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粲蜃的面容开始扭曲,虚子莹的心似乎要跳出体外,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狰狞。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羽警烛已经对虚粲蜃出手,见父亲远远飞了出去,生死未卜,她这才惊叫起来:“父亲!”
空雨花也没料到羽警烛会有这样的举动,就以前相处的印象,羽警烛虽然时正时邪,但向来都是堂堂正正对敌,本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偷袭行为。而且,在虚粲蜃答应帮他取出珠子的情况下,他更不应该使出如此下流的手段。
不过,就空雨花目前的处境看来,虚粲蜃和羽警烛的火拚对他非常有利。
羽警烛不屑地道:“你的手伸得可真够长啊。”因为那根细小手指的牵制,他的脑袋前伸,身子似乎保持不了平衡。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向前栽倒。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根细小手指颤动起来,就像拨动的琴弦,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不仅蜃中楼是虚家的产业,整个红泥沟也属于我们。在自己的家里指手画脚,似乎没触犯天条吧?你不仅不能指责我把手伸到南岸来,还得为毁坏蜃中楼付出代价!”虚粲蜃中气十足,羽警烛那重重的两拳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虚子莹关心父亲是否受伤,只可惜她的声音传不到对岸,正着急呢,如今听到父亲这番话,心知他即便受伤也不会太重,这才放心不少,怒斥羽警烛:“我父亲一番好意要帮你,却换来你的卑鄙偷袭!”
羽警烛没理会虚子莹,只对虚粲蜃道:“鹊巢鸠占,你真把自己当成红泥沟的主人了?”
虚粲蜃回说:“这话说得好离谱,虚某不是主人,难道你是?”
“如果你是第七奇人,就不会贪图我这颗珠子了。”
“是你再三哀求我帮你减轻负担,虚某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这好人一定要做到底的。”
羽警烛开口:“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了?”
“打死我也不放弃!”虚粲蜃哈哈一笑道:“而且在这红泥沟,我估计还没有谁要得了虚某的性命呢。”
“你的性命并非虚粲蜃的性命,别把二者混为一谈。我真替蜃楼主不值,大好躯壳竟被你这样的怪族盘踞了。”
虚粲蜃闻言一愣,“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倒希望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因为那样一来就表明蜃楼主不曾落入你手。只可惜,希望终究只是希望,不能代替事实。”
虚子莹听得糊涂了,忍不住问说:“羽先生,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羽警烛这才说:“对岸的人并不是令尊。”
“你胡说,他明明是我父亲!”虚子莹不待羽警烛说完,已抢先叫了起来。在母亲、兄长下落不明,家园被毁的情况下,离家多年的父亲突然从天而降,让她总算有了依靠。因为这缘故,她怎肯相信对岸那人不是自己父亲呢?
羽警烛又道:“那躯壳是令尊没错,但支配躯壳的并非令尊。”
虚子莹还是不愿相信,连连摇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空雨花想起到了红泥沟后所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明白了。
羽警烛还不知道蜃中楼被蜡像鹊巢鸠占的事,所以空雨花比他多知道一些,而虚子
莹却是当局者迷,空雨花也比她了解得多。因此,他比羽警烛和虚子莹更有权发言。
空雨花对虚子莹说:“这一切都是那所谓怪族在作怪,看来他们的专长是夺取别人的肉身。他们曾盘踞在你母亲和兄长的蜡像内,并藉助蜡像顶替了你母亲和兄长,现在他又在你父亲体内了。你不会把蜡像当作母亲和兄长,尽管他们和你母亲、兄长是那么的相似,同理,你也不该将对岸那个人视为父亲。”
虚子莹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所适从,一个劲儿的问羽警烛:“羽先生,那我父亲他究竟怎样了?你能救他吗?”
羽警烛道:“令尊与我虽有过节,尚不算仇敌,而且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让那些怪族占着他身子的。我只是不明白,令尊堂堂一名盖世英雄,怎么会被怪族入侵呢?
”他眉头紧皱,最后已像在自言自语了:“他离开寻梦队后,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
虚粲蜃等了一阵,见羽警烛没什么动静,便问:“羽兄,你在做什么呢?不会是在想什么歪点子蒙骗我的闺女吧?”
羽警烛耻笑道:“你即使有了蜃楼主的躯壳,也学不到蜃楼主那股子英雄气概。就冲着你这句话,羽某便知道你是从鬼啸森林跑出来的怪族!”
“呵,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从鬼啸森林迁移过来的。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白,我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他这番话无疑承认了自己不是第七奇人,而是假的虚粲蜃。
“你的道行也算高了,可还是不能完全除去身上那股子腐尸味,别人或许嗅不出来,却休想瞒过羽某的鼻子。而且,即使没有腐尸味,仅凭你出手时突然出现的那些绿光,我就能一眼看出你的来历了。”
“哦?这只能怪我自己功夫不到家了。”
羽警烛说:“还要怪你贪婪,全部心思都放在这颗珠子上。”
“没错!不仅要夺你的珠子,而且你这身皮囊生得不错,若不据为己有,岂不是太可惜了?”
“瞧瞧,我请你帮忙,你却藉机害我。”
“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明明早就识破我了,却装模作样引诱我取你额头上的珠子,以便突然出手对付我,不是吗?”
“哼,可惜呀,这两拳没能把你从蜃楼主的躯体里赶出去。”
假虚粲蜃揶揄道:“别气馁,你还有机会。”
“羽某从不气馁,这点可够你一顿苦头吃了。那么,你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把手伸向这颗珠子了吗?”
假虚粲蜃笑说:“其实以你的见闻,细想一下就可知道缘由,所以我也毋须瞒你,就乐得顺水推舟作个人情吧。请问,在梦幻大陆,谁最喜欢奇珍异宝?当然是宝石龙了。诚如你所言,珠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我拿着它不过是要当诱饵,宝石龙才是我真正的目标。”
羽警烛失声问:“宝石龙?守卫梦幻之泉的宝石龙?”
“没错,有珠子就能引来宝石龙,有了宝石龙就能找到梦幻之泉,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你识时务,就应该主动成全我,等我找到梦幻之泉,自然少不了分你一杯羹。”
羽警烛只是看着对岸的假虚粲蜃,没有说话。
“当初炫天岚把你排斥在寻梦队之外,你难道不怨恨?你肯定也动过抢先寻得梦幻之泉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头绪,不知从何下手罢了。如今总算有一条线索,机会来了,你把珠子交给我,剩下的事由我一手包办,你只需坐享其成就行了。
我图利不图名,而你是图名不图利,到时这找到梦幻之泉的功劳就归在你名下,我想整个梦幻大陆的生灵都会感激你的,而你也可以藉此羞辱炫天岚那所谓的寻梦队。羽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作何选择。”
“真奇怪,像你们这样等而下之的怪族,竟然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念头。”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羽警烛说:“要说你也笨得出奇,把事情说得如此明白,你也不想想,以羽某的为人,难道不会自己引来宝石龙,然后去找梦幻之泉?看在你告诉我真相的份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但前提是,把你的鬼爪子拿开,并离开虚粲蜃的身体。”
假虚粲蜃冷声道:“是你自己不识相,休怪我无情了。”伴随着冷语,那根横跨雪月湖的纤细手指上的惨绿色开始浓烈起来。
羽警烛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拉扯着额头上的珠子,但一来珠子本身不易拔出,二来他也不想把珠子送给假虚粲蜃,于是赶紧硬起脖子将头往后仰,同时说:“好得很,我们先拔拔河吧。”
“我要扯出你的脑汁!”假虚粲蜃发狠道,双脚蹬着地面竭力后退。
羽警烛却笑答:“我好像应该说,我要抽掉你的筋!”
纤细手指在双方的大力拉扯下越绷越细,到最后细得几乎看不到了,只微微看出上头的绿色,但它韧性极好,无论双方怎样用力,它都没有断裂。
两个人都非常吃力,对岸的假虚粲蜃因为离得远,其吃力的模样看不清楚,但羽警烛的状态,空雨花和虚子莹却瞧得异常真切,他额头上那颗珠子大部分已经被拔了出来,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的部分还陷在头颅里。
而且他额头的骨骼也变形了,朝前面高高突起,就像长了一只角,同时因为太过用力,他的两颗眼珠子也似乎要掉出来了。
空雨花见状心想:这羽警烛也太争强好胜了,其实根本不必和对方拼蛮劲。
这戏也看够了,得做个了断。于是他一步跨到羽警烛身边,突然提起溟琥剑轻轻一挥,剑锋过处,纤细的手指应声而断。
见空雨花靠近,羽警烛急问:“你要做什么?”话刚出口,溟琥剑已斩断手指。
突然失去平衡,羽警烛猛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连连跺脚,责怪空雨花道:“
你太冒失了,坏了我的大事!”
而在对岸,手指暴然收缩回去,因力道太强,最初回去的那一小段竟将假虚粲蜃撞得连退三步。他反应倒也快,连忙侧身意欲躲开随后飞回的那一大段手指。
手指没有再撞向他,而是一下子飞到右方身后。但因为有身躯的牵制,手指不可能一直朝后飞,便从右后方转到左后方,再转到左前方,再转到右前方。也就是以假虚粲蜃为轴心,手指做起绕圈运动了,其后果是,长长的手指把他缠成粽子似的,四肢被捆绑住,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听到羽警烛责怪他,空雨花觉得有点委屈地道:“羽先生,我这可是在帮你耶。”
“但我好不容易才逮住他,你却割断了连接我和他的这根绳子。没有了这根绳索,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擒获他!”羽警烛十分懊恼的说。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故意用珠子来牵制假虚粲蜃的。
“不过看来他已经作茧自缚,右手大概废了。”瞧假虚粲蜃被捆得严实的样子,空雨花不禁觉得好笑。
“这只手臂属于蜃楼主,我可不愿意看到他缺骼膊少腿的。刚才我已经差不多要把那怪族从蜃楼主身体里拉出来了,结果被你一刀弄得前功尽弃。现在倒好,那怪族又重新盘踞了蜃楼主的躯体。”
“羽先生什么样的事情没遭遇过?这点困难是小意思。”空雨花好心却坏事,虽然羽警烛的不领情让他心里不舒服,但还是赶紧恭维一句。目的在于把对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转移到假虚粲蜃身上去。
羽警烛不无担忧的说:“也许那怪族已经逃匿了。”
“羽先生,说句不怎么入耳的话,你的名声虽大,却还没到让我闻风而逃的地步。
”假虚粲蜃的声音遥遥传来,显然已经听到了羽警烛和空雨花的对话。“再说啦,有虚粲蜃的躯壳保护着,而且可以借用他的功夫,我无论如何也要和你拚上一拚。
如果我侥幸得手,你当然得付出血的代价,如果拼不过你,倒楣的也是虚粲蜃,所以不管胜负如何,我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绝对吃不了亏!”
“果然是慷虚粲蜃之慨,逞自己之欲。话说回来,你不走就好,不走就好。”说完这句话,羽警烛习惯性的摸摸腰间,没摸到长剑又环顾四周,也没有任何发现,于是转向空雨花问:“我的兵器呢?”
空雨花老实回答:“也不知道羽先生的长剑是用什么神奇材料做成的,一沾水就化为乌有。羽先生,你别这样看着我,反正我是赔不出来的。”
羽警烛感到疑惑的说:“我的兵器又不是豆腐渣或麦芽糖,怎么可能遇水即化呢?
”
虚子莹猜测道:“照我看,你的剑似乎有生命,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藉助雪月湖湖水孵化出亿万长剑,填平了整个雪月湖。只不过它们最后都被溟琥剑吞噬了,也可以说是和溟琥剑融为一体。正因为出现这个变故,对岸那个人才会用阳光灌满了干涸的雪月湖。”
“原来如此!我倒忘了溟琥剑的厉害。”羽警烛立刻释然,说:“溟琥剑不仅能轻易夺取生灵的性命,还能吞噬其他兵器。”
空雨花心里明白,无论自己是否毁了羽警烛的兵器,都保不住溟琥剑了。既然如此不如大方一点,主动一些,于是,他立即把溟琥剑递了过去说:“那就用它来对付那个冒牌货吧!”
羽警烛接过溟琥剑,指着假虚粲蜃说:“羽某现在就要撕碎你,让你再也不能出来为恶!”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哟。”假虚粲蜃讥笑着,已抢先出手。
他被自己的纤细手指紧紧缠住,身体僵直,如同一根插在地上的棍子。照常理说应已失去行动能力,可现在他却突然蹦到空中,离地约莫丈余,头东脚西,没有任何支撑,身子横置于空中,就像飘浮的僵尸。
然后他朝右后方横滚,越滚越快,像飞速旋转的陀螺。横滚时,他在空中的位置没有变化。
随着他的滚动,缠绕在身上的手指松开了,手指每展开一段就变得僵硬,并直直地向南岸刺来。
假虚粲蜃的横滚速度非常之快,手指的进攻也异常迅疾,几乎是在他蹦起的同时,手指已经倏地刺到了羽警烛的右眼,就像一根长长的、细细的针,准备让羽警烛变成瞎子。
“若不是看在蜃楼主的份上,你这鬼爪子早就保不住了。”以溟琥剑之无坚不摧,羽警烛本可一剑削断这根意在废除自己双眼的长针,但手指是虚粲蜃的,即使斩断了它,也损伤不了寄生在虚粲蜃体内的怪族分毫。
现在的情况是,羽警烛是投鼠忌器,对方却是百无禁忌,相较而言羽警烛显得束手束脚多了。不过羽警烛是何等人也,这点不便可难不住他。溟琥剑随便一举,挡在其右眼前。
他挡得正是时候,只听得一声脆响,手指刺在剑面上,溟琥剑未动分毫,手指却反弹回去。
在手指刺到羽警烛眼前时,假虚粲蜃已完全从手指的缠裹中解脱出来,腰部一弯,身子成团状,又回到了地面。此时手指恰好弹回,他右手后移了半尺,以保持食指的挺直,然后手臂又迅速前伸,食指转而刺击羽警烛的左眼。
说起来,他的眼力和准头还真不错,雪月湖南北岸宽约两里,在如此距离下,能看清楚对岸的人就不简单了,何况还要予以攻击。
当然,他不是常人,故不能以常理揣度,他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足为怪。但要将攻击部位精确到对方的左眼、右眼这样的程度,也的确太匪夷所思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假虚粲蜃现在正以手指为兵器,对羽警烛施以“精确攻击”。
这一次的攻击自然还是刺不中羽警烛,被溟琥剑拦住了。
羽警烛调侃道:“羽某身上可以攻击的地方多着呢,你脑子得活络一些,不要只刺眼睛。我给你一万次刺击的机会,如果始终不能奏效,就只能怪你自己了,到时我可要反击了,而羽某的反击,是绝对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有虚粲蜃当挡箭牌呢,我还怕你威胁吗?你既然想受虐,恳求我刺你一万次,那我就成全你吧!”说话间,假虚粲蜃已经连刺数百下。
这一轮刺击目标不再局限于双眼,而是羽警烛身子的整个正面部位。当然,这数百下刺击都无一例外的落在溟琥剑剑面上。
手指不停变换刺击方位,溟琥剑也相应挥来挥去,因为速度太快,溟琥剑已幻化成一面盾牌,同样因为速度太快,几乎看不出假虚粲蜃的手指在动。
这轮迅若闪电的快攻,假虚粲蜃连羽警烛的半片衣角都没摸到。
羽警烛耻笑道:“你纵然霸占了蜃楼主的躯体,也没有他那种所向披靡的锐气。倘若换作蜃楼主,这一万次刺击,至少已经让我身上多上七、八十个窟窿了。”
“我是无所谓啦,能刺中你固然可喜,全部刺空亦不可悲。”
“提醒一下,一万之数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胡乱刺啊,好歹也要有点准头吧。”
“我自有分寸。”假虚粲蜃先前本来没有胡乱出手,每一次刺击都是有目标的,现在被羽警烛如此一“提醒”,准头反而差了,手指略略一偏,从羽警烛左边滑过去,刺空了。
羽警烛笑说:“你这‘分寸’掌握得也太糟糕了吧!这是第一万次刺,接下来轮到我发威了。”正这么说着,假虚粲蜃刺偏的手指突然弯曲过来,一下子扭住他脑后那截蓝色光束。
空雨花在一旁见了心中一跳,暗想:对羽警烛而言,珠子及其横贯头颅的蓝色光束就是肉中刺,碰不得的。这个冒牌虚粲蜃可真够阴险,先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下都不刺中,等到羽警烛疏于防备才猛然使出绝招。如此一来羽警烛的命门被制住了,自然来不及化解危机。
“哈哈,我可揪住你的小辫子了!”假虚粲蜃显得得意非凡。
“那就抓紧点,千万别松手。”出乎空雨花和假虚粲蜃预料的,羽警烛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惊慌,反而镇定的说。说话间,他朝右边挪动了几步,但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竟留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的模样与羽警烛完全一样,又一个复制羽警烛!
只不过这个羽警烛是完全透明的。更准确的说,它只是个影子,一个与羽警烛本身分离开来的影子。
原来羽警烛早就猜到假虚粲蜃会出阴招,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与自己的影子拉开距离后,羽警烛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对假虚粲蜃说:“你是蜃楼主身上的寄生物,和我的影子一样,都有形无体,很值得一拼。我嘛,就当个不偏袒任何一方的评判吧。好了,现在由羽某的影子出招!”
话落,羽警烛未动,影子却有了动静。
影子连跺了三下脚?每跺一下,脚下的野草就暴长两尺,顺着影子向上爬。三下跺脚过去,野草也爬到影子头顶。
影子不再跺脚,但野草并没有停止生长,依旧呼呼延伸,把影子缠来绕去,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在做茧,将影子裹得密不透风。最后,影子成为一青翠欲滴的草堆。
之后野草继续生长,迅若奔马,沿着假虚粲蜃的手指向雪月湖对岸蔓延。
手指横跨雪月湖,与湖面相距四尺有余,野草每前行一点,就有根须伸展出来,垂落到湖中去,密密麻麻的,宛如绿色的挂面。湖里的光波被吸上来,将绿色的根须和野草染成阳光的色彩,只剩下最前面的野草还保持着绿色。
于是,这一小团绿色带着后面的阳光色彩朝假虚粲蜃扑过去。
在野草扑向对岸的同时,草堆中还伸出一片绿叶。叶片只有指头般宽,叶尖锐利,边缘还有锋利的锯齿。这片叶子生长的速度更快,在空中俐落的掠过,直奔空雨花而来。
空雨花一来距草堆不远,二来目光完全被扑向假虚粲蜃的那些野草吸引住了,根本不可能想到羽警烛会在这时候对自己下手。等到有所察觉时已经迟了,叶片利刃般长驱直入,插进他左胸。
他暗叹一声,心想:自己这回是必死无疑了,既然如此,他也懒得斥责羽警烛,还是认命吧。
虚子莹却惊呼出声:“羽先生你……”
羽警烛示意虚子莹噤声,指指假虚粲蜃又指指空雨花说:“别急,等着看好戏开锣吧。”
奇怪的是,空雨花的胸膛被插着叶片,不仅没有痛楚,反而涌起很舒服的感觉,就像夏天喝了冰水一般。
随即一线猩红喷涌而出,撒在叶片上。那猩红如此触目惊心,但这不是空雨花的鲜血。那又是什么呢?
猩红沿着叶片奔到草堆上,于是整个草堆都变成红色了。在南岸的绿色草地和雪月湖里的白色阳光映衬下,红色的草堆显得格外刺眼,它似乎不再是草堆,而是某一日的残阳坠落于此,凝固而成的一尊雕塑。
而在对岸,野草已蔓延至假虚粲蜃身上。
在羽警烛的影子开始跺脚时,假虚粲蜃如遭雷击,木然呆立着,野草很快将他裹成一个草堆。
与当初羽警烛和假虚粲蜃遥遥相望的情形完全一样,两个草堆也隔湖相对。不同之处在于,羽警烛如今已然脱身,假虚粲蜃却受制于野草,且南岸的草堆是猩红色,北岸的草堆是翠绿色。
北岸草堆里的假虚粲蜃本来是僵硬的,这时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眨眼间至少抖动了七、八百下,如果不是缠得很紧,野草肯定被抖得四散纷飞。
这阵抖动之后,草堆里的假虚粲蜃突然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叫声。这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瞬息间变幻了无数次,让人听了心里发毛,背发冷又全身发麻。
假虚粲蜃每叫一声,包裹在他身上的野草绿色就消退一分,而灰色则随之加深。他的叫声一停,野草已完全变成黑色,那草堆其实就是一块大大的墨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有黑色雾霭从墨块渗出,向四周飘散,同时黑色漫上了假虚粲蜃的手指,看样子,是要跨越雪月湖,到南岸的草堆来和红色会合。但黑色似乎极不情愿,前行两尺又后退一尺,如此或进或退,总算在南岸草堆变成红色后,以极短的时间内到达了。
黑色一接触到红色,先是猛然后撤,几乎退到湖中心的位置,黑色草堆也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是假虚粲蜃在挣扎。
羽警烛冷笑道:“想开溜?这可由不得你。”
羽警烛话说完,并没有什么动作,就让黑色再次顺着手指到了南岸。这一次黑色不再畏首畏尾,而是主动扑击红色。经黑色如此一冲击,猩红色草堆朝向北面的一面,顿时完全变成了黑色。
空雨花感到心里一疼,脸色顿时一变。幸好这阵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来不及发出痛叫,痛楚就消失了。
刚才被野草插入胸膛时,他暗想:自己是必死无疑,结果竟一点事也没有,现在正要宽心,却又吃了这苦头。
他十分不解,羽警烛到底要做什么呢?是要对付假虚粲蜃还是消遣他啊?
草堆朝北的一面由红变黑,又由黑变成红。红色和黑色好像有生命,此消彼长,你退我进,你攻我守,以草堆为战场,扭成一团厮杀,时而红色占上风,时而黑色占优势。草堆的色彩就在红色、红黑、黑红和黑色之间变来变去,空雨花不时感受到疼痛,假虚粲蜃也不时呈抖动状。
羽警烛在旁边观战,一副很优闲、很享受的样子,边说:“虽然炫天岚只有半个灵体,虚粲蜃也受制于怪族,不能尽全力,但今日能目睹梦幻大陆第一人和第七奇人过招,着实大饱眼福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不难明白,草堆上的色泽变化,表面上是红黑二色的变换,其实是炫天岚和虚粲蜃在拚杀。当然,这种拚杀是羽警烛促成的,并非两者本意,而且两者都无法施展出全部功夫。
羽警烛的用意昭然若揭,其实他一直没有放弃将炫天岚的灵体导引出来的想法,今日正好借虚粲蜃和怪族的力量达成这个目的。
空雨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顿时轻松多了。因为身上寄生着炫天岚的灵体,吃了不少苦头,尽管他曾让自己数次施展出非同凡响的身手,并因此威风了一阵,但整体来说,还是坏处大于好处,如今总算可以扔掉这个累赘了。
现在只有虚子莹不明就里,虽然目光被草堆颜色的快速变化所吸引,但心里想着的还是父亲。她相信,无论羽警烛做什么,都是为了解救父亲。
无论是羽警烛、空雨花还是虚子莹,都急切的盼望红色与黑色的厮杀能早点见分晓。
开始时,草堆颜色的变换还能分清何时是红、何时为黑,但接着颜色的变换频率非常快,快得肉眼无法分辨,颜色也不再是单纯的红色或黑色,而是红黑皆有。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红色和黑色的厮杀终于停止。瞧如今的情形,两者谁也没占到便宜,谁也没能打败谁,草堆呈现出沉重的红黑色。
静默了一会儿,猛地草堆的色泽一暗,变成了黑色,其色之深,和湖对岸那个草堆的黑色难分轩轾。
羽警烛眼皮一跳,心想:炫天岚竟然输了!
这念头还没转完,就见草堆倏地亮起,变得大红,黑色立刻被压了下去。但黑色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被挤压成拳头大的两团,并排镶嵌在红色草堆之上,活脱脱像两颗乌黑的眼珠。
红色继续挤压,两团黑色抵御不住,从草堆上脱落下来。
在黑色弹射出去的同时,红色也剧烈收缩,聚集在草堆顶部并脱离草堆,向上升腾,最后化成半个心形,红彤彤地挂在空中。
没有了红色和黑色,草堆本来应该恢复其野草固有的绿色,但事实并非如此,它在一刹那间枯萎了,并迅速朽腐,化为粉末,或顺着透明影子的表面滑落。而插在空雨花胸前那片叶子也早已被风吹散,更神奇的是,他的胸口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透明影子早已凝固,成为一尊晶莹剔透的雕塑。
羽警烛见状喜不自胜,忙不迭的伸手虚抓。
两团黑色脱离了草堆成了无根之物,慌乱的飘来飘去。其中一团黑色正好撞进羽警烛的掌力范围内,飘飞之状为之一滞。羽警烛收回掌力,黑色如箭也似的直奔他而来,在飘飞过程中渐变为紫色。
它距离羽警烛比较近,一下子就冲到他跟前,迳自闯入他的左太阳穴。羽警烛身躯抖动了下,紫色瞬间游遍全身,他随即恢复常态,紫色稍纵即逝,看来已被他吞噬了。
随着野草化为尘土而散去、和透明影子的凝固,假虚粲蜃的手指终于得到解脱。
在刚才的对峙中,他无疑吃了亏。照理说,他现下当务之急应是把手指收回去,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重施故技,让手指尖变形为扁平状,黏向另一团黑色,一下子将之捕个正着。
此时,恰好羽警烛捕住了先前那团黑色。
直到现在假虚粲蜃才急忙收手,食指黏着那团黑色,越过雪月湖回到北岸。食指每缩短一点,就相应变粗一些,当手指抵达草堆时,粗细已如常。在手指恢复常态的那一刻,缠绕假虚粲蜃的野草也同样化为灰烬。
没有了横跨雪月湖的纤细手指,更没有附着在手指上的野草,当初那些被野草从湖里提起来,挂在手指上的阳光失去支撑,但并没有坍塌,形状也没有发生变化,就像一座横亘雪月湖南北的长桥,更像一道将雪月湖分成东西两部分的堤坝。
羽警烛远远看见假虚粲蜃从野草的包围中解脱出来,淡淡的说了句:“可惜,又被你逃了。”
听得出来,羽警烛所说的“你”不是指虚粲蜃,而是指寄生在虚粲蜃身上的怪族,也就是那团飞回去的黑色。那么,被他吸入身体的黑色又是什么呢?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悬浮在空中的红色道:“炫兄,为了见你一面,可经历了不少波折啊!”
原来,这颗破碎的心形物就是“梦幻大陆第一人”炫天岚的灵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