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大的镖局,掠过之处,此前竟未有一人,便是这横刀镖局门面所在的横刀厅,居然也是三五日都未曾打扫过,难道这镖局中,竟只剩下他们几个?少林派人呢?沉吟当中,脚步匆匆响过,接着厅门被推开,走进几人来。
当前之人,是双眼总显得雾蒙蒙令人分外为之动心的少女典烟凝。之后乃是瘦如竹竿,白须飘飘直达胸前,眼睛深邃微含智慧光芒,实则年纪不到五十的“仙曲”黄久升。在黄久升身后,乃是一身粗布衣衫姿态也如普通农户的“锯子”史留得,和伴在史留得身边,一身裙装看上去完全女子打扮的“鼎童”忽逶伶。此外竟还有两名壮硕健儿,也大步随进。
六人一进大厅,当即快步而入,同时跪倒。修小罗扫了一眼,认出左边步伐沉稳者,乃是他亲手传过的用刀武师李愁多、右边步伐轻盈者,乃是柳一搂亲手传下的用刀武师应始叹。这两人皆是孤儿,原本出自于庄浪镖局门下,随庄浪学过几日少林外门硬功,被他和柳一搂传授后,无形已是他们的弟子,再非少林门人。
六人拜倒后,黄久升道:“小的等见过主人。”
与人交谈,“称呼”十分重要。便如赵甲天等赵家人员,在镖局中便始终以奴仆自居。现在这黄久升口称“主人”而非总局主,显然乃是和赵甲天一样,以奴仆自居。
修小罗已知这七人里,黄久升乃是首领,说道:“大家都起来各自坐下。”
黄久升招呼一下,当先起身,典雾帐等六人也陆续而起。六人分左右坐定。黄久升躬身一礼后,又重新跪地,说道:“主人离开镖局的这些日子,石老已携带少林门生弟子,于长安重新设立总局,更名为西北和气镖联,由华山刀霸曾微丁前辈为主,石老为副,华山、少林弟子各自负责原本区域。当今这乾洲的横刀镖局,已经不复存在。”
修小罗道:“一搂呢?是死是活?”
黄久升犹豫一下。侧头望望李愁多。李愁多嘴唇哆嗦道:“头儿!”离座跪下,“柳头儿他……他最后说道:‘兄弟……走好。’血洒里许。”说罢已呜咽而泣。
应始叹起身跪下,含泪道:“但柳头儿的尸首,始终未曾找到。连楮大夫也怀疑柳头儿遁去。”
不入乾洲,想回乾洲。回到乾洲,又能如何?
修小罗心如刀割,面上却丝毫不见一分情绪变化,说道:“既然镖局已无力支撑,为何外面仍在扩建?”黄久升道:“小的无能。小的等散尽家资,也只得纹银一万三千两,既无足于偿还欠银,又无力保障镖局初时在各大酒楼前设置的包桌定位。勉力支撑到八月初,只得注销横刀镖局,签下协议,于两月内再凑不到银钱,便须对镖局变卖。现下外围部分,皆是楮大夫的医生堡所在。再有三日,小的等也只能离去。”
一万三千两纹银,绝非一个小数目。有这笔银钱,便是组建一支千人大军,也已足够。修小罗倒未想到这几人还这般有钱。沉吟一下道:“楮大夫其人呢?”黄久升道:“早已离开乾洲,并带走了纯木道观内的塑像……夫人们。”修小罗道:“去了哪里?”黄久升道:“小的无能。”修小罗道:“现下乾洲城内,何人主持大局?有何势力豪强?”
正说至这里。突然厅门无声而开,诸人为之一怔。李愁多喝道:“什么人?!”长身而起,大步跨出当中,已经飞快地拔出佩刀,虚空连斫三下。同时应始叹也已飞身而起,身形晃动中,在另一个方位连劈两刀。
众人但觉眼前似有光影错动两下,突然一条人影已扑向修小罗。修小罗眯着眼睛望去,随即听到武才扬的传音道:“别动。让我试试你这几个属下。”当即仍坐定不动。
李愁多三刀劈空,身子一退,看也不看地便回首一刀,刀风凌厉无比地直贯而出。其声势便连飞扑而至的武才扬也不得不身躯一晃,让了一让。
只这一让,黄久升倏然拔出一支啸,啸音锐响当中,身躯翩翩而退,恰好拦于端坐不动的修小罗座前。同一时典雾帐扬手间一片鱼网般的帷幕,已经刹那张开,笼罩了修小罗座前的另一方位,典烟凝摸出一支吹管,扑地便吹出一股黑烟,将修小罗的座位笼罩其中。
这几人刹那将防守之势制造出来,“锯子”史留得、“鼎童”忽逶伶更一左一右,守于黑烟之外,史留得取出单柄锯,却不出手,忽逶伶甩手间拂尘银丝暴现,翩然转动中连连三闪,竟都在武才扬飞身扑到前以拂尘银丝挡过。
围攻之势,已在瞬间形成,武才扬的隐身法在交战当中被典烟凝又吹一下,黑烟笼罩下登时失去效应,成为一团黑影。
形象既已清晰,七人登时为之一振,李愁多刀刀紧逼,完全乃是进攻之势,对自己丝毫不予防范,应始叹却身形晃动间,刀很少出手,身形总能弥补到李愁多的防范空挡处,使对敌者立刻明白,只要胆敢向李愁多防范空隙处出手,便会立时遭到应始叹毫不留情的必杀一刀。
是以只过刹那,武才扬的黑影便被李愁多迫得无法继续向修小罗已经隐藏于黑烟当中的座位进行袭击,身形也为之胶着。
始终不见出手的“锯子”史留得,眼睛突然一亮,憨厚如农夫般说道:“俄锯。”锯子毫不见奇地出手一锯,却是恰好迎住武才扬被李愁多迫得再向后退出一步的身影,前后飞快划动如锯木板般,刹那便是五前五后,锯子登时深入黑影之间。
同一时忽逶伶舞蹈般的身躯,也已连续三转,拂尘炸开,万千条拂尘银丝,登时形成数十股不同劲道,或刚劲、或柔棉、或凝结、或发散、或直如箭或曲如蛇,分袭武才扬黑影显现的数十处大穴。
这二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武才扬赞道:“好一个配合的手段!”身躯一晃,倒掠向厅门处。应始探呔然低喝一声,道:“留下!”腰一扭,身形一晃,后发先至地拦于厅门处,佩刀虚空劈出。
武才扬恰好到达。
此人计算时机的眼力,倒是不凡,但这一刀毫不见力,武才扬哪放在心上,心想便是试一试他的内劲也好。承了这一刀。陡然心中大惊,在刀锋未及身体前募然加剧速度,斜斜飞起。却已晚了一步。
这毫不起眼的一刀,接触到身体实物之后,竟是募然爆发出十倍劲力来。武才扬计算失误,猝不及防下,总算功力深厚非是寻常刀剑劲力能伤,饶是如此,斜斜飞出的身体立时一僵。典雾帐飞身而到,手一扬,鱼网蚊帐般的奇异兵器,便将武才扬罩于其内。武才扬只一弹身,那鱼网蚊帐般的帷幕,便将武才扬束紧。
修小罗冷眼旁观,知道李愁多、应始叹两人,在这数月中的进展,竟已达到飞速的程度,以两人现在的武功,便是石狗娃等一干西北少林门人,怕也是休想讨得好去。而这几人间的配合熟练,也令人大为吃惊。
他观望当中,本觉应始叹始终未见声势,有些不符柳一搂的武学,却陡见应始叹最后出手的一刀,武才扬就突然就擒,不禁吃了一惊。
武才扬弹动一下,便知束身的兵器,那是越挣扎困缚地越是厉害,随即停止挣扎。李愁多、应始叹两柄钢刀已架于武才扬脖子上,回首望向依旧被黑烟笼罩的修小罗。典烟凝吹管再一吹,那黑烟顿时如朝露遇到太阳般消失无踪,露出修小罗清晰的身形。
修小罗心中已对这典烟凝的黑烟吹吸之术,极其欣赏,思恃这等门路,虽与武功并无直接关联,但在防范用异术偷袭上,却大有用处。说道:“好了。松开他吧。这是我弟弟。试一试你们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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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惊异一下,典雾帐将困缚武才扬的鱼网般东西收回。但黄久升等人却迟疑着望向武才扬不肯立时拜下。倒是李愁多、应始叹两人,毫不犹豫向武才扬叩拜一下,起身道:“见过主人。”退开两步。
修小罗已知黄久升等隐约认出武才扬,心想他们之所以肯奉自己为主,又能散尽家资,来保留镖局到今日,显然是看在昔日重伤即将死去他将几人带到镖局救回之因。但武才扬既是问旗亭一站中唯一看清的阴阳二魔人员之一,这情分恐怕就大可磋商一番了。心念电转间说道:“大家都坐下吧。”
武才扬速度较修小罗慢了许多,而且也只是以“他心通术”知道的横刀镖局位置所在,并未真个进过乾洲城内,是以直至修小罗与他们攀谈一阵后,才进了镖局。但他未入镖局,便仔细看过,并非发现修小罗所说的那“纯木道观”,搜寻当中,忽见几人从不同方向匆匆向横刀厅所去,而且神情举止都显得相对诡秘,就留了心。这才尾随其后,在厅外先听了他们交谈后,才入厅一试这几人武功。
冲几人拱拱手道:“大家配合的手法,纯熟无比。想来这多月里,也多亏几位联手抗拒外来势力了。各位义举,在下兄弟必将铭记于心,不敢或忘。请入座。”自行走上前去,坐到修小罗旁边原是柳一搂所坐位置。
他年龄面貌虽然仿佛于众人在问旗亭曾见过的“柴木儿”,但眼神之清亮、姿态动作之自然洒脱,却与那“白痴孩子”截然不同。黄久升等疑惑之下,也纷纷就坐。修小罗轻轻扫了武才扬一眼,武才扬微微一笑,自然明白修小罗的意思是说:连几个手下,都能擒住他,凭什么还敢自吹解救修小罗。不置可否地转头道:“各位能确定柳头儿的尸身真个未曾找到?”
他一入坐,就显得乃是主人一般。黄久升等阅历丰富,自然一眼便能瞧出,这大孩子对方才被擒一事,毫不在意,分明未尽全力。而其比凌横刀更像个主人般的从容姿态,也充分表明,平日里就惯常做发号施令之举,是以无形当中,都纷纷收回潜在敌意入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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