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此时,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武才扬!”竟是子子个不知在什么地方呼叫。
武才扬凛然一惊,当即收回已到嘴边的呼喝。
子子个的声音继续传来:“武才扬,绝不能被外表所惑。一切争战,皆服从于个人利益,是否能达长治久安,只在于为民众做出多大贡献,而不在于谁人去当皇帝。阿弥陀佛。大元之覆灭必然在即,只与民众困苦有关,告诉他禅宗一向不介入任何世俗纠纷。哦,不行。施行李代桃僵之策,对他说你也是来找我的。”
突然间一股无形气息,在子子个说话的同时,已经进入武才扬心灵。武才扬微微一愕,子子个的心语已在内心响起:“武才扬,方才介子纳须弥境界中,忽然顿悟,明了心经运用方式,此刻她们以神奥力量掩饰我们形象,我在你心灵深处与你对话。”
令人热血澎湃的呼喝陡然中止,云偏庇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武才扬。儒者自备的文雅外表,丝毫掩不住他那因民族大义自然而然便具备的铮铮铁骨之态,顿时给人以凛然而不可侵犯之感;更因他身后绵延到永无尽头的数千名军卒在此大雪翻飞中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的侍立,无形再具一种唯吾独尊之态。
武才扬迅速体会子子个的用意,仰天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好!驱逐鞑掳,还我河山!正说到某家心里去!某家也是受命,前来寻找子子个。不过各位真觉得,某家便是那子子个小和尚?!”
子子个同时提醒道:“南方尚有儒教纵横派掌教十万大山明玉心,以及南丐破落先生一系全力支持的徐寿辉称皇、国号天完之政权,早于大宋政权建立。同获儒教承认,与这三秀才大约有点关联的陈友谅便是该政权里知名人士,据说他们皆属于儒教另一支系的掌教类身份。此外儒教所派种籽选手,着力支持的还有着‘不知儒的小人’之称呼的张士诚大军,黑风寨人手力量,当前便大抵集中于该支派,据说张士诚本人也与黑风寨主有亲情关系。而儒教当今几位纵横派掌教,又均有不同的支持人选,譬如清泉农林一系的传人李善长便支持了佛教皇觉寺一系种籽——当今已是该宗派掌门的朱元璋,也力量甚为庞大;于五月大宋建国时朱元璋竟能不去参与,想必在得到儒教清泉农林支持后,有心大展宏图,迟早有日会脱离大宋政权另树一支。天完与大宋,乃是当今红巾最为强盛的两支,同时也均是佛教儒教争相把控的支派。怀疑大宋政权,也有北丐一系力量暗中潜伏支持。但佛教禅宗绝不参与任何世俗争执,只在静世与权利高层直接打交道。乱世唯独弥勒宗方可直接参与。”
这大段话语,直“听”得武才扬头昏脑胀,怎么也无法将这些关系归类清楚。对这儒教、佛教的关联更是无法明白。
忽然只觉杀机大现,但见三名秀才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细细打量,显然是要分辨自己究竟是谁。武才扬哈哈大笑,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某家既然敢于独身前来,也定有后续力量支持。三位秀才,尔之大宋,分明未领悟佛学精要。竟不知禅宗只在宁静世态行事,乱世唯独尔等主人弥勒宗或白莲教能够举事。某家前来搜索子子个,却只为少林派武僧势力归属,与尔等之倾派吞并相比,实是自愧不如也。至于将某家当作少林方丈,传之于世的念头,却定会惹天下佛学之士为之大笑不止,某家之长上,也绝不会同意某家身入佛门为方丈。嘿嘿,这少林寺的房屋数千,便全都留给你们,既是方丈已逃,子子个也说不定早被楮大夫弄走不知去向,某家却要去了。让路者生,拦路者死!”
一抬手中那奇形怪状枝杈横生的烧火棒,喝道:“咄!”
心中子子个惊呼道:“武才扬!你要做什么?!”武才扬心中回道:“杀人!”心力一舒,体内生出一股旋涡般的无形力道。但觉子子个在心灵深处惊叫一声,藏于内心的子子个形象,便被当下抛射出去。无形明白,方才那方式,便是运用心力的一种方式,能将外来灵智的进驻驱逐出去。但此刻外在环境不容多想,把烧火棒在肩头随随便便地一抗,便大步向下,直迎这三个秀才。
——既然能采取自己也是别派势力派遣来寻找子子个的方式,便已无形解决了子子个禅宗的难题。那当然是,眼下就只剩斩杀心月狐等人的复仇意念。
更何况原来此刻山下军营为首者,却居然竟是大青山程万斗,可谓自己所有的仇敌,都集中于此,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场面陡然一片死寂。
武才扬那杀气密布的气势,哪还让人看之不出,只须胆敢有人稍做拦阻,必当面对毫不犹豫的当下斩杀?云偏庇心头一凛,举手正正方巾,退后一步。
武才扬刚迈出一步,云偏庇三人又同时后退一步。
募然道旁军卒齐声而吼:“大宋河山,永传万年!大宋河山,永传万年!”手中兵器俱已横于胸前,看来只须命令发出,便会当下围攻。
三秀才迅捷的后退,也已当下恢复为踱步而退,全部整理头上方巾、身上儒衫的姿态,显然那绝非是什么顾虑儒者形象,实是儒教神功即将展开的先奏。而这些军卒的呐喊,分明也是种消息的传送方式以及意志坚定的自我约束方式。
***
“好!好一个大宋河山永传万年!”武才扬哈哈长笑:“开天盘古女娲历,万年三黄又五帝;千载夏商八世周,拾荒(秦)天下只十六。士族经学臭两汉、道开三国甲子转。清谈晋东西!胡汉混南北!脏隋龟唐不清宋、浑噩迷糊思蒙元!从来神州一统地,分合乱战两河看。须知上天无道下民反、谈甚么——秦时明月汉时关!”
长笑声中,武才扬肩抗烧火棒,大步而进,到得“关”字说罢,突然中止脚步,业已恰好进到十丈开外,左右皆是横刀侍立的军卒。
懒洋洋地偏头看着站于最前方与他并排的两名军卒,悠然问道:
“两位大哥,你们贵姓?”
***
两人刚呼喝口号完毕,就真切如听绕口令般听到武才扬对历史的大段总结,其实心神早已被无形吸引,想听他继续说话,根本未留意武才扬已和他们并排。何况武才扬那大步行走的姿态,仿佛能那么一直走到山下军营里去,永也不会停止。两人的使命仅仅是守候而已。哪想到武才扬竟说停就停,还突然问了这么莫名其妙却又让人哭笑不得、出于礼貌不得不回答的问话。都不禁嘎然一惊,再不能保持不动声色之态。
左边人吃吃道:“我们……我们姓……”右边人胆子略小,一惊之下,忍不住倒退一步。他站于山道边缘,这一下意识地倒退,当即站立不稳,摇晃一下,惶急地手舞足蹈,却是立即狼狈万分地滑下几步,而后倒滚而下。
被数千军卒保持出的森严气势,登时荡然无存。侍立两边横刀或横剑的军卒,但凡离得近的,俱已心神大乱。
武才扬哈哈一笑,对那些并未动手的军卒看也不看,继续大步而进。三名秀才依然在耐心地一边倒退,一边整理自己衣衫。但一股无形无质的气势,却已涌遍全身,虽然依旧是毫无一分内力特征的姿态,却能令人当下有种气度威严、不可侵犯之感,显然他们的儒教神功,已经提运到较高阶段。
对这儒教神功,武才扬还是首次从脑海中搜索出来。无论这儒教神功在天龙庄资料里被视做多么神奇的事情,有多匪夷所思不可理解,既然能被称之为武学,则都无法离开力量的表现。他们既有千里户庭之高明轻功在身,武才扬自是无法接近。但此刻他更多的心意,却是想看看他们的儒教武功,究竟有何等神奇,内心里不知怎么,竟根本不把他们的千里户庭术绝顶轻功放在眼中,似乎心中早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再进十数步,三名秀才衣衫整理完毕,俱都保持一种负手踱步后退的姿态,大秀才云偏庇居中,左手二秀才云偏宁,右手三秀才云偏损。
云偏庇忽道:“何谓四恶?”云偏宁当下侧首,向云偏庇长鞠说道:“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武才扬一怔,不明白他们何以竟突然开始说起论语,但他们此刻的姿态,却十分奇特,固然一问一答,问者侧首而问,答者长鞠为礼,但那等始终踱步而退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云偏庇又侧首问向云偏损,“君子哪三畏?”云偏损立刻也是长鞠为礼,说道:“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云偏庇向武才扬长鞠道:“适才先生所言,大为受教。学生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云偏宁云偏损也当下转为向武才扬长鞠,说道:“尚请先生赐教。”
武才扬下意识间已停住大步而进的姿态,说道:“问!”
云偏庇依然保持着长鞠为礼姿态,道:“先生前者所述,士人也多有总结,只是这浑噩糊涂思蒙元,却十分难解。思即是成吉思汗,蒙元乃蒙人之大元而非汉人之大元,均可理解。唯独何以送上浑噩糊涂四字,尚望赐教。”云偏宁云偏损同时再度深鞠,说道:“尚望先生不吝赐教,以示学生心中谜团。”
这些话语,其实都是突然在心里想起,武才扬自己也都莫名其妙,哪里有什么解释可言?别说浑噩糊涂思蒙元了,便是前面的什么“士族经学臭两汉,道开三国分甲子,清谈晋东西、胡汉混南北,脏隋龟唐不清宋……”,后面的“分合乱战两河看”,也都糊里糊涂的不明所以。让他这从未上过私塾读过历史的人来向这几个秀才解释历史,那简直不亚于直接为难于他。哈哈大笑道:“世上岂有万年之事?尔等这‘大宋河山,永传万年’,某家也正想请教。”
三名秀才同时恭敬说道:“学生受教了。”表情皆是诚恳赐教不胜感激之意,向武才扬再度长鞠。
被人如此恭敬地行礼,尤其还是三名秀才,武才扬幼年时只觉学上几个字都难比登天的回忆陡然而生,当下自然而然地生出种激动心情。忽然三股浑厚的内力,当空而来,砰得直撞于武才扬胸前。力道之大,竟令武才扬站立不稳,腾得当下后退一步,登时醒悟,原来对方竟在长鞠当中,发出了偷袭之举。
以其力道之大,简直可比得上三块飞来的数百斤大石了,心知倘若换了刚自浑噩状态时醒来,在黑鸦林藏兵谷内力堪称最精深时,也会被三个秀才这偷袭当下击飞出去甚或受了内伤。但无论是内力或称为蛮力的武力,表现的最终特征都是力量的最后体现,是以在当前精门功法大成时的武才扬看来,他们浑厚的内力也仅仅只比三岁小儿抡拳打上几下强不到哪里去,若非猝不及防,连后退也不必。
武才扬后退一步,便即站稳,激动之心全然消除,淡然笑道:“君子小人,只在一线。口蜜腹剑,可正是尔等这儒教神功的确切体现?”
三名秀才保持着长鞠姿态,似乎身躯都已紧张得发抖,大秀才云偏庇颤声道:“先生原谅,学生方才无意试验,实在是只想测探一下,先生究竟是否天完到来的使者。”心中想到:“奇怪,他怎会知道这是口蜜腹剑?他是真的知道世间有这种儒教神功,还是只以我们突然袭击的表现,和那所谓的口蜜腹剑成语对应起来?”
突然之间,武才扬心头大骇,却是忽然想起方才所受力道之时,雪花飘飞全然不变之状——眼下大雪纷飞,无论何等内力袭击,也会当先突破雪花拦阻,在视线里形成个真实可见的感觉,这几人的偷袭,却丝毫未引起雪花飘洒的混乱,分明乃是直到落于自己胸前,力道才爆发出来,竟完全违背了武学的内力施发概念。
便此时,方才被击几已感受不到的微小疼痛,又突然爆发,这次却是宛如有个小刀在肠子里直转一般,来自腹内的疼痛,几乎令他当下跳将起来。
瞬间三转,疼痛感也全然消除。显然若依照正常对敌,此刻的感觉,才是口蜜腹剑威力发挥的时刻,但既然他体质已经特殊到钢铁之身也不外如是,对方这寻常人谁受了也会当下难忍的痛苦,在武才扬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而已。神色丝毫未予外露,反倒微笑一下。
既知这的确便是“口蜜腹剑”的施展之术,也顿时体会,这等丝毫无法被人发觉的偷袭方式,果然不愧“口蜜腹剑”之名。内心震惊,语气却也丝毫未予呈现,平静说道:“现在呢?是否你们再施展几次口蜜腹剑?某家却以为,不如用用其他方式,什么‘口诛笔伐’、‘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唇枪舌剑’、‘舌敝唇焦’之类的,听说也都十分神奇。”
大秀才云偏庇颤声道:“先生……先生是?”骇然而想:“此人……此人难道也是儒教的?怎地从未有过丝毫印象?他究竟是谁?!”云偏宁怔了一下,心想:“天完势力,何时有个这样的高手?怎么我们竟丝毫资料也没有?方才那口蜜腹剑的偷袭,便是天罡也未必能承受,他……他竟毫无感觉?”云偏损心想:“他也是毫无一分内力的特征,难道竟是明玉心的传人?但……明玉心好像和楮大夫、农林一样,都是真正的一分武学不会,否则武力智力相互影响,根本无法成纵横派掌教。难道他是明玉心刻意传下的掌教护法?恩,大有可能。但他若是掌教护法,陈友谅又会是什么?”
现在武才扬简直已是大为高兴自己能有这“他心通”的自行主动外逸特点了。从三人的心灵独白中立刻明白,原来那纵横派仅仅是儒教的一个分支,便如佛门分化万万千一般,这儒教也是分化众多。而纵横派却居然有种掌教护法的人员,这等人员才是拥有武力者。只是按照子子个的说法,这三秀才和那什么陈友谅的益者三友,皆是儒教另一支派掌教身份,难道子子个所得资料并不完善?一想大有可能,子子个毕竟是个少林小和尚,对儒教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比儒教知道的更清楚。思恃:“原来天罡也不过到达这一境界,看来十三隐世,果真是心灵修炼的作用更大一些。真实的武功,未必便是天下无敌。”
冷冷道:“云偏庇,你自己觉得,我会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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