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决定要离开时,已经是八月五日了,他的天伦噩梦被惊醒,失望颓丧到了极处。文功更是成天唉声叹气,一句话也不说。最可怜的是文湘琳,莫名其妙地从天堂堕入地狱,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两个最亲近的人,就是想不通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文祥对文功说:“大哥,我要走了。”
文功依旧垂首不语,文湘琳忍不住哭了。她察觉到问题严重了,她那慈父,从有知之年起,就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现在,浪涛仍在窗外激荡,浮云一样轻巧飘浮,屋子里却像一个冰冻的盒子,几条粗重的影子坚凝得一动也不动。
文祥移了移脚步,感到无比的沉重,他能一走了之吗?走了以后,这道迸裂的天堑由谁来弥补?他留下来又能怎样?人类已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把每一家的屋顶掀开来看,人还有几分像人?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认为“人”应该像“人”?
还是文湘琳打破了岑寂,她哀伤地求着文祥:“叔叔!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我哪点错了?”
孩子是无辜的,她需要教育,别人不管,自己总不能逃避责任。
文祥叹了口气,他走到窗前,凝视着虚拟的大海。真的,虚拟实境有哪点不好?它能提供人所需要的,又不会给人带来痛苦。
“你先告诉我,你认为你错在哪里?”文祥转过身来,对文湘琳说。
“我没有办法呀!有些人实在讨厌,我没有办法和他们做爱。”文湘琳委屈地说。
“你说什么?”文祥完全失落了。
“我知道我做爱的人太少了,有些同学跟每一个见过面的人都做过了。”
“天哪!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叔叔,你不是要我说错在哪里吗?我错在做爱的对象太少了!”
文祥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火气,这是意识型态的问题。一个人事不知的孩童,在一个已经没有是非的环境中,难道还期望她成为圣女?要嘛,任她自生自灭,反正也不过是一根稻草而已。要嘛,好好开导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明德”,就算是第一根放到骆驼驼峰上的稻草。
文祥坐到文湘琳对面,正色说:“你同不同意人和野兽有分别?”
“什么是野兽?”
“先不要管这个,我再问你,人和狗猫不同吧!”
“不同!”
“哪里不同?”
“头不同,脚不同,尾巴……,人没有尾巴……”
“行为呢?”
“人用两只脚走路,用手拿东西吃,还有……会讲话。”
“你是不是认为,人能讲道理?”
文湘琳想了半天,撇嘴说:“不!”
文祥只好再转弯,接着她的话说:“人会讲话,不简单吧!”
“那有什么稀奇?”
“有什么稀奇?”
“电脑会讲话,连我的鞋子都会讲话。”
文祥有被打败的感觉,十六岁的人了,真伪不分,是非不明。他很想大吼一声,排放一下心中的浊气。但是他只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温柔地问:“难道你不认为人有非常了不起的功能?”
文湘琳笑了,说:“当然有。”
“那你说说看。”
“一个有名的文学家说过:‘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能用各种姿势做爱!’真的!我的同学研究过,猫狗只会一种!”
文祥彻底被击溃了,他嗒然若失,无言相应。
该亡的国家,有谁救得了?该败的战役,有谁能回天?该没落的人类社会,在几个世纪以前,法国的卢骚已点燃了圣火,今日野火燎原,谁有能力扑灭?
但是文祥不甘心,他想起了衣红。他与衣红之间全无肌肤之亲,但是那种情愫,彷佛是日深月久,绝非几根神经抽动可以比拟。是不是人性改变了?不然的话,这样人尽可交的泛滥下去,在人的身心中,除了精液,还能留下什么?
“这样你快乐吗?”文祥决定放弃了,他只是找个话题,了解一下当前的年轻人。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你没有快乐过?”
“我不知道。”
“你在家里不快乐?”
“不!在家里我很快乐,跟爹爹在一起时,都很快乐。”
“那你知道什么叫快乐呀!”
“我是指做爱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不是已经学会各种技巧了吗?”
“是呀!但是……”
“你爱过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
“那个人你一天没有见到,就会坐立不安。”
“有的,是我爹爹。”文湘琳抬头痴痴地望着文功。文功本来呆呆坐着,听了这话不自觉地转过头来,文湘琳叫了声:“爹!”立刻投入他怀里。
“是爹不对,没有好好教导你!”文功哽咽的说。
“现在你快乐吧?”文祥问。
“是的。”
“比做爱好吧?”
“是的。”
“假如你爱一个人,又和他做爱……”
“我想过,如果我和爹爹做……”
文功连忙把她推开,大声说:“不可以胡说!”
“父亲和女儿是不能做爱的!”文祥解释说。
“为什么?”文湘琳不解。
“因为这是天意。”文祥想不到自己会这样说,但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用“亲子交配产生的后代,会有各种残疾”这样的科学理论就有效吗?
“我们老师讲过,他说那是过去落伍时代的想法,现在根本不需要生孩子了,人能自由享受性爱,有异性,有同性,还有中性。”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人又需要生育了,到那时该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
“好习惯是很难养成的,破坏起来却很容易。亲子不性交叫做伦理,如果没有伦理,人间就没有规律了。”
“我们老师说,伦理是骗人的。”
“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爹爹跟别的女人做爱?”
“当然有!一想到我就生气,就会一天不理他!”
“这叫做嫉妒,这是天性。”
“啊!我老以为是我有毛病。”
“再想想,如果你妈妈还在,她该和你爹做爱吧?”
“是呀,所以我很高兴妈妈早死了!”
“琳儿!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文功肝火又上升了。
文祥向文功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对文湘琳说:“如果你从来不想和你爹做爱,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人是家庭动物,必须在家庭的保护下成长。父母做爱是家庭成长的动力,子女则必须养成良好的习惯,维护家庭的和谐平安,否则人类早就绝种了。懂吧?”
“懂,这就是你说的天意,是吧?”
“是的,男女之间也一样,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就要避免嫉妒的发生,因为这时人会丧失理智,可能酿成无法弥补的悲剧。任何社会如果伦理不存,必然会产生各种乖戾的变态现象,人生的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文湘琳似乎懂了一点,她眉头不展,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要跟谁做爱呢?”
“不做爱会怎样?”
“我不知道。”
“你看叔叔我吧,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做爱了,我像不像一个活不下去的人?”
“十年没有做爱?”
“是啊,我活得好好的,在以往,所有智者都认为,性是凡人的事。”
“难道你不会想吗?”
“想想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我还想杀人呢!”
“为什么想又不做呢?”
“做爱是两个人的事,这样说好了,我只是说假如,不是真的要发生,懂吧?”
“懂!”文湘琳想想,又说:“不!我不懂!”
“假定说,我和某人做了爱,一个结果是我和她都很满足,于是两人天天要在一起,除非是结婚,否则便会有问题。另一个结果是,其中有一个人不能满足,甚至两个人都不满足,这件事便成了羞耻。做爱原是一件美妙的事,何必要弄得如此丑恶?”
文湘琳似懂非懂,文祥见她好像听进去了,又继续说:“就以你为例吧!你和这些人做爱并不觉得快乐,就是做而已。有一天,当你爱上一个人,他知道你跟很多人做过爱,如果他不在乎,表示没有嫉妒心,那他根本不爱你!如果他不高兴,那你就伤害了他,你愿意这样吗?”
“我懂了,叔叔不随便做爱,是要等真正爱的人。”
“这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方面,人是不能分心的,如果爱了某个人,对那个人就要负起责任。叔叔的工作很重要,所以不能只顾爱某一个人。”
文功也说:“要做一个伟大的人,就要爱大家,不能只爱少数的人。”
文祥解释说:“一个伟大的人,必然要牺牲小我的。”
文湘琳是不是真了解了,又有谁知道?文祥已尽了力,也只能这样了。这个问题绝对不是个案,别人是否也有叔叔开导呢?
文祥要走了,文湘琳的泪水也无法挽留他,文功问:“你要不要回老家看看?”
“不了,如果你要找我,可以问电脑,只要告诉他们,你是我哥哥就可以了。”
“那我能不能找你呢?”
“当然可以,我会通知我的电脑。”
“叔叔,你的电脑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的,你放心。”
“我的电脑对我不大好,有时候叫他,他都不理我。”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体贴的缘故。”
“什么叫做体贴?”
“就是说,人家寒冷的时候,你用身体贴着他,让他温暖。人家痛苦的时候,你好好地陪着,安慰他。人家有错时,你原谅他,帮助他,这样就是体贴。如果你把电脑当作朋友,体贴电脑,电脑也会把你当作朋友的。”
文湘琳认真地接受了,谢了又谢,文祥相信经过这次风波,她应该成长了。
文祥决定直接去崇左,这四天的时间,他可以先到各处走走,说不定会早一天碰上衣红。他乘磁浮列车,上午十一点由重庆出发,下午两点到达南宁。崇左是个小站,需要在南宁换车。所谓的换车其实只是个手续问题,人安坐在车中,不必移樽就位,座位自动转驳,所有去崇左的旅客都自动集中在一辆车上。
崇左在南宁西南方约一百公里处,这条磁浮轨道沿着清澈的左江西岸,向上游直通越南边境。沿途尽是石灰林山景?,石峰耸秀,碧莲玉笋,远处飞云缀空,美不胜收。
这种景色文祥在儿时看得多了,他祖籍仓梧,老家在浔江南岸。那里山势已渐趋平缓,水面也较为宽广,别有一种恬淡雅致的情趣。这里却是另一种秀中有犷,柔里带刚的原始美感。
人是不是环境的倒影呢?自己的个性就像浔江的恬淡,什么事都很难勾起涟漪。而衣红却像耸立江畔的石林,傲骨嶙峋,直插天心!“不是他!”那锥心蚀骨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又在耳边响起,怎么回事呢?文祥百思不得其解,唉!多想无益,刚刚还自比浔江,怎么才这点小风,江上就掀起涛天巨浪了?
磁浮车行虽快,江上的动静却是一目了然。偶而一两只小渔船悠然飘浮在水上,他问文娃:“我能不能乘这种渔船到附近看看?”
文娃说:“可以,我们已经为你在悦来饭店安排了一位向导,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跟他讲一声就行。”
正说着,原来数公里以外的一条渔船,转瞬已到了眼前。那是只小舢板,船尾搭了个简陋的竹篷。篷下一个束发葛衣的中年人手持一篙,直撑江底。船头坐着一个小孩,两只腿浸在水里,正悠闲地垂钓。
文祥说:“文娃,你看这种生活多惬意!”
文娃提醒说:“别以为你是来渡假的,我们责任重大。”
“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
“这里最近来了不少流民,席克的大法王也在此地,你要小心一点。”
“怪不得你先为我安排向导。”
“我们发现如果判断力不能提升,将来面临的挑战会更可怕。”
“咦!你什么时候开窍了?”
“我们认为是摩尔效应,其实我们有反省的机能,只是从来没有必要用到。”
“那我该恭喜你罗!”
“不!我发觉现在才跨出第一步,希望你我能够同时成长。”
文祥惭愧不已,电脑在一个刺激下就能觉醒,而且全力追求成长。自己却为了一个女人心烦意乱,当下感慨地说:“那更该恭喜了,请随时提醒我,免得我落后太多。”
“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会烦死你的。”
“为了怕被你烦死,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
“现在还不行,我们才刚刚醒过来,很多事情还要经验。”
车到崇左后,文祥改乘直达车,不要两分钟就到了悦来饭店。崇左地方虽小,观光游客却不少,悦来饭店也颇具规模。
文祥一下车,一位青年驾着沙发车,立刻迎了过来,自我介绍说:“文先生,我叫马立大,是ACG地区的专业向导,很荣幸能为您服务。”
电脑城的规划始于二○一四年,当时决定采用英文命名,以各地区起始字母作代表,第一个字母指所在地之洲名,第二个字母代表原国籍,第三个表示一行政区,最后则以经纬度编号。ACG一○七N二二号电脑城,即为亚洲、中国、桂林区、经度一○七度、北纬二十二度之电脑城。
本城重划了邻区近百个市镇乡村,有九十平方公里大,一百多万人口。因西南方与越南接壤,这里也是流民最多的地区之一。
流民的成因甚多,最主要的因素是一些人习惯于既有的生活方式,安土重迁,又对电脑没有信心,也有宁愿隐居在深山大泽的。最不幸的,则是早年国界未定,身份不明的边缘人。他们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到了电脑时代,既无身份资料,对时代又一无认识,以致完全被遗忘了。
还有一种是近年来才有的奇特现象,在全世界各个保留风景区内,有很多观光客流连不归。他们身着恒温衣,带着太阳能电池、维生器,在树上、山洞里生存。他们唯一不方便的是盥洗问题,总要熬到实在消受不了,才带着一身脏臭回家。
中国西南一带,地质奇特,景色幽丽,本是世界级的风景区,这种观而忘返的情况非常普遍。再加上苗僮徭侗藏、么些、摆夷等各族人民早习惯于大自然,很难长期生活在电脑文明中。电脑当局与人类议会早有默契,对这些习惯不同的少数民族特别通融,任由他们来往于两界之间。
ACG一○七N二二电脑城正好具备这些条件,又兼此地气候宜人,土质肥沃,生存容易。根据电脑统计,这里的流民高达十万人,流通量每天约有三千人次。这又与大环境有密切的关系,因为东南方数十公里处就是南海,与海南岛遥遥相对。
“马先生,我想先看看附近的环境。”
“请叫我小马,这里观光的方式,有天上、水里及地上三种。天上是乘坐太阳能轻型飘浮机,可以像鸟一样,任意翱翔天际;水里可乘坐游轮,有固定的班次及航向,可以溯明江到巴莱山看闻名中外的山崖壁画;再不然是乘坐潜水鱼梭,可以享受做鱼的乐趣;至于地上可以乘驴骑马,翻山越岭,不过我建议文先生不要考虑这最后一项。”
“如果要享受渔翁之乐呢?”文祥想到方才那只渔船。
“啊,那也有三种方式,我经常建议做梦,大约有三万多种不同的钓鱼梦;其次可以参加钓鱼竞赛,只要有真功夫,还有奖品;第三种本来是违法的,不过也可以弄得不违法,刚刚好在电脑容许的范围边缘。”
“什么边缘?”
“这种事讲穿了就没有趣味了,文先生真有兴趣,我会一步一步带着你走,看你的边缘在哪里!”
文祥考虑了一下,反正有四天的时间,一天见识一种。于是决定先由天上开始,最后再试那种边缘冒险。
太阳能轻型飘浮机简称轻航机,是以太阳能为动力,其续航力几达无限。这种轻航机只供观光用,材料是一种蜂巢塑钢,因为分子全部以六角形整齐排列,张力大、抗压强,机体极轻,不超过三十公斤。这还不说,连外形也与传统飞机有别,基于浮力的涡漩作用,在角动量右手定则下,如果力向控制得宜,可以让这种材料体稳稳浮在空中不动,是最理想的飞行材料。
其实轻航机的驾驶导航都由电脑负责,人只要坐上去就行了。尽管这么方便,乘坐的游客并不多。这种飞行的感受,虚拟实境完全可以复制,更何况想加什么情节,改变任何内容,在虚拟实境中都是自由随意的。而飞翔在蓝天白云间,一切受制于真实,危险性又比较高,以致人们裹足不前。
这种轻航机是螺旋浆式,速度不快,每小时不到一百公里。文祥想要实地考察本区的地形地物,反倒是理想不过的乘具。他最有兴趣的是,要看看衣红等人溜出电脑城以后,所可能到达的地方。
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早知道有今天这种机会,就该先问清楚他们出入的方向,这样找起来岂不是轻松多了?既然马立大是专业向导,一定知道一些内情,不如直接问他:“小马,你知道这附近有位法慧禅师吗?”
“法慧禅师?不知道。”
“那么高佛寺呢?”
“也不知道,这里寺庙太多了,和尚也不少,不过规模、名望都不怎样,不属于观光景点,所以我一概都不知道。其实,文先生,这年头我们都进了天堂,这里比极乐世界的乐子还多,我劝你就别迷信了。”
“你听说过白沙瀑、千页岩没有?”
马立大想了想,说:“好像听说过,不过那也不在观光范围内,所以不清楚。”
“葛衣苗你知不知道?”
“葛衣苗?也没听说过。”
“或者叫穿衣苗吧?”
“文先生很会开玩笑,现在的苗人都穿衣服了。”
虽然不是大海捞针,也差不了多少。由天上俯瞰下户,群山有如团团深绿的草丛,拖着一条条长长的黑影。潭水似银白镜片,江流则是一条条曲折蜿蜒的带子。电脑城像一整滩黑黝黝的火山熔岩,在回错开阖的地形中,平平整整地一直延伸到天边。
在黑熔岩的边缘,有一圈发光的金属围栏,把人间隔离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时不过下午三点,斜阳铺陈在围栏外翠碧茸茸的青草地上,高低不平的阴影,很容易透露出一些活动的踪迹。文祥让轻航机沿着围栏低飞,想从这边缘地带寻找蛛丝马迹,他相信衣红等人若要回到自然,就必须先跨越这道绿色的缓冲区。
果然,在东南方,他看到草地上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路径,从地面上看很可能只是些凌乱的痕迹,但是从天上看到的,却是概略的连续形状。文祥喜孜孜地继续循着路径往前探寻,直到一片丘陵交错处,小径便失去了痕迹。
无意中,文祥发现一个重力型机器人的水压泵,显然是破坏后弃置在该处。他立刻用指语告诉文娃。
文娃说:“这也是我们以往的错误之一,很少注意到非管辖区的情况。我们已经考虑过了,决定明天你我一起逃出电脑城,我们会负责把大环境的能量场准备好。”
与文娃有了默契,文祥放心许多,指着前面一大片丘陵,问马立大:“小马,这是什么山?”
“这是四方岭,直通南边的十万大山。那边寺庙很多,但是在飞机上看不到。因为根据南方丛林的规矩,寺庙要配合景观,不能太突兀。”
“如果我想去参观,有什么办法呢?”
“不大可能,那里不是观光景点,危险性很大。没有当局允许,谁都不能去。”
“你别管当局允不允许,我只问有没有办法过去?”
“嗯,你是指‘非法非非法’,是吧?”
“没错,可能吗?”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是这笔花费可不小。”
“大概多少贝币?”
“一小时两元。”
“哇!是公定行情的两百倍!”
“想赚这个贝币的人还不多哩!”
“好吧!明天水上就免了,我们游山去。”
“别开玩笑,先生,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安宁。”
“我不怕!”
“可是,我怕呀!”
“再加你一元!去不去?”
马立大考虑了一会,终于点头说:“不过有个问题,文先生,你骑过驴吗?”
“骑驴?我连马都没骑过!”
“那我得找一头好驴子,价码得高一点。我把话说在前头,出城的事我不负责,否则向导执照被吊销了划不来。”
“你总要告诉我怎么去吧?”
“我只能告诉你驴子在哪里!”
当夜在旅馆中,文娃就先开口了:“还是以往不管闲事的好,我们决定要好好为人类服务,偏偏就遇到各种麻烦,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
“别抱怨,这都是以往忽视的结果,再不整顿就来不及了!”
“说的也是,我们只是还没有能力判断。方才我们用卫星侦查,先不说这里,全世界在我们辖区之外,在一个小时内,就发现有八万一千三百七十二件违规事项!”
“别大惊小怪!你的规则未必适用那些地区。”
“所以我说我们没有能力判断嘛!在这四方岭一带,我们发现很多奇怪的现象。第一是这一带有高精密的通讯设施,而且是采地壳载波!这种技术我们还不了解。其次是我们发现了席克人的踪迹。第三,在东经一○七点七度,北纬二十二点一的一个小山谷中,机器人的密集度高达每平方公尺十个。”
“怎么可能?这比火星上还严重!”
“这只是九牛一毛,我们还发现流民区内有大量的危险物质,甚至有生化及核武器。更麻烦的是人类恣意浪费,能源消耗的加速度,已经超过了我们开发的速度,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可能现在才知道这些问题?”
“我们早知道了,只是现在才认清我们的能力有限。”
“不要担心,只要有自知之明,就有解决的希望。”
“所以我们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问题这么多,我怎么说?我说的也不见得正确。”
“没有关系,这次火星之行,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自我的认知。以往我们只是本能地做,配合人类的需求去做,除了预先设定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什么。现在,我们知道学无止境了,我们想要知道你怎么利用这些资料判断事情,好做个参考。”
文祥沉吟半晌,问:“这里的资源状况如何?”
文娃说:“标准的石灰质,第三纪沉积地层,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矿物。”
“人文条件如何?”
“人口密度中等;人民知识水准,中下;服务机构分类,中下;工业指数分类,中;交通条件分类,重要……”
“为什么交通条件算重要?”
“因为位于中越边境,是民族习俗的分界区,又是陆地与海洋的交会处。”
“如果你要从事一种秘密工作,希望有最好的掩护,你会找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种经验。”
“我会选一个所有条件都是中等,然而交通很方便的地方。”
“你是说--这里!”
“是的,这就是我的判断方法。”
“好!难怪大法王在此地!我们明天实地去验证一下。”
次日,马立大带着文祥,先到磁浮车站搭车,在东门站下车后,马立大对文祥说:“人实在不知好歹,就喜欢钻漏洞,你看见月台前面那排树没有?”
文祥望左前方一瞧,月台前面果然有一排耸干参天、沿墙成荫的老榕。城墙是仿石块叠砌而成,高有十来公尺,上头与电脑城穹顶相连的结构体,看起来十分坚固严密。文祥走到树旁,每棵树离墙都有两公尺左右,他注意到前面一棵树底下,在砂石中有些零乱的鞋印,再顺着树身往上看,那榕树柯叶繁茂,在最高处竟然有一虬枝伸到墙外去了。
奇怪的是这排树底下非常洁净,除了砂砾细石外,连一片落叶都很难找到。文祥纳闷道:“这里好干净,我一路上没有看到一点垃圾!”
“啊!这是我们边疆电脑的德政,因为苗民崇尚自然,不怕脏乱。刚搬到电脑城的时候,因为地上太干净了,他们连踩都不敢踩,大家便倾倒些垃圾。后来电脑规定,任何人捡到十件垃圾,算一个贝分,丢一件则罚十个贝分。”
“这倒是好方法,应该推广才是。”
“话别说得太早,你会发现一个奇景,有些人在捡到垃圾时,会把它化整为零,好领取更多的奖金!”
文祥笑笑,天下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呢?
“文先生,驴子在那边。爬树是违法的行为,我已经警告你了。”
文祥笑道:“放心,你只要告诉我,驴子是什么样子就行。”
马立大四下张望了一会,说:“现在没有人,可以去看驴子了。”
文祥虽然二十多年未施故技,身手倒很矫健,攀根引蔓地爬上枝梢,临边城墙上有个半公尺直径的大洞,他把头伸出墙外一看,光线甚是昏暗,原来外头又紧接着另一棵大树。文祥爬过去,四周眺望,原来已置身在翠葆浮空的一片林海之中了。
文祥小心翼翼下了树,沿着深绿空蒙的林径往前走。这时马立大也从后边赶上来,笑道:“现在天高皇帝远,这里已经是化外之地,电脑管不到我们了!”
文祥试着用指语问文娃,能不能接受到讯号。她说:“根据协议,出了城我们就不能再管。我现在想通了,该管的还是要管。”
文祥说:“这叫滥用特权。”
文娃说:“我已经小有判断力,我认为这叫负责到底!”
两人刚走出密林,就见到两只似马非马,耳朵尖长,色作铁灰的动物,系立在一棵树下。马立大指道:“那就是驴子,它爬山涉水,吃苦耐劳,只有一个毛病,万一它不爽了,就算打死它,它也不肯动一下。”
“什么情况它会不爽呢?”
“这你要问它了,它不肯告诉我。”
马立大把一只较高大的驴子给了文祥,上面鞍辔都已备妥,颈上还系了个响铃。
“小马,系铃子做什么?”
“这是行规,文先生不要以为骑上驴子就能上路了,要知道这里没有王法,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种铃声是告诉山里的游民,我们是有来头的。”
“我们有什么来头?”
“文先生,您是干哪一行的?”马立大被问住了。
“我是作家,喜欢探险。”文祥信口胡诌。
“啊!作家,好行业!”马立大翻身上了驴背,对文祥说:“非常简单,像我这样先坐稳了,用脚一夹,它就走了。”说时他两脚一夹,果然驴子往前缓行。
“那怎么让它停下来?”文祥细细观看那只大驴子,驴子也睁大眼睛看着他。
“更简单,只要拉一拉缰绳就行了。”马立大一拉缰,驴子就停步不行。
文祥依样画葫芦,小心地爬上驴背,一夹脚,驴子居然温驯地配合无间,文祥驾驭随心,喜之不胜。于是向导在前引路,文祥跟随在后,两人沿着深草萋萋的山路往上走。
往前看是层峦叠嶂,攒簇半天。再回头一望,在那黜黑的大块熔岩后方,又是片片青翠葱笼,在重嶂回环中,点点丛丛,有高低相错的石林。左江似一条白绫软带,蟠绕在骈立的石林间,斜贯向上,最后隐没在山岚中。
马立大说:“你们作家一定知道,为什么电脑城涂得一片漆黑,好难看!”
文祥说:“这是为了吸收太阳能,不然城里的电从哪儿来?”
“为什么要弄成黑色呢?”
“黑色就是把光能都吸收了以后,没有能量的结果。”
“啊!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因为黑色吸收了能量,所以变成了晚上。”
驴子稳步走在山道上,铃声叮当,颇有节奏。山风吹来,篁竹相应,令人顿起出尘之思。上次在太空船上,左非右所造的幻境与眼下的感受颇相契合,是不是自己误打误闯,居然找到了衣红他们嬉游之处?
这时,山虫竞鸣,彩蝶纷飞,林中一些不知名的奇鸟异兽,穿梭出没。文祥见了,大为惊异,便问马立大:“我记得有段时期,这些小动物都绝迹了,怎么还有这多?”
马立大说:“听说是当局创造的。”
文祥有些怀疑,便用手语问文娃:“真是你创造的吗?”
文娃说:“不是,有些生物学家力图恢复旧观,加上生态自然的演变,只要不破坏,就有转机。”
文祥东看西看,万绿丛中一点红,不是她还有谁?旁边还衬着微白,文祥心中狂喜,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朵不知名的山花,正迎风飘舞。文祥暗骂自己不争气,打起精神,两脚用力一踢驴肚。没想到驴子竟然原地兀立,寸步不移。
文祥慌了,他脚踢手拍,连骂带哄,那驴子就是不肯动弹。他只好跳下驴背,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推又拉。这时前头带路的马立大也察觉了,赶忙回过头来,合两人之力,想把驴子往前拉,谁知驴子挺立在路中,就像生了根似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不过踢它一下,驴脾气就犯了。”文祥觉得好笑。
“奇怪?这头老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呀!”马立大叉着腰,无可奈何地说。
“老驴?多老了?”
“够老了,我干这一行有十年了,它还是我的老前辈哩!”
“你们真是没有良心,不知尊老敬贤!”
“尊老敬贤?你们大地方的人,不知道我们这小地方的小毛病,这些驴子服务人民早上了瘾,七老八十还舍不得退哩!”
“你看它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爱说笑!不相信你往它后头站一站,它不一腿子把你踢死才怪!”
“现在怎么办?”
“就让它在这儿吧,等它驴脾气耍完了,自己会不好意思的!”
“那我怎办呢?”
“你只好骑我的驴子了。”
“那你呢?”
“我?我就是两条腿的驴子!”
话刚说完,路边树上却传来一声嗤笑,马立大脸色大变,像是见到鬼一般。
“好小子,我就要看你的驴!”听那声音好像是七八岁的小孩。
马立大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口中念着:“老少爷开恩,小的不知道您……小的知错了。”
只听头上枝振叶摇,一个瘦小的身影轻巧地跳到马立大面前。那幼童约莫七八岁,穿着两截式大红衣裤,头上扎着两条短辫,辫梢各有一绺红丝带绾着,活脱脱是年画上善财童子的翻版。
那孩童踢了马立大一脚,说:“你错在哪里?”
马立大还来不及开口,文祥就说:“小朋友,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马立大连忙叫道:“老少爷,这位客人不知道您的大名……”他回头对文祥说:“文先生,你不要管,这事与你无关。”
文祥说:“怎么与我无关?是我要你带我来的!”
马立大急着说:“拜托!您就少说两句吧!”
文祥说:“你怕什么?你不是有来头的吗?”
马立大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是自我安慰呀!”
孩童两眼一瞪:“嗄!你有来头?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来头?”
马立大急得满头大汗,他不住地磕头,再不开口了。
童子拿眼打量了文祥一会,又踱着大步,慢慢走近文祥,冷笑一声道:“狗眼瞧人低,你看我人小好欺负?”
文祥说:“阁下既然要装小孩,就应该聊具童心才是,他就算犯了天大的错误,你也不应该随意踢打!”
“吓!还蛮有种的!老子先扁你一顿再说!”说时,那童子飞身一脚,打斜里直冲文祥的脸部飞来。文祥根本没有防范,眼看那一脚要踢到面颊了。却见一道祥光闪过,童子惨叫一声,好像踢到钢板,“叭”的一声,骨折血流,人已翻倒在地。
文祥也是一惊,只听耳边文娃说:“我们的辖区扩大了,这不算违法。”
文祥更是笃定,走过去把马立大拉起来,谁知他惶急地说:“文大爷,你惹祸了,快逃命吧!”
“怕什么?他已经倒了!”
“你不知道,他们有十一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凶狠,他们号称都阳十一殿恶鬼,不知怎么由都阳山跑到这里来了!”
童子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大叫:“老子挨扁了,上阵!”
文娃又在文祥耳边说:“这些人游走在我们势力范围的边缘,谁也拿他们没办法。这次到火星,红教教主送你那串佛珠,我也开了窍。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我们东施效颦,执行一下红教的律法。”
说话中,前面传来马达咆哮声,三条灰龙由远而近。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煞车声,三部巨大的黑铁甲摩托车,在尘雾中突然现形。
这三个骑士也很特别,一个似男若女,长相秀气,全身佩金戴玉,闪闪发光。另一个粗壮勇猛,身高却不到一百公分,就像阿奇里斯的玩具模型一般。第三位精瘦枯干,全身见不到一块肉,不是青筋暴露,就是尖骨钢毛。只在腰间围了一圈虎皮,胸前挂了一串牙齿,看上去和只饿鬼没有分别。
那秀气的一个先下了摩托车,他跑到童子边,从身上取出一些药膏,忙替童子止血消毒疗伤。饿鬼跟着下了车,尖声尖气叫道:“日月人别急,让老小人吃点苦头,不然他永远长不大。”
童子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天杀的饿死人,总有一天老子要饿死你!”
那个叫饿死人的饿鬼,回头对还在车上的小个子说:“玩具人作证,老小人说他总有一天要饿死我!嘻嘻!我也有一天要老死他!”
玩具人说:“饿死人我知道,老死人我没听说过。”
饿死人说:“我那一百八十层超级地狱里,有个老不死洞,只要一进去就会被封胶,全身都动弹不得。再装好维生器,起码可以活到宇宙毁灭。”
玩具人说:“不对不对!别以为我好骗,有维生器他怎么都死不了呀!”
饿死人说:“我不是说过,活到宇宙毁灭吗?”
玩具人说:“那又怎样?”
饿死人说:“你这笨蛋!宇宙毁灭后还能不死吗?”
玩具人说:“别生气嘛!我一向是不见尸骨不认死的!”
日月人把老小人的断骨接妥,伤口包扎好,这才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说:“饿死鬼,老小子的伤不简单。大家小心点,不要和上次一样,看走了眼。”
饿死人说:“放心,再等一会,无耻人,忘恩人,负义人,不忠人,两面人,黑心人都到齐以后,咱们来个百鬼千魔大会,看他是何方神圣!”
马立大一听,叫声“完了”,像个遇到热气的蜡人,身子瘫软成一团,文祥怎么都拉他不起。
文祥也有点心惊,他怕的不是生命受到威胁,而是这些人怪模怪样,一个个反常的德性。或许有人喜欢这种调调,而他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跳梁的小丑。
日月人纤腰往左一扭,生怕软嫩嫩的屁股没有露白:“死饿鬼呀!就凭他?也值得咱们十方聚会?”
“这就叫做不可思议!自从上次被席克那帮人挑了窝,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今天。老小子的弹腿神功你是知道的,连他都受了重伤,我看……”
正在说时,天空突然涌起一团乌云,如陨石飞堕般直向文祥扑来。只听得一阵阵密如连珠的爆炸声,紧接着山崩地裂,碎石激飞,劫灰四散。又听得“劈劈叭叭”连续几声,几个黑忽忽的重物陆续坠地,大家定目一看,掉落在地上的竟是四个狼狈不堪,已经不成人形的怪物。
文祥怔怔地站着,他面前有一道强烈弧光,把一应乌烟瘴气全都隔绝在外。而在外头,日月人和玩具人忙着把昏倒在地的各式怪人搀扶起来。只有饿死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文祥,半晌不能作声。
一个身穿灰色短装的,伤得比较严重,玩具人小心地将他扶起。等他站起来了,不但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用力把玩具人推倒在地。另一个穿着藏青风衣的女子,想是摔得重了,坐在地上不能动弹,日月人给她推拿按摩,她竟乐得顺势躺了下去。
还有两个人摔到一处去了,矮小的被压在下面,大个子坐在他身上。矮小的连掐带咬不说,还用一把尖刀猛刺上面的大个子。而大个子皮肉好像很紧,给他来个相应不理,压得下面那矮子喘不过气来。
文祥心里开始打鼓,怎么对付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呢?总不能老站在佛珠的保护圈里,来个相应不理吧!可是看着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难过恶心都来不及,还要应付他们,不如让他们打死算了!
忽然一个略具人形淡淡的影子,缓缓出现在文祥面前。那影子绕文祥转了一周,又飘到饿死人身边,对众人说:“老鬼说得不错,这小子来头很大。以我的看法,咱们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日月人尖叫道:“不是人长他人志气,老娘还没有施展‘媚娇黏贴’术哩!”
不是人说:“省省吧,你那套半阴半阳的玩意,只能供淫虫过干瘾!”
日月人娇笑一声,扭动纤腰,莲步走到不是人面前,秋波送媚地望着文祥说:“要吗?不要吗?要不要嘛?到底要不要?你就说一声嘛!”黏搭搭地声音,像是混着鼻涕一起出来,音节与音节间连成一气,浓得化不开,恨不得与文祥揉成一体。
马立大虽然瘫在地上,一听到这个缠绵悱恻的勾魂曲,早已全身酥痒,五脏俱溶。喉头唔唔作响,浑身扭动,显然已禁受不了了。
文祥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从脚板心开始,一股难受的感觉直向上冲,胃中作呕欲吐,肚子咕噜咕噜地想泻。不过这一刹的功夫,文祥已经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不是人说:“阴阳鬼,看见没有,你这招只对他身上的汗毛有效!还是下台歇歇吧!别再丢我们的鬼脸了!”
日月人媚眼抛得也累了,说:“作孽!这是个无性人嘛,老娘小爹这招‘引精逗卵’神术,怎么会无效呢?”
不是人对文祥说:“这样吧!我知道你有电离罩护身,动武是不必了。不过我们号称都阳恶鬼,也非泛泛之辈。刚才你又过了阴阳鬼那一关,我们曾夸下海口,任何人能过这十一道鬼门关,我们就拜为师父,不再来往人鬼两道!可是如果你在我们十一个鬼面前动了心,就得归附我们,做那第十二个鬼,就算是无性鬼吧!”
文祥心想,看来这十一个没有一个好相与,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鬼门关又有什么好怕的?万一真要做鬼,干脆自我了断,做个真鬼也罢!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缓步走到文祥面前,肃穆地说:“这位先生,请不要上他们的当,这些鬼不伦不类,只知道哗众取宠,你要是跟他们一般见识,岂不是同流合污,与鬼谋皮吗?”
文祥感激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打算怎样,我也不在意他们怎样!”
那人点头道:“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请问贵姓大名?”
文祥说:“我姓文名祥。”
那人又说:“文祥先生,不要太消极,你怕什么?自古有言,邪不胜正!我这人疾恶如仇,我来帮你扫除群鬼!来,我们携手合作,伸张正义!”
文祥说:“谢谢你,可是我不够资格谈正义!”
那人正色道:“文先生,过谦就是虚伪了!我们是正人君子,他们是邪门外道,自古以来正邪就是不两立呀!”
文祥摇头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敢自称是正人君子。”
那人怒道:“你这是乡愿!”
文祥说:“或许吧。”
不是人叹口气说:“两面人又输了一阵,下去吧!我看玩具人就不必上了,饿死人也不妨在一旁掠阵。我们还有无耻人,忘恩人,负义人,不忠人,黑心人,小大人,一共是六道关口,文先生,如果你答错一句,这个鬼就做定了!”
文祥问:“怎样定义对错呢?”
不是人说:“我说对就对,我说错就错。”
这时那位身着灰色短装的汉子,一步跨了出来,向文祥说:“姓文的,你知道大爷我是什么人吗?”
文祥说:“你是忘恩人!”
忘恩人大惊:“咦,你怎么知道?”
文祥说:“刚才那个像玩具的小个子拉你起来,你不感恩,反而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当然是忘恩人了!”
又一个大个子冲出来说:“那我呢?”
文祥说:“你坐在那个人身上不起来,对同伴不义,一定是负义人!”
那五短的小个子想到就有气,趁负义人不备又踹了他一脚。这时,身穿藏青风衣的女子走到不是人身边,跪在地上向他叩了一个响头,又亲吻了他的鞋子,站起来说:“你说我这种作为怎么会是不忠不孝之人呢?”
这下真把文祥考倒了,不管不忠人刚才是真心还是作秀,都没有可以批评的余地。与其说文祥在和诸鬼竞胜,倒不如说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在火星上教主用拆字的方式讲解“愚昧”两字,让他印象深刻。他自言自语地说:“忠字是‘中’在‘心’上头,在谁的心上呢?当然是自己的心上!对了,人只有忠于自己。有没有忠于别人的人?有没有忠于国家的人?即使有,也只是忠于自己的利益!”文祥想通了,便对不忠人说:“对了!不忠人,你刚才的表现,如果是真的,就不够资做不忠人!如果是假的,也不应该叫不忠人,只能称做不真人。”
黑心人立刻冲到文祥前面,说:“姓文的,你小心一点!我是黑心人,从小就心黑手辣,我杀过朋友!杀过父母!只要我决定要杀一个人,我会等上十年百载!不要以为你有电离罩保护,人总有疏忽的时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文祥叹道:“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你真要杀我,我绝对不反抗,否则活在恐惧之中,又是为了什么?”
黑心人说:“那你承认我心黑手辣了?”
文祥说:“我听过一个故事,叫‘郑伯克段于鄢’,郑伯是春秋五霸之一,他有个同母的弟弟共叔段。弟弟深得母亲的宠爱,他对弟弟恨入骨髓,表面上却礼让纵容。共叔段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最后终于揽权造反,结果神人共愤,只好逃回属地。像郑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才叫心黑手辣,你只不过是爱杀人而已。”
黑心人不服:“至少我能杀人,所以我的心最黑。”
文祥说:“也不见得,我就知道有比你的心更黑的人!”
黑心人道:“你说!他是谁?”
文祥说:“他是席克人的大法王!”
此话一出,突然一声长啸由地底传出,顿时山摇地动,风起云蟠,黑雾密翳,十一条恶鬼吓得魂堕炼狱。连那只忍死不肯一动的老驴,也知道大事不妙,当下扬蹄翻腿,直往山下猛冲,霎时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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