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热眼混沌苦黎民冷眼九天雕鹗飞~

  偌大一座临安,林林总总的事自是烦手,则需分派料理,衡量轻重办之。钱塘海潮为临安之大患,每年因此损失人口财物不计其数,董槐提出治理钱塘,决渎水道,以防不虞。百姓虽愿意出力浚治,又担心“千钱诳众”之事,董槐为此布令:“官家绝无华信之言,先付银两后治堤。”城中众壮受此动员,皆自告奋勇,一日之内竟聚有三万民夫,载土运石,填缺补漏,蔚为大观。日曝雨淋,民夫都被折腾得股无完胈,胫不生毛,却无一有怨语,吆喝苦干着。不出三月,工程俱已告竣,从此再不必担心海潮之危矣。

  董槐巡查城防时扶着阇台,曼目远眺,道:“蒙古人野心勃勃,他年侵我大宋,定会一心攻破临安,我们定要加强防范,我看此城周边薄弱,需要大加修缮。”下令用蒸熟的土修城,坚硬可磨刀斧,又将城郭加高至百雉,在城门上安千斤闸,掏藏兵洞,在城头上排放了二十辆震天雷,还密设了马面、战棚、女头等防御建筑。续检查军械,发现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又大肆修磨营造。

  防范措施需要条分缕析,逐层考虑,董槐又担心蒙古军队会采取软围的方针,别人都笑道:“蒙古人鲁莽,定是强攻。”董槐沉声道:“强攻不下,不是软困是什么?”众人皆服。软困便需粮草应济,董槐调整全城储粮数,为一百一十余万石,他连连叫道:“不够,不够!蒙军袭来,以城中之人口,难保半年。”遂大修仓窖,为正方形,口径两丈,深两丈,每窖可储万石,皆有清楚铭砖,又催将南部闲粮聚至临安。如此仓廪充足,再无外围之忧矣。

  朝中谢方叔乃进士出身,自淳祐十年任左相兼枢密使至今,曾在监察御史任内奏请理宗录用朱熹门人,乃尊儒反战之人。对董槐大加鄙嗤,说他庸人自扰,董槐言:“八月,忽必烈自临洮进兵,誓破大理,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岂独宰相不知么?”谢方叔自讨了没趣。

  董槐见有铜钱被削成两半,便查询百姓,方晓铜价高于钱价,一面下禁令,一面上章朝廷,朝廷准造临安府钱牌代币使用。铜钱牌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铅钱牌有十文、四十文、二百文等种。民间原以七十七钱作百用,咸淳年间改为五十钱当百用,那是后话。

  城内守军在镇南虎云孝臻操练下,兵士各各骁勇善战。董槐贤名传遍天下,异地百姓尽知临安之美,皆纷涌迁居,为此朝廷敕令,他地氓民不得居临安过久,亦不注户。

  皇帝偏安一隅,每天吃着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食,体态不敢恭讳。但皇帝却也没闲着,为保江山,先在皇宫内受箓,又在南郊祭天,再到先贤祠中烧香,后到灵隐寺捨身,做了不少善事因果。

  且说皇上经董槐表劝,微服出巡,以体查民情,带着谢方叔与董公公扮作三位商贾信步出宫,随意游历访查。过了石函桥、葛岭、大石佛院、保俶塔、栖霞岭、岳王墓、行春桥、金沙涧、九里松,这几日来,遇见百姓无不称赞当今皇上圣德,直把个天子乐得爽手大赏。行至冷泉洗面擦汗时,皇上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对面的草庐内恍惚朦胧挪出一位女子,意态端庄,艳过褒姒,娇躯袅袅的就似那招魂幡。有诗为证: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只将皇上看得眼都花了,体都酥了,腿都麻了,魂都飞了,魄都散了,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哪里还知道自己是个天子,只听得“扑通”一声,巴着眼睛游过水去,像只小鸭一般抓住美女的手,一会儿便泄了自己的老底。那女子听说面前之人是当朝天子,又求着自己作贵妃,喜得羞羞答答,依依哝哝,皇上笑得嗄嗄哈哈,大大方方地带她回朝享服去了。勿忙之时,哪管得她家里有人没人,什么三媒六聘的。

  来到大路,乘了马匹,一时三刻便回到后宫。宫内香屑满地,宫女踏花而行,看不尽的楼台殿阁,廊榭山石。佳人心中便开始打着算盘。问得那佳人姓阎,便唤作阎妃。待佳人入宫换了贵妃之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只见她鬟前佩有赤金凤凰展翼剪尾五令翎,下粘珠花细丝圈,髻后絮带如瀑,两鬓贴有双蛇曲化,双吊珍珠耳垂,披一套金灰蟹猸裘,越发艳丽,有诗为证: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翠为(勹盍)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

  阎妃摆弄着娇态,向皇上吵这要那,皇上只是点头便了,将她搂在怀内,媚眼说道:“你便像那画眉,翅短嘴尖尾巴长,特别是声音叫得好听。”阎妃听说,越发吵着频了,反正天下都是夫君的,正是不拿白不拿。皇上恨不得为她建姑苏台,修春宵宫,挖天池,还管个什么国家大事!

  俗话说,一人得宠,鸡犬飞升。自打佳人作了皇帝的宠妃,他家一窝人都捞了名位显职。特别是她的旧相好丁大全,也出任要职。阎妃的姊妹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内亲外戚都鱼游攀扯。

  临安本经董槐治得湖明而河清,一场大雨过后,皇宫内翠绿的池塘变成了泥浆塘。

  昭阳殿里,君行大乐。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绡绮轻雾霏,香云随步起。唱着江南弄、龙笛曲、采莲曲、凤笙曲、采菱曲、游女曲、朝云曲。弄尽昏眼,弄尽临安,弄尽天下。

  皇上看起来倒不十分好色,堂上花一团、锦一簇的,他正眼也没瞧一下,只把娇滴滴的阎妃娘娘搂在怀中,你一杯、我一杯地交饮着,一句“亲亲”,一句“心肝”。闹到三更,众仙女款款散了,皇帝便抱着阎妃东倒西歪地共洗鸳鸯浴去了。

  也许是适才在沐浴中兴奋过度,阎妃睡不着,披衣坐在床沿上,似想非想地乜着眼睛,斜拨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既然阎妃睡不着,皇上又怎可睡得着呢,这一善举正被皇上瞧个仔细,阎妃的面容在月光的朦胧照映下,如梦幻般妖艳。皇上笑道:“好一个慈心娘娘,越发惹朕疼你罗!”一把拽她入床,两人滚滚爬爬地又兴奋了一夜。翌日皇上还赐她“体仁沐德”金匾一块,每日欢爱,把边庭政事都丢在脑后。

  阎妃深得皇上嬖爱,恣意纵行,强命幼小的太监玩脱裤转天轮的游戏,女史不敢过问其礼职,致使后宫众妃因之奚落。

  时边事紧张,蒙古数次侵掠成都,皆被宋将余玠杀退,名满天下。谢方叔和参知政事徐清叟心甚忌之,向理宗攻击余玠掌握大权,不知事君之礼。理宗听其言,赐余玠死,可怜一代名将在四川被迫服毒自杀,当地百姓哭声不绝,为将者无不惶惶。次年,余玠部下王惟忠也被诬告潜通蒙古,百口莫辩,凌迟处死。理宗、谢方叔任命知鄂州余晦去四川驻守。蒙古兵来侵扰,余晦接连战败,四川形势危急。董槐知情后,上疏说:“蜀事孔棘,已犯临战易将之戒,此臣子见危致命之日也。臣不才,愿请出帅四川。”理宗不准,董槐忧闷不乐。前相赵葵居长沙,任潭州通判,见四川危急,也上疏请求效力,理宗只准他咨访。

  宝祐年十二月,忽必烈破大理,继而留兀良合台征服南方未平之地,自率军北归。兀良合台挥军入吐蕃,吐蕃惧而投降。兀良合台又相继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及三十七部落,并置郡县治之。与进军西南同时,蒙哥又命其弟旭烈兀西征波斯。

  南宋大敌当前,理宗、谢方叔却沉溺在声色享乐之中,大造寺观园林。理宗在西湖边积庆山,新建寺院,派遣吏卒到各州县搜集木材,到处砍伐树木,闹得鸡犬不宁。前后三年建成,靡费无数,赐给阎妃作功德院。权左司郎中高斯得请求立罢新寺土木,谢方叔将高斯得罢职。

  一日,董槐正与云孝臻等议论国家大事,云孝臻数落谢方叔之恶,忽而门吏来报:“六宫都太监董宋臣公公降旨!”这董宋臣在宫中可是个老资历了,年近花甲,他十四岁便净身入宫,处世圆滑,面善心狠,上下无人不畏。董槐闻之忙摆香案,至中门相迎;云孝臻等人心中忐忑,也随之出外,看是什么缘由。那董公公乘一骑五花虬,玉珰飘荡,跟了许多扈从内监,他下马立即亲热拉着董槐的手,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董槐跪接圣旨,董公公便望北启诏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安知府董槐治城功勋斐然,升参知政事,钦此。”董槐五拜三叩头,道:“得旷恩必伏心塌地,死而后己,以尽臣职。”临近的百姓都挤在门外观看,论论语语,喧阗热闹,哪个不说董大人“德高万丈,威深龙泽”!你一句,我一句,董槐经受不起,忙说自己性刚才拙,不过身为民上者,不敢科敛于民罢了,哪能称上德高威深。董公公把个秀目一挑,对董槐高拱一揖道:“董大人发奸摘隐,别清利弊,此德不高何德高?此威不深何威深?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指教!”董槐还以一礼道:“安国家,定社稷,息兵戈,静边戍,乃大臣之本职也。过奖,过奖!”董公公笑道:“董大人过谦,过谦!内务鞅掌,不便久絮,就此告辞,祝董大人步步青云,指日高升!”董槐礼让一阵,董公公便带着扈从太监从人群中穿过。他们一走,董槐之友方才过来道贺,云孝臻拱手相祝:“圣上慧眼识贤明,董兄受此封赏,正是理所当然。”滦丰笑捻吟髭:“还什么董兄董兄的,叫参知政事大人才对嘛!”褚源一拍衣服上的灰,道:“明月不扶自上,我辈不如。大人今后谋谟庙堂,我等却伸不出手来帮忙啰1董槐喜中有愧道:“不敢当,不敢当!此时临安才略庀雏形,日后要更加完善,我们定要同心协力方可啊1几人玩笑了一场,拖回一麴车酒,台盏痛饮,尽欢而散。

  翌日早朝,董槐穿过龙尾道,两旁有翔鸾、栖风二阁。进了金鸾殿,皇上还未上朝,百官们一个个膘满肉肥,见有几个大官在相互比较自己的肚子,就像孕妇在炫耀腑中的孩子一样,不过此时此地,竟是这些男孕妇们相互吹嘘标榜,好不可爱过盛也!

  “瞧瞧谢大人这肚腹,装的学问真不知有多深哩!”“岂敢岂敢,多承多承。”董槐一阵恶心,将头转过一边,摇首忖道:“这治国可与治城大不一样了。”

  过不一刻,皇上升了龙座,对董槐早已嘉奖了一番,董槐面圣道:“恭承嘉惠,俟罪临安,无功多过,不敢受升。”皇帝道:“董爱卿太过谦了,爱卿治城有方,路人交口结碑,朕定当重赏。”便赐黄金万两,米粮千石,吴绫蜀锦各百端,又将右手上的九游龙争珠金镯取下赏他,直惹得百官中十有九生嫉妒之心。董槐不肯全受,只接了金镯及部分金粮绫锦,皇上听言,将余下的赐物布施城中百姓。只是董槐从此不再治理临安,交了御赐金牌。

  正值风清气爽之时,又值府中无事,董槐便起兴带上几个衙役游历西湖,扑面便是一阵带有咸味的海风吹来,陌头杨柳娥娜缈柔,过了段家桥,到白堤停住。只见湖面上落着没有轨迹的黄金雨,星星耀烁,一只白鸥抿翅往水里一扎,一条鱼儿便被带出了水面。

  董槐见许多富贾将钱洒入西湖,祈求长富贵,望之叹道:“苍生奔忙尚难糊口,西湖却坐贪万金,这金锅儿何不翻底,痛快人哉!”卫羽这时急忙说道:“大人说得对,何不派人修圈栏断其水,再将圈栏中的水淘干,咱们坐收万金!”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一副美意,董槐听得好笑,将他一干人等打发到一边,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

  他停伫在西湖旁,身边寒薄,不禁念起亡妻,一时心绪憯悽,轻吐心声:“十三年夫妻,十三年鱼水;十三年独旅,十三年梦颓。迩来冗忙无瑕,想泖湖草已没坟。为国不为家,为家不为人,怪否?秋尽又将冬至,人老去,青风白发。眼前槐叶抖擞,恍惚水外暝山。仰目,当年一般天,须臾晕眩。垂首,浪卷孤莼,不忍看。身欲倒,幸有烈风相抵。躯渐寒,苦无添衣人。”衙役们听见董大人喃喃自语,忽忽若若,听不甚明白,还做些奇怪的举动,虽然都闷着脑袋,却不敢上前问讯。

  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半斤东坡肉已狼藉在案,清香的稻草被踏瘪得起了毛。卫羽近身伺候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回府歇息罢。”董槐念着亡妻,浅酌深吸,饮下数杯,这时还觉不够,迷糊着说道:“蕴真惬所欲,落日又如何。”日淡风凉,卫羽忙将披风搭在董槐身上,道:“大人醉了,小心擦了风寒。”

  董槐经劝不住,咕噜叫道:“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一摸身上,没带酒钱,便解下所佩金龟当于老板。他歪歪斜斜的被众人搀起,卫羽骂另一叫作戚随宽的小吏道:“该死的奴才,也不早去备个暖轿来!”戚随宽连忙应道:“我现在就去!”董槐似有半醒,一个横摆头道:“我不要坐轿,我就这样走回去。”下人不敢违逆,董槐一路摇晃,见孤山梅空枝伶俜,不禁叹道:“自逋仙去后无高士,冷落幽姿,人道梅花已不要诗了。”

  适才酒喝得多了,这时有些舌燥,回到府中,对着秋风饮了温茶,便倒头睡了。身旁又没个妻妾体贴,身子骚热,翻身时把被子掀在一旁。孰不知酒后先发热后发冷,凉了许久才有丫鬟见晓盖被,丫鬟又不能时刻在房里服伺,董槐在梦中思念妻子,辗转覆去闹了一夜,加上在西湖旁惊了风,早上醒来,果真染了风寒,早朝也上不得,云孝臻等先后探望了数次。

  礼部侍郎李悝闻之特地前来探病,此人年过中旬,发已华颠。董槐包着温巾躺在床上,身旁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李悝与董槐寒喧了几句,问道:“怎么不见嫂子?”董槐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儿,淡淡地吐出:“早年已染疾下世了。”李悝惋惜了几声,道:“董大人只身孤零,何不再娶个填房。”董槐咳嗽了几声,又摇头又摆手。李悝劝道:“娶家妻氏,生得儿女出来,百年后也有个烧钱化纸的人嘛。”董槐睁开眼睛,喉咙半干半湿地说道:“亡妻给我留下一子,我父子二人唇齿相依,也还抹糊得下去。”

  “可是……”李悝还想再推澜几句。董槐支起身子,道:“王维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我犹敬之,愿作其二。真爱只一人,白头无异念,当为丈夫凯模!”李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颜色,哝哝说道:“大人该不会在取笑学生罢?”此语触动董槐,打入朝理事的那天起,便将重要官员的家底调查了一通,想起李悝家中尚有一妻一妾。人家好心前来,自己竟话少斟酌,唐突了人家,连连拍着脑袋瓜,道:“瞧我,一发烧把脑子也给烧坏了,语无伦次的!”

  李悝也没太计较,道:“李某不才,有一句儆示董兄,董兄刚进朝中,路径不熟,凡事不要太出锋头。”董槐忙问道:“大人这话,学生不解,还烦宣明。”李悝揖手道:“大人客气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当今朝中蛟螭混螺蚌,混沌得很哩!”董槐也揖手道:“董槐上叨天恩,下承民泽。只求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救民于水火,除此外别无他心。若因此招惹到不测是非,董槐甘心逆受。”李悝不好再说什么,鼓励几句便作别。

  上任没几日,董槐便发现众官结党营私,贪污严重,牵扯范围极广,便上表谢方叔,谢宰相对此举不满,要他不要惹事,派人拖出一车黄金拉拢他。董槐将一锭黄金往地上一砸,怒愤填膺道:“作人只可清饥,不可浊饱,我要这些臭钱作甚!”把分给他的黄金财宝如数退回。卫羽努着嘴道:“我家老爷才不稀罕这些臭钱呢!”袁华举起大拇指,赞道:“荣华富贵,功名势力,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为尤洁。”董槐道:“袁兄过奖了,作人岂能作堂上之燕,衔泥趋附炎热,作官就莫让百姓指骂名。”云孝臻看着小幺们搬走一车财宝,不免生了怅触:“臭钱?钱本身并不臭,只是用的人臭,而让钱无辜背了臭名。”谢宰相见董槐拒收财宝,笑他无见识,就算不去攀附高爷,至少也应抄张护官符放在枕下。

  陈宜中与徐清叟怎会任由董槐高挂廉洁牌坊,密谋一夜,处心积虑地设好一妥当之计。他们很清楚,董槐功勋显赫,想逼他离职,散布恶空气是绝对行不通的,只有以要言妙道说之转其身职。

  早朝后,徐清叟便悄声悄气地走到董槐跟前,对他附耳说道:“太子太师昨日亡故,你可知晓么?”他吐出的气搞得董槐耳朵骚痒,连忙侧过头道:“满朝文武皆知啊!”徐清叟夹着董槐之手,道:“掌谕太子可是个肥缺啊!董参知与学生乃多年熟识的,若参知想去,我可替你保荐。”太子太师不过是个名大权小的官,董槐故作不知,推开他的手,道:“不了,我现在干得很舒心,调换职务会不习惯的。”看董槐一副冷静十足的样子,徐清叟突然产生畏缩感,但想到美好的前程,忙道:“诶,我是见董参知你终日劳苦,也应享享清福,你思量看,太子就是将来的天子,今太子将立,他日作了皇帝,董参知还不高升么!”董槐硬了语气道:“作官不是为了升官的!多谢徐大人关照,只是下官命贱,偏好劳苦,告辞了!”说完急步而去,徐清叟满脑子的算盘珠子掉了一地。陈宜中见董槐去了,便跑过来问,徐清叟道:“唉,别提了,那家伙的心是铁铸的!”

  宝祐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董槐早晨醒来,昨夜梦见一条青龙从冥潭里冲天而起,梳栉时还在琢磨,不知主凶主吉。这时戚随宽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董槐问道:“何事弄得这般模样?”戚随宽施完礼便叫道:“礼部侍郎李大人家里生出大事了!”董槐急忙拉住其手,切问道:“你说什么?”戚随宽道:“李大人的正房妻子和偏房小妾一齐过世了!”董槐吃了一惊,度量道:“哪有妻妾一齐过世的事情?其中定有蹊跷!”又问道:“李大人怎么样?”答曰:“李大人身心大损,气血虚弱,正卧病在床。”

  董槐挥袍坐下,道:“李大人还没个继嗣的儿子,这怎生是好!”戚随宽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大人之妻因难产而死,幸好生下一个儿子,有高人取名为李祥,为避祸之意。李大人不喜欢他,说他一出世就生祸,把他扔弃在外。”董槐一听此语,反射性地立起身来,道:“这怎么处得!既然有个子胤,就应百倍珍惜,怎可扔弃在外!”忙起轿至李府,欲待好好将李悝劝慰一番,谁知李悝如同失了魂一般,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董槐问过李府中人,原来公子李祥被一名叫苗元佑的老者抚养。董槐又不是李府中人,也作不得主张,只好待李悝病愈后再行劝慰。回到廨舍,闷闷不乐,借酒消愁,公事也疏松了些。

  这年,理宗命亲信宦官董宋臣修筑佑圣观,兴建梅堂、芙蓉阁、香兰亭,强占民田,招权纳贿,人们称董宋臣为“董阎罗”。监察御史洪天锡上奏:“天下之患有三:曰宦者,曰外戚,曰小人。现在上下穷苦,远近怨疾,惟独贵戚和大宦官享富贵。举天下穷且怨,陛下能与此数十人共天下么!”洪天锡弹劾董宋臣,不成,被免去监察御史。洪天锡上奏原是谢方叔支持,谢方叔见事败,便把洪天锡排挤顶罪,以巴结董宋臣。董宋臣指使人上书,请杀谢方叔、洪天锡。谢方叔因而罢相,由董槐接宰相之位兼枢密使。董宋臣在阎妃支持下,权势日盛。

  生活总是祸喜不断的,有时祸中夹喜,有时喜中藏祸,不随人愿,只按天意运行。云孝臻之妻吴秀兰上月七夕还好好的,过了一月,身子逐日倦懒起来,茶饭都不思了,只爱吃些酸果,下腹胀得慌,胸口沉闷,经期也两月没来,又不时地恶心、呕吐,皮肤也黑了些。云孝臻问了几次,她心里没底,也不好说。一天早晨起来发觉有娠,云孝臻察觉妻子神色不对,问道:“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心神不宁,恍恍惚惚的?”“没什么,大概人到了秋季,精神总要差点吧!”

  妻子将丈夫唐突过去,心里当然有数了,只不放心,便请了大夫查脉,云孝臻在一旁不住地催询:“大夫,我妻子可染了病么?”大夫笑拈白髯,道:“提辖不必担心,夫人是有喜了!”云孝臻惊讶得拉住大夫,道:“真的么!”大夫握其手,拍了两下,贺出一对词:“恭喜!恭喜!”自己倒很识趣,先行告退,留他们小俩口子慢弹情谱。

  瞧把个云提辖高兴得都不晓得要做什么了,把妻子的身子扶了扶,把床上的雪花枕头按了按,又把桌上的茶杯转了转。妻子坐在凳上,禁不住掩着嘴儿噗嗤一笑,道:“我们家里怎么飞进来一只无头苍蝇呀!”云孝臻笑着凑她身傍坐了,双手捏着桌边,道:“第一次为人之父嘛,哎呀,这突然间怎么别扭起来了!”耸了耸肩,拐了拐臂,身上骚痒不过,脱下常服。妻子笑道:“孩子还没出世,都把你磨成这样,等出世了,你还不捧着他叫爹!”

  “我疼你们嘛!”云孝臻将右手轻搭在妻子肩上,急急问道:“几个月了?”吴秀兰分别用左手在桌上拿了一双筷子,右手拿了一支筷子,左右敲了一敲,示意要丈夫猜。“三个月了?”丈夫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钻进妻子的喉咙里把话掏出来。妻子点点头,云孝臻的脸上一片春光明媚,握住她的双手,道:“你这左手的筷子便是我俩,右手的筷子便是咱们的小宝贝了!”妻子嗯了一声,将头倚靠过来。

  云孝臻和妻子鬓发厮摩,回想流金岁月,从相识到现在,已有四载了。这些年,虽吃得些苦,甚喜未添什么病。他忆起带她出逃的那一天,道:“想起来,那天晚上我收到你的信,真把我给吓坏了!”她盘弄着他的衣襟,道:“那天我刚从丫鬟手中拿到信,不料被我爹发现,抢去拆看了,还大发雷霆。我爹逼我照他的意思写回信,我不敢违拗,他念,我便写。”云孝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道:“信上你说我们俩八字不合,柱中枭食并伤官,子死夫亡是两端,还说要与我恩断义绝,今晚就嫁给柴桑。我当时欲哭无泪,真想拔剑自刎,但冷静想来,却又不像,这不是你的话,便去找你说个明白,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轻轻捶着他的胸口,道:“然后,我就乘上你的马了。”云孝臻道:“咱们也没个三媒六聘的,不知我们的婚事,月下老人同意否?”

  俩人说得都笑了,驰隙流年,犹如一瞬,目光凝聚,包涵着多少辛酸与希冀?什么悲欢的日子,他们都一起偕手走过了,在阳光和风雨中共处的幸福是无法言喻的。

  云孝臻将手抚摸妻子的腹部,仿佛感应得到一个爱的结晶体正在掌心下蠕动,若有所思道:“一恍眼,咱们都有孩子了……”举头望着妻子,问道:“你想家么?”妻子摇摇头道:“那不是我的家,除非我无路可走,有生之年,我决不回家求他!”云孝臻叹道:“多少他也是你爹嘛,即便没有感情也有恩情啊!”妻子捂着他的嘴,道:“你不要再提他了!”“好好好,不提他了,惹你生气可会连累咱们的孩子呦!”云孝臻故意说得诙谐逗妻子笑。

  吴秀兰笑过后,又念到正事,推着丈夫道:“嗳,咱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啊?”云孝臻皱着眉,双手按在膝上,左思右想也没个好词迸出脑外,嘴里喃喃:“如果是个女孩,就叫……”只道女孩这温雅脱俗的名字难起,便扭转思路,“哎,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想不到男孩这一鸣惊人的名字也难起。吴秀兰笑道:“别忙呼了,说不定哪天灵犀一动,一个好名儿就跳到嘴边,瞧你想得难受,脑子想坏了可没人赔我的!”云孝臻勾着小指,把她鼻子一刮,舒眉转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知道了!”

  紬缪之时,侍内丫鬟叫菊花的端上一碗火腿炖肘子,云孝臻亲手接过,吹了吹,拿调羹搅了搅,一口一口地喂给妻子喝。羹很稠,妻子喝下大半碗,推开道:“饱了饱了。”云孝臻又把碗迎上前来,道:“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呦!你吃饱了,可不能让咱的儿子打饿慌嘛!”妻子扑哧笑出声来,道:“真是一张顽嘴皮子!”在丈夫的调喂下,把剩下的吃了个精光,喘着气道:“想不到吃东西也这么累。”云孝臻放下碗,拨开妻子的小袖对襟上衣,将头贴在她的腹上,似乎已听到了小生命的呻吟声,不禁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妻子笑着答道。云孝臻抬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爱妻扭动着身子,道:“我能感觉到。”云孝臻端正了身子,含情脉脉道:“你这么说,是想让我高兴吧。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其实云孝臻尚不知,妻子在几日前已拜过禖神,纵然丈夫不偏心,但人言可畏。

  妻子突然感到喉咙一苦,胸前耸涌,云孝臻早已明白,忙从床下端起一个痰盂,妻子呕吐其中。云孝臻轻轻用手在她背上拍着,见她吃力的样子,心中感触道:“真难为你们女人了。”妻子呕吐完,丈夫也放下了痰盂,一旁的丫鬟叫月季的端出去了。云孝臻道:“好些了么?”妻子点点头,又喘了几口气,渐渐轻松了,便堆着笑道:“难就不要孩子了么?”

  云孝臻一笑,倒了杯水给妻子嗽口,她嘴里咕噜咕噜的响着。丈夫的心里绊动了一椿事,道:“生孩子好痛呢!啊,现在想起来都心慌得很。那天我打庄漯家过,他媳妇正生孩子,叫得好不凄惨!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好像有一把铁钩在挠我的心!”妻子把水吐在菊花端着的痰盂内,笑道:“要不,你生一个试试!”云孝臻双手乱摇道:“这个就免了罢!”旁边的菊花也忍不住背过面去笑,云孝臻故意说道:“菊花,你莫笑,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哩!”菊花羞答答地掩过面,涨红了脸跑出去了,门外的月季也指着菊花笑呢,学着老爷的话重覆了一遍,两人一追一赶好不热闹呢。

  吴秀兰用指头在丈夫的手背上厾了一下,笑道:“她们也二九不小了,咱也该思量一下招赘婿的事儿了。”云孝臻道:“开年就给她们办。你呀,就是一颗慈母心,自己都在关键时刻,还惦记着别人。”吴秀兰道:“能不替她们操心吗!伺候了我几年,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都是一副好心肠的黄花闺女儿。”云孝臻搂玉在怀,叹道:“何日天下不忧民,好作梅妻鹤子。”

  吴秀兰因是初叶,故十分小心,换了一间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的空间,身上换了宽大的内外衣服,床也从角落里搬出来许多。

  云孝臻把家里的事忙完,便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地把这桩喜事告诉董槐,董槐还不和他取笑了一回。正在欢愉之刻,不巧房前红楮树的树杈上有一只乌鸦当头吵闹,大煞风景,董槐心中鲠塞,道:“不知又有什么祸事要来?”云孝臻笑道:“大人过虑了,鹊噪非为吉,鸦鸣岂是凶?人间凶吉事,不在鸟音中。”董槐此时方才舒了心,更舒了一口气,道:“贤弟说得对,作人为甚么要听鸟的话?”

  这时,临安城巡检邢鸣风到来,此人本是青城派弟子,武艺精熟,受董槐所邀,特来相助。见董槐与云孝臻正在爽谈,笑道:“何事惹得两位大人如此高兴?”董槐笑道:“云弟即将为人之父,如何不喜!”邢鸣风大笑道:“原来是天大的喜事呀!今晚云弟且莫推辞,我们兄弟定要无醉不休!”董槐笑道:“云弟之妻刚怀骨肉,正好小俩口慢弹情谱,你这不是拆人之美么?”一席话说得云孝臻满脸通红,道:“两位哥哥好意,小弟怎可推辞。”董槐笑道:“老夫新任宰相之位,尚未接宴,今日乃中秋佳节,两喜并作一喜,晚间就由老夫作东,如何?”云孝臻与邢鸣风连说妙矣。

  当晚,圆月皎洁,星光点点,宰相府杀猪宰羊,大摆宴席,董槐的挚友尽皆出席,惟李悝在病中,不能来。云孝臻与邢鸣风舞剑助兴,欢醉一场。

  次日,董槐再访李悝,李悝已能言语,只是不能行走。董槐坐在病床前,劝谓一番,道:“要知亲血相溶,骨离肉痛,不知李大人为何要将亲生骨肉抛弃在外,我十分不解?”李悝叹道:“这种害人精,留下作甚,天天看着他,只会触景伤情。”董槐知他有隐忧,他不言,亦不便相问,谈了些许国事,起身告辞。董槐暗访李悝之子,原来苗元佑已带着小公子李祥到别处定居了。

  且说吴秀兰自打怀上了骨肉,原来从不午睡的她也在丈夫一个劲地劝慰下睡上一个多时辰,安胎药也是每日不可少的,丈夫每日陪她到花园里散散心,透透气,丫鬟也应时应点地照料着。董槐等一批好友时不常便来府中探望,欢笑不绝。

  吴秀兰摸着肚子,感到小宝宝在肚子里踢动,萌生出无法形容的奇妙的甜蜜,好像现在的自己才真正充实了。他是像爹还是像娘呢?真想快些与他相见啊!

  董槐自升为宰相后,发现朝中滥支冒领,浪费极重,便上书陈事:“侈汰之害,甚于天灾,天灾尚有止限,而侈汰则无绝境。财源易竭,物力维限,挥霍于乐岁,必至不足于凶年。”遂提出开支庞大,就按职削减官禄,以俭治国。皇上应允,董槐领旨命人钉造薄册,若要批银子,皆详记此册。百官皆因董槐多舌而损财,一个个气得咬牙锉钉,恨不得生啖其肉。

  且看朝廷要臣陈宜中与参知政事徐清叟论事,陈宜中道:“打仗多好,只有打仗才能藉口聚敛民财。交出大半,自留小半。不打仗,我那西院谁盖?”徐清叟笑道:“我看与蒙古的仗也擦着腥风了,到时候求你作干爹的也就多了!”陈宜中哈哈大笑,一时间又浮现出董槐的影子,就似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气得跺脚骂道:“只要有董匹夫一天,我们就没安宁之日,定要找个碴子将他排摈出去。”徐清叟搓着狼毫,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他上得天子信任,下有万民钦仰,难耶!难耶!”陈宜中急得抓起一张纸就捏成团子,道:“此时不思一个良策,万一哪天让他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我二人加上朝中的兄弟们就都要掉半个脑袋了!”

  再看董槐与云孝臻论事,董槐道:“群臣得尊居威,食朝廷重禄,不尽欢乐之余尚嫌日缺,岂肯抽一丝恻隐于民!”云孝臻道:“那些高官自夸庞德弘彦,依我看,他那用处只是四个字。”说罢至案前,走笔写下“庸慵痈臃”四字。董槐猛地一拍桌道:“写得好!真是一针见血,‘四用’无一益,教人看了畅快!”云孝臻横笔往四字上一划,道:“他们还自捧博学,我看他们腹鼓囊空,似那蠹虫,不但不懂圣贤,反而蛀蚀经典。”董槐道:“他们受腐过深,转变是不可能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董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与他同盟的就只有李悝和柱国将军雷洪海,怎不教人忧心如酲!严信不凑不巧地又寄上一封诗:“红日已欲坠,人力焉可抚。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董槐望之心中鲠塞,叹道:“昔年我劝他,今年他劝我。”

  光阴飞逝,又至开年,这年的雪下得特久特大,直铺到三月份还未见停,天气出奇的冷,临安虽处于温暖之地,却也北风凛冽,天地皓白毗连。云府暖阁内,燃着一炉炭火,云孝臻伫立窗旁,只见檐前冰锥倒挂。此时,妻子已怀胎九月,正在最危险的预产期内,需要他时刻在旁照顾。他仰望黑压之冥,想到自己不能出去裨救众民,唯有愁叹。

  只听得妻子轻咳一声,吃力地把头侧转过来,细语慰道:“相公,董大人不是去体恤民情了么,你就不用担心了。”云孝臻移目于妻,吴秀兰正躺在炕褥上,他亲声道:“秀兰,也真难为你了,身怀六甲还要替我分忧。”缓步踱至妻子床前,坐在被褥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罢,我出去走走。”吴秀兰的身子虽然怠惰,仍旧忘不了作妻子的责任,聒絮道:“冬天犯冻,皮肤最脆弱,蹭一下都会弄出伤来,凡事要仔细一点。”云孝臻道:“我会小心的,你安心睡吧。”妻子含着笑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

  云孝臻轻轻关上门,脚刚踏出门槛,雪籽就没头没脑地打在脸上,寒风似刀刮面,天气冷得人似乎一碰就会碎。突然听见长空一啸,正疑虑间,远见家丁阮蒙跌跌撞撞地跑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嚷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云孝臻叱问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张?”阮蒙揣起手中一物,喘着粗气道:“老爷请过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着两块黑色灵牌,待拿过灵牌仔细端祥,直瞧得额头青筋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充满心膺。

  只见左右灵牌上分别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圆古”,翻面看来,则深刻着“云、孝、臻、诛、杀、剐”,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问道:“这东西从何处得到?”阮蒙立即应道:“我刚从门口墙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态之严重,关系到几十口人命,绝非儿戏,急急嘱道:“吩附下去,叫所有的家仆尽快逃生,这里将有一场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阮蒙未会过神来,稍愣一下,忙应声提腿而去。

  “啊~啊~”从屋内传来一阵阵痛楚之声,云孝臻一惊之下丢了灵牌,直冲屋内。吴秀兰见孝臻进来,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这,这孩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忙高声叫道:“庾婶!”

  须臾进来一位老妪,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婶点头应道:“这里交给我吧,分娩之时,老爷先避过。”又吩咐丫鬟烧一盆滚烫的水,拿一条毛巾来。云孝臻很不情愿地走出门,吴秀兰还在床上念着他的名字:“孝……孝臻……我……啊!”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动,咬着甩到嘴里的乱发,双腿弓起,身体上下起伏。庾婶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疼痛可以令每个作母亲的终身难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请忍着点,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