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不知”喝道:“蠢材!再好的绝招绝技,也得看敌人所处环境,那‘惊天动地十一掌’和‘破十落九’武功,都是单式对敌,哪曾见过你一招使完就使第二招的?你当你是在自己演练武功么?”一指火堆,“你一头撞来,他们拦也不用拦,你就会一头扎进火里,你以为你这一身瘦骨,当真比我用‘十全大补料’烤出的野驴肉还好吃么?”
武才扬满面通红,羞愧难当,小声道:“我……我没有打斗经验。”心想自己方才使出的两式攻击招法当真是不伦不类。
“十不知”哼了一声,摆摆手道:“看你也没有打斗的经验。小子,从此刻起,你便不许用内力,和我这一帮不成材的孩儿一直打到秋林,虽然只短短两日,也总比你没一点经验要强。”武才扬诺诺应是,心里对“不用内力”颇感奇怪。
小可怜忽然叫道:“烤焦了烤焦了!”眼一花,“十不知”已经重新坐回,从烤架上取下了那头野驴。只见十几个小丐发一声喊,一起扑向“十不知”,抢夺驴肉。“十不知”起身便跑,一手高举着那头野驴,一边拳打脚踢地不让其他小丐近身。武才扬更为奇怪,心想既然已经烤熟了,何以不让吃?看了两眼,登时明白。
原来“十不知”左右冲突,招式精妙,以他的武功,自是可以轻易击退所有的徒弟,但他不用内力,只用招式,那十几名徒弟你扑我抢,个个招式精妙,“十不知”应付得了这个,应付不了那个。手中驴肉被块块撕抢,但在这过程中,彼此间的技艺,就得以充分发挥。“十不知”再加以诱导,时而将食物抛起,时而闪出人群,时而又以内力带的食物在空中忽左忽右、突上突下,同时连出妙招,拦截徒弟,便等于让每个徒弟都得到了过招的机会,也使大家不但发挥了打斗技巧,将轻功也融合于打斗之内。
他想通此理后,当即欢呼一声,也加入战团。只听“十不知”说道:“小子,可以用轻功,但不可以用内力。”武才扬只应了一声,身上就中了三拳五脚,再被最后一脚扫倒。原来一旦加入了战团,就不单要出手抢夺,应付“十不知”,还要防范其他的人。他初来乍到,自是不免吃亏。“十不知”叫道:“小老大,小小子,小鬼头,你们多和小羊切磋切磋。”三人应了一声,冲武才扬呲呲牙,算是打过了招呼。
武才扬翻身爬起,“砰”一声,就被小鬼头打了一拳,小鬼头道:“来呀来呀!”忽然倒冲而出,“十不知”猝不及防,被小鬼头抓下了一块肉。“十不知”反手一掌,将小鬼头击倒。但他倒地之后,立刻一个翻滚,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武才扬格挡小老大、小小子的偷袭,一个不留神,竟被小笨蛋在腰上打了一拳,这才明白原来虽然都是以抢到食物为目的,却又人人动手,各自为战,可谓只要是身边的人,都要小心。
场面混乱之至,武才扬当真体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重要性。他连被击打,期间又尤以“小老大”“小小子”“小鬼头”三人为甚,倒是那个小机灵,偶尔还替他架开几拳。缠斗中,武才扬几度被打得头昏脑涨,数次都直想用上内力,但转念一想,终于生生忍下。忽听“停!”一声传来,众人纷纷停下。武才扬观望一眼,只见除了他外,每人的手中都有肉块,停下之后,立刻坐在地上,大吃特吃,“十不知”手中的那头野驴,已经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十不知”说道:“怎么样?还没吃到东西吧?”武才扬惭愧万分,道:“没有。”“十不知”道:“不过你也不错了。这次若不是他们三个主力拦截,你抢到几块,当无问题。不过,抢到之后,你定会后悔。”突把手中的骨头架子抛来。武才扬伸手接过,“哎哟!”叫了一声,松开手,“十不知”探手接下。原来那头野驴乃是被烤熟的,虽然已经过了许久,依然十分烫手。
“十不知”说道:“我传你抗热之法后,你才再吃也不迟。”十几名弟子纷纷叫道:“我第一次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那算什么?我换药都用了半个月呢!”想来首次抢到食物后,都是迫不及待地向口里送去,结果自然是被烫得满嘴起泡,数日无法吞吃。不禁暗叫侥幸。
“十不知”道:“这次饶了你。到下一次,抢不到,就饿着。”扭下一排腰间骨头,递给武才扬。武才扬噬咬着骨头上的残肉,闷闷不乐,心想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自己一身的精妙工夫,居然连个四五岁的娃娃都不如。小可怜、小笨蛋还一人抢到了一块大的,自己却连边也未曾粘上。实在是这“小笨蛋”的称呼应该放到自己头上才对。枉练了这么久的武功。至于“十不知”的烤肉手艺如何,倒也无心品尝。
吃过后,小丐们各报名号,皆是“小”字辈,无名无姓,共计十七人之多。大弟子是小机灵,在这里武功最高,其次是小老大、小鬼头、小小子,三人武功仿佛,还有个二师兄叫小神通,却是他们四人的武功之和,已经学到了“十不知”的全部技艺,这次没有跟来,去办其他事情了。他几个之外,武功档次都低了一个级别,排名最末的自然是小可怜和小笨蛋。两人年龄尚小,谈不上谁高谁低,平时打斗起来大家也有意地让着他俩,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次次都抢到食物。
那小可怜最是多话,只一会儿就把武才扬改名为“小绵羊”,号召大家叫他“二师兄”,暂时顶替“小神通”,依然凑足十八弟子之数。小机灵表示沉默,小老大、小鬼头、小小子三人一起抗议,但其他的都赞成,“十不知”又不置可否,三人也就只能嘟噜不休,无可奈何。
武才扬心想自己年龄既小,武功又低,岂能代替小神通的位置,但一众小丐叫“小绵羊”不休,虽是偶尔叫一声二师兄,也全无半分尊敬之意,就不再坚持。
和平了不到半个时辰,不知怎么就又吵了起来,只吵了几句,就有人动手,不一刻,又是一场混战。“十不知”闭目养神,十分悠闲,武才扬心中直痒,再听大伙不断招呼,当下也加入了战团,直斗了一个时辰,个个鼻青脸肿,累得呼呼喘气,这才纷纷罢手。
这一次打斗,武才扬已长进了许多,除了小老大、小小子、小鬼头和小机灵能不断伤到他外,旁人已是字能偶尔偷袭得手。
“十不知”懒洋洋的起身招呼道:“孩儿们,咱们这就离开此地,一路打到堂口,怎么样?”众小丐齐声呼叫:“好!”纷纷奔入木屋,再出来时,已经是个个背上麻袋、腰间悬碗挂葫芦,丐帮行头一应俱全,并且人手一件兵器,身背小包裹。武才扬说道:“你们先动身,我还要收拾些东西。”
“十不知”点了点头,一声招呼,一众徒儿浩浩荡荡的随在他身后向前走去。武才扬取出埋下的物事,藏于身上,也换上丐帮行头,追上众人。
走出榆树林后,才觉骄阳似火,酷暑难耐。原来此刻已经到了六月中旬,进入酷暑。武才扬在林中只顾练功,倒未发觉天气的变化。自义儿学一路向北,不久就到了丐帮势力范围内。沿途尽是三五成群的花子。到了日暮时分,来到一处荒凉所在,不远处土壁犹如刀削,高达五丈,壁上开着一排窑洞。窑洞前的空地上有几名乞丐。
“十不知”甚是高兴,说道:“孩儿们,咱们到‘暖堂院’了,到家了!”只听得众人一片欢呼,纷纷向前奔去。“十不知”身边只剩下小机灵和武才扬。
“暖堂院”是乞儿聚集所在,丐帮人手广布天下,又不断有新人加入,越是世道不好,加入的人就越多,是以到了后来,便在天下各地均设有“暖堂院”,负责接待丐帮子弟以及收纳新人。丐帮子弟日后只要见到“暖堂院”,便当是到了家。走出数步,小老大等三人放慢了速度,余人一哄而上。
窑洞外的几名花子一见来了一群小乞丐,登时高兴起来,纷纷叫道:“哈!有人接班了!”拦下一众道:“停下停下!”众人纷纷道:“这是暖堂院,我们是丐帮的,为什么不让进?”那几人道:“总有个先来后到之别吧?你们须得等到再有旁人前来时,才能进入。我们已经晒了两个时辰的太阳,身上冒油,你们才来,就想进去,真实岂有此理!”众人道:“我们走了一路,晒了十个时辰都有,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小小子、小老大、小鬼头三人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那几人一见,又高兴起来,叫道:“好啦好啦,又有人来。咱们都进去吧。”个个争先恐后的奔入窑洞。那窑洞足有二十个,听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呼呼啦啦的每个窑洞都伸出几个头来,望了一望,又缩了回去。“十不知”和小机灵、武才扬已经来到空地,突见众子弟个个哭丧着脸奔了出来,纷纷叫道:“人太多了!挤不下咱们!”彼此低语一句,十六子弟各自奔向一个窑洞,不一刻又纷纷奔回。“十不知”摇了摇头道:“只怕再看也没用。”众人回到了空地。
“太多了!”“最多只能再挤三个!”“一个也挤不下了!”“老天,比下饺子还多!”你一言我一语的显然洞里全都占满了。武才扬兀自不信,心想一个窑洞至少也能挤得下三十人,这么多的窑洞……,心里想着,已经奔入一个窑洞内,刚一进去,里面恶声恶气地传来一片呵斥声:“喂!到别处去!挤不下了!”张眼望去,其内至少或坐或躺了不下四十名叫花子。怪味熏天,登时呛得退了出来。再入两个,情形也是如此。其余的不看也罢。
武才扬奔到“十不知”身旁,咋舌道:“少说有六、七百人,怎么会这么多?”
“十不知”道:“不知。”武才扬又道:“听说暖堂院都有一到十名院主,这暖堂院这么大,少说也应该有五个院主,怎么一个都不出来招呼?”“不知。”武才扬又道:“那咱们先向前赶赶,看看前面还有没有歇脚的地方,怎么样?”“不知。”武才扬摸摸后脑勺,道:“那咱们总不能就在这外面吧?”“不知。”忽然之间,一片哄笑声传来,武才扬莫名其妙问道:“你们笑什么?”一众拖长了声音,齐道:“不——知——”武才扬恍然大悟,想起“十不知”乃是谁问都“不知”,也笑出声来。
“十不知”一拳击出,砰的把武才扬打的坐在地上,瞪眼道:“笑什么?!”武才扬翻身坐起,小机灵忽然一拳向“十不知”打去,道:“我们笑我们的,关你何事?”“十不知”一晃避开,反掌拍在小机灵脸上,把小机灵打倒,道:“不准笑!”小老大一脚踢出,正中“十不知”后背,道:“笑便笑了,又能怎样?”余人呐喊一声:“正是!我们想笑!”一个个伸拳踢腿,武才扬也一跃而起,加入战团。口中叫道:“笑也要管,多事!”
一路上众人打了已经不止一次,往往是一言不和即是一场大战,这一场还未结束,下一架又起风云,武才扬虽是初来乍到,却也“习以为常”。但一众徒弟围攻师傅的场面,倒还是首次遇到,故尔振奋精神,想击中几下。“十不知”左闪右避,身法轻捷,他手中既无重物,行动间自然快了许多,转眼已把十七名徒儿各打一下。但十七人毕竟非是一两个那么容易对付,不一刻,“十不知”就被连击数下。他连连怪叫:“哇呀!反了反了!连师傅也打!”众人齐叫:“正是!”手下不停。
正打的热闹,忽然一个声音说道:“外面可是七袋长老‘不知’石长老?”一名身着兰色长衫、戴一顶翘边草帽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原来他们的一阵打斗,窑洞内的丐帮子弟都被惊动,除了那些困倦难耐睡了的,余者都出来观战,将他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戌末时分,虽然是夏天,四外里也显得十分黑暗。那兰衫男子的面目,便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只隐隐觉察,其人大有儒者风度,不似丐帮中人。
“十不知”停下手,众人也纷纷停下,站在“十不知”身旁。他们打闹时毫无半点师徒之礼,然而一旦停手,立刻变得师傅是师傅,徒弟是徒弟,等级分明。
那人到了“十不知”一丈外停下,“十不知”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说道:“你是谁?”心想丐帮六袋以上长老,自己鲜有不识的,却从未见过此人,而这人既然知道自己,便万万不可说出“不知”两字,否则不谓是承认了自家身份。
那人说道:“果然是石长老……”小可怜拉着武才扬的手,掂起脚尖,在武才扬耳边悄声道:“你还不知道,师傅姓石,名字就叫不知。”那人上身微弯,做出个捧碗乞讨的姿态,然后重新站正,说道:“在下身份低劣,仅仅识得几个字,被本帮结缘堂副堂主‘白痴公公’看中,委为本地驻守……”他说了半晌,仍未报出字号,四下里却已是一片嗡嗡之声。原来丐帮三十名七袋长老,丐帮子弟大多知晓,石不知排于七袋第十位,更是名声显赫,窑洞中的多为四袋以下,哪会料到方才似顽童打架般的乞丐,竟会是大名鼎鼎的石不知?但更为哄动的却是谁也料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蓝衫人居然得“白痴公公”垂青,被任命为此地驻守。
石不知也微微动容,那人这才慢条斯理的报上名号。“在下便是人称‘酸秀才、穷讲究’的罗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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