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当夜便在这空无一人的小村居住下来,转眼住了十几日,已经完全如同祖孙三人一般,毒手无命这才逐个探查两人经脉。
那柴木儿乃是六阴绝脉之身,天生不能在武学上有大的进展。但奇怪的却是,在其体内,林林总总,各种粗略或奇异的真气特性,竟多达数十条,期间任一真气实质,倘能完全发挥出来,都可在江湖上成为一方名流,完全突破了年龄的限制。又不知怎么,竟都于经脉间盘缩不动,真个能发挥出来的,倒是阴阳二魔的太阴玄功与太阳玄功两大劲流,但这两大劲流,却又是强行进入,依仗着一甲子的浑厚内力,在经脉当中缓缓流动,流动的方向是自各经脉流向丹田,互不干扰,却也是一进丹田,就会转为空荡,显然再耽误些日子,这两大劲流,也会如同其余的真气一般,不是消失于丹田,便是在体内静止下来,无法发挥。
这种现象,乃是武学上的难点所在。任人想破头颅,也休想找到答案。毒手无命沉吟良久,才隐隐得出和阴阳二魔昔日所得结论一样的想法:在他体内,必然有种远远超越这所有真气的力量潜在,是以其他真气无论何等强盛,遇到了这诡异的力量,都会水入大海般消匿无踪。
柴木儿足够奇怪,那疯子却也丝毫不让。探查疯子体内气息,顿时察觉一股股似死似活似蛊似毒似古怪真气的东西存留于丹田最核心处,那东西于核心处活动无休,却又到了上方或外围,就会静化,成为固态般的内丹,内丹之外,才是散发而出的雾般气息。而这气息,却也果真如同两人所说过的一样,内丹宛如静静的湖水,散发的雾态宛如湖水变成了洪水奔泻而出,之后又随着愈加稀薄,陡然便成一股股龙卷风般的涛流,自丹田内涌现,迅捷地奔走于经脉之间。
毒手无命沉思良久,询问道:“你中过蛊么?”改名为洪峰的疯子问道:“蛊是什么?”毒手无命明知从疯子嘴里,那问不出什么来,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听到答复,随口解释了几句,说道蛊物乃是一种生物,经过特殊处理后,可寄生于人的体内,与人共存。洪峰登时呕吐起来,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肚子道:“我不要它!不要共存!”抓着抓着,就再次癫狂起来,飞身而出,到了午夜时分,才又自行回来,沉沉睡去。
到得第二日,洪峰已经全然忘却了昨夜癫狂之事。毒手无命心下更为忧虑,却也一时想不出解决办法来。他寻思良久,让两人在“家”等候别乱跑,出外南行五十余里地后,才远远看见一个陈旧破败的村子,也是只有几户人家。去村里看了,知道乃是被征兵征去,倒还搜寻出了几套可用的衣物。思恃既然两人都已暂时正常,可以带着一同行路,不如这就先赶赴天山。
三人离开居住十余日的小村,每日白昼躲入隐秘地带休息,夜间飞身而行,向西而去。刻意隐藏下,莫说改名为高原的柴木儿,改名为洪峰的疯子不知到了哪里,连毒手无命也渐渐失去地理方向。只知离开了中书省山西府境,已经进入陕西行省境内。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的前一天,这夜月色甚明,远远望见一山巍峨高耸,甚是险要。毒手无命诧异片刻,才知竟到了华山附近。华山又称西岳,多年来以其山势险峻,游客众多而闻名于世。那华山派乃是所谓白道的七大派联盟之一,“丁”字辈是当代掌门辈分,毒手无命还隐隐记得现今的华山派掌门姚五丁,幼时曾与阴阳二魔辖下一人,同为好友,也同到东北拜访过他。据说华山派内,后来也有姚五丁认可后送入天山不老情天内的人员,而且那人在不老情天内,仿佛也成了个知名人物。
沉吟片刻,见距天明尚早,又飞身前行一阵,找了个林木繁密可阻视线的山间小洞,躲了进去。那小洞乃是天然洞穴,仅可勉强供三人躺下。“要睡觉么?”洪峰只问了一句,便躺了下来。“爷爷原儿不困呢。”改名为高原的柴木儿说道。毒手无命沉吟道:“你们莫吵,让我想想。”两人顿时安静。
毒手无命想了片刻,问道:“高原,你跟随你爷爷奶奶期间,可知谁人出身于华山?”柴木儿眼珠子骨碌碌转了片刻,摇摇头道:“原儿不知道。似水姐姐曾教授过我几招华山剑法,可是似水姐姐早就死了啊。”毒手无命道:“她教你华山剑法时,你爷爷奶奶,没有阻拦么?”柴木儿道:“似水姐姐和文案是夫妻,大家都听文案的话。爷爷奶奶也喜爱似水姐姐。”毒手无命点了点头,心知这似水定是华山派和阴阳二魔之间联系的纽带。只是既然此人早已死去,阴阳二魔又早就丧命,华山派人,那是万万不能接触了。沉吟片刻,说道:“高原,你自己说说,咱们是继续返回天山呢,还是先在华山住了下来?”
柴木儿道:“原儿不知道。爷爷说怎么走就怎么走。”洪峰却睁大了迷茫的眼睛,看看柴木儿,看看毒手无命,突然道:“爷爷,天山不能去。”毒手无命诧异道:“怎么?”这两个白痴亦似的人,虽则现下都已颇为正常,可是无论如何,要想达到相互沟通交流的地步,却还远远未能。洪峰抓着自己的头发,颇为困惑道:“我不知道。爷爷,可我总觉得,咱们再往西走,就……,爷爷,很难受的。”毒手无命心中微动,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洪峰摇头道:“不知道……好像有……可什么也想不出来。爷爷,想不出来很难受。”毒手无命松了口气。柴木儿突道:“大哥哥,你再想。”便要伸手去碰洪峰额头。毒手无命急忙打开,喝道:“高原!”柴木儿撅嘴道:“爷爷,刚才哥哥看到了文案。看到了姐姐。哥哥认识他们。姐姐流下了眼泪,哥哥也哭了。”
毒手无命愕然望向洪峰。洪峰也如遭电掣,呆在那里,面上表情剧烈变化,眼中也忽然喜悦忽然悲伤忽然愤怒忽然沮丧。毒手无命吃了一惊,知道再这么下去,洪峰又要癫狂。这里却是华山势力所在,只须被人发现,日后便再难掩饰行藏。七大派之间信息往来不绝,到得那时,便是将华山上下悉数毒杀,也于事无补。瞪了柴木儿一眼,喝道:“睡觉!别胡说!”
洪峰却已忍耐不住,长啸声起,飞身而出。毒手无命历喝道:“回来!”呼的一声,洪峰又折了回来,毒手无命斥道:“都别乱动!”先出去查探一番,见无异常,才又折回。心中却总有隐忧。只是回到洞中,一见柴木儿泫然欲泣的样子,便全然消了立刻远行之念。再度呵斥道:“睡觉!”
同行一月,柴木儿还是首次见爷爷这般声色俱厉,眼睛一红,委屈地便想哭了出来,总算这些天里,日日念叨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身子一歪,背对两人,委屈、生气地再不说话。洪峰静静坐着,面色剧烈变化当中,逐渐迷茫起来。毒手无命静观其态,知晓已经平息了这次癫狂,说道:“洪峰,你也睡觉。”洪峰应了一声,也躺下闭上眼睛。他却是十分听话,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毒手无命静静坐着,坐了片刻,不知怎么心惊肉跳之感愈加强烈起来。年纪到了他这程度,又多年习毒,杀人如同睬死蚂蚁般不动丝毫感情,自然而然地便也拥有了佛道两家苦行精修方能拥有的那种“物我两忘”境界,也当下意会,自己的生命,竟在不久就会失去。以自然阳寿而论,再活上一二十年,也不在话下,显然自己的丧命,乃是猝死。但为何丧命,丧命于谁人手中,这却并非他能预料。
他沉思片刻,见柴木儿背对着他身躯动弹一下,知道柴木儿依旧未能睡着,便拍拍他,小声说道:“别装睡了。跟我出来,爷爷有话要说。”出了小洞。
柴木儿呆了呆,赌气刹那,终于也起身出了小洞。
此刻天色约在四更末,月色皎洁洒下,山间林地中闪烁出光影万千,透过枝叶的层层阻拦,剥离破碎地映照下来,秋季的微风轻轻拂过,已经有了几分清凉之意。毒手无命出了小洞,先是飞身在林间四处搜索,柴木儿微微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也飞身而行,跟在毒手无命身后,却并非搜索,而是边行边不自觉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毒手无命四处搜索过后,又回到小洞之外停下。但见青朦朦的光影波动一下,柴木儿已经停在自己对面并匍匐于地,不觉一奇。方才那身法,显然便是五行遁术中的青木法则,此刻的匍匐于地,和环境融合一体,又分明是暗合伏击之法,心想这孩子知道的九流杂道,倒是不少。
好在这多天里,早习惯了在柴木儿身上看到异常,是以只略微一奇,便不再在意。盘膝坐下之后,低声说道:“高原,爷爷问你,你心中所知,是必须与人接触才能得到,还是无须与人接触,便可看到对方所想?”
柴木儿依旧匍匐于地,仰头望着盘膝一坐,如同林间枯木的毒手无命,小声道:“爷爷是说原儿的测心术么?原儿看上两眼,便知他人对愿儿有无恶意。有了恶意,原儿心中不喜。没有恶意,原儿十分高兴。”毒手无命点了点头,道:“爷爷说的是你那‘他心通’异能。”
柴木儿登时一震,目光迷茫一下。
毒手无命道:“高原,爷爷和你说话。无论你想到了什么,都暂时不要开口,只听便好。成么?”柴木儿点了点头。毒手无命沉吟片刻,说道:“来,抓住爷爷的手。”柴木儿伸手抓住。毒手无命功行全身,刹那已达劲力磅礴欲出之境,另一手自怀内摸出一支中空金针,在自己身体上刺了一下,吸取血液之后,刺入柴木儿虎口。
柴木儿疑惑地看看,却动也未动,任其为之。血液进入柴木儿体内后,毒手无命当即输入真气,助那血液在柴木儿体内挥发开来,待到察觉全然发散之后,才陡然输入全部功力。柴木儿眼中登时呈现无比惊愕之色,张口便欲呼叫。
毒手无命低声喝道:“高原!禁声!”功力刹那笼罩柴木儿全身上下。柴木儿挣扎一下,便合上眼,陷入沉睡。毒手无命继续输入劲流,感觉他的气息在柴木儿经脉中的运作方向,却见虽是自虎口而进,通向丹田,岂料刚进到肩井穴,便折而上行,冲向天灵,在天灵处拐了个弯后,这才又回到肩井处,涌向丹田。
他静心体察气息运行状况,只觉自己的真气流动,不时脱离经脉,发散到柴木儿全身上下每一处,主流涌向之在,才是丹田,却也一进丹田,便如遇到了无底海中旋涡一般,被吸纳进去,到了何处,竟是丝毫察觉不出。
转眼全身功力,已输入了三成。在柴木儿体内,也多出了一条真气流动,虽则与阴阳二魔那逐日干枯的流动气息还要弱小许多,与其余气息相比,也算是第三大主流了。当下缓缓收功。
又过片刻,封闭虎口刺入点的微小伤口后,轻轻输入真气,唤醒柴木儿。
柴木儿睁开眼睛,一见毒手无命还在对面静静盘坐,松了口气,目中登时蕴满眼泪,低声道:“爷爷,吓死原儿了,原儿还以为爷爷也不要原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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