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壶茶的工夫,林松便手捧着画卷,打内堂走了出来,恭敬的将画卷安放在客厅那张花橱木一腿三牙罗锅帐方桌之上。
林松退开之后,汪老板微微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这个时侯,文定自也是不会推辞,也容不得他推辞。文定径直走到方桌之前,缓缓将画卷展开。此乃是一幅绢本墨笔画,昏黄的卷面,初入眼帘的便是高绝的山冈,林立的矾头,往下则是一条绵长的山脉,轮廓平缓,山脉树木之间还隐有几处烟雾做点缀。
由画的左下角起,隐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向右延展,到右下角时,又再回转向左,然后再曲折,若隐若现没入树丛之中,不禁使人暗自揣度,这条小径必然是延展到迷濛的远山之中去了。整幅画卷弥漫着烟岚之气,高旷润远,秀润而又苍茫。
见到这种矾头林立,披麻被写山的作画手法,文定已然可以认定是源于五代南唐的董源之后,他与徒弟巨然和尚合称为“董巨”,乃是南方山水画派之祖。
果然,署名处有“僧巨然”的字样,除此之外,幅上还有“宣和殿宝”之印,以及几方私印,具是历代名士所独有的,看上去这幅画的可信度十分之高,具备了巨然和尚年轻时的几处特征。特别是那宣和殿宝的印记,乃是宋徽宗的印章,打宋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价值又要翻几翻。
只不过若是如此简单,那汪老板又何来考验自己一说呢?文定料想事情必不是那么容易。方才汪元海的一番轻视之言,虽然文定不曾反驳,但到底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丝不快,也憋着一股子劲,若是自己就这么认输了,岂不是让他说中了不成?文定暗下较起劲来,非要瞧出端倪来。
从笔风,到印章、题跋、避讳、款识,每一项都认真仔细的查看,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时间也就一点一点的流失。
除了文定之外,此时最为牵挂之人便要数沈立行了,他不远千里的将文定请了过来,一则是要为表兄排忧解难,一则便是要为自己挣回几分颜面。
前些日子,他在汉口镇出的那个岔子,让自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虽然有表兄为他化解了,然而表兄那不过是为了顾全家族的颜面罢了。接连寄来的几封家书里,就对自己是再三痛斥,只怕连族里的其他人也在看自己的笑话了,如果自己再不找到机会重塑威望,那么他在汪氏家族的地位也就是江河日下,摇摇欲坠了。
是以他一接到汪元海的信笺,就赶忙着去源生当请刘老,然而刘老退居闲园之后百事不问,结果当然也是可想而知。沈老板转而又不惜工本的请来文定,为的就是扬眉吐气,将功折罪。眼前文定的成败,自然也就牵动着他那颗不安的心。
一直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文定方才抬起头来。沈立行赶忙上前问道:“柳掌柜,结果如何,你可是看准了没有?”
那汪元海也注视着文定的一举一动。
文定先不忙答话,而是捧起茶碗饮了几口,歇了口气,方才答道:“经在下看来,汪老板的这幅‘层岩丛树’,只怕还是临摹之作。”
“哦。”汪元海奇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佳作,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说的让我信服了则没事,若是让我听出你是胡诌乱编,我可要拿你们铺子的招牌是问哟!”
“您尽管放心。”若是没把握,文定怎敢乱说,为他们一一分析道:“这幅层岩丛树,山径曲折萦回,穿过树林,深入重山之中。画树用点叶及针叶法,点、线笔墨间略现拙意,树干挺直,与寻常画卷近景常有数株姿美大树,或丛树中有杂木数种有别。”
“山峦略成锥体之状,有近、中景二层,乃是属于整幅画所欲表现之主题所在,远景仅见缥缈之山头。林麓间、峰峦上有俗称‘卵石,或‘矾头,之群石。山石以披麻被绘成,除矾头外,多属长披麻,笔笔沉着而带润泽之意。用墨浓强部分少,而淡处多。山石造型无特意追求雄伟或奇险之体势,画中无烟云之形状,但笔墨浓淡与景物虚实间饶有烟云之气氛。通幅有平淡之意,而无奇绝精巧之趣,确实与巨然和尚的画风极其相似,可见临摹之人功底十分深厚,也必定是见过图样,方才能如此传神。”
“既然以上几点皆能吻合,又怎见得不是真迹,而是临摹之本呢?”文定的分析让旁人听着头头是道,他却又一口咬定是伪作,确实让人有些不解。
“方才某所说的是作画之人的长处,再来说说他的不足。”文定接着道:“因为是伪作,乃是依照原样所绘制,是故笔墨之间稍现呆滞,不流畅,若是真迹断然不会有此数漏的。小可还可以断定,此画出自苏州一带。”
若是说假画倒还罢了,竟然连出于何处都能揣测出来,沈立行颇为不信的问道:“怎就可以断定是出自苏州一带呢?”
文定淡淡一笑,解释道:“近些年来,苏州一带出了好些靠造假字画为生之人,多数是有底稿的,且以绢本画居多,当然其他形式的也有,不过只是少数。在制作过程中采取分工合作的工序,有管线描的,有管上色的,有管题跋的等等,应有尽有。不过因为是模仿别人的,缺乏创造性,笔法也虚弱无力。这类的字画,我们铺子也曾收过几幅,还不算陌生,汪老板这幅层岩丛树,算得上其中佳作了。”
“那这宣和殿宝印又如何解说呢?总不能说宋徽宗以及他那一殿的学士们也看走了眼吧。”汪元海指着那方印记质问起来,这显然是极有说服力的证据。
然而文定却说道:“若是没有这方宣和殿宝印,小可还不敢断定此画的真伪。”
汪元海不以为然的道:“这印记上的字瘦直挺拨,横划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撩如切刀,竖钩细长,不正是徽宗所创之瘦金体吗?又有何破绽之处呢?”
虽然对古物他不一定熟悉,不过对于行书字体却是十分熟识的。
“不错,此印确是瘦金体的字迹,印泥气息大致也构得上宋院时所用之物,却不是宣和殿宝那方用印,在字间留出的间隔上略有出入,而且原印所用的篆文,看上去要显得古雅许多。”
“有何依据呢?”汪元海可不是那种会轻信于他人之辈,凡事若没个准确的把握,是不会盲目认同的。
文定淡然一笑,道:“宋徽宗的字画真迹,虽然小可是无缘得见,可是好在其宣和内府所收集之物却是不胜枚举,靖康之难以及后世诸多的战火,又让其中的大部分流落民间,本号有幸也曾搜罗到几份。对于‘宣和七玺’,小可也不算陌生。”
文定指着画卷上的印记之处,惋惜的道:“遗憾的是,这一方乃是伪造之物,恐怕造伪之人并未见过真迹,略有出入也是在情理之中。”
若说起宋徽宗其人,简直就像是李后主转世一般,甚至于好事的后人还传出在其出生之前,宋神宗曾经来到秘书省,观看过南唐后主李煌之画像,还在梦中与之相见。这种讹传之事,可信度有待商榷,不过就宋徽宗与李后主二者的生平遭遇而言,真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二人皆是才华横溢,文采风流的谦谦君子,都有着文人所具有的懦弱性情,唯一不同的是一位特长的天分在诗词歌赋之上,一位则是在书法绘画上,都为后人开启了新的天地。若是放在寻常之人身上,二人绝对称得上旷世奇才,堪比史上任何一位大家。
然而不幸的是,他二人俱是生长于帝王之家,又双双接下至尊之位,不但让自己晚景凄惨,也让两个朝廷随之覆灭。
经过了文定一番详尽的解释,在场诸位中,沈立行与林松是彻底的心服口服了,就连一脸严峻的汪元海也有一丝松动,一直不停的疑问也不再出现了。
文定求证道:“不知在下所说是否属实?还请汪老板明示。”
霎时间,厅内的风向一转,众人原本投向文定身上的目光,又转而投向汪元海那儿,其中最为紧张的便要数沈立行,手心都已经冒出汗来,就等着由表兄的嘴里揭晓谜底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汪元海不疾不缓的坐回主位,也跟文定适才举动一般,端起了手边的茶碗,作势抿了一小口,方才平淡的道:“此画的确是临摹之本,好些行家看了还直认做是真迹,竟然还有几个自诩心明眼亮的偏好之人,出到两至三倍的价钱让我割爱。看来名列三大朝奉之一的刘朝奉,当真不是徒有虚名,连一个年轻弟子也颇有些真才实学。”
虽然汪元海明着只是在抬举文定的师傅,不过任谁都听的出,他这是认可了文定的本事。
“不敢,承蒙汪老板夸奖。”文定不卑不亢的从容应对。
然而喜上眉梢的沈立行却没文定这般沉的住气,眉开目笑的向表兄道:“怎么样,表兄,小弟不曾欺瞒于你吧?文定年岁虽轻,可本事大的很,不然如何能接替刘老朝奉的位子,如今在汉口镇的当铺之中,文定可称得上响当当的人物了。”
汪元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去接他的话茬,而是径直对文定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若是事成,不但你们铺子里的佣金只多不少,我另外再给你添份车马费。”
说是车马费,不过以他汪大老板的身分,太少自然是拿不出手的。
文定最关心的倒不是车马费,须知无功不受禄,既然花这么大的气力让他从汉口赶了过来,想必那差事也是相当棘手的。在银钱面前,他更为珍惜名声,铺子的名声,他个人受挫甚至受辱,那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日后碰到那些尴尬的人与事,绕道而行,可盛名之下的源生当铺却不能受挫,对于那珍惜羽翼声誉的师傅来说,更加不能。
此时文定方才能体会到为盛名所累的处境,小心的探道:“在下一直有个小疑问想请教汪老板。”
“说吧!”汪元海整暇以待之。
文定放开谨慎,问道:“这趟差事究竟是要在下做些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原本一本正经的汪老板也是措手不及,询问的望了表弟一眼。
沈立行连连咳了两声,尴尬的解释道:“整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想由表兄来解释,一定能让我们更加清楚明白,一路上就没向文定解说。”
这个表弟,从来就没让自己放心过,汪元海对林松吩咐道:“十几日的江上颠簸,想必他们已经很累了,你且带他下去好好安置,在府内府外转转。另外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就由你去为他细加解释吧!”
“是。”林松对老爷的吩咐唯命是从,立即便要领着文定出门而去。
文定虽然对汪元海这种傲慢的姿态并不是十分喜爱,不过考虑到他傲人的财富,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有时侯,人越有钱便越是提防周围的人,生恐别人来算计自己,久而久之就会与人形成隔膜,长此以往,那张刻意摆出来的冷峻面孔,也就替代原来的面孔了在离开之前,沈立行嘱咐文定待在厢房里,等他与表兄谈完之后,便领着文定去逛逛扬州城。这位沈老板平常虽然有些胡闹,却比他表兄要好相处的多。
穿过了花圃,越过了长廊,林松领着文定来到了东院的厢房。
这厢房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所准备的,还有一个别致的小院落。院内种有数株青竹,竹下还有两个石墩与一方石桌,拙朴的棱角并未经过仔细打磨,可这不但显不出丝毫简陋的意味,反倒增加了几分天然质朴之气。而且文定也能想到,打磨出两个石墩所需的花费,要远远低于找寻眼前这两个天然太湖石所用去的。
文定在这汪园之中所见到的,真是处处都显得雅静清幽,没有一个地方会表现出那种低俗的华贵,可见此间的主人不但要有大量的银钱,更为主要的是要有高雅的情趣。对于方才那个略带傲慢的汪老板,文定心中又增添了几分敬重。
“柳朝奉,这边请。”偌大的院子里有好几间厢房,林松笔直将文定引进最大的一间,带着文定在这套厢房里转了一圈,道:“这里,柳朝奉可还感觉满意?若是有不妥的地方,请只管跟在下提出来,我将尽力改善。”
“不必了,不必了。”文定惶恐的道:“此处已经让在下十二分的满意了,林管家不必再忙碌了。”
林松笑眯眯的道:“那就好。”
这间厢房再加上屋外的院落,虽然不能与内院的精舍相比,可相较起外面的客栈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汪园平常是不留客住宿的,除非是像燕老板那样,与老爷私交甚笃,身分又高的大老板。
文定之所以能住进汪园,全是凭藉着这次差事的东风。进屋之后,林管家依照东家的指示,详尽的向文定交代了整件事的经过,以及文定所需要经手之事。
简单来说,这依旧还是徽州商人与晋商之间的明争暗斗,就像是沈老板在汉口所遭遇的一样,不同的是两派商人在扬州府的斗争,要比在汉口时猛烈的多。
都是出身于地薄人广的贫乡,都是举家全族出外谋生的商人,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两个商人群体间的争斗,甚至于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也就是盐政还实行开中之法时。
不过那时,路途偏远的徽商敌不过靠近京师的晋商,只能是依存于晋商之下,做个二级盐商。而今天,地缘的优势站在了徽商这一边,叫他们如何会轻易放它溜走呢?
平日里,徽商晋商相互间的敌视,相互间的暗算排挤自不必说,单说这次,汪元海不知从何处搜罗到一卷字画,正是巨然和尚所留下的真迹,听说该画还上过不少的著录,乃是传世的佳作,当然不会是文定方才见到的那卷层岩丛树。
汪元海乃是个喜好收藏之人,在这方面也有许多志同道合之人,得到那幅传世佳作之后,自然是广邀同道前来观赏,那些受邀之人见到之后也是称赞有加。这在其他人而言乃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然而在汪元海来说,原本便是件极为寻常之事。
可巧就巧在,另外一位三晋商人家中也藏有相同的一幅画,待那些前来观赏之人四处传开了后,那位商人以及他的一干亲朋好友也站出来四处对人说,他们那一幅才是真迹,汪老板所拥有的不过是伪作罢了。
本来两帮商人就因为利益之事弄的水火不容,沈老板先前又在晋商那儿吃了亏,害的汪元海折进去一大笔银子,这事叫他如何肯善罢甘休呢?而且汪某人年轻之时便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到今日家大业大,声名显赫,更是不会做那种忍气吞声之事。
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徽商里头的领头人物,那些个紧紧围绕在他周围的大小商人们也不容许其声誉遭受损害。再掺杂进每个人的宿怨,所以原本一件小事,却被那些个推波助澜之人弄的越来越大,牵连进来的人也愈来愈多。
往日里徽商与晋商两大商帮,虽然彼此心里都恨的咬牙切齿,可面子上还是和和气气。
被这么个不经意的闹剧一搅和,如今却是时常冲突,其他一些小矛盾都会被提升为商帮间的高度,搅的四邻不安,生意也不能好好的做。连不相干的旁人也不得不分成两帮阵营,与晋人做买卖,就别和徽人谈生意;与徽人交朋友,就别与晋人套交情,霎时间,扬州府商界变成了径渭分明。
这场无谓的意气之争,旷日持久,愈演愈烈,终需一个完结。解铃还需系铃人,汪元海与对方定下一个日子,要当场比对哪家的书画才是真品,当然这自然不会是没有附带条件的,输的人将输去十万盐引。
文定听完之后,心中不知是该吃惊还是该好笑。书画收藏本是件赏心悦目的雅事,收到真迹或是伪作,除了眼力之外,就是各自的运道,没想到却被他们演变成这种激烈的情形。
而另一方面呢!十万盐引就代表着每年十数万的收益,如此庞大的赌注,可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而文定心中的压力也就顿时高涨了起来,终于明白为何汪元海非要请自己的师傅来一趟,除非是有他老人家那种功底,不然谁敢保证不曾看走眼呀!
此刻他的心中早已忘却初到扬州的那份喜悦,只是希望这个时侯师傅能在身旁。
华灯初上,扬州街头五光十色的夜景,举止高雅的书生才子,衣鲜光亮的俏丽佳人,或面含春色,或填怨肇呻,隐没于扬州的夜色之中。
“怎么了,文定,愁眉苦脸的,还在为那件差使苦恼吗?”看见了久违的扬州夜景,沈立行心情格外的轻松,留连于眼前他所熟悉的情景。
就算适才被表兄好一阵奚落,已是年近四十,却还要被自己的同辈当作小孩来教训,绝大多数人只会是羞愧难当,可他转过头依旧是欢笑自若。若是细论起来,沈老板也确是十分善于享乐。
与表兄谈完之后,沈立行又去内院拜望了一番汪府老太太、太太,接着又马不停蹄的直奔文定所在的厢房,拉着文定便往府外走去。美其名是为了带文定出来开开眼界,可一路上尽是他在游玩,而文定则是一脸的苦相。
听见他的询问,文定回道:“沈老板,此事原来有着如此多的牵连,这么大的事,我哪里还敢造次,现下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文定因为胆怯没有丝毫信心,可沈立行却是信心十足,道:“这事虽说是干系挺大,可文定你大可不必担忧,表兄之所以请你,便是请你来鉴定书画,判定真伪,与对方请来的高手打擂台。你只须将自己本分做好,其他的事,自有他们那些个喜欢胡搅蛮缠之人去纠缠。”
打擂台!文定不曾想事情竟严重到这般田地,道:“可是我连那张画都没见着,如何能肯定真伪,又如何能辩赢对方?”
这不但关系到汪家,也关系到源生当的金字招牌,叫文定如何能不着急。
“不忙,离比试的日子还长着呢!”沈立行宽慰他道:“我那表兄往日里可是很难相信他人的,既然今日你们初次见面,他已经认可了你,就绝对会全权交付予你的。只是我们赶了十几日的船,今日才到,身子免不了有些疲惫,后来你又验过了那幅伪画,这样劳累之后,如何能保证验画之时的心志眼力能达到最佳状态?”
对汪家来说,这既是关乎一项偌大财源,又是关乎颜面的大事,怎能不小心谨慎。沈立行接着道:“你且放心的歇息几日,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他自会将那画拿出来给你鉴定的。”
这话听来也是有一定的道理,虽然文定不能像沈某人似的全然不放在心上,可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焦虑了。
文定还真是佩服起沈老板来,白日里在他那表兄面前,拘谨的犹如后生晚辈,连自己这么个生人表现的都要比他镇定。然而别过之后,出得府来却又是如此的逍遥快活,一路过来,脸上的笑屠从不曾停歇过。
心事得到缓解,文定终于也开始关注这周围的景色了。长江沿线的繁华水城,似乎都有不少的相通之处,不论是汉口镇,还是上游的重庆府,又或是下游的扬州府,白日里最热闹的,都是忙忙碌碌的码头;一到了夜晚,五光十彩的街头,俊美动人的痴男怨女,歌舞升平的繁华,就成为了城市里的主要步调。
若是说在这相同的夜色之下,扬州比起重庆府与汉口镇来,除开多了那秀丽的小桥流水做衬托之外,另一项显卓的优势,便是那些婀娜娉婷的扬州女子。
扬州百姓不仅在运河一事上承场帝之福,连扬州女子的秀丽也得感谢于他。据沈立行这个老扬州所说,当年场帝遍选天下秀女,但凡有姿色者尽皆入衅,百里挑一,遴选数千美女为缤妃,伴驾侍君,场帝到扬州看琼花,后宫佳丽数千亦不离左右。
又说后来场帝在扬州被刺,隋朝覆灭,天下动乱,数千佳丽落户扬州,繁衍生息,此亦是扬州出美女的因由其一。
文定听后,不禁莞尔一笑,前半段的史实文定自是听说过,而后面戏说的成分则是占去了大半。后世之人许多时侯为了突显自家的特色,常常要将其与史上一些名人之事牵扯进来,乍一听来有根有据,然而细细品来却有些牵强附会。
不过这种事姑且听之,姑且笑之即可,没必要去较真。
二人正在街上四处游走,远处却有人高声唤道:“沈老板,沈老板。”
在喧闹的人群之中,不经留意不会注意到这声响,文定与沈立行依旧是自顾的游晃。那人一连叫了好几声,由远及近,终于唤起了他们的注意,觅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二人望去,大约有四、五人全做商人打扮,朝这边走来。
沈立行也赶忙迎了上去,口里也唤道:“费老弟、游老弟,是你们呀!”
其中之一说道:“沈兄,你是几时回的扬州呀?怎么连个信也没有?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呀!将我们这班朋友都蒙在鼓里,不然我们少不得要为你接风洗尘呀!”
沈立行解释道:“今日方到,正想着待明日出门拜望诸位,没料到这么巧,今日就碰上了。”
诸人也是直呼凑巧。
沈立行将文定引荐给众人道:“这位乃是源生当铺的柳朝奉,乃是与我一道回扬州的。”
其中几位听闻不过是个朝奉,也就不再注意,继续与沈立行说些阔别后如何牵挂、如何想念之话。
要知道在扬州府里的当铺是数不胜数,寻常的朝奉在铺子里虽可算是地位斐然,而在其他那些个老板眼中,也不过是支领工钱的伙计罢了,自然也就没必要为文定这么一个外来的朝奉多费思量。
“源生当铺?”然而其中有一位身着暗红长袍之人,却没与其他那些同伴一般忽视文定反倒是略有惊奇的问道:“是不是武昌府江夏镇的源生当铺?”
“确实如此,不过源生当铺这几年在汉口开了间分店,生意更盛于江夏镇的总铺。”沈立行笑吟吟的转过头,向文定介绍道:“文定,这位游昌胜老弟,是这扬州城里万鑫当铺的东家,与你可算是同行哟!日后你们二人可以多亲近亲近。”
原来竟是同行,那也就难怪他会对源生当铺有所了解。百年以来,源生当铺渐渐在荆楚之地崛起,外地同行略有耳闻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近十数年间,在刘老被世人推为三大朝奉之一后,铺子的字号更是随着他老人家的声誉鹊起,名气不胫而走。
游昌胜惊奇的道:“源生当铺的朝奉?那不是刘选福刘老先生吗?几时换人了?”
刘老在当铺行当,特别是南方当铺中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行内人不认识他并不奇怪,然而没听过他大名的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游老弟的资讯可是过时了,刘老先生已经于半年多以前退隐归田了,这位柳文定柳朝奉乃是刘老的嫡传弟子。”
游昌胜又仔仔细细打量了文定一番,若是以前的文定必然会感到手足无措,可这几年来,相同的场面见的多了,面皮也没以前那么薄了。
文定一拱手礼貌的道:“在下柳文定,见过游老板。”
“不敢,不敢。”游昌胜拱手回了个礼,又向沈老板问道:“沈兄,这位柳朝奉的年岁看上去非常年轻呀!”
“当然咯!好像是二十有一吧!”说着,沈老板的目光询问的望向文定,不敢十分肯定。
文定赶忙回道:“正是如此。”
“才二十一岁。”游昌胜喃喃自语了两遍,就跟其他人一样,也是对年轻的文定心生疑惑。
游昌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同来的游伴给打断了,招呼着沈立行与他们一同寻间上等的酒楼,为他接风洗尘,与沈立行同路的文定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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