,自己会着迷画中人成这副德性,但事实就是如此,时间一久,情况越发严重,居然还因思念成病,甚至不自觉对着画自言自语问道:“为什么你……不愿看我一眼呢?”

  画中人当然不会回答,自顾自的,徐又道:“你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吗?”就算闭上眼,也无法除去心中的影像。

  徐过着这种苦日子,也有一个月之久了。终于,他灵光一闪,画中人说不定就存于这个世上,而她在什么地方,想必没人比作画者更清楚了。徐无法等待,心中的急迫如火煎熬。快马直奔,一路冲向宴夫家,打算问个清楚。

  没想到,徐一到宴夫家,什么都不必问,画中人就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一举一动皆透着高雅,与梦中无异。连声音都这么清晰,没带一丝杂音,细而不尖。

  徐当场解了相思苦,整个人精神了一半。但令人难堪的是,画中人早有了夫婿,心有所属了,这叫他该怎么诉说情意?只能颓败的打道回府。

  活生生的人得不到,总能对画一吐爱意吧?徐对画的痴念更深了,已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一个月后,危机逼近宴夫一家。

  没预警的情形下,宴夫竟让官府差人抓走了?到了大堂上,才知道原来被告偷窃。偷的东西是块玉佩,一块价值百两的玉佩。告宴夫的人则是……徐。

  大堂之上,徐一看见宴夫就直指他的鼻子骂:“卑小人,我那日到你家,感谢你为我作的画,没想到才离去,就发现我随身的玉佩不见,不是你偷的,还会有谁?最好快快交出来,别劳动官老爷,也省去大伙时间。”一甩袖,徐显得气极败坏。

  宴夫总加起来也才见过徐一面,什么玉不玉佩的,有听没懂,慌张的为自己解释:“大人,请明察。徐的玉佩肯定不是我偷的,说不定……说不定是他路上自个儿掉了。”

  “哼!狡辩,那块玉的价值狻高,不好脱手,想必应该还在你家,只要一搜,不就清楚了吗?”睨了宴夫一眼,徐眼神中的不是怒意,而是妒意。

  宴夫怎会晓得这局是布好的,天真的认为自己没拿,就不可能会在家里,一搜就能还自己清白了,连忙赞成:“大人,现在就去搜吧!我绝没有拿他的玉佩。”

  搜家何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官老爷马上同意,随即派了四个官差前去搜查。

  而徐与宴夫一干人,则在大堂内等待消息回报。

  这段时间,宴夫频频拭汗,就算问心无愧,还是会担心,这是生平头一遭进公堂。

  不久,消息便传了回来。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玉佩竟然在宴夫的枕下被发现,只是……早已断成两片,就算要归还也无法。

  官老爷望着断裂的玉佩,先入为主的认为宴夫就是贼偷,没给宴夫半点解释机会,马上宣布破案。所罚的罪,是三十大板,加上赔偿徐二百两怠子。

  二百两怠子,这是说笑吗?当初连盖屋的几十两都凑不出了,还提什么二百两。宴夫不服,却申诉无门。

  拿不出怠两,徐倒也好心,不多加为难,但是要以其妻作为抵偿。

  这法子听来公平,不过……宴夫却无法接受,其妻自然也不愿。可惜事情不是由宴夫说了算,而是由徐说了算,谁叫宴夫是贼偷。

  夫妻两人事到如此,哭的难舍难分,总算也搞懂一切皆是徐的把戏。因此决定逃离村庄,重新开始生活。

  没想到两夫妻才逃不到几里路,又被人给抓了回来。宴夫想的到的事,徐会没想到吗?

  无计可施,鸳鸯惨遭捧打。一对恩爱的夫妻,也因此各分东西。

  宴夫不怨天也不尤人,只恨自己的无能与没用。若是当初不拿画去卖,就不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妻子硬是被夺。徐放话,若是其妻不愿就范,或打歪主意想逃……就要让宴夫付出多一倍的代价。两夫妻感情比海深,其妻只好忍辱改嫁到徐家。

  热热闹闹的婚事,在三天内准备妥当。徐也算有良心,就算是小妾,同样以八抬大轿之礼到宴夫家接娶新娘。并未免宴夫再来闹事,打算以钱息事宁人,又给了宴夫一笔怠两。

  其妻伤心挥泪,与宴夫在门口依依难舍,左一句珍重、右一句保重。两人双手交缠在一块儿,谁也不肯先放手。

  媒人恐防耽搁过久,会使事情生变,匆匆拉开两人,喝道:“再拖下去就要天黑了,这是看时辰的,那容的了你们这么相送。”

  宴夫狠狠瞪了媒人一眼,拥住其妻:“哼!他强抢我的妻子,我还要让他方便吗?现在连我们夫妻话别的时间也不给?”

  “哎哟!你凶我?又不是我逼你妻子嫁的,是你们自己要答应,既然答应了,就爽快一些!”媒人被这么一凶,亦是火大,话里不客气的朝着宴夫痛处猛扎。

  “住口!分明是他欺人太甚。”宴夫怒极,一口气提不上来,捂着心口皱眉。

  其妻吓的赶忙搀扶,边拍着宴夫的背,“宴夫你这是何苦,唉……”心中纵有千言万语,这时也说不出,不想再让宴夫懊恼难过。

  “好了、好了,新娘上轿了!”媒人连扯带拉,强行将二人分离。不是心狠,只是宴夫得罪了自己,这口气忍不下去。

  宴夫看着其妻被人拉去,一急,竟口呕鲜血,“别……”话还没讲完,一阵晕眩袭上身。

  其妻已被遮上红盖头,看不见宴夫正倒在自己身后,只能一步步万分沉重的移动脚步。

  家里的丫环与奴才,一边一个撑住宴夫,不敢唤出声。若是夫人心软不走了,到时又会生出无谓的是非。

  “新娘上轿!”媒人拉高嗓子呼喊,一手引着新娘进轿子,一手为新娘掀起轿帘。

  叮叮当当,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徐家喜气洋洋的迎娶新娘。

  宴夫望着喜轿越行越远,影子渐渐化为小红点,心中的郁闷难解,“咚!”一声倒了下去。

  宴夫这一晕……竟晕了三天,三天醒来后,人事全非。

  “夫人、夫人……”宴夫醒来第一句话,不是要水喝,也不是伤心的想哭,而是句句深情的唤着夫人。脑海中的时间,仍停留在轿子离开的那时,半梦半醒间,伸长双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奴才看不过去,握起宴夫的双手道:“老爷,别这样,夫人她、她……”话未完先哽咽,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如何启齿这件事。

  宴夫幽幽醒来,一看床边不是自个儿的夫人,回忆一幕幕慢慢涌现心头。

  “我……睡了多久?”宴夫声音沙哑,干涩的难以发声。

  “三天,足足三天。”不时梦呓,唤的句句皆是夫人。丫环握住宴夫的手,顾不得男女之别,只想给宴夫一些活下去的勇气。

  “三天了吗?……咳!”以为是干咳,没想到宴夫咳出的竟是血红,沾染上手,好不吓人。

  丫环急忙端过茶杯,递上前来,“老爷,先喝口茶吧!”不吃不喝三天,再壮的身子也会受不住。

  宴夫张开嘴,没力气去接杯子,只好像个废人让丫环喂。喝了近半杯,才又开口问:“夫人她……有什么消息吗?”声音有气无力,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宴夫在说什么。

  “嗯,夫人她……”丫环欲言又止,撇过头,不敢直视宴夫。

  怕丫环露馅,奴才飞快接着说:“夫人她很好,听说徐待她比待原配夫人还细心体贴。老爷,您就别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吧!”

  奴才没说谎,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不是故意不讲真话,只是怕宴夫受不了刺激。

  “是吗?嗯,很好就好、很好就好……”似乎有些恍惚,宴夫一句话自言自语重复了好几遍。眼神空洞,忽然无声的流出泪水。

  “老爷……”奴才看的心疼,轻唤一声,不知该怎么安慰。丫环早已泪流满面,撇过头去偷偷揩泪。

  往后的日子,宴夫过的迷迷糊糊,一天接着一天,每天皆是活在似幻似真当中。某天身子康复了一些,已能下床走动,可惜,风采不再。无心于任何事物,感觉像根会动的木头。

  虽说妻子已成徐的枕边人,但相思之情,却没一天减过。这日,算算和妻子分离的时光,约莫是十五日,宴夫再也忍不住,不见见妻子,心里难受的紧。

  主意一形成,宴夫立刻前往徐家。

  知道徐家不可能放行让自己见妻子,若是唐突打扰,只会让徐有所防备,到时要见妻子更是难如上青天。宴夫偷偷摸摸躲在巷道内,等着妻子出门,哪怕是远远一眼,就足以慰藉了。

  看向徐家,冷清清的门口,挂了对白灯笼,一时没察觉,后来才慢慢觉得事有蹊跷。白灯笼?就算迎小妾不算喜事,也不该是白事。不祥的预感浮上宴夫心头,使心窝一阵阵发闷。

  像徐这种大户人家,若真是家里有人归西,白事怎会办的这么简朴?只挂对白灯笼,且也未闻街上传言,这在村里,徐家有人归西,不算是小事。

  宴夫捂着胸口,希望预感不会成真,宴夫又开始头晕了。清晰的呼吸声,一吸一吐……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一个上午过去,徐家的大门人来人往,家丁婢女去去回回,可宴夫心心念念的妻子始终没出现。

  宴夫一想,再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看准一名刚出徐家的家奴,一把拉过,二话不说先把钱塞给对方。“小哥,想跟你探件事。”

  徐家家奴并不认识宴夫,不过看在钱的份上,也挺乐意助人,大方的允诺:“说吧!你想探什么,我知道就告诉你。”边数着手上的钱,一看见钱就眼睛发亮。

  “只是想问问,你们徐家在前些日子,是不是纳了新姨太?”宴夫紧张的询问,感觉心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是呀,虽然徐娘半老了,但挺有气质的,难怪咱少爷会看上她。”家奴漫不经心的回答,没细想宴夫为何会问这问题,谨慎的将钱收进袖里,怕宴夫反悔又把钱要回去。

  宴夫倒抽口气,假笑着掩饰自己的窘状,“小哥,那你们少爷……对她好吗?”

  “好!这还用说嘛。”对新姨太的好,像是天经地义,家奴不解的望着宴夫,似乎觉得对方问了傻问题。

  宴夫听到这里,总算是安下心,频频点头,幸好徐没亏待妻子。“好、好……”

  “可是……”家奴的一句可是,又把宴夫刚放下的心,再度给提了上来。

  “可是啥?”祈求不会是坏消息,宴夫双手激动的抓住家奴双臂摇晃。“快说呀!”

  这举动着实吓坏了家奴,奋力挣扎,摆脱宴夫有力的双手,缓缓道:“别急,你扯痛我了。”揉着手臂,瞪了宴夫一眼。

  “失礼,我、我太心急了。”诚心道歉,宴夫还在等着家奴那句未完的可是。“小哥,请你快说吧!”

  “好,我说。那新姨太真不懂她在想什么,少爷专程为她挪出新院子,还为她和家里吵架,新衣、手饰是满箱的买,可她……居然嫁过来的第二天,就自尽了。”因为是属于丑事,因而对外都是说新姨太忽然暴毙,真正死因没人敢提。

  “你瞧瞧那白灯笼,是少爷坚持要按礼数安葬她,虽然才两日的夫妻情谊,唉……说到我们少爷,难得的有情有义。”

  不识好歹的新姨太,本来老爷和老夫人是打算随便托人埋埋就好,偏偏少爷大力反对,说什么也要把新姨太纳入徐家宗祠,二老拗不过少爷,只好妥协。家奴越想越觉钦佩他家少爷徐。

  “她……死了?”宴夫瞪大眼珠子,没想到妻子因不想看自己遭受官府和小人的为难,委屈下嫁,可又为保贞节,嫁过来第二日,就选择自尽了。

  “嘘……别说出去,这是徐家的秘密。你还有没有要问的?”家奴瞄了一眼左右,幸好没人。要是让徐家知道他把秘密说出去,免不了被赶出家门。

  宴夫脑袋里面一片乱轰轰,那句自尽重复回响在脑海中,听不见任何声音,耳畔只有嗡嗡声,眼前是空白景象,人来人往似乎难进眼底,已然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宴夫脚步颠簸的离开,后头家奴的声音传不进耳朵,他只是迳自走着……

  家奴见宴夫这副模样,也乐的不必多言,忙起自个儿的事去了。

  问宴夫他是怎么到家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一回神,已在家中。

  奴才、丫环将他围在中心,又是喂茶、又是关心询问,着急的直跳脚,怎么老爷出去一天,回来就成了傻子?

  宴夫猛然自椅上跃起身子,拉住奴才就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她死了!”泪水流出,指尖扣入奴才的臂肉内,精神状态歇斯底里。

  答案可想而知,奴才必是怕宴夫变成现在的疯样,才会一直隐而不报。

  奴才回答不出,只是低着头让宴夫责骂,他知道宴夫指的是何事。丫环站在一旁,亦是沉默,珠泪滴滴洒落。一家三口,呆站在厅里哭。

  宴夫见两人这般,不忍再怪罪,颓败的放开奴才,往房里走去。“为什么……要这么傻?”问的是自己的妻子,只是答案永无知晓的一日。

  夫妻两人旧时的回忆如流水,流过宴夫心窝,化为伤心的泪泉涌出。宴夫坐在桌案前,提起笔,一笔一划刻现出的人像……是妻子。

  挥笔便无法停下,拚命的画,像要用尽一生心力的画,画到天荒、画到地老、画到不再思念的那日、画到断了相思的一刻。

  泪水一次又一次沾湿画纸,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拭干。画中人栩栩如生站在眼前,引发无限伤怀。

  望着画,宴夫哭到无法自制,哭累了便昏过去,醒来继续作画,画完再哭,哭累了又昏,……没时间也没心情吃饭。

  不出几日,由于心力交瘁,宴夫变的如同枯槁,奴才和丫环怎么苦劝都没用。

  半个月过后,宴夫终是倒了下去。病的连床也下不了,整天将妻子的名字挂在嘴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家里闹鬼,其妻魂魄回来了。其实,一切不过是宴夫的幻象罢了。

  又十日过后,原本以为宴夫是没救了,岂料,宴夫竟活蹦乱跳的活了过来,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能看到自己的老爷振作,奴才、丫环怎会不开心,买了菜和酒,庆祝宴夫的康复。

  只是,酒宴上,宴夫说的话却耐人寻味,他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两个,我瞧的出来……是郎有情、妹有意,记得好好对待彼此,懂吗?”

  丫环羞的脸红发烫,奴才是搔着后脑,傻兮兮笑着。“我会的。”

  宴夫满意的一笑,又言:“我这一生亏欠最多的……就是你们夫人,万一我死了,把画全烧掉,若不是因为那些画,就不会招来这场无端横祸。”举起酒,宴夫大口饮尽,不顾烈酒烧喉,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另外,我没子息,也没什么能留给你们,这栋老宅,不嫌弃就收下吧!”

  “老爷……”丫环心细,马上察觉异状,忧心忡忡的应道:“老爷,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咱都要长命百岁呀!”

  “哈哈哈……是呀!全要长命百岁。可我刚说的话,要记好,知道吗?”宴夫笑了几声,吞下杯中酒。

  夜入三更,酒宴结束,大伙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奴才和丫环才明白,宴夫昨日不是振作了,而是回光返照,竟一睡就不醒了。死的安详,像熟睡一般,嘴角还挂着笑,手边捏着的是夫人的头簪。

  奴才和丫环虽是悲伤,但没因此忘了宴夫的遗言。只是……要烧了这些画,实在不舍,怎说都是宴夫燃烧生命画出的。权衡过后,将画作为陪葬,与宴夫一同埋入土中。象征夫妻虽不能同死,也可同穴。其它的琐碎物品则是好心保存,包括笔砚。

  “宴夫死前,最后悔的是让画流于世间。所以,我必须将之回收。”书雅说了一堆,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对古云说这些往事。隔着布料抚摸袖内的画,感触良多。

  “嗯,我懂了,可是……这些画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你这么割了,买画的人不是很无辜吗?”事又不是因他们而起,却得白白花费这些怠两,古云狻替他们抱屈。

  “我想过这事,才会没把画全偷了。”只是割下让宴夫抱憾的那部分。书雅下巴一抬,指向挂在墙上只剩一半的画轴。

  古云不知道该说书雅是好心,还是天真。这么无声无息的摸进人家宅院,又无声无息的割下画,吓的人心惶惶,以为是闹鬼,倒不如直接偷走画来的强。

  “我明白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古云站起身,若是割画,自己还能出点力。

  书雅微微摇头,“谢谢,但我要离开这村庄了,你的好意,心领了。”婉拒古云的好意,大部分的妖怪都有地域性,自己要离开,不想拖累古云也跟着他离开自己的地盘。

  “离开?你的画全找好了?”古云真舍不得,才刚认识马上就要分别。心里狻喜欢书雅的个性,为了一个已故的人到处奔走。

  “还没,但这村里已经没有宴夫的画了。”书雅回道。想必其馀的画已经流落到别的村庄,就以现在这村来说,也是第三个村庄了。

  “嗯,好吧!祝福你。”古云伸出一手。

  书雅微微一愣,才伸手握住,“谢谢,我会记得你的祝福。”握着古云的手,书雅心中泛起温暖,久久才不舍的松开。

  “嗯,等你全忙完记得回来找我。我住在白莲谷,山上……满是云雾的那处。”细细解说谷位所在,古云真心期待书雅的来访。

  一夜畅谈,古云先行离去,还要回去跟乙空回报情况,早说过呗,这支妖怪没伤人的意思,亦不需要任何帮助。但这趟,也算不虚此行,认识了个好家伙。

  古云回到谷内,已是近丑时。不管夜深与否,放声大吼:“我回来了!”心情极好,又解决了一件事。

  房内的白羽正在熟睡,被这一吼吓的嚎啕大哭,“哇啊,呜呜呜……”

  “去你的白毛臭混球!不知道现在是啥时间吗?”东东同样破口大骂。

  都忘了现在是半夜,古云的脸一下子发青,闯祸了。

  “古云!”乙空愤怒的咆啸声从屋里传出,古云的脸色更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