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住处,吩咐下人传命下去,不得打扰。相互将这期间的事情点滴不漏地谈起,直到彼此都完全清楚了解对方经历的所有细节后,已到午后。
修小罗招来下人送过酒饭,询问两句,知道楮大夫已经开始后续工作。不再多问,依旧吩咐下人不得打扰,这才打开包裹,仔细察看。看了片刻,发觉似乎少了什么。皱眉问道:“一搂,只这些东西?”
柳一搂道:“是否还有什么?”
修小罗仔细想想,自语道:“应该是还有点东西……不过,怎的想不起来?”柳一搂道:“不会呀。我看的清楚。华山派的那五个钉子,看样子也不会是有意留下什么。”修小罗又想片刻,苦笑说道:“……想不起来啦。”
当日他打开包裹,便见许多杂物,不知来历,又心中始终觉得诡异恐惧,便厌恶起来,是以究竟包裹内都有些什么,却是只知大约。
柳一搂道:“横刀,这些东西……?”修小罗一边继续沉思,一边随口说道:“哦。忘了说。当夜我们分手后,我的确记得自己回红唇依柳睡了,醒来时却发觉了自己包裹内有许多的杂物。其中包括眼前的这些,此外便是‘大土地遁法’的修炼卷轴……还有点什么?……应该是还有点东西的。”
柳一搂道:“后来呢?——想不出就先别想了。”
修小罗道:“后来?……那‘大土地遁法’卷轴,我带在了身上。”苦笑一下,不再思索,摊手道:“别问我是否杀了那几人。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但我以为,以我当日的功力手段,即使能杀了他们,也休想不付出一点代价。”
这最后的说法的确有说服力。柳一搂却毫不在意。心想管你从哪里弄到的东西,真杀了他们,又有何妨?止不住兴奋地说道:“管他呢!不过横刀!我想了想!”
他将修小罗早看做了拜兄凌横刀复生,甚至多时在心中对修小罗的感情比拜兄还深。莫说那几个当夜所见的神秘高手个个令人自内心深处厌恶,便是修小罗与眼下的华山五人对决上杀了他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就挺身而出,和修小罗共同承担。否则华山五人的“邀请”,他又岂会毫不犹豫地就将修小罗的身份掩饰下来?
修小罗道:“怎么?”
柳一搂大是兴奋,说道:“本来和华山那五个钉子说话的时候,是为了确保你的身份不出问题。但说了之后,回来的路上,却是越想越觉得我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不会恁容易死去。当初以为他们死了,是始终认为自己的武功极其低劣,但当前见识过这一个个的武林高手后,就知即使先前,我这些师门中人,也个个都有比眼下镖局分局所有局主都强的实力。”
修小罗一怔,顿时想起此事大有可能。凌横刀的武功究竟如何,他是只能凭推断,失误难免。但柳一搂的武功水准,却是越接触便越觉得深不可测。既如此,他那些师门中人,或许也个个如此,仅是未发觉自己武功究竟多高而已。说道:“对!现下横刀镖局已经创出名号,我们可立刻发出寻人令,将你师门中的那些人,姓名、性别、面貌,都描绘出来,说道你请他们快来相助!”
柳一搂却道:“此事大可缓上一缓。眼下我们遇到的难题却迫在眉睫。至今已有半月,你还未开始传授刀法给那些武师,咱们再不能耽误下去了。越早增强镖局实力,越早能站稳脚跟。此其一也。花期将至,我承当了保镖工作,咱们镖局便不能出了纰漏。一旦这些粉客被咱们安全保护,镖局的名声便会当下打响。不过此事细节甚多,需要一一考虑周详,咱们入夜再详谈。此其二也。”
他心中有话万万千,恨不能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根本不看修小罗越来越惊讶的神色,一口气地接着说了下去:“再有便是两大隐患。一个是那神秘的活阎罗,现在究竟何处?既然日期未出三天,必然距此不远,乾洲当前又大多粉客,期间也有不少清倌人,譬如盛名远播的白牡丹、绿芍药等,据说就是清倌人。采红丸的事件倘若再度发生,难免引起恐慌,一切都莫再谈起。另一隐患,便是华山派既然搜出了这些东西,来历你又不清楚,咱们必然要考虑到面对几大势力的侵袭问题。当前已非是孤家寡人,不能随意逃脱。有些的事情,也不能是完全就凭武功予以解决了。所以我以为,咱们须得先把这些都考虑妥当了,再做日后打算。”
修小罗听着柳一搂长串的侃侃而谈,吃惊片刻,抓住柳一搂的双手,叫道:“一搂!你太了不起了!简直是我的偶像!呜……亲一个!”一把搂过柳一搂,啪得在柳一搂脸上亲了一口。
柳一搂吓了一跳,当下从自顾自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修小罗已经一把将柳一搂横着举了起来,大叫道:“一搂!你太伟大了!我喜欢!”柳一搂骇然一弹,从修小罗手臂上脱离而出,跳到了横梁上,吃惊道:“横刀!你疯了?!”
修小罗兴奋地招呼他下来,柳一搂却骇然不敢下去,探头探脑地审视着修小罗,想判断一下修小罗是否当真失心疯了。修小罗叫道:“一搂你下来!”柳一搂道:“我不下去。”修小罗道:“你下来!”柳一搂道:“不下!”修小罗见他不下,也不理他,哈哈笑了一阵,兴奋说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进步的如此之快!天!这下我能完全放心了!当初镖局就应该叫做一搂镖局!”
柳一搂恍然大悟,原来修小罗是为此而高兴,放下心来,心想:“这横刀,怎的方才简直就是个孩子?”见修小罗在原地举着双手转了两个圈,坐回椅子内时,已经沉静。这才从横梁上跃下。想到:“哦,人人都有童真时,横刀……欢喜得快,恢复得也快。”
修小罗笑道:“好了。咱们不再闹。这几日我就全力开始训导他们刀法,镖局事物,你全权打理!对了,还有一事,今天我又发现了个人才,想和你商量。”
一听有人才可用,柳一搂顿时兴奋起来,问道:“谁?”
修小罗笑眯眯地瞧着柳一搂道:“哦,你那七个小娘子,哥哥可是看上了一个。”柳一搂一愕,迟疑一下,道:“横刀……”暗想:“那七个美妾,原本便是横刀相赐,现下又未同房,横刀当真看上了,也是应当奉上。不过……”毕竟这段时间那七个女子个个缠在他身边,想舍去哪一个,心下都是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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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小罗哈哈大笑,拍拍柳一搂,道:“看你那单纯可爱的样子,怪不得一个个女子见了你,也都忍不住将你调戏。”柳一搂脸又红了,呐呐道:“横刀!”修小罗笑道:“哪有大伯开弟妹玩笑的?兄弟。你那叫黎真真的美妾,颇有一分应急能力。眼下镖局还未有固定的内管家,你去问问,若有兴趣,便先干着。厌烦的话以后咱们再想办法。有兴趣了等成长起来,总局的管家事物,就让她全权负责好了。”
柳一搂这才知道修小罗说的是什么。想起黎真真的如花容颜,嘴唇弯弯的一笑一嗔,登时身上一暖,只觉得手足都像是被点了穴道,软的毫无一分力气。连连道:“行行行……”
忽然一怔,说道:“不行。先不能答应。管家事物,非比寻常。仅只有应变能力还不够,须得对接送礼数、银钱账目、人员调遣等等诸多环节都有分寸方可。妻妾是妻妾,镖局是镖局,绝不能混为一体。若然任人唯亲,最终只能是个寻常势力。持久不得。”
修小罗此刻才终于放下心来,知道柳一搂智慧一加调动,登时成为真正的大豪气概,再非以前的落魄局面。有他这样的慎秘思虑和公正立场,便是横刀镖局没了他修小罗,也能在江湖上很快就大展鸿图。说道:“好。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你们是一家人,好说话。”挤眉弄眼地对着柳一搂大作鬼脸,柳一搂的脸登时又是一红。
修小罗笑道:“赵甲天等人,眼下已经在向各地分局前来的趟子手、武师们传授防护法则。暂时总局就以他们为护院武师,各地分局每月都须派遣少量趟子手来学习他们的狩猎手法——他们的弓箭弩盾刀齐集一身的军卒做法,对趟子手尤其有用。”
柳一搂接道:“赵甲天我已了解过,他们与华山派毫无干系,仅仅是另有缘故,同时也想试试他们的箭术咱们能否逃出而已。当然他们的来历的确是有些古怪,不过当前是绝对可以予以信任的。”
修小罗奇了一下,没想到柳一搂居然也相中了赵甲天,并且早已了解过。更为放心,说道:“那赵甲天其人,颇具智慧。我倒有意让其承担总局的护卫任务,你再了解一下,有了决议,便可直接宣布。”
柳一搂连连点头,知晓横刀是在逐步培养自己的权威和识辩能力,使大家将横刀镖局只有一个当家人的念头扭转过来,不由得更是暖意大生。
解决了眼下事情,谈意暂无,都沉默下来。修小罗望着包裹内的物事,仔细想着那夜的情景,却怎么也回忆不出,从柳一搂的土屋返回后,那夜又发生了什么。心想假若自己当真是就此在红唇依柳睡去,又为何有这多物事。倘若自己那夜果真梦游般将那几人杀了,得到这些东西,那个怎么也想不起的物事,又会是什么?为何明明就在脑海,应该一想就能想得出来,却竟是怎么也想之不出?
须知人人都是如此,即使再熟悉的事物,有时也会越是想把它想出,越是无法相见。修小罗此前多次回忆时,都能清晰知道包裹内有些什么,但眼下这些东西都出现在面前时,却反而难以想起那本该立刻想出的“白巾”。
他看来看去,越看越觉一种莫名的恐惧隐隐涌现,又实在是想不出究竟缺少了件什么东西,便甩了甩头,不再细想。
意识渐渐趋向无知无觉的随意翻看中,也不知触到了什么,突然“啪”的一声轻响,两人同时自沉思中惊醒。四望而查,柳一搂奇道:“横刀!你看!”
修小罗随柳一搂所指而望,也是一奇。
原来他方才正以手把玩着那身得自于凌横刀尸体上的衣衫束腰。那束腰乃是皮制结了五枚钢环,可插飞镖的普通束腰,在江湖上极为寻常,向来也未曾留意过。岂知方才把玩之时,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其中一个钢环,竟然裂为两半,露出内部的微小空隙。
两人奇怪一下,都知道这发现非同小可,瞪大了眼睛,向内仔细观看。
望了半晌,柳一搂疑惑道:“好像是微雕。”修小罗点点头,凝足目力,向内观看,却是只能隐约知道里面的确雕刻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那是无论如何也看之不出。
他又仔细查看其他钢环,想寻找一下如何打开,但细察之下,却顿时知晓那几枚钢环,都是实心。眼下所察看的,反倒是唯一异常的钢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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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微雕,本是一种巧匠的雕刻手法,可在发丝上雕出一首诗词,可在枣核上雕出一艘楼船,也有在琉璃小壶内雕出传世名画的内雕,眼下的在钢环内雕出东西的方式,便属于内雕。只是雕刻的巧匠为了雕刻,都须借助特殊工具。
两人虽是目力十足,没有那等可放大物体的工具,也难看清。若是寻常人等,怕是根本就看不出钢环内还雕有东西。何况这钢环曲成半圆,目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到达弯曲的内部。是以看了片刻,便放弃观察,转而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柳一搂醒起什么般难以置信道:“我想了起来!——这身的衣物,此前凌横刀从未有过。他也含糊不清地说起,必须着了这套衣衫,才能见到接镖人!——你记得否?”修小罗道:“仿佛说过。”
这倒并非假话。两人多日同行,有话就谈,许多的东西,都在无意当中谈起过,也在无意当中被忽略过去。现在面临此事,当然脑海清明,再不会忽略任何细节。
两人怔怔而望,细细而想。突然间一种无法形容的古怪涌上心头,就这么相互望了半晌,同时失声说道:“原来这才是镖货!”顿然明了,眼下这皮制结钢环的束腰,才是致凌横刀死亡的真正暗镖。再呆呆地互相望了又望,同时问道:“是谁?”却不必回答,都知晓了凌横刀死前究竟是要把这暗镖送予谁人。
——江南著名的粉团,若无特殊缘故,又何以要在这贫瘠的乾洲,驻留不走直达两月有余?凌横刀将镖货过渭水送往什么地方,分明要途径沈家渡,那不正是接镖的最佳地点?劫镖者只以为极力隐藏的小皮囊是暗镖,连凌横刀自己也不知情,只知必须穿上这套衣物,却完全未想到,真正的暗镖,其实反是这太过于寻常的束腰。若非华山派发现了这包裹,修小罗又无意中触动了钢环的巧妙机关,怕是这个秘密,会永世隐藏下去。
一点通,百点明。那接镖者显然是等待良久,已经失去了信心,这才有数日后就离开的选取花魁举措。既是借以掩饰,又是借机看上一看:究竟能否遇到那送镖之人,博取最后一分希望。
这样想来,便连她们自己,也与初时交镖者联系不上,甚至那交镖人也早已死亡。否则不会至今还无人与他们二人联系!不会不知他们便是护镖人。
既是如此,更说明这暗镖别有隐秘,而这隐秘,又被他人知情。能知情者,也非寻常人……
一个个推论,接连而出,一条条线索,纷纷涌现。两人怔怔而望,渐渐都激动起来,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突然修小罗一掌拍在柳一搂肩头,沉声道:“一搂!线索有了!无论是那白牡丹,亦或是绿芍药,想要得到这暗镖,便须得说出有何隐秘,谁人可能是那劫镖者!否则,任她国色天香,也休想让咱们心软!”
柳一搂也道:“正是!便是严刑拷打,也要拷问出来!”
修小罗哈哈而笑,将裂开的钢环小心收好,说道:“一搂,现下的任务,便是要找个一模一样的钢环,充到护腰之上。而我的任务,则是花期当中,身着这身衣衫,大模大样地等着那个接镖人,前来讨要!”
此事计议妥当,两人都大为轻松。到了诸女居住的厢房后院之外,便见院内丹鼎已经开始起炉,十名小道童手法纯熟地按照楮大夫的要求,将溶汁起出,放置于一只锃亮的大铜盆内,一同端着。又有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女道手捧各式丝锦布料随后而行。赵甲天等一干人远远守候,各个严加防范。入目所见,皆是镖局中人如临大敌的紧张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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