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步下山,待到离开破庙两里之后,杜恶越行越快,武才扬须得快步紧追,才能勉强赶上。走了片刻,才知道虽然称之为“山”,实则只是一个大土坡而已。走过了五里地后,回首望去,才能看出山势。那所破庙,在“山”或“坡”的最高处。再往前看,道路已经颇为平坦。绿草丛丛,野花簇簇,风景极为优美,惟独树木稀少,人迹罕无。
杜恶停了下来,指着两丈外的一片野花,说道,“过了这里,就离开了破庙范围,咱们须得加快路程。来,让我考一考你的轻功如何。”
武才扬奇道:“前辈,这里还有讲究?”
杜恶嘻嘻一笑,“咱们睡觉的那个庙,破是破了些,却是个武林禁地。传说里面居住了一名武林怪人,寻常人物,绝不敢轻易涉足。咱们也只是借用而已。这些日子,我探得那人离开此地,另觅清修场所去了。就来他一个麻雀占了老鹰巢,吓吓那些惹人讨厌的贼子。只不过,一旦离开了这片势力范围,那些贼子说不得就会出现。咱们还是小心些好。”说话之间,忽然身子一伏,向前冲去。
武才扬吃了一惊,一眼就看出杜恶使的轻功乃是“草上飞”,但“草上飞”轻功在江湖中大多会使,比起“踏雪无痕”来差上一个档次。身身份的人便不屑习练。杜恶乃是堂堂一名丐帮七袋长老,身份可与各派掌门相提并论,竟然使出“草上飞”来,就不免使人大吃一惊了。但武才扬吃惊的却并非止此,“草上飞”练到炉火纯青时,也不过是一掠两丈远,杜恶的那一掠,竟然达到了三丈有余,简直比利箭还要快些。
他只一迟疑,杜恶已经冲出了十余丈,回头一望,叫道:“臭小子,快跟上来哪!”说话声中,忽然反掌一拍,击向左侧丈远的草丛。一声闷哼发出,杜恶接冲一步,从草丛中一把揪出名青衣汉子。武才扬忙飞步掠出。杜恶喝道:“你是谁?”扯下那汉子的蒙面巾,露出一张惊骇万分的脸。“小人……小人是猎户……”那汉子骇得面无人色,颤声回答。杜恶眼一瞪,“猎户?你身上的弓箭呢?没有弓箭,反而有一柄单刀,双眼精光内蕴,只怕不下十年火候。放到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啦!猎什么猎?!再说谎我老人家毖了你这条狗命!”
武才扬赶到杜恶身后,停了下来。
杜恶扬起手掌,做势欲击,那汉子惊叫起来,“杜长老饶命!杜长老饶命!”杜恶“哦?”了一声,松开那汉子,“你认识我?”那汉子一呆,连连摇头,“不认识!不认识!”杜恶嘿嘿一笑,“……你还真聪明呀!”一掌拍在那汉子的头顶,那汉子登时昏迷。“——好个狗东西,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武才扬怔了怔,问:“您杀了他?”他跟随钱三的一年多里,虽然多次见到钱三与人交战,却从未见钱三杀过人,如今首次跟着杜恶出来,便见杜恶杀人,心里有所不忍,故此问了一句。
杜恶哼了一声,摇头道:“杀这种狗贼,还怕污了我老人家的手。”看看武才扬道:“臭小子轻功不错,来!你先走十丈,看我何时能跟上你。”武才扬好胜心起,道:“行!”向前掠去。
他跟随钱三时,习练的是“踏雪无痕”轻功。“草上飞”讲究的是一个“冲”字,“踏雪无痕”讲究的是一个“浮”字,但与“水上飘”讲究的“掠”字相比,两者均是以快为主,相较而言,“踏雪无痕”的“轻身”要长于“草上飞”,但若远程而论,“草上飞”由于相对消耗内力要少,比“踏雪无痕”要快捷及耐久一些。他掠出几步,扭头一看,杜恶已赞道:“好个臭小子,快赶得上你师傅了!”头一低,便冲了过来。武才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几步居然已行出了十丈。
他听到杜恶提起师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伤感。但见杜恶已经追来,无暇多想,忙展开轻功,向前行去。十余步后扭头见杜恶仍未赶来,好胜心大起,速度募然加快,耳中只听得杜恶不断叫道:“好小子,只差两步了!”“哟!又差了三步!”“嘿!追上来了!”“乖乖!又差了一步!”“嘿!差半步!”“好家伙!差三步了!”忽然间“呼”一声,杜恶已从身畔冲过,超出了武才扬五尺。
武才扬心里大急,提运真力,“嗖!”一声,和杜恶并肩而行。但杜恶嘿嘿一笑,又冲出了三丈,登时将武才扬拉出一丈有余。武才扬发力急追,眼见就要赶上,怎知杜恶连冲两次,又将他拉出三丈多远。到得此时,武才扬便再也休想追上,眼见两人像距已有二十余丈,杜恶扭过头来,停下等他。武才扬追上杜恶,也停了下来,只觉气喘吁吁,真气难以为继,心里甚为羞愧,想到这样快就被追上,自己也太差了。杜恶却连连点头,赞许的说道:“不错!不错!果然是练武的奇才!”语句真诚,显然绝非随口夸赞。
两人放慢速度,向前行去。杜恶说道:“臭小子,你也别以为自己轻功差劲。你才十几岁,练武只一年多,便有了如此成就,不出五年,定可挤身于六袋之列。成为丐帮最年轻的长老。不用多考,目前你的武二百三十七的身份,就能成为武一。甚至可与三袋弟子比试,也可居于前百名内。”
武才扬难以置信,连连问道:“真的?真的?”杜恶呵呵大笑,说道,“你什么时间听人说过我老人家说假话?”武才扬忍不住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一见杜恶已经远在两丈开外,忙飞步追上。拉着杜恶的手道:“那,我就不做二袋弟子武一了。我要做三袋弟子。前辈,您再给我一个麻袋,让我背上。”
杜恶芜儿一笑,摇了摇头,“傻孩子,你当那麻袋是随便背的?要是那样,你一古脑的背上了十个麻袋,岂不就变成了丐帮的帮主?”武才扬不依道:“您不是说我能当上三袋弟子吗?”杜恶笑道:“想当三袋弟子,首先要为丐帮立上三个功劳。其次须得禀报‘化子堂’、‘扶护堂’、‘传功堂’,得到首肯后,才能在‘化子大会’时较技升袋。同时,还须有六袋以上长老做推荐人或者保举人,并且至少要有五名才可。”武才扬咋舌道:“这么麻烦?”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心想若是这样,怕是一辈子也当不上三袋弟子了。
杜恶拍拍武才扬的头,道:“你也不必难过,机会慢慢会有的。”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有别的办法。”武才扬忙问,“什么办法?”杜恶道:“那得……”忽然停下口来,道:“好了,咱们到市镇上了。”
武才扬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凉棚,棚下正有六七个人在歇息。再往前一里多地,就可见到房舍林立,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他心中一喜,就忘了继续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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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规矩,不可以以武力强行讨要。因此即使帮主亲自去讨饭,也须得低三下四,哀求施舍。当然这种情形可谓绝无仅有,皆因丐帮弟子满天下,帮主所到之处,前呼后拥,早有当地丐头全力照顾,又岂会让帮主亲自乞讨?但寻常丐帮中人,倘若是无职无权,即使身份再高,见不到当地丐帮中人时,也须苦求施舍。
两人在凉棚前讨问几声,见棚子下面都是些满脸菜色的农人,自顾尚且不瑕,哪有余力去施舍别人,便慢慢向前走去。到了市镇,两人挨户乞讨,讨了六七户,也只讨得别人吃了大半的一只烧饼,知道再讨下去也是一样,就向商铺云集、饭铺林立的中心市集走去。
杜恶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此乞讨,市面上已经有许多人记住了他的面貌,知道这个老丐又是讨饭又是讨酒喝,其余的乞丐见到他时,大多会将自己讨到的食物拿出一些来孝敬,虽对丐帮情形不了解,却知道这老丐一定是个惹不得的主儿,是以一见他来,便或多或少的拿些食物,打发他走。
杜恶对此早已习惯。他从最底层的乞丐做起,做了数十年乞丐,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已尝过,知道讨饭不易,因此这些年来已经不太隐藏自家身份,有时还有意无毅的让他人知晓,以期尽快填饱肚皮。
然而今天的情形却有些异常,两人所到之处,行人能避则避,能装聋作哑便装聋哑,个个表情古怪,似是有话想说而又惟恐说错什么一般。连讨了十余处,依然什么也没讨到。两人心里均已焦急。武才扬道:“要不,我唱个《莲花落》吧?从前讨饭时,只要我一唱莲花落,就能很快讨到许多东西。”杜恶半信半疑,说道:“真的?——那就唱吧。”两人到了一间酒铺前停下,武才扬扯开喉咙,唱道:
“寻……葫芦……锯……瓢……拾……砖瓦……攒……窑……”
刚唱两句,杜恶便再也听不下去,急急捂了耳朵。原来这两句经武才扬唱出,简直比杀猪还要难听上十倍百倍,以杜恶这等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尚且听不下去,何况他人?也难怪他说“一唱《莲花落》,就能很快讨到东西。”
武才扬的“暖堂院翻做乞儿学”刚唱出个“暖堂院”三字,街上人已纷纷禁受不起,脾性好的急急捂耳逃之夭夭,脾性差的已经连骂带喝,直欲冲将过来将武才扬痛打一顿这才解气。忽闻“嗖”一声,一物飞来,武才扬探手一抓,便将一只又白又大刚蒸出不久的热馒头抓在了手中。酒铺里传出一声怒斥:“快滚!快滚!”
武才扬得意地把馒头交给杜恶,说道:“您老最好把麻袋张开,咱们到前面一家去,保证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拉着杜恶走到一处酒楼之下,临窗站好。武才扬示意杜恶张好麻袋,见准备妥当,便扯开喉咙,唱道:
“官爷,讨口饭吃啦——戴一顶……十花九裂……遮尘帽……穿一领……千补百纳……藏形袄……做一个……莲花落训道……”
那个“道”字尾音未落,便听得酒楼上狂吼连连,“扑通!”“乒乓!”“卡咚!”声连连响起,楼上楼下所有临街窗户纷纷打开,两张椅子当先飞出,那同时楼上“天女散花”般地落下了许多东西,楼下窗户也飞出了许多东西。杜恶眼疾手快,张开麻袋,呼啦啦风车似的一转,反手向背上一背,只听得武才扬大叫道:“快逃!”已经当先向前跑去,不及细想,跟着便跑。两人不敢运轻功,只跑出十数步,就听得身后一片呐喊声大起,扭头一看,十几个粗豪汉子已经追了出来,边转边扔东西。大抵是些砖头瓦块碎石烂凳之类,其间还夹有酒壶酒坛。杜恶挥手一抓,把两个酒坛拎到手中,急急转身,跟着武才扬向前奔去。
身后十数名汉子追出了数十步,眼见这两个乞丐奔速甚快,再也追赶不上,便咒骂之中自行返回。两人在市集上饶了一个大圈,到了郊外。武才扬哈哈大笑着停下。杜恶也甚觉有趣,哈哈笑着。
到了一处空地,杜恶先将酒坛放下,将两坛酒合于一起,居然能合上大半坛,再解开麻袋一看,只见麻袋里杯盘狼藉,也不知都有些什么。伸手在麻袋里拾拣两下,才知杯碟碗盆俱全,汤汤水水的竟是一桌子酒菜,想来定是酒楼上的食客一怒之下便掀了满桌子的酒菜抛出。武才扬笑得喘不上气来,边笑边道:“我……听着……像是有人吃桌,果然不出……所料……哈哈……笑死我了……他们满桌子的酒菜都……哈哈……便宜了我们……”杜恶手捧酒坛,喝将起来,武才扬把麻袋背在身上。
两人到了那凉棚处,武才扬豪兴大发,自麻袋中一摸一捞,就盛出了一盆酒菜,向前行了两步,重重地向小桌上一放,对向方才讨食而未讨到的那几个农夫说道:“今儿我请客,大家伙都来吃!”转身就走。
几个农夫莫名其妙,然而一见盆里又是饭又是菜,虽然看上去不雅,却热气腾腾,异香扑鼻,其间更有大块红烧肉在内,当下你争我抢,片刻间争食一空。再抬起头来,已见不到那两个乞丐,相互看看,舔舔嘴唇,均觉意犹未尽,心想这两个乞丐恁也奇怪,怎的一忽儿工夫就讨得那么多的酒菜,乞丐这样有福,不如以后都去当乞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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