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圣人作《易》。以前民用灵棋而作者也。《易》道奥而难知,故作灵棋之象,虽不足以尽《易》之蕴,然非精于《易》者,又焉能为《灵棋》之辞哉?”
八枚棋子散在地上,仍有四枚在转动。天山野马坳百花谷内,两侧山峰刀削亦似拔地而起,谷中怪石嶙峋、溪水潺潺,一派山接蓝天、谷深通幽之像。在这据说西王母修仙之地的不老情天,即令到了冬令季节,依然奇花异草时时入目,珍禽异兽飞下奔出,当真不愧仙境之称。
三十里深谷,到达谷中央时,意外出现一片空旷平整绵延五里的地域,在这花草罕见的平整地域,却矗立着一面面的青石照壁。其中一面照壁当中,有个天然黑色“人”字纹理,正对人字纹理盘膝而坐着的,是个仆童装束的少年,一边肃然背诵,一边凝神打量地上的棋子。这面青石照壁,不但中间有个天然的“人”字纹理,连照壁上方,也不知由谁以朱砂粉饰出一个大大的“人”字。
“灵棋之式,以三为经,四为纬。三者上为天、中为人、下为地;上为君、中为臣、下为民。四以一为少阳、三为太阳、二为少阴、四为老阴。少阳与少阴为偶,而太阳与老阴为敌。得偶而悦,得敌而争,其常也。或失其道,而偶反为仇;或得其行,而敌反为用。其变也,阳多则道同而相助,阴多则志异而相乘,君子小人之分也……”
最后的一枚棋子,似乎总也无个停歇时刻,直至少年背诵至“君子小人之分也”时,那最后一枚棋子才嘎然静止下来,呈现出一上四中四下之卦象。
少年凝眉看了看卦象,从怀中摸出一本《灵棋经》来,翻到尾页,他方才背诵之词赫然在目,文后著道:《灵棋》象易而作,非精于《易》者所不能,若夫以为黄石公授、张子房传,则史无其人,不敢傅会。癸巳岁刘某初悟《灵棋经》,厚颜作注。
在他里许外,有三面相对高大的青石照壁。一名儒装青年负手踱步,视线忽而望天,忽而转到一面面青石照壁处,神色也是亦忧亦喜变换无休。那儒装青年十数丈外,却生长出一株奇怪的槐树,那槐树竟然一忽儿变得又高又大又枝叶密,一忽儿就变得矮小枯萎,有时那槐树甚至树根也会离开地面,化做一对赤足。不过无论那儒装青年是如何踱步而行,槐树总在距他十数丈处,显然那绝非槐树,而是施展幻化神功造成的错觉。
少年扫了眼那儒者,喃喃道:“癸巳岁……,那是去年……”自言自语中,哗哗翻动《灵棋经》,寻找卦象注释。翻看了十数页,不禁喜而自语:“哈!找到了!是将……损——卦?”神色顿时一呆。
但见那“将损卦”卦辞曰:“阴极克阳,艮山东北。战败之像。象曰:豹虎咆哮,淋淫雨水;战斗不胜,弱兵钝士;为寇所凌,多有亡象。刘曰:豺咆水淫,阳道孤也;大奸协比,危不可扶。”
少年喃喃念了一遍,又体会片刻,不禁惊道:“刘先生!刘先生!”
那儒者被少年叫声惊动,向他扫了一眼,见他手捧《灵棋经》,地上尚有卜卦棋子,便明其故。少年早将十二枚棋子一一收检入怀,捧着《灵棋经》向踱步而来的儒者奔去,边奔边道:“刘先生!我方才求了个将损卦,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先生含笑负手,向少年踱步迎来。忽然那不停幻化的槐树出现化做青烟,再瞬间出现于少年面前,化做一名三旬道装男子。少年一惊,急急驻足,恭身行礼道:“属下见过首席护法、代堡主天不老主上。”那三旬男子却是面貌只清晰了一刹,便化做一名不停苍老下去,根本无法断定年龄的老人,轻声道:“晟儿,修行悟道重地,严禁惊惶奔跑。”晟儿慌道:“是。属下知错。”手捧《灵棋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
世间能以幻化神功达到如此奇迹的,也唯有不老情天后辈之首“天不老”一人尔。
这不停幻化无休者,正是不老情天当代子弟之首、也是随阴阳二魔进入中原武林的众多人手里,唯一返回不老情天的天不老。那儒者刘先生,则是阴阳二魔传于毒手无命信函中提到过的,让天不老放弃一切现状,也要将之带回的九流奇才。少年晟儿,却本是阴阳二魔所带不老情天七大当代高手“天不老、情难绝、冬雷震震夏雨雪”中“夏”的仆从;和“夏”的关系,始终处于亦主仆亦父子亦兄弟的微妙局面当中。
“夏”亡于问旗亭一战,晟儿为人机敏,甚能察言观色,在不老情天中甚是讨人喜欢,但因不老情天核心人员以武功或能力定身份,是故晟儿在天不老回归之前,始终只能做仆从。
随阴阳二魔进入中原武林的一众人手,贴身四仆盲童、苍奴、左似水三个,在万里杀劫的历程中相继死亡,梅如冰不知下落。天不老侥幸回到不老情天,身份已是不老情天首席护法,有权决定除新任天主外的任何堡内人员安排。得知阴阳二魔确实亡于乾洲城外的消息后,便自作主张,把晟儿正式编入不老情天核心人员之列,并将“夏”与他的晟儿之名相结合,取名为夏晟。
夏晟在武功方面,进展不大,一见天不老带回的易理高手刘先生,却立刻如遇故人,非但和刘先生相处甚欢,对易经测算之术,也大感兴趣。刘先生将自己注释过的《灵棋经》赠送于他,夏晟在这些日子里日日钻研,时时演练,居然测算的功力,也逐日见涨。
任何门派势力,都无法离开智囊形的人物,不老情天不缺武林高手,却最缺乏智囊,此亦为即使付出半数属下,也要与来自天龙庄的天狗星、来自丐帮的诸葛清合作的真实缘故。到得后来,更是一道“放弃一切现状,也要将刘先生带回不老情天”的命令发下,使得当日离开不老情天者,至今只有天不老一人能够侥幸返回。
对阴阳二魔这等重视智囊的做法,天不老虽难明究竟,但无论如何,忽里木•哀兰之死真相毫无线索是实,不老情天也因之陡然成为天下之敌也是事实。这些都足以说明智囊之重要。求之于外不如寻之于内,天不老对夏晟的喜好测算,也因之大感欣慰。是以这些日子,始终让夏晟伴随身边,便是希望夏晟能随时得到刘先生指教,将来当真成长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智囊。
而身为智囊者,若无惊雷贯耳尚能不动声色之镇定,又如何可应变大局?是以一见夏晟竟甚是惊慌,天不老当下以斥责方式,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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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儿被天不老斥责,顿时惶恐。此刻刘先生已踱步而到,微笑着望向晟儿,问:“哦?晟儿何事急切?”晟儿望向天不老。
天不老身躯一晃,登时那不停苍老下去的形象,又改为一株寻常的树桩。
那自是默许的表示。晟儿心领神会,当即望向刘先生,急切说道:“先生!方才我求了一卦,甚是凶险!”将《灵棋经》捧到刘先生面前道:“看,就是这将损卦!”刘先生扫了一眼,颔首道:“哦。此卦的确凶险。阳爻孤而阴爻过胜、重阴凌一阳,最忌用兵打仗,实乃凶险之卦。唯天旱求雨可派上用场。舍此之外,均是……,”说到“均是”二字时,突然醒悟过来,问道:“——你所求何事?”
晟儿迟疑一下,偷眼瞧瞧天不老一动不动的树桩形象,吃吃道:“我……”刘先生道:“无妨,但说便是。”晟儿犹豫一下才道:“自堡主回归不老情天,说起当今已有了个新天主‘海枯石烂心不变’柴木儿主上后,晟儿便始终挂念,方才按照刘先生所批《灵棋经》要求,占先静神,占仪请神,占后送神。斗胆求卦,询问新天主柴木儿主上吉凶近况。却不料……却不料……”偷眼看看天不老幻化的树桩。
刘先生皱眉道:“你求卦之时,询问的是柴木儿之名,还是不老情天新天主?”晟儿怔了怔,忙道:“问得是新天主‘海枯石烂心不变’。小的……未敢直接询问新天主名字。”刘先生道:“有否‘主上’二字?”晟儿愕然一下,低头道:“小的……忘记加了。”
刘先生颔首道:“自来《易》之取象,以至微而孕至广,推而达之,天下之物莫不包也。将损者,未必皆是凶相。柴木儿之名未必真实,其人一日未到不老情天,按规矩则一日非是尔等认可之主上,是以你所求的,反倒最符合那柴木儿当前境况。”赞许地又点了点头道:“易理求卦,最需悟性及暗合天意,你无意之间求得这一卦,足以说明你与易道有缘。”
一动不动的树桩忽然一晃,又重新恢复为不停苍老下去的形象。天不老人虽在幻化无休,声音却已充满忧虑:“刘先生,此卦该做何解?”
刘先生沉吟片刻,摇摇头道:“不老情天,大含神力,是以许多的卦义,易理反而难以断出详情。不过,将损者,总是危大于安……”说到这里,似有所觉般猝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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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质的稀粥,过上一段时间,就进入口内,偶尔还有人输入功力,但输入几次后,就不再输送,只是稀粥中的药物,似乎逐日多了些。武才扬迷迷糊糊的,始终如梦如醒难以分辨自身处境。
这般过了多日,才有一点点些微感觉,隐约知道,似乎身在一群女子中间,自己已能睁开眼睛。想看看,视线一片模糊。暗暗察看内力,伤心发觉,竟毫无一分内力,甚至连经脉,都有种逐步僵化的趋势。但既然能勉强睁开眼皮,虽然依旧是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总也是种身体开始逐渐复原的标志,心里总算有了少许安慰。
神智与身体,都在每日的颠簸或静止中,逐渐恢复,听到那群女子,经常练嗓,偶尔有唱了几句,也各个音色动听。有时也会唱呀唱地似乎没完没了,感觉像是完整的戏词。再嗅出每日里招呼他饮食起居的,虽香风潦人,体香却无一相同,已基本肯定乃是身在走行粉团中。
良家女子,那是绝不会许多凑到一起行路,而又各个香气袭人、时时传出歌声。只是这究竟是群什么样的女子,为何自己被她们照料?这疑问,却始终并无答案。
这样又过半月,觉得身体比往日里好了许多,睁开眼睛,又发现视线不再是一片模糊,心里高兴,便吃力地转转脖子四处看看,发现有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在床边侧坐,正绣着什么。剪影分外动人。他转了会儿脖子,觉得身体似因心情高兴的缘故,充满了力量,便想自己坐起来,走上一走。身体只微微一动,发出响声,那照料他的女子,已有所觉,转脸一看,高兴地叫道:“师傅醒了!师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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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仿佛寂静一刹。“轰!”突然之间,天际鸣雷一声,天色晦明变换瞬间数次。三人同时一怔,只觉心神大受震动。抬头望天,但见本是湛蓝无云的天空,正有阴霾盘旋而成;同时呼啸的风声,陡然而生。只瞬间功夫,天空便会聚出湛蓝和蓝灰色泽相间的太极图案。这奇异的天象,巨大而真实。接着那太极图案又瞬间扩散开来,围拢于当空太阳之边,映照出一幕一边黑暗,一边射出万道光辉的奇异景象。
一边黑暗、一边光辉的奇异景象,在天色晦明变换的转折当中,似乎永恒地静止,又似永恒地旋转流动。再突然之间,“轰!”的又是一响,一切景象又恢复如常。
三人惊呆望天,过了半晌,刘先生突地倒吸一口气,悚然低呼:“时间禁制!时间禁制问世了!”
天不老一怔道:“时间……禁制?”暂时停止幻化,显出了一身道装的三旬许真容。只是他纵然现出真容,面上也似始终挂着层薄雾,除了能看出他是长脸狭眼高鼻厚唇外,由于他的脸型眼鼻唇形其实也在融化般不停变换着,究竟长相丑陋无匹亦或其实甚有英侠之范,根本无法断言。
刘先生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向天不老悄然暗示一下,笑笑说道:“昔苍颉造字,惊天地而泣鬼神。所谓时间禁制,乃是传言修真慕仙者必将历劫之意,信者可信,不信者亦可,大抵乃是虚假者居多,无非天象大异的一种解释名称而已。刘某只曾听闻,未料竟能目睹此变,居然惊呼出口,惭愧!惭愧!”
转望晟儿,接着解释卦意:“然易理一道,阴阳迭用,体有不同名亦异之。变易之义,重于字词。著者著之释者释曰,均为个人体悟。习易若深,万务陷入字句之间,天地阴阳门户开合之义,方为体悟至理。是以……依我估测……”借沉吟当中,目光看似随意瞟动,其实已然仔细在谷内搜索,寻找哪处有异变之像。
天不老已明其故,知道刘先生这“时间禁制”的解释不欲为外人所知,又恢复为幻化形象,和那晟儿一同跟随刘先生前行。
刘先生一边打量四外情景,一边举步向前而行。边走边道:“……卦有凶险,却未到死寂。而且卦象之词,有时甚为微妙,譬如柴木儿此刻,正遭遇连日阴雨?正在地底或深谷等不见天日之处?正真地有众阴伴随?——譬如竟有许多女子相伴?这些均可符合卦义。自然亦可身陷阴谋,与巨奸巨邪……哦,以平常道而论,反应将柴木儿化为奸邪一道。”猝然之间,再度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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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才扬大是愕然。这人的称呼,实在是有点问题:师傅一词,若非指得和尚,便是当真乃是师傅,难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竟是小和尚的外表?那女子已飞步跑了出去,边跑边叫着:“师傅醒了!师傅醒了!”显是在通知大家。
只过片刻,但听人声鼎沸,涌来许多美丽少女,围在他周围,一个个睁大喜悦而兴奋的大眼睛,专注地打量他。入眼望去,怕不有十几二十个。武才扬勉力想坐起来,早有几名少女将他小心翼翼的搀扶而起,而后有人专门在他背后环抱着,支撑他的身体不使他倒下,有人揽着他脖子,有人架着他肩膀,四五个少女一起抱的抱揽的揽,便是他毫无一分力气,也绝不会再倒于床上。
这份温柔乡的感触,武才扬也只在过往“他心通”术自行发动时,于他人脑海中有过印象感触,真个亲身经历,倒还是头一遭。而他人虽只有十五岁,脑海中的阅历经验,却绝对堪称有过多次人生,是以一旦接触到这些温软肉体,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许多的淫秽画面,心中也不免立刻对环绕他的女子肉体,做出诸种判断。
譬如身后那女子的乳房,乃是半球形的,触感极其动人,揽着他的那女子,乳房乃是竹笋形的,虽微微下垂,但若只以眼睛观看,又有支撑物时,无疑会显得更为丰挺。再譬如一左一右架着他肩膀的女子,一个绵软一个颇有弹性,虽无法分辨形态,但身体的感触,却都各个不同各个诱人。
忽然武才扬凛然一惊,只想痛打自己两巴掌,怒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淫秽下流,连忙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但他毕竟还是个十五岁身体刚发育的男子,初次在神智清醒下与异性身体密切接触,春情萌动之时,又哪里是自己能抑制得了?反倒越斥责自己,脑海中那过往里用他心通术探测到的他人心中女性身体画面,愈加清晰。甚至连男女做爱的姿态样子,也都纷纷浮现,难以抑制。
武才扬心中急切,极力咬咬自己舌尖,疼痛袭来,这才好受许多,那些淫秽的画面,纷纷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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