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和着滚滚的惊雷,震得人心中发慌;火把蜿蜒无际,恰似一条火龙,照得惊鸟四起,惊得夜兽狂奔。纯宗皇帝的行宫仿佛一颗巨大的磁石,吸来了四面八方无数的人马。
凌云飞回首看时,行宫处火光依旧闪耀,与他来时相比,火势并与显出多大的变化,看来在与巨大的人力相抗时,暴虐的大火也是欺小怕多。
数声霹雳惊天动地,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开始从幽黑的天际洒下,打在身上辟吧作响。
犹疑了半宿的雨神终于定下心来,准备用世上最纯净之物来消除血腥和争斗。
雨由缓而急,渐渐越下越大。
在天敌无比的威力下,火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巨大的火龙不久消逝无踪,四周恢复了漆黑如墨。此时耳边除了密集的雨声,震耳的雷声,人喊马嘶已几不可闻。
“大雨来得好及时呀!”凌云飞庆幸不已。大雨助他们掩藏了行迹,哗哗的雨声,又替他们阻住了脚步声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既得雨助,凌云飞又有一双视夜如昼的眼睛,几个人得以平安赶到客栈与客玉涵和古曼丹丽会合。
草草处理了几人身上的伤口,凌云飞在屋中踱了几步,沉声道:“此处绝不可久留,我们必须连夜离开。”
“你们走吧!我是绝不会走的。”古曼丹丽的眼泪在眼中转来转去,险些流了下来。
“我也不走!”元雪晶、孤冰雁几乎异口同声。
“两位前辈武功盖世,他们若是想走,天下有谁留得住?你们留在此处,不但于事无补,还白白浪费了他们的一片良苦用心。若明日等官府、军队布署完毕,我们再想走……”凌云飞看了看犹自昏迷的海艳菲,看看古曼丹丽和她的四个丫环,长嘘一口气,扭头看向屋外。
全乱套了!凌云飞心中的悲凉伤痛无可言喻。从一时热血涌动,夺镖旗开始,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静安宁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男儿当自强,既然想做一番事业,挫折磨难那是免不了的,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经历过身心的屡屡锤炼,他的承受能力早已远远超过常人,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因为与他交织不清的几个女人几番乱管闲事,一次毫无意义的刺杀,便轻轻易易让他的一切努力付之流水,那种深刻的无奈,那种无法说出的酸楚,真是绞断肠,痛彻肝。
屋外大雨倾盆,惊雷闪电声形并发,这轰轰烈烈的最终结果除了归于风消云散,再也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他才刚刚开始,风未起,云也只有零零散散几朵,难道就此便云散风清,他怎能甘心容忍这命运的残酷无情。
“外面下着这样的大雨,雪晶姐姐和这位姑娘伤势能受得了吗?”客玉涵见没人理会凌云飞,心中不忍。
勉强将苦涩吞入肚中,凌云飞面容惨白,眉头上的皱纹显得深了许多,“受不了也得受,否则明天我们就全部葬送在这里了。”他略一沉吟,“我去弄两辆马车,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动身。”说完也不等她们答应,身形一闪,穿门而出。
客玉涵看着凌云飞的身影没入无边的雨幕中,轻轻叹息一声,“走吧!不走,我们恐怕谁也见不着明天的夕阳了。”
因为许多达官贵人名流仕绅从远处赶来,觐见皇帝,要想搞两辆马车真是轻而易举。
想到雨中赶路马匹体力消耗大,凌云飞又多了弄几匹马。
皇帝行宫方向喊杀连天,大批官兵出动,人人惊怕失措,所以尽管三更早过,谁又能睡着?但这等小小的麻烦,岂能难得了凌云飞,牛刀小试,大功告成。
孤冰雁、元雪晶都是识大体的人,只因为一个担心父亲,一个心虑师傅,才会直言拒绝凌云飞的提议,过后细思凌云飞之言,越想越是有理,坚定的决心开始松动。
***
马不停蹄,一路急奔,天色微明时,已赶到丽水河边。要在以往,大雨之下,道路泥泞,赶上这么远的距离,即使跑上一晚那也是绝不可能。幸好经过重修的官道上面铺的黄土被夯实得与石板路无异,根本未受大雨的影响。再加上凌云飞一发觉速度下降,便即更换马匹,是故才能在二个多时辰内跑出将近三百余里。
此时大雨初停,天空阴云依旧压得很低,看情形仿佛雨神感到了疲累,需要休息一下,再继续劳作。虽然丽水河上雨雾迷茫,人的视线无法及远,但只眼睛所能看到的部分就已波涛翻滚,狂流激荡,耳边传来的急流互击声震动人心,平日里平和安宁的面目已不复见,换作了气势凶凶的狞厉。
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长嘘一口气,跳下车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用手揉了揉脸,凌云飞觉得身体象是被抽空一般,软绵绵的;双腿仿佛注满了水,沉沉甸的;脑袋昏昏沉沉,痛得厉害。他身体猛地摇晃了几下,连忙用手扶在车辕上,才险险站定。
“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手伸进了凌云飞的腋下。
右手自然伸向旁边,轻轻抚弄如云的秀发,凌云飞张开了嘴,一声长叹就欲脱口而出,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将嘴抿紧。
“最近怎么养成了叹气的毛病,这不是消磨斗志吗?”
“冰雁,辛苦你了。让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当车伕,日后若有人说起此事,一定会为你叫撞天屈,说我亵渎佳人,完全是一个不解风情的莽汉。”
孤冰雁淡淡一笑,柔声道:“为了寻找我们,解雪晶之围,你已一天二夜没有休息过了。昨晚半宿苦战,半宿狂奔,消耗更大,你就是铁打的,也该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
凌云飞脸露苦笑,他本想和孤冰雁开个玩笑,轻松一下身心,可孤冰雁不知是禀性中少了幽默的一面,还是根本没有逗乐的心情,对他的话如轻风过耳,并不作理会,反倒关心起他的身体来。
摇了摇头。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姑娘,能说出这么多关心他的话来,已实属不易,何必多作奢求?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过河。”
“这河水势这般湍急,河上又迷雾重重,谁敢渡我们过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这就去寻船只。”拍拍孤冰雁的手,凌云飞转身沿河岸前行,走了几步,心中猛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叮嘱道:“你叫她们起来,沉车入河,放马自由,我去去就来。”
“还是我去吧。”孤冰雁清冷地脸上,透出深深地关切,明媚的眼波中流露出重重忧虙。“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凌云飞身子一旋,纵出丈许距离,回身招一招手,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那个古曼丹丽醒来后,若是还闹,先将她点暈再说。”凌云飞的声音远远传来。
其实凌云飞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强打精神,步步前行。
就在此际,河中仿佛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凌云飞不禁一楞,转身望去,只在远处迷雾中有一片呈现淡淡的昏黄色彩,歌声正是从那里传出。
“大清早,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是谁有这般雅性?”凌云飞大为惊奇,心中浮起几丝兴奋。
“波涛汹涌兮迷雾重,舟身摇摆兮心事浓,我兴欲飞兮灯心孤,冰心在壶兮何时与君逢?”几句歌词反复吟唱,不绝的歌声在耳边徘徊缠绕,歌中的期盼焦虑之意,对朋友的浓浓关怀之情仿佛一股热流跨越空间流过凌云飞的心头。他的眼中微微湿润,高声喊道:“是净饭道兄吗?凌云飞在此!”
歌声沉寂下去,半晌不见回音,凌云飞心中略感惊疑,“明明是他的声音,难道是我内力大减之下,听力有误?”
“无量天尊!凌老弟,是你吗?老道等你多时了。”一个沙哑沉闷的声音穿透震耳的波涛声到达凌云飞的耳边。
“正是在下,多谢道兄的关心。”凌云飞激动异常,感激万分,喉中似乎突然之间长出异物阻住了他的发声。他实想高声大喊,但发出的声音嗡嗡哽哽,连他自已听了都觉微不可闻。
“老弟稍等片刻,老道马上就到。”
在凌云飞的眼中,越来越近的灯光仿佛是清晨破开迷雾的朝阳,又象是沉沉黑暗中的北斗星,深深引动了他内心深处光明的一角,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谱写出了更美好动人的瑰丽篇章。
他绷紧的心神此时才算真正放松下来,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到湿湿的沙滩上,深深的疲倦不可抑制冲上心头,眼皮一沉,差点就此睡了过去。
“不能睡!绝对不能!”凌云飞反复告戒自己,用手狠狠拧胳膊,勉力爬到河边,用水浇头,努力保持清醒。
时间啊!请你过得快些,过得再快些!
那盏希望之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旖旎出悦目的曲线,缓缓进入了凌云飞视野。
它是无量天尊的慧眼,还是佛祖的灵光?或许它只是凌云飞心中的明灯,映彻了他整个身躯的里里外外。
这艘长约五丈的龙形船在距岸三丈左右停了下来,就在船身刚刚放缓的一瞬间,船头矗立的一个白色身影扬手掷出一块木板,身形腾空而起,在木板沾水的一刹那,脚尖一点,衣袖迎着河中烈烈的劲风,扑拉拉的一响,人已站在凌云飞三尺之内。
“忌弱,你怎么也来了?”凌云飞将散漫地目光慢慢凝聚一点,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吃力异常。
白色身影拉出一道模糊的布幕,在这匹白布的尽头,伸出一只突兀的手将凌云飞从地上拖了起来,然后将他抱入怀中。
一张憔悴的面孔,一双红肿的泪眼,一个颤抖的身躯,一点点在凌云飞的眼前放大,“你太累了,睡吧!”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动,只几个字,似乎已花费了很大的气力。一个个带着微微热气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用舌头一舔,涩涩的,咸咸的,“又下雨了吗?怎么这雨点还带着味道?”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悠长的话语,“无量天尊!老弟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是净饭道长吗?放下我!放下我!”
全力一挣,凌云飞从云忌弱的怀中跳了下来,身子猛地一晃,堪堪站住。云忌弱跟进两步,将他晃动的身体撑在双手之中。
模模糊糊的一张说哭不是哭,说笑不是笑的脸庞在凌云飞眼前晃动,“道长,你又喝酒了吗?你这老道怎么又忍不住了?小心你那帮教徒将你扔进酒缸中。”
凌云飞边说边将他的右手一点点地抬高,向他的来处扬了过去,“那边,她们都在那里。”
巨大的惊喜过后,凌云飞全力与疲劳相抗。
“希望还在,不能屈服!不能灰心!”几句话在凌云飞心中一遍遍流过,终于让他进入一个鸟语莺莺,花团锦簇的安静和平的美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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