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观的藏经殿坐落在主观西南角,原为元辰殿,乃是供奉六十甲子星宿神像的殿宇,所以又名六十甲子殿,后因原本的藏经殿失火,才将这里改成了藏经殿。
无名与程怀宝早已名传玄青观,自然一路畅通无阻,穿西神路,过元君殿、文昌阁,来至藏经殿前。
别的宫观殿宇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藏经殿却除了他二人不见一个人影静若死域,程怀宝嘟着嘴老大不愿意道:“兄弟,修道没前途的,你看这里连鸟毛都没有一根。”
无名困惑无比的将手指向院中树枝上几只吱喳乱叫的鸟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鸟毛?这不是有吗?
程怀宝目瞪口呆的看着无名,半晌才道:“大哥,你是山里来的吧?连鸟毛都不懂。”
无名认真的点点头,他的而且确是从山里出来的,然后道:“鸟毛不是鸟毛是什么?”
程怀宝觉得事情有些滑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给人解释什么是鸟毛。不过想来无名这家伙听骂人的话都听得那么上瘾,不知道鸟毛为何物又算得什么。
程怀宝俯身在无名耳边唧唧咕咕说了几句,然后才道:“怎么样?知道什么是鸟毛了吧?”
无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受教的点点头,向下看了自己裤裆一眼然后道:“我没有鸟毛,你有吗?”
程怀宝怔了一下:“我……我也没有。”
无名郑重的又一点头道:“你说的对,这里确实连鸟毛都没有一根。”
程怀宝:“……”
用逍清子留下的钥匙打开殿门上的大锁,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霉气,想来是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所致。
无名还没怎样,程怀宝已手捂鼻子大呼吃不消。
二人进入殿中,殿内正中供奉着两人高四头八臂奇怪无比的一尊神像,两侧各有一条长幅,上写:圣德巨光天后,圆明道姥天尊。
程怀宝撇着嘴道:“这是什么妖怪?生得如此丑陋怪异?”
他们两个小人那里知晓,这尊神像乃是本殿的主神斗姥像。
斗姥是道教主神中少数的女神之一,乃北斗众星之母,故以名之。
民间有两种传说,一说她原为龙汉年间周御王之妃,名紫光夫人。生九子,初生二子为天皇大帝、紫徽大帝;后生七子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君七星。紫光夫人生就四头八臂,乘七豕之车,现紫金巨光,大施法力,而扶危护驾。以能消灾解危,保命延生。
另一种传说更加离谱,说混沌未开以前,有一股太虚无形阴气,乃斗姥元君紫光夫人,与一股太虚无形阳气,曰:元始天王,两气结合诞育九皇。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君七曜星,后为左辅右弼合为九皇。斗姥元君应无极生太极,持日月双轮,有天皇大帝、紫徽大帝襄助,居大梵天宫,综日月星辰,为斗极之母。
说白了三个字就能概括——不是人。
大殿四周是半人高的六十尊甲子星宿神像,各个生相怪异,仿佛妖怪。
世人愚昧,将所有未解之事皆归为神仙鬼怪,没有任何来由的敬神仙畏鬼怪,并依此造出无数的神怪来顶礼膜拜。而可笑的是,单从外貌,妖怪与神仙又有哪一个能分清楚?造出来的神仙与妖怪几乎无甚差别。
这其中最离谱的莫过于道教三大主神之一的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实际便是春秋年间的老子李耳。东晋得道仙人葛洪说老子身长九尺,黄色,鸟喙,秀眉五寸长,耳有七寸长,颜有三理上下彻,足有八卦。大家不妨想象一下长成这么一副模样的太上老君是什么形象?
殿内空地上整齐摆放了十余个书柜,每个书柜上面并排码放着数十本道经。
无名随手挑过一本道经便看入了神,将程怀宝忘在了九霄云外。
而可怜的程怀宝先是努力的研究斗姥究竟是男是女,又逐个仔细打量六十甲子神像,最后实在无聊得紧,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偷眼见无名盘坐在地上沉迷于道经之中,程怀宝作贼般轻手轻脚遛出藏经殿。
出了殿门,程怀宝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我的娘,无名这家伙可别成了第二个疯癫老道。不行,要想办法救他。今日先不管他,谁叫这小子上午如此折腾小爷。”说着话脚下没停,人已出了藏经殿。
回头再说无名。
说来也巧,可能是上天终于眷顾到无名,他随手拿到的这本道经乃是长春真人邱处机所著的《大丹直指》,讲述的是内丹理论与练功法门。
若不幸拿到一本道德经或杂传类道经,只怕无名看不懂之余,就会死了对修道的好奇心。
道教经典大致可分为四类,一类以老子的道德经为代表,乃入世度人的大道至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草民百姓,莫不能从中得到教喻。逍清子便是专研这类道经,讲求的是精神修行。
而另一大类便是炼丹修行类道经,与入世度人的大道至理迥异,这类道经专讲出世修行,修道人闭门苦修,炼结金丹以超脱生死轮回,得成大道,是道家气功的本源。无名手中这本《大丹直指》便属于这一类,而魔门的紫极元胎正是以道教内丹术为本所创。
第三类道经为玄学类,包括了奇门遁甲、八卦易理、符咒神言等玄妙法门,然而由于这类道法太过玄奥精深,真正能习会的少只有少,却有不少招摇撞骗之徒借此蒙骗无知百姓,因此被道教主流斥为旁门左道。
最后一类为杂记类,这一类包罗最广,什么大典祭拜、真人传记、神仙怪志都算在内。
道家修炼法门之多令人瞋目结舌,大致可分为精神修行与内丹修炼。以精神修行得道者寥寥,算来只老庄二人,皆因这等方法常人入门都难,更别提修行。
故此绝大多数修道者皆以修炼内丹为主。
道家内丹的修炼方法便不下百种之多,总结起来可分归内丹法与外丹法两大类,内丹法虽修炼方法各异,但大致来说都是以肾为水,以心为火,水火交融脱出真精真气,混合於中宫,运神意烹炼,令其气周流於一身,气满神壮,金丹可成。
而外丹法则借助于药食之助,外丹炼制方法千奇百怪,用什么原料都不稀奇,但主药却是两味——汞与铅。各位想想,这两样东西炼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千古一帝始皇赢政想必就是死在这种玩艺上。不过外丹法倒也非一无是处,火药便是在一次炼丹失败后的意外所得。
而无论精神修行或内丹修炼,其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超脱生死轮回,白日飞升羽化登仙。
说来无名的命运着实坎坷,他本具有精神修行最佳的资质,若逍清子没有下山,他每日听逍清子讲道,体会道心至境境界,凭他的慧根成仙得道也只是迟早之事。
偏偏逍清子被程怀宝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下山入世修行,空自留给无名这许多道经,却不知他根本看不懂更别提参透。
所以说人的命运就是无数个偶然组成,其中福祸难料,谁也猜不到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凭借无名对医理与练气之术的了解,他轻易的读懂了《大丹直指》中的内容,整个心神皆沉浸在这新奇的知识中,再无暇顾及身外之事。
无名通篇看过一遍后若有所悟,无意识的喃喃道:“依这书上说,修道便是炼丹?那与练气有何差别?似乎与老道说的不太一样。”他自然不可能想得通如此高深复杂的问题,琢磨良久后终于放弃,回过神来才发觉与他同来的程怀宝已经不见。
无名纳闷的站起身来,在殿内转了一圈,终于确定那个小子独自一人遛走了。
无名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在他想来,程怀宝不愿与他在一起,才会独自离开。与程怀宝相处的两天时间里,他仿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万鬼林。程怀宝一人绝对比棕头、小花、黑子及大灰加在一起还要来得热闹。不知不觉间,无名已习惯了身边这个呱噪无比的家伙,突然间安静了,他反而觉得不习惯。
无名落寞的坐回地上,呆呆的看着方才还沉迷其中的经书,此时竟觉如此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无声的院子突然热闹起来,只听一个熟悉无比的大嗓门叫道:“救命啊!老杂毛要谋财害命了,各位大侠高人快来救救我啊。”
无名耳朵突然竖了起来,是程怀宝!他有危险!
这念头划过脑海,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无名猛然蹿起身形,冲出殿门。
无名眼力之佳堪比天上飞鹰,远远就望见程怀宝向这边方向狼狈逃窜,在他身后可不正是昨天中午山门处与自己对瞪了半天的老道。
回头再说程怀宝,这小子自藏经殿遛出来,胆大包天的他似观光游览般大摇大摆在主观中穿行,一路之上东瞧瞧西转转,每过一座宫观,都要走进去看个究竟。
众多玄青各辈弟子都晓得他的来头,没人敢招惹他,如此程怀宝优哉游哉的走啊走,就这样转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碰到了克星——至真老祖。
说来程怀宝今儿个也算霉星高照。
至真老祖有个习惯,只要闲下来便会钻研内力真气的各种变化,而一旦有所领悟,立刻到外面抓个小道士来试验。
回到玄青观后,经过一天的静思,至真老祖灵感来了又有新的想法,老规矩自然是立刻出门抓人。
不过显然关于麻烦的传说已被玄青观所有弟子知晓,至真老祖房门才一打开,在这周围方圆数十丈内的玄青弟子已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至真老祖怎肯甘心,找来找去,迎面正碰到迈着八爷步大摇大摆走过来的程怀宝。
程怀宝怎知自己厄运当头,还开心不已的冲老家伙打招呼道:“老……师父大人,您这是遛弯呢?”
看到自己的宝贝徒弟,至真老祖咧开那张只剩下两颗牙的大嘴,老脸笑开了花,一时竟忘了答话。
看着老家伙笑得如此阴险恶心,程怀宝浑身汗毛倒立,有一种小鸡崽被狐狸盯住的毛骨悚然感觉。他警觉的缩了缩脖子道:“师……师父,如果没什么事徒弟便先告退了,听说派规规定无字辈弟子不得在主观中行走。”说着就待转身开溜。
至真老祖怎肯任这自动送上门来的宝贝溜走,招手道:“慢来慢来,有为师在你小子怕什么那鬼派规。放心,一切自有为师为你做主。”
程怀宝心道:“小爷怕的就是你这老家伙。”嘴里自然不敢这么说,面上恭恭敬敬道:“徒儿自然不想给师父添麻烦。”
至真老祖一脸感动至极的模样道:“真是为师的好徒弟!不枉为师疼你一场。对了,方才为师刚刚想到一种新的真气变化,走,陪为师回房去试试。”
听了这话,程怀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可知道这老东西所谓的真气变化是怎么一回事,在来玄青观的路上,他已体验了不下三十次那地狱般的滋味。
危急时刻,程怀宝心思电转,心中已有定计。只见他恭敬行了一礼道:“师父有事,做徒弟的岂能不帮……”话说到这里眼神突然惊异无比的看向至真老祖身后,口中还道:“咦?那是什么?”
至真老祖想也没想,立刻回头看去,结果什么也没有,脑后却传来一阵急速的跑动声,这才知道上了那既滑头又混账的徒弟的当。
至真老祖被气脸都青了,咬牙切齿满面狰狞的展开身法,追向前面不远的程怀宝。
程怀宝知道跑肯定跑不过老家伙,一脑袋冲进道士众多的一座院内,便跑边大叫道:“救命啊,无良老杂毛强掳无知美少年啦。救命啊!”
后面至真老祖更气,边追边道:“你叫吧,就是叫破喉咙也绝没人敢来救你,今儿个你决逃不过老祖我的手掌心!”
院内众多玄青弟子被两人这段对话弄得目瞪口呆,看他们面上的表情,只怕心里想歪的不在少数。
以麻烦老祖的威名,自然没人敢管这无法无天的师徒二人的事。眼见二人冲了过来,所有玄青弟子其展身法躲避。
有两名玉字辈弟子跑到规法殿向逍灵子报告,待他们将事情经过说完后意正严词道:“师叔祖,玄青观中岂能容许如此违纪捣乱之人而不责罚,弟子等恳请师叔祖严惩闹事之人。”
逍灵子一脸肃穆道:“本座为有你俩这等不畏强权的弟子为荣,诚如你二人所说,本观确不能容许有人如此捣乱。所以本座决定,派你二人前去制止。你们去吧!”
“嗄?”两位方才还一脸正义无畏表情的弟子听了这话同时变成了苦瓜脸。这两个滑头的家伙本想在逍灵子长老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好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印象,为将来入护法弟子铺路,没成想竟会是这等结果。
总算有一个心眼灵活的小子突然抱住肚子道:“哎哟,肚子好痛,恐是中午吃坏了肚子。唉……”
另一个反应也不慢,立刻道:“弟子立刻带他下去医治。”说罢两人行礼后落荒而逃。
逍灵子望着二人狼狈的背影冷哼一声道:“当本座是傻瓜,两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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