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里有风动和雷鸣的合响,天空的云层后隐隐地有火的滚动。我看见那团火焰从天空贯下,向着我的头顶呼啸而来。月光被火焰瞬间烧熔,我的无数的梦魇顷刻在天火中涨开——
月光里有飞鸟穿过的声音。晚凉从地底向上升起,朝着空气的四周弥漫,伸向无处不在的空寂里,时间就在这冰凉的空寂中凝固起来。
我和风藏面对面地站着,月光像雾一样在我们之间缭绕。
风藏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的确低估了你,泓,因为你比我更会撒谎。
我漠然地看着他,说,我没有撒谎,不信你可以转过去看看,看看你身后是谁。
风藏没有转过身去,他的笑变得更诡邪起来,他说,谁都知道你杀死了你的父亲,他被宾熙迷惑了一百多年,死之前就如同一具僵尸。其实,就算我转过身去,你的暗算也起不了作用,你的灵力比我差得太远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因为我们都听见风把一个苍谲的声音从风藏的身后送来:风藏,这么多年了,你还那么恨我吗?
风悄然地从我们耳边过,然后留下一个冰一样的静定。
我的眼睛越过风藏僵硬的脸庞,看见月光下一色金衣的老人,清矍奇骨而体气高扬。
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父亲。然后我看见我的泪水在月色下悲怆地落地,我说,冥天死了。
父亲的眼泪闪烁如同星辉,他看着我怀里的冥天,伤痛得没有任何言语。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贯注在了无尽的高空,天空落下沉沉的黑色的声音,使他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
风藏站在那里已经僵硬了很久。他突然转过身去,大叫了一声——不,你已经死了。你就像一个废人一样被你的儿子杀死在天幻神座上面!
父亲哀伤地看着他说,是的,这一百年来我的确像个废人一样在天幻神座上枯坐着。一百年前你造下的那场杀戮彻底打垮了我生的意志。那场大火熄灭以后,皇后、我的孩子,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凤略都离开了我。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洛玢宫里守着无穷的黑暗,看漫天星斗纷纷垂泪。我的思绪轻薄如同飞烟,形容枯槁而生趣沉沉。那时候只有凤略的女儿箜婳常常来安慰我,我一直把她看做是自己的女儿,天倾国的人也把她当作皇室的公主。其实我知道她的伤痛,凤略是她挚爱的父亲。所以每当她来到我面前时,我心里就更加疼痛。
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有宾熙,他给我织造幻境。在他的幻境中我可以享受虚幻的平静;在他的幻境中我每天可以看见皇后和孩子们嬉戏的场景;我还可以看见云载着我自由地从提坦门上掠过……一百年来我就是靠着宾熙的幻境度过的,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用幻境最终控制了我,我再也没有力量从他的幻境里走出来,直到泓的出现。那次我在洛玢宫里被杀死只是一个假相。因为泓已经在怀疑你给他的梦境不是真的,也是他把我从宾熙的幻境里拉了出来。风藏,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伤害了多少人吗?
不,是你拿走了我所有的幸福,是你让我成了一个最孤独的人。我的力量比你强大,我也比你更爱缕酏公主!几百年来,我总是一个人在黑夜里流落。飒赫,你知道这些吗?风藏痛苦地说道。
风藏。父亲静静地说,一千年前,父亲传位给我,并不是因为我比你强大,而是因为他早看出了你的暴戾。一个有暴戾心气的人是不能承接天倾国的重任的。我还可以告诉你,璜神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一个传说。一千年前我上了提坦门并不是去会璜神,而是去参悟。提坦门上的风雪与朝阳,还有它的清露与晚风像无尽的神语在我的耳边吟诵,让我领略到幸福是一种责任的担当,所以我三天后接受了天倾国的皇位。风藏,幸福是一种责任的担当,不是欲求的占有。
风藏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显得极其怪异,像是星位幡上劫罹星诡邪的移动。玄青色的昆璜法袍被风向上微微掀起。
他说,飒赫,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别人拿走,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一百年来我一直在布置这个局,但我没有想到会败在泓的手下。他的智慧的确没有人能比得上。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他仅仅有我的三成灵力。而你,一个在幻境中存活了一百年的魔法师,现在仍然跟一个废人没有什么区别,宾熙早就已经抽空了你的灵力。
我说,我明白,你只要杀掉我,仍然可以控制天倾国,也可以控制整个魔法界。
是的,泓,在父皇的咒没有解开之前,我是不会杀掉你的父亲的。
我望着风藏,看着他的眼睛里灿烂的星焰迸发,我知道,只要他的灵力一到,我即刻就会被化成灰烬。我听见他说,泓,记住,星相是无穷的谶语,生死是永恒的轮回,人生万象是不可信的谎言,杀戮是永不停息的机械……
风藏的玄天炙阳术已经攻到了。
接着我再也听不见风藏的声音了,因为苍穹里有风动和雷鸣的合响,天空的云层后隐隐地有火的滚动。我看见那团火焰从天空贯下,向着我的头顶呼啸而来。月光被火焰瞬间烧熔,我的无数的梦魇顷刻在天火中涨开。
我似乎又看见寒烟从我的身边飘走,越来越远,她说,泓,答应我,快乐地生活——
还有冥天那张忧郁而怆然的脸庞,他艰难地呼唤着我,哥,哥——
我向着他们伸出我的双手,哭着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只是远远地飘走。绝望的虚空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到。
当一切过去以后,我们三人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移动。而我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化成了灰烬和残垣。周围安静得只有残存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我仍然活着。
我听见风藏惊惶地说,你修成了天极空?
我说,杀戮该结束了。
我的绝望比你更深重,为什么我没有修成天极空。
因为暴戾的魔法师是修不成天极空的。父亲安静地对风藏说。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风藏狂怒地喊着。
接着我的身边出现了无数的炎魄刀,它们结成火的飞舞将我的身体切割开,但我只是散成无数的星光消失,最后站在风藏的身后,用我的凌星刃刺穿了他的咽喉。
风藏站立着。我看见他仰脸看着天穹,发出了最后绝望的呼喊,青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呼喊向天喷洒出去,天空里有模糊而嘶哑的回声。接着他倒了下去,昆璜法袍被风吹动起来,盖住了他的脸。
我泪流满面地向着父亲走过去,跪在他的面前。
父亲悲伤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们都听清了风藏临死前的呼喊。
他喊的是——
缕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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