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也不知多久,感觉人在梦中,意识却无比清醒。仿佛正有谁在身上抚摸,也有人在探询脉搏变化情形。过了片刻,一个绝美的声音宛若天籁般在耳边出现:
“你们清醒之时,就在山下军营?”
隐隐想起,那声音曾经听过,仿佛就是自己如梦如幻由什么众生心田中脱离之时。
暴大娘那嘶哑的招牌式声音说道:“是十分奇怪。的确进入芥子呐须弥时,是在少林方丈的静室,但从芥子呐须弥中出来,就在山下军营,而且军营已空。”隐五娘道:“素女十五去追子子个,至今不见消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那子子个竟也是大伪派高手?能脱离情意牵制?或者他也是个他心通的高手?竟能将心灵情谊驱逐出去?”
那绝美声音道:“并非如此。大小姐传出消息,子子个的身外化身,曾在竹林幽域内出现过,显然绝对是个心力高手。却不知何故,再也探询不到他的下落。且事件极其怪异,那心月狐和十三郎的心力,似乎竟也突然之间探测不到。亦不知是他们陡然有了进展,还是竟丧失了心力。大小姐曾道,在某一刹那,武才扬这心力曾旺盛到足可承受穿越结限的程度,却又突然渺茫到无法觉察。显然在少林曾有过心力之战。我怀疑乃是武才扬的心力破坏了心月狐和十三郎的心力。假设如此,武才扬必然可穿越留心留神境界,将三小姐带出。”暴大娘与隐五娘齐声道:“小姐英明。”
沉寂片刻,那绝美声音又道:“眼下武才扬的情形古怪到了极点,按说依照他六阴绝脉无法习武的特征,体内怎也不该拥有强盛力源,现下竟能探测到至少四股。假设护持他心灵的便是不老情天的仙派神力,那守候他脑域的又是什么仙派神力?两种仙派神力设若可以理解,这等丹田与灵台处的真无又是什么?来自于神力的真无气息若然仍能解释,为何他连真气竟也似乎开始组建?难道那地火之虫当真可以改变体质,解除他这六阴绝脉?”
暴大娘与隐五娘齐声道:“属下无法明白。”
那绝美声音显然也无意从她们口中得到答案,似乎是在沉思。又过片刻,那声音道:“眼下他虚弱到极点,看来精门疗伤术乃是完全失败的举措。倘若这精门法则竟只是将人体潜能在一定时刻全然唤出予以爆发,使之达成可怖效果,则将其视为武器之一种,倒也可行,若将其作为咱们未来策略人所必备的修炼模式,则恐弄巧成拙。”
暴大娘道:“假设精门心法使人变得精力无穷尽、抗击力惊人、却又无法掌控真气运行,能应对的方式就实在太多。仅能将其作为普通护卫等级。”那声音道:“哦?由何判断?”暴大娘道:“我们发觉,精练精门疗伤对他侍寝过的青茉莉等人,在精力或神力大幅提升的同时,由真气运行提供的轻身术、远距伤人术,这等归属于气的能力,都在大幅度减弱。怀疑乃是两者相互克制造成?属下以为,不如择个原本有一定发展潜力者,对其实施精门改造法,看看是否精门改造成功后,通俗上的武林修为法则顿时无效。毕竟以当前而论,除了不老情天的人员,便属咱们这些人对精门心法最为了解。”
隐五娘道:“大娘的判断有失误处。依据武林渊源中的各类前辈事迹描述,掌控精门心法者有太多的人都能精、气、神三修。个人意见,武才扬的情形应与他自身体质特点有关。”
那绝美声音轻唔一声,忽然道:“这是个……水神庙?……似乎有种特异气息存在呢。”声音忽然严厉:“为免一切隐患,日后但凡庙宇、道观,宗教巫术类膜拜或供奉地点,皆不得用做会晤地。”
两人凛然道:“属下明白。”
又沉默片刻,那声音道:“也许真是由于功法交汇造成的相互冲杀克制造成?毕竟人力有限,长于心者则体弱,长于力者则神退,长于精者则道邪。他却又具他心通异能,又得精门改造,又得符令护持,再具虫精生命补充……恩,定是如此。”
暴大娘和隐五娘皆沉默着,那声音也沉默,想来是在沉吟。
过了片刻,那声音道:“你们继续伴他而行,仔细观察。”两人道:“是!”那声音顿了一下,四外里有什么其他声音传出,接着那声音道:“这是‘火灵丹’一瓶,你们四人各三枚,她们各两枚。若功力提升过快,定会引他怀疑,潜移默化,方可令他误解。护心灵镜不可人人佩带,否则无法让他明了你们心意,也会引他怀疑。选出几个无用的,服用‘忘我神丹’。途中路程半月,必须在此时间中判断出他是否受功法克制。”
听声音像是两人接过了那火灵丹。隐五娘问:“判断出后呢?”
那声音轻轻叹息一声道:“若是,遇敌前得到解禁消息,可采用精门疗伤术将其当下改造为绝顶高手;无解禁消息,则须小心谨慎,保持他通常状态。倘若查出精门心法无效,须当立即传信。”又叹息一声,这次的叹息却是一听便知心事重重,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北行途中,有不少……暗流。咱们很麻烦呢。”
两人肃声道:“是。属下明白。”暴大娘迟疑一下道:“当前主要敌对力量,都集中于南方,会遇到什么麻烦?”隐五娘道:“眼下这些人员,当前进展与修为极其不易,舍弃哪个都心有不忍。设若子子个的确也是个心力高手,我们是否可以……?”
那声音严厉道:“便是你们全数死去,也须保障顺利将他送到!此人竟能设下时间禁制,子子个之身外化身又居然能有空间结界成就,两者必可组成时空结限。其隐含意义之深远,难以想见!……那些人当前确是集中于南方,黑风寨势力也集中于南方。但蒙元王朝至今潜伏未见的神秘力量,定然集中于北方却是毫无疑问。何况心月狐、十三郎、天罡,三人都在中原地带,纵然他们心力被破,武功未必有损,说不得反因丧失心力,而陡然武功大进!”
暴大娘疑惑问道:“丧失心力竟会武功大进?”
“有此可能!”那声音道:“一切制敌最终归属皆靠力量之表现程度,心力法则,伤精耗神毁体,间接依靠得依然是神力。气之力绝不输于神之力,并且更易掌握,否则也不会至今掌控神力者愈加稀少。”
暴大娘道:“是以杂修反倒不若专修?”
那声音显然已经无暇和暴大娘细谈,轻轻唔了一声,忽然声音严厉起来:“闲话莫说了!须知你们一进北地,大元势力便会层出不穷!倘若引出那些始终潜伏未见的神秘力量,让他被蒙元王朝得去并搜出脑中所有知识,我们数十年准备,便绝对会功亏一篑!”叹息一声,喃喃道:“多少年来,总算遇到一个天生具备他心通异能者,可为我们揭破四龙玉炔之秘,设若他死了,咱们又须等待多久?……时间已不早,我须快回。”
一切声音都消失。
再过片刻,暴大娘唾了一口道:“你看看他全身汗孔张开的丑陋可怖,老娘见了就想将他碎尸喂狗!”隐五娘幽幽叹息一声道:“为了他一个人,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咳!”
***
体内的旋涡气息,交相旋转,使得武才扬简直难受得要呕吐出来。这等时刻处于大海中的晕眩感,越来越强,假设他有力气,说不得会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头颅割掉,以驱逐这份难以忍受的恶心晕眩感觉。可是一想到方才那番对话,他心中的难受,却又超越了一切。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其实早该明白的。在探询修小罗脑海中时,就曾探测到白牡丹、绿芍药等的粉客势力。却原来这青茉莉、一品兰两大粉团,竟然也是一个渊源。自己也太过幼稚。为何竟想不到,既然丐帮能于覆灭之前留下极其庞大的复兴力量,向以天下第一庄为著称的天龙庄,又怎能这么容易就亡尽亡绝?
心神陡然一紧,意会她们口中的三小姐是谁。
是啊。既然和姬烈火交谈时他对自己所说的姬丹荷死亡一事毫不惊奇,怎么当初就想不到,姬丹荷并未死亡?但……姬丹荷若未死亡,同样掉下悬崖的师傅呢?师傅是否也未死亡?他们眼下是在……?难道他们掉落的地点,竟可直通那些深不见底的什么留心留神坑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竟一直无法出去?
一念及此,又是心中一阵阵的痛伤。
——她们的目的,仅仅是让自己救出姬丹荷么?设若如此,为何不直言相告?
“以前没有这些话的……”姬丹荷那清脆的童音,似乎又响在耳边。“为了他一个人,付出这么大的牺牲……”隐五娘的幽幽叹息,也再度辉映而出。心神一揪一紧,武才扬越加难受。那首《行路难》,那首折磨他一生的《行路难》,至今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可若那真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又是由谁设计?
一切皆因这“他心通”术。如果不会这他心通术,是否也就没有这一切被人设计,被人安排下人生的精心骗局?
***
时间在悄然度过。体内旋涡的气息,渐渐停止波荡,难受的感觉,也分分弱下。四外里的呼吸之声,都绵长隐约,除了她们的呼吸之声,便是雪花纷纷落下的悄然寂静。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些旋涡般的气息,都停了下来,心神当即进入绝对宁静状态。
在这一片寂静的大雪之夜,武才扬的心灵也如那片片飘落的雪花一般,痛苦、愤怒、心酸、伤感、悲伤、猜疑、孤独、绝望、茫然、碎心、凄凉、无助、无奈……等等一切灰败的情绪,都片片飘飞,唯独情难绝的分别之言,一遍遍在心中凄然响个无休。
“木儿,回天山,姐姐一直陪着你好么?咱们忘了江湖,也让江湖忘记了咱们。”“长大了,就该有自己的事情。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知道吗?”“人越多的地方,人心越是遥远。路越密的地方,路途越是艰险。记下了么?”“许多时候,该忍痛,必须忍痛。知道么?”“木儿,你始终是你自己,从你出生那刻起,就已是你自己,谁也不能改变,每一人都是这样。所以,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知道么?”
“木儿,回天山,姐姐一直陪着你好么?咱们忘了江湖,也让江湖忘记了咱们。好么?……木儿,回天山,姐姐一直陪着你好么?……姐姐一直陪着你好么?……好么?”
泪水终于缓缓滑落。
做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什么才是做自己?又有谁不是从一出生起,就被长辈们设定出未来的道路?保护自己的确重要。可是有些的痛,那却又是绝不能忍的。
“师傅……”武才扬在心里发出呼唤:“我知道您在那里。无论如何,我会把您带出的。”
是。无论那个绝美的声音,是否有意让他明白他正被带向天龙庄白院,至少只要让他知道了师傅有一线生存的可能,他都绝不能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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