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茵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淡淡的说,因为勒斯想让我死。
黎明前有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那时太阳尚未升起,星辰却已经隐退。四周的黑色变得很浓很密,似乎可以用刀一块一块地把它割下来。篝火慢慢的燃尽,只剩下暗红的灰垢。有火苗从木炭的夹缝中窜出,像是心在跳动。它是那样的充满激情,却又是那么的脆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昭茵在我的身旁熟睡,她的内心似乎很充实,脸上看不到任何担心。我一直坐在篝火旁,没有睡。睡有时候会让人停止思考,而这个时候是最有可能遭到袭击的。
太阳从山后散淡出稀薄的光,我想站起来,却发现昭茵一直拉着我的手。昭茵警觉的睁开眼,然后看着我如初雪般干净的笑了。我微笑着说,没事的。她说,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们离开了幻境,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到处是鸟语花香,没有争吵,没有杀戮,没有战争。我们在那里安静的生活,永远也不会有烦恼。
我把头望向苍穹,平静的说,也许有一天会的。然后我拉着昭茵站了起来说,走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山顶。
通往山顶的小路一夜之间竟然奇迹般的干了,而且平坦了许多。风更加的和煦温暖,吹到脸上让人陶醉。躲在树叶中的鸟快乐的啁啾,一切都像梦想中的美好。我没有沉醉,因为我知道这是勒斯的阴谋,他把幻境弄得如此美好就是要让我沉醉在其中。一个很好的梦总是让人不愿醒来,即使醒来了也会努力重新回去徜徉。昭茵的脚步变慢了,她在享受这里美妙的风景。我的心越来越沉重,像是所有的空气都在聚拢,朝我的内心挤压。
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另一个魔法师。他就守在我们必经的小道。我没有问他怎样离去,而是从他身边径直的走过。他叫住了我,你不想离开吗?我跟你打一个赌,如果你赢了我就送你出去。
我没有说话。魔法师继续说,我知道你的魔法比我高,我斗不过你。但我却可以使你变成我的模样,你赌不赌?
昭茵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个魔法师,然后又转头看着我,问,我们能赢吗?我摇头,然后拉着昭茵继续往前走。魔法师在我身后笑了,他说,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笑了。我说,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赌徒。真正的赌徒不管输赢都会去赌,而你的赌却必赢不可。
风在耳边慢慢的流淌而过,似在窃窃私语。我说,你是没有办法把我变成你的模样。但你却可以将你自己变成我的模样。而到那个时候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我的模样是怎样的呢?你可以说你已经把我变得和你一样了,所以这个赌局还会是你赢。
他停住了笑,然后慢慢转身,悄然的离去。最后一刻我竟然看到笑容爬上了他的脸。昭茵终于从梦境中回来了,她问我,勒斯真得想致你于死地,一点机会都不给你?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直在朝山顶走,我告诉昭茵不要回头。其实她已经隐隐听到身后海水的咆哮声,这个幻境是建立在海上,从一开始它就不断地往下沉。昭茵抓紧了我的手,我转过头问她,你害怕吗?昭茵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说,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带我走出去的。
当我们爬上山顶的时候黑夜再一次降临。昭茵坐了起来,透过星光她终于看到了大海。海水咆哮着,一步步地往山上蔓延。风变的潮湿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身旁走过。月亮倒映在海水中被击打得七零八落,每个浪花似乎都夹着一个影子。满天的星光在海面上摇曳,像是漫山的火把点亮了最后的葬礼。昭茵依偎在我的怀里,她的眼神如初升的月亮一样柔和。她看着我笑了,依然是那么平静。她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也不会害怕,我可以安静的睡在梦乡。
她没有再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幻境,她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一种信任。她说,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我点了点头。然后我看到她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透明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她的模样,晶莹剔透。她把玉佩放到我的手中,然后握紧了我的手。我苦涩的笑了,说,有一天我会成为魔界的王。
昭茵看着我愣了愣,然后摇摇头笑了。她的笑镶在风中久久停留。也许这句话只是一个像风一样的许诺,但这似乎已经足够了。然后她睡了,她没有再去想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我依然在细心的数着时间,那个通往死亡的时间。周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窒息,只有我的心跳还在一遍一遍的敲击。死亡会在一刹那间发生,而重生也会在同一个时刻。当我即将数满三天的时候,我忽然拔出了剑,亮光闪烁,风云变色。昭茵睁开了眼睛,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然后我用另一只手把剑刺进了我的腿。鲜血喷洒而出,我仿佛听到了风的呼呼声。然后剧烈的疼痛钻进我的心,一切都已结束。
太得意的人总会容易犯错误,当勒斯以为三天快到了自己已经赢了的时候,他的魔法也在开始慢慢消散。这个刹那是幻境最容易被突破的时刻,钻心的疼痛无疑是最好的钥匙。也许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我能数准这个时刻。
一个太好的梦往往会让人沉迷,而疼痛却可以叫人梦醒。所以我赢了。
宫门前的槐花依然飘坠如雪。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站在宫门口,昭茵牵着我的手站在我的身旁。我看到勒斯的冷笑变成了惊骇。我腿上的血依然在流,昭茵撕下衣袖为我包扎了伤口。我走向前去,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我的母亲从宫门跑出,她忘记了自己应该保有的端庄。痛苦布满了她的脸,她此刻不是魔界的王妃,她只是一个母亲。母亲弯下腰看着我的伤口,泪水直接落到地上,没有风的托浮。我想我的疼痛应该不及她的内心,否则我的眼中为何没有泪水?
天空飘着雨,一线线垂落。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浸湿了我的眼眸。我的长袍变成了繁星点缀,贴在身上,再也飘不起来了。然后我扶起我的母亲,低头亲吻了她额头,母亲,我没事的。
我看到格拉从宫门走出,他看了看我,然后看着我身旁的昭茵,久久停留。他身后的士兵为他撑起了大伞,几个臣子在他身旁跪了下来。王子,你不能淋雨,该回去吃药了。然后他转身离开,身旁是前呼后拥的侍卫。
母亲抬起头,眼神流散着悲悯。她说,孩子,我们进去吧。然后她转过头去,大声的高喊,你们记住,他是魔界的二王子。士兵的脸震惊了,一大堆侍卫跑过来要为我撑伞。我阻止了他们,我说,不用了。然后我听到身后有人撕裂般的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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