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老者含笑侧身,算是让过这名满天下、辈分极尊的丐帮耆老的大礼,“……不敢当,……掌柜的,您请饮酒……”目光落于“缚虎手”柏坚的满面浓须上,“敢问,阁下可是‘缚虎手’柏坚?柏少帮主?”
“正是。”柏坚虎目圆睁,上下打量锦衣老者片刻,“——天龙庄‘二小姐’云龙?”
“老夫‘大先生’。”锦衣老者微微摇头。
柏坚拱手道:“那便不错了,以区区看来,称您‘二小姐’,是万万不会错的。”
锦衣老者含笑道:“哦?”
柏坚道:“天龙庄名震北方,便是贩夫走卒也知天龙庄四庄庄主的称号。天龙大先生、云龙二小姐、海龙三公子、月龙四少爷,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则得以一见者,却是万中无一。”锦衣老者道:“既是如此,柏少帮主又何以认定老夫乃‘二小姐’云龙?老夫之模样,当真竟很像个小姐吗?”柏坚道:“不然,以区区所知,那‘二小姐’三字,本是‘二小接’的谐音,江湖人多有不知,冤哉枉也。至于那‘大先生’三字,含义也仅仅是‘老大’、‘先生’,而非表征男女。”转望蒙面女子,“——大先生,移座可好?”
“好眼力。”锦衣老者赞道:“老夫正是人称‘二小姐’的云龙姬苍野,丐帮不愧眼线广布、消息灵通。”他着重于称赞丐帮而非柏坚本人,含义自是不信对方果然能真地猜出他是何人。
柏坚盯向蒙面女子,“大先生,移座可好?”
姬苍野摇头道:“此话差矣。该当移座相会的,应是柏少帮主才对。”
柏坚面色一沉,不悦道:“若是私人相会,柏某定当移座,敬陪下首,但两帮相会,最重帮威,柏某说什么也不能令本帮失去尊严。”
姬苍野颔首道:“柏少帮主说得好。如非两帮相会,谁移座并不重要,江湖中,又向以丐帮为大,以丐帮的声势,天龙庄自认不如,便是我二人移座也无不可。但既是定约而会,自当以尊严为重。因此还是请柏少帮主移座的好。”
“此话何解?”柏坚面色更为不悦。
“主客之道,原无定论。江湖中人客己自守,不欲多起事端,一向多移座于丐帮席前,倒并非是一定怕了丐帮。但少帮主目下既是主会人,当知江湖中另一规矩才是。”
柏坚淡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然江湖规矩多如牛毛,信手掂来,比比皆是,只不知你老指得是哪一桩规矩。”
姬苍野笑容一敛,“以幼尊老。”
柏坚断喝道:“以年龄论,我这里有‘如玉彭祖’,论辈分高,想来贵庄还无人能高过贾掌柜。”
姬苍野轻“哼”一声,“可惜的是,主会者既非是十袋长老也非是养生堂堂主。尊驾这‘缚虎手’名声虽响,也只是被公认为后辈第一高手。老夫不才,辈分却高过贵帮帮主半分。”
柏坚忽的哑然失笑,冷冷道:“区区曾从师于隐世高人‘残鸿子’、‘天罡’两位前辈,以辈分论,纵使本帮帮主、本人记名之师也要稍逊本人一筹。何况你老并非大先生,倘你老便是大先生,本人说不得会以会首为尊的规矩移座前往,然江湖规矩,女子不为大,贵庄主事者既然身为女性,这半分之差的辈分,便不足为凭,反是贵庄无论如何也要移座了。”
此话一出,六仆皆泛怒容,姬苍野涵养再好,也不禁面泛怒色,沉声道:“既然柏少帮主如此坚持,今日之会,便此作罢,来日方长,咱们告——辞——了!”
话音一落,甩袖转身,六仆一齐站起。
那被成为“大先生”的蒙面女子却端坐不动,似是另有所待。
“且慢!”柏坚暴喝。
“哦?”姬苍野淡淡转身,举止行云流水般自然洒脱,“柏少帮主可是改变了主意?”
柏坚怒然而笑:“无故罢会、毁约,依江湖规矩当如何处置?”
“小至断手足、挖耳眼,大至追杀满门!”贾掌柜神态庄严,再无半分委琐之态。
“毁约于丐帮帮主面前者又如何?”柏坚声如雷鸣。
贾掌柜、如玉彭祖、老化子、天才婆婆以及那看来一直在睡觉的迷糊虫一齐喝道:“一怒天下动,毁约者灭满门!”
他五人一齐大喝,无不中气十足,听在人耳中当真犹如惊雷贯耳,姬去恶却突地嘿然一笑,冷冷道:“比嗓门大么?——于天龙庄前毁约当如何处置?!”募地里姬去残呔然大喝道:
“江湖起风云!河汉为之失色!”
姬去残本就嗓如惊雷,这一发力大喊,字字均似炸雷惊现,一人之声,竟盖过丐帮五大高手的齐声大喝,喊声方毕,只听得碎裂之音纷纷传出,二楼之上,所有酒坛无不爆裂,美酒激射而出,显是无法承受姬去残的大喝之音而爆裂。爆裂声一响即消,桌上盛满菜的大盆却纷纷晃动不休,好一刻才静止下来,原来姬去恶的声音犹如风卷残林,绵绵不绝,于“音功”中却属于阴柔,际此姬去残“阳刚”之劲威势消失之时,威力方才显示出来。眼见大盆终于停止晃动,却又听得“砰”一声,临街窗竟碎裂而出,似被狂风席卷般飞将出去,半晌才“啪——踏”落于实地。以丐帮诸高手之能,也无不急急运功阻挡姬去残的异音入耳,至于一楼被这一嗓子震昏者,更有六七人。好容易心神复原,又听得窗子坠地的声音,丐帮六人不禁目中均现惊色,目注姬去残姬去恶,对天龙庄的实力,不得不再做估计。
姬苍野傲然一笑,犹如与人耳语般低声淡淡道:“今次定约,天龙庄言明到会者任意两庄主即可。而丐帮又做如何承诺呢?”
“帮主亲来!”楼下突地传来齐声大喝,那守在楼下的以姬去穷为首的十四卫终于开口,虽是十四人,却像是千军万马般摄人心神。他们的声音倒不见得有何出奇,难得的是姬苍野方才的话语即使身在二楼的诸人也须得凝身方可听闻,十四卫却齐声回答,若非个个功力深厚,听力超群,便是姬苍野也有一套独特“音功”。
姬苍野目光一寒,逼视着“缚虎手”柏坚,“柏少帮主,丐帮素以‘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著称。此番定约,贵帮因何毁约?——我天龙庄虽是自承势力远不如彼,但若贵帮如此弃江湖规矩于不顾,我天龙庄倒也绝不肯做那怕事之人。”
“缚虎手”柏坚哈哈一笑:“一言之失,自毁长城。阁下如若定要弃约而去,那便——请!”
双方言辞既已到了如此地步,那便再无半分圆转余地,姬苍野冷冷道:“贵帮虽人多势众,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未必果真留得下本庄。以柏少帮主的行事之法,想来不久贵帮便足以一统江湖,难怪以贾掌柜之身份,也要对少帮主毕恭毕敬了。”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丐帮五大高手一眼,接道:“毁约者为贵帮,我天龙庄百余年行事,自问光明磊落。柏少帮主,无论贵帮主是何原因无法亲来又无只言半字释疑,待五年后你被称之为帮主时,咱们再相会也不迟。言尽于此,告辞了!”
一番话,既暗示了早已看破“杠子巷”尽为丐帮中人的布置,又嘲讽了柏坚的毫无江湖规矩和丐帮诸长老的毫无操守,同时更隐示对这少帮主身份以及丐帮帮主目下境遇的怀疑。
柏坚沉喝道:“且慢!”
“少帮主有何见教?”
柏坚冷笑一声,那沧桑的声音化为字字金铁交击般的刺耳之声,眉宇间顿显煞气,“来了便走,可也太不给我这当主人的面子了。你老说什么也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区区后生晚辈首次见到你老,说不得你老得留下些见面礼吧。”
姬苍野不怒反笑,仰天哈哈两声,“好!好!老夫恬着一张老脸在江湖上混了这多年,倒还是首次见到个没家教的小子来讨要见面礼!哈哈,我云龙姬苍野倘若再小气,也就显得太为老不尊了。说罢,少帮主想讨要点什么?!”
柏坚冷冷看着姬苍野,“凭我‘缚虎手’三个字,你老想打发我,只怕也只有一件东西了。”
“那到不妨说来听听。”姬苍野冷然道。
“四龙玉炔!”
这四字出口,柏坚的目光刹那间电也似地逼紧了姬苍野,丐帮五大高手的神情也于这刹那间变得森然冷酷。
“四龙玉炔?”
这四字入耳,六仆皆凛然蓄势。端坐不动的“大先生”忽的幽幽一叹,缓缓起身。
“大先生?”柏坚抱拳施礼。
“贱妾‘天龙’姬踏雪。”蒙面女子细细说道。音色凄苦,双眸缓缓地由老化子、天才婆婆、迷糊虫、老不死贾掌柜、如玉彭祖五人身上一一掠过,落于“缚虎手”柏坚身上。
柏坚心中忽然一跳,但觉对方目光幽怨凄凉,含蕴无尽凄苦,令人一望之间顿生同情之心,哪里还有半点敌意。
“少帮主神武过人,位高权重,怎的也会相信那些闲言碎语?”姬踏雪幽幽说着,轻叹一声,伸出右手抚抚乱发,眸中的神情却更显凄苦,“……那‘四龙玉炔’传说已有数百年之久,却从来无人得以一见。想‘四龙玉炔’上既有无尚神功,天龙庄若有源得之,又岂会是目下的局面?贱妾又何必凭一纸之约,便不远千里赶来相会?再者,纵然得到了那‘四龙玉炔’,以少帮主为人,可肯当此局势险恶之时随身携带?”
柏坚皱眉道:“大先生,多言无益,那物事流落贵庄已近五十年,贵庄既是仍无人参透,再留下去,也是多余。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区区,一年后必当完璧归赵。”
姬踏雪缓缓摇手,细细道:“五十年前,先父是曾得一玉璧,上雕四龙,龙分黑红白绿四色,正合本庄黑红白绿四庄庄色。那玉璧璧色含血,端地是至宝一件,只是其上却并无任何武功。只因其色与本庄庄色相同,先父等上一代庄主以其为上天所赐本庄圣物,甚为重视。但那与流传中的‘四龙玉炔’却毫无任何关系。”
柏坚面泛异彩,急急道:“既是如此,便送与区区有何不可?须知区区只是借用一载,绝无据为己有之意。”
姬踏雪幽幽一叹,“那玉璧价值连城,曾有一波斯胡商欲以十万金而购,先父也未为所动,天龙庄刻下已不复当年声望,可谓穷困潦倒,急需重金,少帮主莫怪贱妾吝啬,实是此玉璧如今已是待价而沽,以其换得金银挽救本庄……”
柏坚断言道:“大先生欲售何价?”
“如若少帮主只据一载便于更还,贱妾便开价十五万银。若欲永久据之,便售十五万金。后者贵帮虽有难处,前者想必贵帮还不放于眼中。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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