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小罗和柳一搂到了房外,诸女问礼后自行让开。两人询问几句,知晓此事已被各势力所知,眼下乾洲城内外,镇西骡马行、十方客栈、飞钱银号等势力,都已展开调查。见房内人员甚多,挤不进去,便踮脚而看。隐隐而知楮大夫正将那些已经凉却的汁液,浇到言三姑身上,一边浇,一边小声向房内几个围在床边的老人解释。
黎真真向两人小声:那几个老者,俱是与楮大夫常在一起行医之人,想来不是医林同行,便是楮大夫的弟子。他们也都各个祖孙几代同堂,无须顾及什么。两人又看片刻,但见浇铸完正面后,另有几名中年妇女将言三姑翻了个身,此次已是那几个老人动手浇铸。
过了片刻,一声传唤,那些在门外守候的女道纷纷入内,向红姑也急忙拿着盛放贞节蛊的封蜡竹筒入内。黎真真说道:“这是最后一道工序。因‘使蛊者’不可与‘命蛊’分离,是以必须一并保存。”
说话声中,那些女道将竹筒缚于言三姑的腰间,而后各种衣料层层缠上,缠完一层,便由那几个老人和中年妇女轮换动手,将剩余不多的汁液涂抹一层。看他们熟练的手法,倒似常做此事。黎真真解释:“那几人,是甚有名望的敛师。佛道人士仙去飞升,常有保存尸体不腐之法。据楮大夫说,大姐成化石后,若保养不得法,必然无法久存。”
两人又望片刻,知道还要忙碌上许久,无心再看。凝目打量四周,和黎真真告别,嘱她好生看着,而后顺着隐隐可见的血迹追查,却是只追查到了院外,便无下落。
正自疑惑,赵甲天迎上来轻声道:“头儿,楮大夫已命几位追踪高手追踪过了,言三姑是直到镖局西门外才无法压抑伤势,滴下了最初的血迹。按留下的气息追踪,也只追踪到外围工地。看来是黎明前后从西而来。”
柳一搂忽的醒起一事,见四周无人,拉过赵甲天,悄声问道:“那些跟随楮大夫的人……?”赵甲天已明其意,说道:“他们皆非武林人,看其他势力的表现,似乎也不担心他们会遇到危险。而且现下那暂时医治的方法全过程,都抄录了数十份分别保存,并以信鸽外送到各地,同时刻匠已经印出了第一版。”柳一搂顿时放心。知道那楮大夫虽丝毫武功不会,行事却慎秘已极,各种对策,都在短短时间内想了出来且绝对有效。
修小罗也大有同感,随意问道:“赵大,你知道那楮老爷子吗?”他随口而问,原本没打算得到答复,却听赵甲天道:“那是纵横派的掌门。”
这纵横派,两人从未听说过,但现下看来,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隐秘事情。两人都稍有疑惑地看着赵甲天。赵甲天怔了怔,立即明白两人都未听闻。
解释道:“纵横派是个奇怪的派别,与武林有关,却关联并不是很大。该派都是丝毫武功不会的人,身份各异,也有不少掌门,譬如楮大夫便是医林的掌门。本要到乾洲,却不知何故未来……哦,据说是把货物卖予了你们的清泉农家,便是农耕一行的掌门亲自派遣出的六名杰出子弟。”
修小罗和柳一搂自然知道,他们同行期间,大舌头的潘大胆早通过行商知道了两人的经历,并很快就在吹嘘当中,让所有在问旗亭被救出的人都知晓了两人的“故事”。是以赵甲天知道这些,毫不奇怪。
修小罗大感兴趣,招呼两人随行。距此不远是所偏厅,用以招待女眷,名字已经起好,叫做“花月云水厅”。这些日子里,也有过几次招待,皆是随来拜访的人所带妻妾暂时无法安置时由七女伴着,闲谈解闷。此时无暇讲究,到了“花月云水厅”,见厅内并无下人侍侯,正好关了厅门细谈。
赵甲天客套两句,接着解释:“除这两个我知道的,此外还有许多。基本上每一行业,都会有个纵横派的掌门。各城或人烟密集之处,也都能找到纵横派的人员行踪。该派原是出于纵横家,自称祖师是鬼谷子,后来渐渐成为儒教的一员,自宋初正式被人所知。都是先在各地书院学习,得到心传后,由书院发予纵横派的标示,而后便可以纵横派的身份,四处行事。大多都是以调停纠纷为主,无论官府武林江湖,到处都离不开他们。是以通常武人只要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就不会伤害他们。”
两人这才知道世间居然还有个如此奇怪的门派。赵甲天接道:“可不要小看了他们。他们皆是不世之才,有许多的纵横派发展成官府的师爷势力、门派的智囊势力、军中的军师势力。也有些败类转而成为阴谋家,专事阴谋挑拨。象阴阳二魔一事,想来就必然与纵横派难脱干系。那种的精心设计,迫使江湖动荡,非纵横派高人而不能为之。又因他们不诣武功,有许多便成各派的专责谋士。如黑风寨九才十谋这些人员,据说那十谋就是十名纵横派的高手组成。”
修小罗与柳一搂相顾骇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离开乾洲前所见过的账房先生、店小二,以及那尤其可恶的师爷。那三人,不正是个个都毫无丝毫武功,却将两人迫得举手投足都觉艰难无比?即使现下想来,也大有宁可面对阴阳二魔手下,也不想与那师爷再度交锋之念。
心中一动,修小罗低声问道:“那也即是说,纵横派可以加入任何门派势力而不受约束?”赵甲天道:“正是。他们一向只为自己的原则行事。除非自己愿意,否则便是杀了他们,也休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个计策。加入任何门派,也都是事先约定好侍奉时间,过了时间再续条约。若他们自己无意续约,便是对他们施以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也休想拦得住他们去意。”
修小罗道:“那也即是说,许多的纵横派高手,一旦侍奉时间过了,便会被杀?”
赵甲天苦笑一下,道:“也许这样。不过……也不尽然。”
他的神色,大有难言之隐,似是别有内情。柳一搂沉思一下,自言自语道:“或者不会。譬如他们个个都是智力奇高者,既然能侍奉时尽力为之,谋划出一个又一个的计策。则必有后续手段足以保身才对。书生行事,既不能凭武功复仇,想来若是谁敢伤害,便会遭遇其他报复手段。”
赵甲天迟疑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正是。据说有不少飞速成长的派别,忽然间没落不堪,都与这纵横派有关。有传言甚至说,天龙庄、丐帮的灭亡,也都是当年杀害了纵横派的人后,被定下的报复手段所灭。此事干联甚大,不敢妄做断言。但推论起来,纵横派虽无传承一说,却有联谊相会。他们彼此间设下订约,相互保护,也大有可能。至少以书生意气而论,高傲的品性原本便看不起舞弄刀枪者,大可巧言如簧中设置下层层圈套,予留下重重埋伏,一待有了危险,便能立即用上。而且天下书院虽多,能当真得到这纵横派标示的人,却少之又少。田忌赛马,以下胜上,智谋二字,有时候的确是能立刻改变大局。”
修小罗静眼冷观,见赵甲天谈起纵横派来推崇万分,却又大有畏惧神色,微笑问道:“赵大,你是否吃过纵横派的苦头?”
赵甲天顿时愕然。呆了一呆,垂下头去。修小罗拍拍赵甲天的肩膀,呵呵笑道:“我们也险些被赶出乾洲呢!英雄所遇略同嘛。不必在意。”向柳一搂使了个眼色。柳一搂当下明了,经过方才的闲谈观察,也知赵甲天足以暂时承当护卫之责。说道:“总局即将步入正规,近来你留意一下,看镖局的防护工作该如何进行,同时看是否能招揽些可用人手。日后总局安全事项,就由你直接负责。明日吧。先拿出一个初步设想,咱们再计议计议。最迟三日,镖局的日夜防护,就须全面进入正规。”赵甲天道:“行。”告辞而去。
修小罗笑道:“一搂,看来他心中已有计划。”
柳一搂也点了点头,道:“恩。他比咱们更早想过镖局的护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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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两个时辰过去,赵甲天便来回禀,说道镖局的护卫设想已经完成。两人跟着赵甲天,听他每到一处详加解释,设想之周,考虑之细,两人便是想提意见,也无从入手,听了一阵,便让他全盘负责,不必禀报。需要银两直接来报即可。接着石狗娃便来请他们两个,说道已经将保镖事项完全谈妥,大家计议一下。修小罗听了几句,便让柳一搂全权处理。自己则招过那些用刀武师,开始首次授艺。
柳一搂处置镖局事物,这边尚未安排妥当,工匠便来请示一些镖局扩建的问题。诸事缠身,不一而足,忙得头昏脑涨、直至半夜才能闲暇。七个未行房的美妾顿时发挥独特作用,将柳一搂手捏脚踩侍奉的舒舒服服。
柳一搂闲谈而问,知道了这七女竟各有长处,无一闲人。当下按其长处,将总局内务暂时都交付于她们。黎真真任总管,郑燕燕接待女客,方小妹总局账房、向红姑内院护卫之首、元二姐仓储、利铃铃监察镖局外围工程进度及细微规划、平妞妞鉴别新人并统管全部下人。
第二日宣布命令,各分局局主皆无异议,此事便算定了下来。镖局面貌也顿时焕然一新,虽依旧忙碌,却非事无巨细都回禀到柳一搂这里。柳一搂也算知道了用人的好处。但事情初定,依旧繁忙了整整一日。那几个在问旗亭上伤势过重的人,眼下也都能自己出来走走,估计再有个一两个月,就能复原。
柳一搂和他们共餐后,几人通报姓名,叫什么黄久升、史留得、忽逶伶、典雾帐,名字听上去都十分奇怪,总有隐约熟悉之感,却怎也想不出究竟熟悉在哪里。
但江湖人名字绰号,原本便千奇百怪,柳一搂也毫不在意,见他们面色这么久了还是时时泛出青灰之色,眼神更有一种难言的恍惚,便嘱托他们多加疗养,又特地招来下人让下人请楮大夫多多费心。几人都道这多日子里多亏了楮大夫治疗。又向柳一搂表示大恩不言谢,恢复过来,便请两位局主收留,仅效犬马之力。柳一搂大喜过望,隐约想起在问旗亭一战时他们所用的兵器都十分奇怪,知道待他们复原,镖局就又多了几名忠心下属。当下嘱托他们好生修养云云……
到得第三日,于横刀镖局西边里许地方,建成一个小小的道观,道观内只容十二尊神,并无主神位。修小罗和柳一搂被诸女请到了观内。
诸女泪嘤嘤哭泣,上了供香,两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尊塑像,但见塑像宫妆打扮,罗带飘扬,容颜神圣,手部、面部、颈部等裸露出的肌肤晶莹剔透,左手于腰间握着个笔筒似的东西,右手倒拎拂尘。
说不上是按什么神仙的姿态所铸,但那种永恒静止却又真个是充斥着活力的风姿,却足以让人当下为之惊叹,以为神仙。
比之于言三姑最初的样子,已经完完全全地扩大了三分,便连面部,也都厚了一分,显然那是层层溶汁的效果。不知内情者,也根本想不到,这尊神像,居然真的是个未死活人。
两人黯然而望,也滴出了几滴眼泪,先行告退。诸女则留在观内继续悲泣供礼。
出了道观,回头望着观内袅袅升起的香火青烟,修小罗一阵心酸,心绪不觉又回到了昔日的惊魂谷。一个活阎罗,让多少的男男女女都失去心智?眼下这化石老邪的功法,却让人在依然不死中成为被人顶礼膜拜的塑像,两者是否有着异曲同工的邪恶之处?
但那心月狐和巴图呢?竟能让人于不自知中被召唤而至,成为有思想意识,却偏又无法抗拒的工具,他们的心力召唤,便当真可称正直么?他们的召唤之法,便当真比活阎罗和化石老邪,更值得称道么?
又是止不住地一个寒颤,柳一搂却已拉过了他,带着他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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