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劲地从腐败的枯枝烂叶中拔出脚来,攀上一处略为开阔的坡地,索伦游目四顾,入眼尽是暗绿色——暗绿的树叶遮蔽了天空,层层叠叠千百层之后,一点蓝天的影子也看不见,更不用说阳光了。林中的光线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漫散衍射呈现一种朦胧昏暗的光泽;周围尽是古怪的植物,有的是数人合抱的巨木,浑身上下布满了绿苔丝萝;有的却不足人臂粗细,遍体茸须,丛生簇拥;有的垂丝衍蔓,有的匍地绵延。盘结、纠缠、卷曲、交错,视线可及之处,尽是一片深浅斑斓昏暗的绿色。
虽然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实上担心也没有用处。
林中本就迷离的光线更见昏暗,空气中那种仿佛动物尸体的腐臭混合着土腥的味道中也仿佛掺入了一丝甜香。
“看样子,天快要黑了。”索伦自言自语道。
抡起柴刀,清出丈许方圆的一片空地来,将砍下的草木堆在中间,索伦费劲地使了个火球术生起火来,然后取下背囊外面挂的那只鼠狸。
这种鼠狸是秘魔森林的特产,也几乎是惟一可吃的动物。它的形象有些像老鼠,但要胖大得多,去尾还有将近一尺长。没有那种丑陋的样子,反而显得痴肥憨厚。它几乎什么都吃,但凡这森林里的植物不论味道如何都能变成它的腹中美味;而它也几乎是所有食肉兽类的猎物。惟一能让种群延续下来的就是他们那无与伦比的繁殖力了。
索伦将鼠狸剖开清理了一下内脏,从腰间一个小囊中掏出块盐巴,小心地在鼠狸里外抹了下,然后找了几片大树叶子,把它一裹,随手从地上抄起几团湿泥,密密裹在外面,然后扔进火中。
火势不旺,湿湿的那么一团扔进去,压得更显暗了。索伦站起来,四下搜寻一番,趁着天色还没大黑,再尽量收集一些枯枝败叶。
离火堆远了些,火光的跳动映得四下草木的影子更加诡奇。索伦一面拣起些可燃的落叶残枝,一面琢磨着这次追进秘魔森林来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这次的猎物实实在在是条大鱼——折机高原上一个蔚人部落的大巫师。
蔚人虽然是人族,但也有人传说他们有妖精族的血统。他们世代居住在折机高原的丛林中。那里虽然不像秘魔森林一样神秘诡异,却也是一片人迹少见的高原森林。而他们又分为两大部分,各有无数搅不清楚的部落。住在高原边缘的白蔚已经渐渐接受教化,逐渐融入白魔国的体制中;而深居在折机高原内部的黑蔚则仍然保持极其原始的生活方式,有些部落至今还有食人的恶俗。
但,这些原始部落中的巫师们对于被魔法师公会所禁忌的黑巫术却有极深刻的研究,包括摄魂术、兽化术、嗜血术等,其造诣是其他地方的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这个大巫师阴纹据说是在族内的斗争中败北,遭到族人驱逐,于是流窜到白魔国、魔女国、长慧国交界的一个三不管地带,纠集了一批不法之徒,袭击过往商旅百姓,劫掠财货不说,更恶劣的是将那些苦主尽数施以巫术,变成了一支无知无觉、悍不畏死,又惟他之命是从的死灵军队。
因为这人是从白魔国出去的,风帝大为恼火,本拟指派皇家魔法兵团前去围剿,可兵马一动,长慧国就得到了消息,联合魔女国摆开了一副戒备的样子。一贯闭关锁国的白魔国这才发现那里是个敏感地带,恐怕被另外两国误会,不得不先行与那两国协商。等协商好了,却发现这个死灵军团已经小成气候,固守那几个山头,竟使得白魔国的大军限于地形险恶而无法展开。
万般无奈之下,风帝集合魔法兵团几员大将在那地方附近设下七道结界,困住敌人不能出山,悻悻然撤军。
这事情被自己的一个师兄苏获知道了,报告给了师傅戟。
师傅是公认燕原十大宗师中最疾恶如仇的人,而且当年在他化名游历天下的时候颇吃了些黑巫术的苦头。听说此事,立刻召集附近三国的雷龙派弟子一行十五人,十日前开始攻山,穿过七道神圣结界,然后踏平四道埋伏,以真雷之击引天雷摧毁了阴纹的镇魂塔,破了死灵军团,然后借龙纹戟上的灵龙气破了阴纹的血罩护身,斩了他的三尸化魂。
不过这个阴纹还是有一手,竟然在最后关头牺牲了九成法力,借腐尸遁术逸出元神,遁入秘魔森林。
索伦乃戟的第三弟子,本是白魔国贵族,进入名义上属于白魔国的秘魔森林在身分上有天然的方便,而且从小喜爱丛林生活,对寻迹追踪多少也有些经验,就自告奋勇来追捕他。
现在看来自己是太幼稚了点。这才追进来不到两天,就发现自己所习惯的那些所谓的丛林跟这秘魔森林相比,简直就跟如同门前花园般的小儿科了。
而且,再怎么说,那个阴纹是丛林中长大的,就算护身的法术被破,魔力消减大半,但那几十年的丛林经验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两天绕将下来,方向虽然大致没错,距离可是越来越远了,更可恶的是,现在自己好像陷在茫茫林海之中,开始那隐隐约约的小路早已经消失不见,却不知道阴纹什么时候从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溜掉的?
一面想着,索伦一面将拣回的柴枝不断地加入火堆。
想是火烤的时间长了,地面也干燥了许多,周围空气中的湿气仿佛散去不少,新加进去的柴枝也很容易燃着了。在新枝爆裂的噼啪声中,隐约已经有油脂熔化的声,香气飘散开来。
这么一来,索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转念一想,自己在师门学艺二十年,雷电系魔法力已经修到了高段,真龙气早已凝练,手中剑背上弓不知斩了多少奸邪妖孽,这么个漏网之鱼,丧家之犬有什么可怕的?
天好像转眼之间就黑了下来。
索伦吃完饭,将剩下的兽骨用鼠狸皮包起来,在左近找了个地方埋起来,不为别的,怕在晚上召来什么野物。
跪坐调息了一阵,感觉自己除了火系魔法力稍弱以外其他一切都处于正常状态,心中甚是满意。将火堆拨到一旁,腾出已经烤得发烫的那片地方,铺上烘干了的枯草败叶,再从背囊中取出条油毡来,铺好,准备睡下。
“什么声音?”他刚一躺下,耳朵一沾那权作枕头的衣包,就隐约听到什么动静,警觉地跳了起来,手已经握住了枕下的剑柄。
沙沙声,喘息声,仿佛有什么小兽在地上爬行。
“不能大意!”小心地提醒自己,虽然以自己这一身功夫,绝不该有什么东西能轻易伤了自己,但这莽莽丛林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谁也说不清楚,索伦左手提起剑鞘,右手还留在剑柄上,轻轻地挪动了脚步。
声音缓慢而执著地向着篝火方向过来。
侧身闪到火圈一旁,眼见着草丛中的声音越来越近。慢慢地,草丛一分——
“啊?!”看到声音的来源,索伦不由惊呆了,“是个小孩?!”
确切地说,一个衣衫褴褛,濒死的孩子。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本来扎着的朝天辫子已经散得七零八落了。孩子的脸上、手上、胳膊腿脚,满是划伤擦伤,血污混着泥土,构成一副恐怖的形象。血污下面,一张苍白的面孔,嘴唇干裂出几个深深的口子。只有那双眼睛,已经茫然失去了焦点,但仍然执著地望着前方一点些微的光明。
“孩子!”索伦蹲了下来,“你怎么了?”
那小孩闻言顿了一下,吃力地转头,茫然注视着黑暗中声音的来源。
索伦心中一痛,连忙将剑还到鞘里,伸手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看到这孩子一身的血污,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莫非附近有什么极其凶恶的猛兽,或者是被那阴纹所伤?索伦立刻警惕起来,暗结真电之印,迅速在那小孩身上默查一番,同时心神延展开来,四下查探。
探查的结果是毫无异状,索伦这才专心研究起那孩子的病情来。
——那些血污完全是擦伤,肘膝部位尤其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已深可见骨,看着就令人心惊肉跳,真不知道这小小孩童怎么能忍下来的。
虽然没有内伤,但看他嘴唇干裂,面容枯焦苍白,想来多时没有饮食,加上这一身擦伤划痕,若再晚一些,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幸亏遇见了我。”索伦心里念了一声,然后从背囊中取出一个鹿皮水袋来,细心地一点一点灌入他嘴里。
开始的几滴水仿佛在那孩子的嘴唇上消失不见了,慢慢地,那孩子有了动静,失神的眼睛略略聚焦,脑袋禁不住向水袋方向凑去,嘴唇也开始翕动起来,那早已经焦灼的裂口又开始渗出血丝来。
“放心好了,有我在,你这点伤,死不了的。”一面自言自语,索伦一面从腰囊中一个玉瓶里倒出一颗小小的丸药来,就着掌心,拿水化开了,然后仔细地喂到那孩子的嘴里。“别怕,这东西虽然苦,但营养可丰富了,一颗药能顶得上好几顿饭呢。来……”
“呃……”只喂了一口,那孩子本来苍白而失神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红晕,开始有了表情。
“哇赛!这药真不是盖的,才一入口就……”
然后才发现那孩子仍然在昏迷中,而那种表情——明显是一种苦不堪言的样子。“真的这么苦?”索伦不由佩服起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来。
这种药据说是几十年前一个女神医调配的,当时她的一个病人身患重伤,足足有一年以此药为生。后来那神医、病人与师傅有过联手作战的经历,就送了师傅几瓶。师傅最后对这药的评价是能把死人苦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也许是夸张了一些,但起码眼前这孩子在昏迷中是差点儿给苦醒过来。
喂完药,灌完水,把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很多地方已经跟皮肤黏在了一起,索伦狠狠心还是硬扯了开来。
背囊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幸好不是那女神医配的),配上点水,仔细地给那孩子上药。然后从背囊里翻出件布料柔软的中衣,扯开几条给他把胳膊腿上几个较重的伤口包好,剩下的正好能当件衣服把那孩子裹个严实。
孩子体质还很弱,但一切都稳定下来,想来今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明天,明天最好是晴天,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待自己以雷龙心法帮他巩固内腑,调理经脉,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想到这里,轻叹一声,“要是师妹伊娜来了就省事多了,以她的治疗法术该是很容易的事才对。”
夜已深,索伦将那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裹好油毡,沉沉睡去。
索伦是被吵醒的,或者说是被骚扰醒的。
第一感觉是一个小家伙在自己怀里拼命乱动,然后是啊啊的喑哑叫声,终于把他给唤醒过来。
发现自己怀里突然多了个东西的感觉令索伦极其惊讶,第一反应是腾地跳了起来,一头撞上了一根斜伸出来的枝丫,洒下一蓬朝露来。
那孩子显然是从昏迷中醒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四处乱撞的时候,又被索伦这一跳吓着,不由身子缩成了一团,惊恐的眼睛看着索伦。
发现了那孩子,索伦立刻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情,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嘿嘿一笑,弯下腰来,“别怕,记得吗?是我救了你的。”挠挠头,“也不能算救啦,反正,你现在没危险了。”
那孩子有一双晶亮乌黑的眼睛,不像是南方三国的子民,这时正仔细地看着索伦,眼中那种审慎的神色令索伦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幸亏那孩子盯视索伦的时间不长,而换上了一脸欢畅、喜悦的笑容。索伦这才松了口气,“来,我给你疗伤。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啊啊地叫了两声,面上忽然露出了极其悔恨的表情,还有着那么一份坚持,忽然跳了起来,茫然四顾一番,忽然哭了起来。
悔恨?不错,是悔恨的表情。
索伦有些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值得悔恨的吗?而且,昨天晚上的真电之印没有发现他是哑巴啊?
不顾那孩子的拼命反对,扭来冲去,索伦划了个禁身咒,止住了孩子的动作——本来是可以点住穴道的,但因为要调理那孩子的内腑经脉,只好用禁身咒了。幸亏自己虽然是以雷电系法术为主,但对其他法术也多少有所涉猎,尤其与雷电系相近的火系、金系魔法以及有关治疗的一些魔法。
看一眼天色,却只见到一片笼罩天地的绿色。
索伦想了一下,收拾背囊,背好,然后取出一条宽宽的带子将那孩子结实地绑在胸前。
丹田内力凝聚,真龙之气瞬间贯穿全身,略一发力,凌空跃起!
如果有人在旁边看的话,可以看到索伦的身形极其矫健,双手拂开纠缠着的藤萝丝蔓,顺势借力又向上蹂升;而且节奏控制也恰到好处,每当上升力道尽时,总恰好在树干、宽枝附近,往往脚尖略为一点或单手轻轻一拍,又飘然向上掠去。
如此反复六七次,索伦停在了一根粗大的旁枝上,头顶正是那虬结盘缠在一起的树冠,怎么看也不像有空隙可以上去的样子。
索伦叹口气,抽出了鞘中的宝剑。
剑一出鞘,就仿佛带着吸力一样,引起周围空气的一阵悸动,尤其怪异的是剑身隐约见有微光闪烁,还带着极轻微的咝咝声。正是天下名剑谱中有名的激电剑。
这把剑本身可大有来历,在雷龙派中也仅次于师傅的龙纹戟和七师妹的排山倒海棍而名列第三神器,是几年前因缘分巧合得来的。其宝贵之处不在于锋利,而是经过了魔法加持,一出鞘就带有一种古怪的聚电能力。以索伦的雷电魔法修为用上这把剑,更是如虎添翼。
凝神默念一阵,索伦擎剑向天,真龙气和着电魔法力一起运至剑上,轻喝一声:“电涌暴突!”
一道电光如平地倒掠的闪电直斜天际,枝影摇曳中竟破开了一个尺半的通道!
索伦满意地一笑,还剑入鞘,一瞥间正见到怀里孩子的懊恼悔恨表情中终于带了些惊奇羡慕之色。
秘魔森林果然不愧是燕原几大神秘地带。
就算到了森林的顶上,视线仍然不能及远。头顶阳光灿烂,但四面的林中却无时无刻不冒出一层层、一丝丝、一缕缕的白色雾气,纠集盘结翻滚着,令人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简直比下面林中的视野还差。
不过好在身边没有什么雾气,也许是方才一剑的原因,也许是人和自然奇妙的互补互容的关系,谁知道?反正十步之内,如有个无形的屏障一般,一丝雾气也没有,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索伦站在树梢上,想找一个平坦一点的地方能将那孩子放下来,然后就看见了不远的地方,就在雾气的范围内,有点什么深暗色的东西。
走过去,雾气在前面退开,又从后面合拢来。当那东西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索伦真正是惊讶了,那东西仿佛是一堆枯枝随便堆成,径长六尺有余,中间凹四面凸起,仿佛鸟巢模样,可什么鸟有这么大呢?
竟然是个空的鸟巢。索伦从巢底拣起几根奇大的羽毛,形状和一般羽毛差不多,但足有一尺半长,颜色呈深绿色,微微泛着荧光。
这时索伦又犯了嘀咕,这么大的鸟,要是自己运功中间回来了,那岂不是要完蛋?
转眼有了主意,将那几支羽毛放下,看了眼鸟巢的构造,推开几十步,拣起脚下的树枝,折来折去,再拎起几根藤枝一绑,俨然天然一张小床。
将孩子摆成跪坐的样子,才解了禁身咒。
那孩子倒也奇怪,被索伦带着飞来飞去,又见到那电剑穿空,大巢巨羽,却能保持那么镇定,扬起脸来,迎着些阳光,疑惑地看了他两眼,指指索伦,指指自己,皱了下眉毛。
索伦在孩子对面跪坐下来,“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点头。
“你不能说话吗?”
点头。摇摇手,又点头。
“你现在不能说?”
点头。
“以前是能说话的?”
点头。
“你昨天好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索伦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我已经给你上了药,再用法术帮助你,你很快就能好的。”
那孩子仔细听着索伦的话,看着索伦的眼睛,点点头。
索伦给那孩子解释过了,帮他调理内腑经脉需要保持两人双手接触。当然最好是各自平推双掌,但调理过程可能会很有些疼痛,万一忍不住就不好了。要不然由索伦握住他的双掌也可以,不过效果差一点,时间长一点。那孩子二话不说就平推出了双掌。
这个选择是索伦预料到的,一般人总爱逞点英雄嘛;真要忍不住也没关系,这毕竟不是真的疗伤治病,并不用自己全部精力投进去,万一有什么变故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但索伦终于是惊讶了。从头至尾,那孩子不但没有丝毫的退缩,甚至从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来变化。惟一证明他并没有被施禁身咒的,就是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珠了。
更令索伦惊讶的是,这孩子显然没有练过武功,自己催动内力在他体内的经脉游走、调理内腑,比帮师兄弟要难多了。
但是真电之印中裹胁的电魔法力就不一样了。那股魔法力在那孩子体内游动得极其欢畅,竟然有突破内力裹胁的趋势,仿佛这孩子的身体比之索伦来更能吸引魔法力似的。
“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索伦很是惊讶,“魔法力并不像精灵力一样是有半自主意识的,魔法力纯粹是一种神秘的自然力,怎么会有这种滞留现象出现呢?难道说……”
想着,索伦在收回内力的同时,从体内又发出小小的三股力量——一股内力,一股雷魔法力,一股电魔法力。他清楚地感到那股内力被婉转而坚决地送了回来,跟着自己回收的真电之印收了回来,而那两股魔法力却迅速地在那孩子全身上下游走,然后在胸膈附近位置轻轻一触,就融在了一起。
“果然!”索伦心中着实惊喜,“当年我们化力还神的时候,任天资多好也要几个时辰才能成功,而他却在盏茶时间就完成了,岂不是说他以后魔法上的进步会比我们快上百十来倍?”
转眼行功完毕,索伦先收了手,说声,“成了。”
那边那孩子也一口气嘘了出来,“啊呀,真难受。”
说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索伦已经喜叫出声,“哎,你能说话了!”
那小孩翻了下白眼,“我本来就不是哑巴,只是……只是……”想来又想到什么伤心事情,又一副懊恼悔恨的样子,眼看眼泪就掉下来了。
“别哭,别哭,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总有办法的。”
男孩应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问道:“你是剑侠吗?”
“不,我不是剑侠,是魔剑士,你怕不怕?”
“魔剑士?是魔法的魔,还是魔鬼的魔?”
索伦笑了,“那不是一个字吗?”
“可是意思是不一样的。”小孩晶亮的眼睛中很是坚持。
“是魔法的魔。”
“嗯。”那孩子像大人似地点点头,又歪头想了一下,“那你就不是坏人了?那你把我带到这上面……”
索伦不由地对这孩子心中另有估计。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年纪,不时地透着稚气,可有时候又似乎蛮有条理的样子。当下解释说:“昨天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看来也很久没有吃东西,还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虽然上了药,为了快点愈合,我方才用内力和魔法力调整了你内腑的一些内伤,很快就没事了。”
那孩子却仿佛没听见索伦的话,在自言自语什么。
“哎,我叫索伦,你叫什么名字?”索伦本想问那小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转念一想,还是先问问名字。
那小孩仿佛能看出索伦的疑问,一口气就说了下去。
原来这孩子叫山美,住在秘魔森林边上一个小村,那里全是从北方迁来避难的。他和妹妹树美父母双亡,一直在村里邻人照顾下长大。几天前,他们在林中玩耍,一时兴起,想开个玩笑,就躲开出来寻人的村人,想绕另外一条路回村子。谁知道这一绕,就迷路了,在林中转了两天,妹妹也走丢了。自己拼命找啊找啊,却……
话没有说完,山美就哭了起来,呜呜地好不伤心。
索伦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两天多了,八岁的山美还惨成这个样子,他妹妹树美只不过四岁多一点,怎么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呢?
“那你刚才说什么剑侠是想干什么呢?”
“白胡子爷爷说,剑侠能一天飞行千里,无所不能,我想你要是剑侠,就能帮我找妹妹了。”
索伦不由地苦笑,日行千里无所不能,那大概是神仙,而不是什么剑侠了。转头对山美说:“那我恐怕不行。不过,你对于魔法很有潜力,要不要拜我为师?”
山美眼睛闪了一下,“难不难?多久能学会呢?”然后还特意加上一句,“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的!”
索伦想了一下,“我大概学了二十年,你嘛,要真是聪明的话,也许五年就可以了。”
“那——”山美的脸上明显带着向往的神情,却果断地说,“不,我不学了,我——”
“为什么?”
“我要回去找我的妹妹!”声音是斩钉截铁的。
“这……”索伦倒不禁有些犯难,因为他毕竟有任务在身,而又绝不能放心让山美一个人走。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反正已经失去了阴纹的踪迹,大不了再从头开始;而且,山美他们村人想来也迁至秘魔森林多年,该对周围地理情况颇有些了解,没准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助力呢。
“那好,我送你回去。”索伦一口答应,“你们村子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男孩的目光暗淡下来,“好像离森林边上不远,有一条小河绕过村子。”
索伦愣了一下,想来这小孩也迷路多日了,“没关系,我来试试,也许能找到的。”
“太好了!”那孩子腾地跳了起来,脚下一虚,就向下落去。
“小心!”索伦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山美,“咱们可是在几十丈高的树顶上呢,掉下去就没命了。”
山美尴尬地一笑,站稳了脚步,任由索伦牵着他走去。
路过那巨大的鸟巢的时候,山美发现了那几根羽毛,童稚的眼睛闪动着好奇、欣喜的目光,“这是什么鸟?怎么有这么长这么大的羽毛?我能拿两根吗?”
索伦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就点了点头。点头的那一瞬间,山美已经喜气洋洋地爬进那鸟巢,快手快脚地把那散落的大小羽毛拣了个干净。这个时候,又有谁知道这几根羽毛竟差点儿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又有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同样几根羽毛竟然变成了魔法界一件神奇的法器?
要找到那孩子来的方向并不难。
开始的一段路上,明显有人爬过的痕迹,并且不时还有隐约的血迹渗在厚厚的败叶碎石上。
不到四个时辰,山美已经指着一棵挂满了野枣的果树,犹豫着说,“我好像见过这棵树,那时候我跑了好久才找到一棵果树,可是,等我采了果子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妹妹了。”
“别埋怨自己了,想一想,当时你妹妹应该在什么地方?”
山美显然在苦苦思索着,“我过来的时候,先……然后……后来……好像……嗯……应该是这条路吧。”
虽然两人走得飞快,但这时候还是临近黄昏,林中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山美左转右绕,兜了将近一个时辰,颓然停住了脚步,“我找不到!是我不好,我忘记了回去的路,我丢了妹妹!”大粒的泪珠盈眶滚落,“我该死!我不该那么……”
“别伤心了。”索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好,只能抚着山美的头发,揪了一下那朝天辫子,“反正天也黑了,咱们还是先歇一个晚上再说吧。”
索伦被一种奇异的悸动所警醒。
凌晨时刻,薄雾如绵,就算是两个人相拥裹着油毡,还是有些寒冷。看着怀中孩子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索伦不由缓缓运起了内力,全身的血液仿佛流动得更快了一些,带来一阵暖意。
“可怜的孩子,昨天哭了一个晚上,甚至做梦都在抱怨自己,总算现在睡着了。”
想起方才心头无名的悸动,索伦凝注心神,侧耳倾听,却仿佛没有什么动静。“刚才明明听见有什么声音的。”索伦对自己这种几十年训练出来的警觉性毫不怀疑。“也许是什么不知名的野兽?”
这时候,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明明感觉有危险在附近,却除了这种危险感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灵觉,没有其他的动向!
怎么回事?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就算是面对阴纹那个恐怖的大巫师的时候,也是个明确的实体啊!现在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鬼魂般的东西在接近——
索伦突然跃起,出剑!
如同暗夜中突然闪过一道惊电,映得周围一切纤毫毕现,然后又瞬间暗了下去。
这一暗下去,竟仿佛比那电光闪过之前还要暗,还要朦胧。
这种突然的明暗刺激,甚至索伦也有那么一瞬间看不清楚什么东西,视觉的残像上留着一个黑影被自己劈成两半的印象。
这突然的动作,将山美也惊醒过来,揉着惺松的睡眼,喃喃问道:“怎么了?”
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索伦还是没有说话,竭力平静心情,将真电之印提到最高,迅速向周围展开心神,仔细搜索了一番。
“好了,没问题。”索伦收回心神,安慰山美说,“刚才不知道是什么怪物,被我劈倒了就死了。放心睡吧。”
“不,我醒了,不困了。”山美揉了揉眼睛,“索伦叔叔,你困吗?”
索伦笑了,“我们习武的人,一天睡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但你还是个孩子,应该睡够四个时辰的。”
山美摇头,“我睡不着了,咱们再去找路吧。”
索伦耸耸肩,“也好,等我做两个火把。”
神魔两族,不但拥有强大的超现实能力,还各自拥有大量令人无法想象的器具和武器,其攻击力和破坏力简直无与伦比;精怪拥有的是强悍的体力和各族独特的战技,而人族的优势则在于短暂的生育周期和各种精奥无比的法术。
绵延数百年的烽烟,不论是神,还是魔,作为一个种族都在战争中耗尽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以至于渐渐地隐身到了幕后。神魔大战渐渐变成了他们的代理人——人类和精怪之间的战斗。而等到烽烟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幸存的人们赫然发现,不论是数量还是能力或者是组织等等各个方面,他们似乎成了惟一的胜利者。
传说纪元逐渐过去,神与魔,甚至那场绵延千年的战争,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
当年的精怪逐渐演变为各种亚人种,躲在人迹罕至的偏僻穷荒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而人族的物理文明则逐渐发展起来:笨拙的石斧换成了青铜的刀剑;骑龙的勇士坐上了轻便的战车;古老的魔法文明一天天没落下去。但战争却似乎在神魔大战的历史中逐渐融入了人类的天性。
长慧历前五百年,智人部落首领应龙率领他的部落征服了三河口(金沙江、蝉溪汇入魔女河的地方)一带的四十几个部落,建立了燕原第一个奴隶制国家智国。
经历了大迁徙,百年乱世和夕阳王朝等数百年的变迁,长慧国于长慧历七年正式成为第一个封建王朝。
此后数百年间,无数王朝兴替,沧桑变迁,燕原之上形成了八个相持不下的国家。白河西岸,自北而南是飞马国、长慧国、魔女国、白魔国和月国;而大日国、药师国和商业都市联盟则三分河东天下。
八国之间以白河为界,各自征伐不休,几乎没有一年和平的时候。但由于各国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关系,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真正占到决定性的优势而结束这缠绕不清的乱世。
秘魔森林地处燕原之南,是一片绵延近千里的原始森林。其南面是月海,西北是大密沼泽;西南方向是魔女河,东北转东则被白河紧紧包围环绕。
月海和大密沼泽本是与秘魔森林齐名的险秘之地,而东方的白河那神秘莫测的水路更是构成了一个难以穿越的天然迷阵;说起来,地理上最容易进入秘魔森林的途径该是从白魔国横渡魔女河了。但现实上,想要进入闭关锁国的白魔国,却可能比前面任何一种方法都要困难得多。
秘魔森林是明显的沿海低矮丘陵地貌。它临近月海,属于暖湿气候,全年平均气温在23度左右,最低不低于15度,最高也很少超过30度。
听起来这个温度仿佛很是惬意,但北面来的冷风沿着白河河道长驱数百里,遇见月海上的暖气,加上从魔女河及其大密沼泽传来的瘴气迷雾,交汇在一起,使得秘魔森林几乎是长年迷雾缭绕,一派暗湿阴沉景象。
这种地形气候条件造成秘魔森林那绵延千里的原始林莽,腐土泥泽及膝,藤萝荆棘交织,巨木浓荫遮天。走在林中,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线昏暗,视野不清,步履艰难。
但这种阴湿的环境正是毒虫蛇蚁的最爱,蚂蟥、毒蛇、毒蚊、军蚁,土狼、箭猪、裂额猴,如同千军万马,藏身于林间树梢草丛,防不胜防。
因此,秘魔森林千百年来,很少有什么人进去过,而进去的人就更少见到有出来的。
不过并不是因此就没有人进过秘魔森林。
燕原上多年的争战、内乱、天灾人祸,使不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尤其是长慧国,这个有着八九百年历史的古国,几度起伏,几度辉煌,但最近数百年来,兵乱连接,内忧外患。纵然燕原人的乡土观念很重,但还是有些躲避战乱的人们放弃了祖辈生活过的土地,离开了留下血汗、辛酸、欢乐和痛苦的家园,有的逃上了魔鬼高原或大日山、破云山,有的躲进落星丘陵。极少数的人们,也沿着魔女河漂流而下,避入了秘魔森林。还有些穷凶极恶,往往被燕原的魔法师联盟、游侠工会、四大骑士团甚至三大剑派通力围剿,走投无路,也会一头扎进几个秘地凶境,只求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碰上这种情况,那些原先的围剿者往往就此作罢,因为进了那些地方,老实说,和死了也没有多少差别了。但往往苦主们心有不甘,便悬重金追杀,赏金猎人也就这么出现了。
这也就造成了秘魔森林中两类极端相反的人群:一批是将这里视为避世桃源的隐逸村人,他们人数相对较多,却没有什么危险性;另一些人则是江湖亡命,早已惯于刀头舔血的日子,为本来自然环境就极其险恶的秘魔森林更增添一分人为的凶险。
时间到了长慧历946年,历史的轨迹依然隐藏在浓密不散的迷雾之中,但几道盘旋的清风却在那片迷雾中隐约地勾勒出约略的印记。
注定会成为传说中的英雄豪杰们,渐渐崭露头角,从而一幕幕地揭开了燕原上最伟大、最壮观的史诗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