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进灌木丛两步,迪奥就蓦地转身蹲了下来,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朝莉妮亚所在的方位望去,罗林斯自然也只能学着他蹲了下来。
大约四十多米开外,三人暂时野营的那片空地上,莉妮亚正背着两人坐在一堆褐黄色的粉末前,按照迪奥的吩咐用天平和砝码将它们细分,并用锡纸小心地包装好,从她专心致志的神态上看,她根本没察觉到两人已经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迪奥居然还不放心,刻意选择了这片低矮的灌木作为两人谈话的掩护,如此一来,即使莉妮亚刻意向周围张望,也很难发现躲在灌木后窥视的迪奥和罗林斯,更别说听到两人的对话了。
罗林斯显然对迪奥会如此小心感到很惊讶:“有什么事会机密成这个样子?当着莉妮亚的面不能说吗?”
“刚才那一幕还不够惊险吗?”迪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听好,罗林斯,以前我们间之所以能无所顾忌地互相调侃,那是因为哪怕说漏了嘴我也有办法弥补,可现在多了个聪明绝顶的莉妮亚就不同了,不管是发牢骚还是说怪话,在出口前最好先掂量一下它是否会涉及你大哥我,如果会你就给我来个沉默是金,否则再捅这样的漏子,休怪我不帮你追求莉妮亚!”
“……这么说,是大哥怕我在莉妮亚面前破坏你的形象了?”罗林斯今天似乎有点聪明得过了头,在沉默片刻之后,居然一语说中了迪奥的真实用意,结果某人的狼狈再次清晰地呈现在了脸上,并最终发展成了老羞成怒。
“臭小子,该机灵的时候又装痴扮傻,不该机灵的时候又脑子转得贼快,你这就叫贱骨头,知道吗?”迪奥很少在与罗林斯对话的时候吃亏,但一吃亏就必然会耍赖皮,搬出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给对方安上,接着就是体现自己兄长权威的体罚行为,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还没等罗林斯意识到他这位大哥又要故态复萌,迪奥就突然发难,毫无预兆地揪住他的领口一拉一绊,原本是蹲坐姿势的罗林斯立刻就以面部朝下的姿势倒向地面,不过还没等他的脸皮碰到泥土,迪奥的手肘就迎了上来,刚好呈直角将他的脖子卡住悬在半空,接着就是用力一扭。
换了被整的人不是罗林斯,这个动作在刚才已经夺走了一条人命,最起码魔界特种部队在训练队员如何暗杀时,这一招的用途就是将目标的脖子生生扭断,而以迪奥的力道来说,谋杀普通人是绝对足够了,但被迪奥千锤百炼过的罗林斯只是感到难受罢了。
想起迪奥方才的警告,罗林斯自然不敢大声呼叫惊动莉妮亚,所以他只能四肢不断轻轻拍动着地面,并低声惨叫求饶道:“唔!好难受,好难受,是我不对啦!大哥你就饶了我吧!”
“很好,知错就好。”迪奥满意地点头松手,根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莉妮亚的工作差不多快收尾了,所以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以后给我记住,先思考再开口,要不然就给我保持沉默,明白了吗?”
“明白,大哥的吩咐小弟一定铭记在心。”伸手摸摸仍在发疼的脖子,罗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另外问一句,我们今天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搞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粉末来,大哥是准备给森林里的树木施肥吗?”
迪奥的脸上掠过一丝嘲弄的神色:“不,刚好相反,我们是来破坏生态环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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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奥-密拉特?我们这回的对手是那个在司拉普胡闹的疯子通缉犯?”就如预想中一样,加尔才向被召集起来的高级军官们说了个头,几乎所有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由此可见司拉普事件在众人心里留下了多么恐怖的印象。
“是的,虽然我并不排除,他这次劫走莉妮亚公主可能另有政治或军事目的,但就他独来独往的风格判断,他与其他势力结合的可能性极低,所以我暂时将他的意图定位为‘绑架勒索’与‘寻求刺激’。”加尔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愿意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毕竟一个疯子是完全无法捉摸的存在,更何况他的智商还高得可怕,可我们却别无选择。”
参加这次紧急军事会议的高级军官,都是突雷斯和加尔所信任的骨干分子,从那次篡位政变起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两人,所以先前加尔告诉他们己方劫持莉妮亚公主时,除了少许惊讶之外,并没有人表示出一丝不满,这和哈穆西尔麾下那群各怀异心的将领截然不同,这也正是突雷斯和加尔最为之自豪的事。
所以他们在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都一致同意要尽快把莉妮亚公主找回来,可在听到事情和迪奥扯上关系之后,这些连造反杀头都不怕的勇猛将领,竟无一例外地有了恐惧不安的表情,眼见如此情景的加尔,在不知不觉中对迪奥的评价又高了一个层次。
令一个人害怕不难,令一群人害怕也不难,可如果能光靠他曾做过的事,就令对手一听到他的名字而震骇惊恐,甚至是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怕之色,那这人就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能人。
突雷斯和加尔都是标准的“效果至上论”信徒,认为只要结果符合心意就算成功,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妨,因此迪奥的行为在他们眼中,甚至还是值得效仿学习的经典范例,加尔之所以会对与迪奥为敌充满期待,也和他认同迪奥的能力有很大关系。
“难怪连齐内克都吃了大亏,那个拿蟑螂、老鼠和跳蚤当武器的家伙,装成我们魔界军的模样花言巧语下来,谁能不上他的当啊?”
“就是就是,对那个人来说,什么道德常识统统不管用,拿伤员当人质也不算奇怪了,骂他卑鄙无耻就跟夸他没什么两样嘛!”
“喂喂,你们别讲得这么兴高采烈,就好象不关自己的事一样,没听大人说吗?我们马上就要和这个变态捉迷藏了!”
虽然加尔已经认同了迪奥是有真材实料的对手,可这种让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附加不利效果,却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该死,还没有正式交手,他的恶名就动摇了我们的军心吗?
加尔不得不承认,在这场较量中的第一回合中,迪奥已凭借着以往立下的邪恶威名先拔头筹,未见面就重创了己方的士气。
当然,要避免这种情形也很容易,只要不告诉部下们对手是他就行了,可这样做却无异于饮鸠止渴。
欺骗部下是一种有如双刃剑一般的领导策略,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这种策略往往可以令士兵在不知情中发挥出全部潜力,从而创造乾坤逆转的奇迹,可万一碰上智慧超群的敌手,这个策略只会令对真相一无所知的部下白白牺牲,若再配合刻意的宣传或鼓动,甚至还能反过来令己方士兵意识到被欺骗,继而产生叛变令整个部队瓦解。
而加尔很清楚,欺骗所产生的奇迹,绝不可能在对付迪奥的行动中出现。
机巧百变,灵活多智,行动之前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敌手每一种可能产生的反应都会考虑到,用“算无遗策”来评价毫不夸张,即使在具体行动中出现意外,也能立即想到最好的方法加以补救,若是刻意向对手发起挑战,事前的准备一定极其充分。
这就是加尔对迪奥以往一切行动进行详细研究之后,所得到的唯一结论。
如此可怕的对手,只要行动中有一处破绽,就会被他充分加以利用,欺骗部下这个足以致命的因素,是万万不可在与迪奥为敌时埋下的。
深知这一点的加尔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第一回合让对手小胜虽然令人郁闷,可总比被迪奥抓住死穴击溃来得强。
更何况士气低落的情况,并不是无法挽回的致命伤,一向最擅长鼓舞士气的加尔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将这暂时的失利扳回来,事实上他也作到了。
“大家都安静!我承认,迪奥-密拉特这个对手就跟噩梦一样难缠,在司拉普时能一举打败三万人的可怕战绩,也不是没可能重演一次,可大家有没有想过,他就算再有本事再聪明,他也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和我们一样存在极限,所以要打败他并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迪奥人就在这里,恐怕也要为加尔的这一番话喝彩,因为他的立论完全无懈可击,谁都无法否认,自己的肉体和精神都存在最大的极限,只要有超越这个极限的对手存在,就可能被击败,“无敌”这个词语从来只是一个相对的存在,以迪奥自己为例,被菲奥拉逼到死角签下结婚证书,就是说明他也有自身极限的最好证据。
当然,加尔肯定不会知道迪奥这唯一的一次失手,毕竟这件事的知情者仅限于当时在场的少数人,再加上菲迪兰皇帝陛下的事后严密封锁,根本没人知道迪奥到底是怎么吃亏的。
但就算加尔知道事情经过,他也不可能从中得到什么启示,最起码在他找到一个象菲奥拉那么聪明,又不会令迪奥提防的人接近到他身边前,是绝不可能对迪奥造成什么威胁的。
所以他也只能实事求是,把迪奥当成一个“必须超越他极限才能击败”的敌人来看待,在理论上他的想法也没错,只有一个无法预测的未知因素存在--迪奥的极限到底在哪儿,对此加尔是一点底也没有,只能靠实战中收集资料来加以判断。
不过他的部下们自然没他想得那么深远,被他提点之后,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在“对方也是个有可能打败的人”这个正确结论前,与迪奥为敌的恐惧不觉少了几分,一些不怎么谨慎又好大喜功的年轻军官,甚至已经进一步有了想打破迪奥不败神话的想法。
“大人认为有胜算是吗?”一支军队之所以强大,除了有实力坚强的士兵做后盾外,有能且审慎小心的军官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皇室近卫军的情况显然也是如此,较为注重实际的高级军官还是占了大多数,现在这个问题正代表着这部分中坚派的心声。
“在没收集到有关对手的足够资料前,我无法给你们一个肯定的答案,对一向天马行空、从不拘泥于任何成规的迪奥来说更是如此。”加尔心知要是乱吹牛皮又拿不出切实证据,除了被这些实干家嘲笑外什么也得不到,因此他索性承认自己没把握,“所以说句不好听点的话,这次作战相当无趣。”
加尔并没有估计错,他的直言以对反而博得了中坚派军官的好感,下一个对他提出的问题也变得越发正经起来,这就表示他们已经接受了加尔的提议,开始考虑与迪奥正面为敌:“不知大人的‘无趣’是指什么?”
“这不是很简单吗?军人打仗,除了保家卫国的基本职责外,最重要的就是建功立业,什么无私奉献之类的场面话全是胡说八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我也很清楚地直说。”加尔的话对正了军人的胃口,那就是直言无忌毫无遮拦,“但我的这次作战,其前半部分主要是收集对手的战略战术资料,用以分析并制订对策,在后半部分才真正发威,令对手被逼到极限的临界点而崩溃。”
加尔略微停了一下,才接着把话说完:“迪奥-密拉特是很可怕的对手,和他作战落败受辱的可能性极高,所以在负责前期作战的部队肯定要吃亏上当损兵折将,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什么功名利禄自然也得不到,而且所有的牺牲可能只换到一星半点的资料,如果说杀敌制胜博取功名算‘有趣’的话,这就是所谓的‘无趣’,这么解释够清楚吗?”
众人这才明白,加尔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们,这场作战的前期很可能需要他们的自我牺牲,一部分并不喜欢这种行为的军官当即提出了异议:“大人,不能在前期就以兵力优势强行压制对方吗?如果齐内克所带回的资料没错,对方最多只有三人,扣除毫无战斗力的莉妮亚公主只有两人能打,我们一百五十万人哪怕只上百分之一,也能把他们活活踩死,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司拉普事件中,迪奥和他的弟弟妹妹手无寸铁且人数相差一万倍,最后获胜的不还是他们吗?”加尔叹道,“不要以为人多就能占优势,这回我们的战场是地形比司拉普要复杂得多的莱科德森林,我们虽然有一百五十万人,可真正投入战斗时一点人多的优势也没有啊!”
“……属下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莱科德森林的面积极其广大,对方是能蹿能跳能跑能逃的大活人,所以要确保包围住对方加以歼灭,我们必须把一百五十万人中的二分之一用于外围包抄防守,鉴于对方的战斗力相当强,还要再留二十五万人分成近百股机动部队四处巡逻,确保一出现漏洞就能立刻填上。”加尔为把话解释清楚,索性跟众人上起了算术课,“这样一来,不是一下子有七成兵力动弹不得了吗?”
“可我们还有五十万人,对付三个人总不在话下吧?”提反调的人立刻说道,“难道大人认为,我军士兵的战斗力差到连两个人类都对付不了吗?”
“你忘了,‘莱科德’这个词在我们魔界语中的意思是什么了吗?是进去出不来啊!”加尔不禁为此人的天真大摇其头,“那里的地形地貌相似程度极高,林木的密集程度近乎饱和,最大直线可视距离不到三十米,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搜索,五十万人根本没办法排成可互相支援呼应的地毯式散兵线,一进去就必然会被分散成无数的小组,哪里还有半点人多的优势可言?”
持反论者顿时哑口无言,毕竟这里的军官们每一个都是战斗专家,都很清楚茂密的树林就和噬人的魔兽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有敌人可以利用的隐蔽物,以及设置陷阱的原材料和道具,兵力的优势完全无法加以体现。
若这次战斗只为了破坏与杀戮,趁着今年冬季天干物燥的机会,只要一把火就能把躲在森林里的敌人统统烧成焦碳,可偏偏此次作战的目的是把落在迪奥手上的莉妮亚抢回来,火烧树林的计策当然就万万使不得了。
至于“把树都砍了,让对方无处藏身”这类蠢话,稍微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不切实际--就算能紧急筹措五十万把斧子给部队装备上,要把森林里那些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一一砍倒,光外围那一圈就够五十万人忙活上半年,鬼才晓得哪年哪月能砍到迪奥面前。
“大人既然也知道人多并不占优势,这样派部队分散进去只是徒劳送死,又有什么奇谋妙计能让我们摆脱这一不利条件呢?”在所有的思路都陷入死角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这么问道。
加尔无奈地一摊双手:“这就是我先前,为什么说这次作战很无趣的主要原因了。我们对敌人的行动速度和规律一无所知,自然也无法预测对方下一步准备做什么,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所以我必须将部队分成无数有着严格编号的小组,故意掉进敌人的陷阱而遭到攻击,如此才能收集到有关敌人的重要资料,进而预测到对方的战略战术,以在后期展开反击,取得最后的胜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有人对此感到疑惑:“属下想问一下,大人所说的‘将对手逼到极限的临界点而崩溃’是指什么?杀了对方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加尔连忙更正了这个说法,“无论何时都不要有杀死对手的想法,迪奥和罗林斯这两兄弟的战斗能力,已经到了即使被围攻也难以死去的程度,如果一味猛攻硬冲,引得他们为求生而狗急跳墙,我军的损伤将大得难以估计,万一他们拿莉妮亚公主做挡箭牌强行突围,你们有哪个敢冒杀死公主的风险出手?”
“不能杀死那个变态?”众将官中顿时又产生了一阵骚动,“那我们要拿他怎么办?如果他的本事真如大人所说,到了那种被围攻也很难杀死的程度,我们要生擒活捉他不是比登天还难了吗?”
“没有抓住他的必要,只要能掌握他的行动规律,我自有办法将他逼到绝境,如果他真有我想象中那么聪明的话,就会乖乖地带着莉妮亚公主投降,一切就交给我好了。”加尔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因为他所设想的计策确实有可能做到这点,“所以我需要大家的绝对配合,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你们就立刻回部队去整理行装,明天一早全军就向莱科德森林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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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事先有作过心理准备,可到魔界寻找迪奥的塞蕾妮和菲奥拉却没想到,事情的恶化速度远比她们想象中要快,才以商旅的身份踏进卡蕾加茨纳要塞不到半天,暂时禁止一切非军事人员进出要塞的紧急戒严令就被颁布,两人顿时成了被软禁的囚徒,可想而知心情有多郁闷了。
“真是活见鬼!戒严也不给个理由,询问期限也只有一句硬邦邦的‘不知道’当回答,这些军人一点也不知道‘民主’是什么意思吗?”四天以来,塞蕾妮已经是第十六次到军方设在城内的对平民咨询处来了,可得到的答案还和第一次来时一个样,因此在走出来不到两分钟,塞蕾妮就恨恨地诅咒起了军队的蛮横。
“军队的权力在战时会达到巅峰,在此时和他们起冲突无异于寻死,你刚才的话还是少说为妙。”菲奥拉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认塞蕾妮的失言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后,才低声说道,“别忘了,我们可不是为死在这里来的。”
“可是被变相关在这个的城市里,根本就打听不到那家伙的消息,更别提把他抓回去了。”塞蕾妮嘟哝道,“而且每多待一天,我们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就多一分,这里的危险程度甚至比在荒郊野外还要高啊!”
“你说的没错,可我们并没有迪奥大哥那样的身手,在这里又没有任何熟识的人能帮忙,不管是强闯还是偷渡都办不到,除了留下静观其变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菲奥拉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以你看来,这次戒严最长会持续多少时间呢?”
塞蕾妮摇了摇头:“那要看米修拉德军的胜利或失败要多长时间了,现在这种消息被严密封锁的情况下,就算我再聪明,也不能凭空推断出准确的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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