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梅尼村大概有两百多户居民,其实他们在本岛的电脑城里都有户籍。但是大部分的居民有一半的时间,都耗在这个岛上。这些人过去穷惯了,生活很知足,对能源要求不高。电脑当局对他们也有些特别优待,比如渡海交通等一律免费。只要每周做些公共服务,就可以到岛上来。
近来大家传言大巫师阿奎伊要在岛上起尸,不仅所有的村民都来了,慕名而来的观众更是不计其数。好在岛民好客,大家挤在一起,白天睡觉,晚上看棺尸。
四个人到达时,村中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狗儿热情地高吠。千奇对狗颇有一套,他取出一枝哨子,轻轻吹了几下,人没有听到什么,狗儿却立刻偃兵息声,纷纷夹尾而逃。
荷西住在一棵大榕树上,顶部搭了个遮雨篷,底下则是几根树干支起的平台。他睡在吊牀上,手脚都挂在网外,鼾声震天。
四人上了树,千奇摇摇荷西,问道:“你是荷西吧?”
他倒是警觉,一叫就醒,一醒就问:“荷西?荷西?噢!荷西是我!”
千奇说:“能不能麻烦你下去聊聊?”
荷西紧张地说:“聊什么?我很忙!”
千奇说:“你在睡觉,忙什么?”
荷西说:“奇怪?睡觉不忙,还有什么好忙?”
百怪不耐烦了,说:“你就闲一下吧!我们有重要的事。”
荷西生气地说:“重要?睡觉最重要!”
百怪也有一套,用手往脸上一抹,一个骷髅出现了:“你起不起来?”
荷西白日见鬼,惊得立刻翻身爬起,说:“怎么?你不是晚上才出来的吗?”
百怪说:“时代变了!白天就是晚上!”
荷西还真相信了:“是不是大巫师在施法?”
百怪将计就计,说:“正是!”
荷西抓抓头,有些懊恼:“怎么这种法术我就学不会?”
衣红马上说:“只要你肯合作,你就学得会!”
不料荷西一见衣红,脸色大变:“女人!你怎么在这里?”
百怪听说过巫毒教的禁忌,巫师施法的时候,女人是不能在场的。他马上也往衣红脸上一抹,另外一个骷髅出来了,而且瘦瘦干干的,更形恐怖。百怪说:“很好,你还记得祖训!不过她不是女人,是个女鬼!”
荷西此刻真是心惊肉跳,他起尸数十年,明知是串通的把戏,但是谎话说多了,到后来自己也相信了。至少他是个诚实的人,他知道巫师的神圣性,自己虽然是假的,那是自己能力不足,不得不做假。世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既然别人做得到,那一定是真的。
就以阿奎伊为例,每次作法都是真的,那棺尸一出来,声势都不一样。更奇怪的是,阿奎伊的棺尸所说的话都灵验不已。而与自己配合的棺尸却差得太远,常常连最基本的走路都不像,滥竽充数,自己也看不过去。
他想利用这几天大巫师在此时,好好学习一下,所以白天睡觉变得很重要。不过,今天这四个人,不!正确的说,应该是两个鬼、两个东方人,也有可能是四个鬼!照理说,除了我们海地人,没有人会起尸的!
千奇见荷西眼珠骨碌碌地在文祥和自己身上打转,猜测他可能对东方人不大信得过,便也往自己脸上一抹,再对文祥依法炮制,四个鬼一字排开。
这下子荷西吓得屎滚尿流:“大巫师!我不是轻视您!请您原谅!”
百怪说:“我不是大巫师,是巫师的祖宗,大神‘伏都’的特别使者。能不能请我们屋里坐坐,这里太阳太大了,会把鬼溶化的!”
荷西忙说:“有!有!请等一下。”
他跳下树,走到一间较大的草房前面,从棕榈编织的草门钻了进去。不一会,十几个男女老少,一个个低头垂眼的由屋内走出来,躲到一边去了。
四人随着荷西进去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地上铺了一些叶子。
荷西生平第一次与四个活鬼坐在一个屋里,魂魄早已飞走了一半。千奇和百怪的易容术是一流的,他们所用的静电膜完全可以控制光线的反射角度,有如立体图形的着色控制般。不要说在视觉上分不出真假,真用手触摸,也是凹凸有致的。
房子里鬼影幢幢,四处一片岑寂。文祥、衣红等一方面觉得有趣,一方面也不禁毛骨悚然。
“今天你要起尸吧?”千奇问。
荷西颤抖着说:“有大法师在,我不敢。”
“大法师起过尸吗?”
“每天都有。”
“在哪里?”
“在岩洞前那片沙滩上。”
千奇问完了,向衣红示意说:“我知道了。”
衣红原本认定起尸是假的,这样弄鬼作怪的,一定会被荷西看穿。可是荷西居然信之不疑,这下可把她难倒了。难道起尸是真的?不然眼前这位经常作法的巫师,怎么一点都不怀疑呢?
当然,要说是真的,她是死也不信的。眼前种种,恐怕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荷西是个大笨蛋。如果荷西是笨蛋,却能骗过这么多人,也只有一个解释,那些人更笨!然而她也无法相信,这么多人,难道都笨成这种德性了?是不是种族的因素呢?
如果说某一个种族的智力较低,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是天设计的,在先天上,人的智力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有,经过几百万年的演进,太差的早就被淘汰了。那么这种现象唯一的解释,便是后天的教育了。一个民族的教育,一个群体的教育,竟然落后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太可悲了。
衣红便问荷西:“你们做巫师的,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荷西好像听不懂,反问道:“大神是什么意思?”
衣红说:“现在时代进步了,神只也进步了,你们却没有进步!”
荷西已经听出来,大神的口气不佳,便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上学。”
衣红又说:“那阿奎伊呢?”
荷西听大神居然敢直呼大巫师的名字,吓了一跳,说:“大巫师是上过学的。”
衣红点点头,说:“怪不得他法力高些!嗯!有办法了!”
荷西莫明所以,说:“大神是说……”
衣红装神弄鬼地说:“你不要怕阿奎伊!他得罪了本尊,现在要换掉他!”
荷西试探地问:“换掉他?用谁换呢?”
衣红指着荷西说:“你!”
荷西吓了一跳:“我?”
衣红说:“是的,你!”
荷西又喜又惧:“我没有上过学呀!法术也不行!”
衣红说:“你看,我们的法术比阿奎伊怎样?”
荷西说:“高明多了,大巫师一次只能起一个尸,而且只能在半夜!”
衣红说:“你只要听话,本尊会把法术都传给你!”
荷西喜出望外,说:“真的?”他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说:“我太穷了,大巫师都很有钱,再不然就是‘木纳多’?,我怎么可能?”
衣红说:“你相信本尊的法力吧?”
荷西点头不已,说:“当然相信,相信。”
衣红说:“很好!穷不是重点,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黄昏时,海上霞光普照,片片金鳞上下摇荡跳跃,与天上的彤云相互辉映。和风吹拂,轻涛拍岸,岩洞前一个沙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躺着,有人坐着,也有人在椰林、海浪间漫步,个个怡然自得。
海地有百分之八十的天主教徒(严格说是天主教与非洲传统宗教混合的伏都教),却有百分之百的巫毒教徒。天主教是宪法明文规定的国教,而巫毒是人民自发的,是他们的传统、根源。文祥和衣红换上了当地人参加仪式时穿的白长衣,头裹白巾,混迹在人群中,等着大巫师的到来。
天色暗得很快,西天刚刚还是红霞蔚然,转眼之间海滩上燃起的柴火堆,就像一团初生的太阳,火光烛天,照得人人热烘烘的。
鼓声零零星星地响起来了,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刚开始时,不过东一簇,西一撮的。等到形成了气候,那一波一波的节奏,就统一在一种动力之下,让人血脉贲张,神经亢奋,大脑渐渐失去了思考力。
渐渐地,有人跳起舞来了,站着的人是跳,坐着的人是摇,连躺在地上的人,也禁不住浑身扭动。凉夜越来越深了,海滩上却越来越热闹。就是文祥、衣红等在一旁静观的人,随着心脏悸动的速度、血脉冲刷的感受,心中也都充满了遐思,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仅跳舞,有人开始唱起歌来了,非洲的声乐本就缺少清晰的音域层次变化,这种唱法,只能说是呻吟的另一种形式。没有曲调,没有旋律,在急骤的鼓声中,一个音伴着一拍。只要有声响,就会有人跟上。于是人人摇晃,不知所云地哼着。最初是即兴地,彷佛吹过原野的风声,渐渐便有声音脱颖而出,其他的也开始退让,直到领唱者出现,一呼一应,打成一片。
这其实是一种生理的催眠,人在痛苦时,呻吟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法门。呻吟加上韵律,形成一种谐振运动,对生理有松弛的效应。当人群聚一处,把恼人的问题抛到一旁,随着环境的力量波动起伏。这时自我消失了,人我合一,其实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宗教最会利用这种法门,仪式便是其中一种,比较直接的是唱圣歌、吟诗、读经,再原始一点的,就是这种即兴歌舞。正因如此,所有原始巫术以及宗教等,都能提供让人安心的环境。是以万千年来,人类始终在这种力量下俯首称臣。
因此,巫术不能缺乏以下这些条件:夜色令人神思恍惚;夜寒让人心凝聚;火堆引人注意力集中;歌舞将隔阂冰解,让上述效果充分酦酵。一个道行深厚的巫师,经常就是最能掌握这种时机的人。
一道火光自天而降,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披彩色羽衣,全身涂满黑红相间条纹的人。他戴着怖人的面具,头饰飘垂下十几公尺长的蛇皮,手持角马尾制成的鞭子。歌声戛然而止,人人匍伏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此时,村中的一位颂歌歌手,缓缓爬到那人脚前,先吻了吻他的脚,跪在地上,开始唱起赞颂大巫师的“奥里吉歌”(赞颂歌):“伟大的巫师之王,伟大的阿奎伊,请接受我们谦卑的欢迎。”
阿奎伊开口了:“很好,今天齐班那大神将附在一个尸体上,为大家解决问题。”
鼓声又冬冬响起,阿奎伊在火堆旁跳起舞来,他一边扭摆,一边把薪炭踢散,火焰游移,时而高窜数丈,到最后,沙上散布着一块块零星的、炽热的炭渣。
接着,他环绕炭渣边缘,舞动着身体。日暮寒烟,天心衬着深紫的微阴,遍地闪烁着点点余烬。一个高大的阴影,来回飞奔在虚无飘渺间,群众早已迷糊了。
衣红想跟文祥说话,但是没有力气开口。她想用指语,却忘了要输入的字码。她不甘就此被控制,在奋力挣扎中,用力握紧拳头,自然而然将拇指放在“土位”上。这正是紧急呼叫的指语,衣娃便问:“你叫我吗?”
衣红眼饧目涩,用指语说:“我好困!快叫醒我!”
衣娃说:“你血液中血醣指数与氧气含量太低,我这就给你提高。”
衣红有了精神,回想刚刚的情景,才领教到这种巫术的厉害。她忙说:“快叫醒文哥,也给他提高血醣指数。”
一会儿文祥也清醒了,他挺了挺腰身,用指语通知衣红说:“真厉害!我还以为在做梦呢,一直想醒,就是醒不过来!”
阿奎伊突然跃进火中,一阵飞舞,火星四散,直似一只浴火凤凰。这时鼓声更急,信众举起双手,开始忘情高呼。一道焰火冲天而飞,群众的情绪到了高潮,紧接着又是一道火光冒起,场中再燃起了一个高达一公尺的火堆,把四周照得光明如昼。
这时,有四个人抬着一个大棺材,缓缓由暗处走进场中。
文祥、衣红一看,那抬棺材的,前面竟是黑金刚与魏德曼,后面则是古噜噜与荷西。他们彷佛中了邪,两眼无神,动作呆滞。
阿奎伊双手一举,鼓声顿息,黑金刚等四人抬着棺木,呆立在火堆旁。
“齐班那!”阿奎伊大声呼号,众人也纵情地跟着高呼。阿奎伊又喊道:“我们崇拜您,请您给我们显示神通!”
大家喊完了,阿奎伊鞭子一挥,黑金刚等四人动作齐一,将那棺木平放地上。
衣红又用指语对衣娃说:“快叫醒黑队长!”
衣娃说:“他们的生理正常,只是脑波非常紊乱。我们只会提供多啡命,还不知道怎样消除它。”
阿奎伊突然双膝跪地,两手高举,口里念着咒语:“齐班那!伟大的真神,谢谢您降服了我们的敌人!今天,我们在这里,要让世人见识一下您的神通!”说毕,他又叩头,然后站起来,一挥鞭,黑金刚等人如同训练有素的机器人,四个人分握棺盖的一角,将盖子掀开,抬到一旁。
那棺材里,倏地坐起一具身材瘦长高大的骷髅。衣红与文祥几乎叫了出来:“千奇!”他的动作举止,竟与黑金刚一模一样。
阿奎伊大声对群众说:“这个鬼本来是我们的敌人,打算来破坏我们的仪式。幸而齐班那大神保护,将这个鬼捉来给我们做奴隶!”
衣红情知有异,忙问衣娃道:“千奇好像有点不对!”
衣娃说:“他生理正常,只是脑波紊乱……”
衣红不等她说完:“和黑队长一样,是不是?”
衣娃说:“是的,我刚才调查记录,发觉是黑队长先被催眠了。后来荷西和千奇的行踪被发现,也同样被催眠了。”
衣红一见大事不好,急问:“有没有方法救他们醒过来?”
衣娃说:“没有。”
文祥也看出情形不对,原先的计划是,由荷西带千奇和百怪,混入阿奎伊的大本营,让百怪扮演棺尸,现在变成千奇了,显然已被阿奎伊识破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和衣红两个人,应该如何是好?
他立刻用指语对文娃说:“开放语音给衣红知道,情况不妙,怎么办?”
衣红也用指语答道:“他们几个都被催眠了!”
文祥诧道:“催眠?黑队长是催眠高手呀!”
文娃插口道:“那是他自己说的,我们正在找解催眠的办法,其中之一是用大量冷水将他们浇醒。这里近海,冷水应该不缺。”
衣红说:“你下雨不更快吗?”
文娃说:“雨水的量不够大,要一次就把他们惊醒,否则没有用。”
衣红说:“用冷水不行,我们没有泼水的机会!”
文娃说:“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由催眠者下令。”
衣红说:“你怎么智力倒退了,催眠者会下令吗?”
文娃说:“你可以感化他呀!”
衣红说:“算了!还有其他方法没有?”
文娃说:“我们正在查。”
在火堆旁,千奇和黑金刚已摆开架式,准备格斗。
阿奎伊高兴地说:“你们没有见过人跟鬼决斗吧?今天好好看看!我数到三,他们两个就会打架给你们看。当然,鬼会赢,因为齐班那大神会帮助他。一个被打死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个是叛徒荷西,齐班那大神说要烧死他!”
衣红急得紧捏着拳头不放,她已经忘了如何输入指语了!急切中,她一把抓住文祥的手腕,猛力的摇着,悄悄地说:“快想办法呀!”
文祥何尝不是心急如火,他本来就木讷,反应不如衣红快捷。连衣红都惶然无策了,他还能想到什么?
衣红一把抓在他的佛珠上,上次在火星风火洞中,记得是协巴多杰尊者相救的。既然束手无策,何妨试试佛珠,看能不能连通到火星,等待奇迹发生?
于是文祥对着佛珠说:“协巴多杰活佛,请您指点迷津。”
文娃说:“讯息已经发出,但是传到火星,来回要三分钟。”
“不必!”协巴多杰的声音借着文娃传来了:“老衲早就来了,你们放心,黑队长几位已经醒了,只是装做昏迷,我已有安排,好戏在后头。只有那位巫师荷西,因为没有电脑借力,等一下你们快上前去,以砂石在他的人中穴上用力按摩就好。恭喜你们连闯数关,老衲这就去了,保重!”
这时,黑金刚和千奇二人已经打得扭成一团。他们似乎交换了几句话,猛然互推一把。黑金刚踉跄倒退了几步,正好退到阿奎伊身边。他一转身,用大擒拿法将阿奎伊的手臂反扣,另一手绕住他的脖子,压在声带上,让他作声不得。
在此同时,魏德曼、古噜噜二人也如猛虎出柙,各自由身边抄出电殛棒,放出鲜紫色火花,高举着向群众示威。千奇有若鬼魅一般,在场中跳来跳去。所有的信众都看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文祥与衣红手里捏着砂石,乘机冲上前去,在荷西的人中上用力按摩。一会儿就听到他大声呼痛,睁眼一看,见是文祥、衣红,更是一头雾水。
衣红给他打气道:“阿奎伊已被制服了,赶快振作起来,照原定计划进行。”
荷西怯头怯脑地说:“我行吗?齐班那大神不会听我的。”
衣红厉声道:“我就是齐班那!快去!”
这句话非常有效,荷西马上跳起来。一见到耀目的火焰,火堆外围着一群群信众,他立刻自我催眠了。只见他高举双手,向天祷祝说:“齐班那天神!请附在这个骷髅身上,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神威!”
千奇回到场子中央,先颤抖一阵,开始用达荷美语?(这是电脑的另一种功能,但只开放给特殊人员应用)说:“我是齐班那,是你们的天神,我在岩洞里养了一条毒蛇。阿奎伊发现了,他想占为己有,我要烧他立威!”
黑金刚立刻举起阿奎伊,不待他挣扎,便往火堆里掷去。一阵火光腾起,电脑当局略施幻术,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阿奎伊化做飞灰。这种活生生的镜头,众人从未见过,更何况是他们最景仰的大巫师?只是齐班那天神已经说话了,还有谁敢说个“不”字?
千奇等阿奎伊尽成飞烟,这才说:“从今天起,在七天之内,谁也不许接近岩洞!现在,荷西大巫师那边还有活动,你们快随他过去!”
说罢,远处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天上爆出朵朵焰火,光辉四射。众人在荷西的带领下,鱼贯地离开了现场。
等群众都离开了,黑金刚才下令,全部组员到岩洞口集合。
文祥问:“百怪呢?”
千奇说:“老怪被白衣长老擒住了,一定就在岩洞里。”
“白衣长老?”
“是的,白衣长老人多势众,我们遭到了埋伏。”
黑金刚见除了格瑞达“出差”未归外,其余的人都到齐了。便令衣红、文祥和莎莉,与另外一位女队员苏珊四人,在洞窟入口戒备。其余人员全副武装,到洞里救百怪、捉拿白衣长老等人。
衣红不服,说:“我呢?”
黑金刚客气地说:“用计谋数你第一,现在是攻坚,让给我们吧?”
衣红忿忿地说:“因为我是女的?是吧?”
黑金刚解释说:“海底的感觉很难适应,任何正常人都不愿意去!”
衣红说:“你知道我是谁?我是普通人吗?”
黑金刚一看没时间了,只得说:“好,待会再说吧!”
说罢,一声令下,几十条大汉便冲进岩洞里。
莎莉安慰衣红说:“黑大哥为人最公平,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性而轻视我。只是这个岩洞太危险了,要受过深水训练,还得带各种潜水设施。”
衣红说:“那还不简单,不过多一套设备而已。”
莎莉说:“没那么简单,他们要潜入几千公尺的海底。深度一增加,空气的压力也跟着加大,体内的氮气变浓,当压力减低时,氮气会突然膨胀。没有经过深潜训练就贸然下去,是很危险的。”
文祥也说:“我们在上面同样是工作,大家都下去了,入口谁来照顾?”
莎莉与苏珊搭起一座帐棚,将一应通讯器材设妥,又铺了四张便牀,说:“坐在这里枯等最累了,我建议由我和苏珊先值班,你们两位先休息,到下半夜我们再换班?”
文祥连忙应好,衣红却是二话不说,气呼呼地躺了下去。
文祥在梦中,感觉有人在摇他,睁眼一看,是莎莉和苏珊。
只见莎莉满脸惊惶,说:“衣红不见了!”
“什么?”
“她说睡不着,要出去走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出去多久了?”
莎莉看看表,说:“现在是清晨两点,起码也有三四个小时了。”
文祥知道,衣红一定是为刚才丢面子而不高兴。近来事事如意,她好胜之心更炽,那名障彷如魔鬼一般,把她支的团团转。自己对这件事也有责任,为什么刚刚不点破她呢?可是她能言善道,这种事她肯承认吗?
现在能去哪里?他问道:“不用潜水设备,有可能下水吗?”
“不可能!”莎莉斩钉截铁地说。
是不是阿奎伊的徒子徒孙拆穿了刚才的把戏,心里不服气,在附近窥伺,看到衣红落单,便把她捉去了?
莎莉猜到文祥的心意,说:“不对,我和苏珊把各种可能都想过了,也搜寻过附近可疑之处。甚至去过他们集结的营火区,他们还在跳舞,没有什么异状。”
文祥来不及用指语,便直接问文娃:“衣红在哪里?”
文娃说:“衣红到岩洞里去了,她是乘飞云梭去的。”
文祥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危险吗?”
文娃说:“她被困在水底了,应该不是坏事!”
文祥大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文娃说:“我近来也小有进步,我开始了解,什么叫做好名。”
文祥问:“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文娃说:“你不用为她辩护,名关是不能不过的。”
文祥无言以对,只好说:“告诉我她在哪里,先让我救她出来!”
话才说完,一部飞云梭已经出现眼前。莎莉与苏珊见了,羡慕不已。
文祥说:“两位辛苦一下,等我们办完了正事,让你们也下去看一看!”
哪晓得莎莉笑道:“谢谢你,可是我对深海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们一年中最少有三个月,要待在一万公尺的水底,早烦死了!”
人类探索各种生存环境,海洋是最早利用、却是最后了解的一个领域。直到一九六○年,科学家研发出潜水衣及新型潜水船,人们才有机会免除海底可怕的压力,见识到海面下另一个天地。
海洋是生命的温牀,也是个变幻莫测、动荡无常的环境。而人类的智慧,却必须在恒定、循环的过程中,因各种现象的不断重复,才能累积成为认知。正因如此,只有在人类稍具智慧后,方能再回到海洋深处。直到二十世纪八○年代,从对一些海底火山化学作用的认知,才重续了生命伊始那一刹遭遇的机缘。
文祥从来没有到过水平面以下的地方,连游泳时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深怕水淹过头。他不是怕死,那只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恐惧感的直觉反应,局促在母亲子宫内,空间狭小、没有空气、光线,只有压力与心跳声。正因为这种莫明的恐惧,人在生存环境中,怎么样都要避免处在那种没有选择的状态。
其实智慧也有同等的作用,当人对事物逐渐有了认识以后,自然而然就对过去的愚昧,产生无比的厌恶与恐惧。这种现象首先便反应在对声名的追求上,因为人在未能自我肯定以前,自然期望获得外在的肯定,而这种“外在的肯定”,就是“名”。
衣红这种心态,文祥倒是很能体会,只是他也有他的名障。而他的名障与衣红的刚好相反,他太在意自己清高的形象,遇事能不争就不争,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当然,这是他个性上的特色,而所谓个性特色,也可以说是一种生理及心理的习惯状态。
以个性而言,比较显明的代表是“狂”与“狷”。狂者无所不为,动量太大,渴求人知,经常侵犯到他人的利益,容易为人忌怨。狷者无所为,没有动量,畏缩不前,这种人虽生犹死。一个有意义的生命体,必然是对生命有所贡献者,“中庸”之道就是上述两者的修正。狂者固然要戒好求人知之心,而狷者更要戒除不欲人知之意。
狂与狷只是两种相对的分类,任何人总难免倾向某一种。一旦养成习惯,日久就成自然。人若依习惯行事,就成为一个设计完功的“机器”,失去了改变修正的弹性。但是环境不断在改变,不具弹性的机器不可能产生新的适应力,迟早要被淘汰。
宇宙的智慧是一种恒动的、永不休止的能量,人如果也具备恒动不止的能量,便成为宇宙的一部分,能了解所有的变化,以及变化的因果体用,进而达到顺遂圆融。
文祥渐渐体会到这一点,他与衣红正是磁力的两极。他老怪衣红太积极了,实际上是他自己太消极;他认为衣红难过名关,事实上他自己同样深陷在名关中。
在深海中,尤其又在深夜里,那种浓密的黑暗,带着无比沉重的压力。人彷佛又回到母体的子宫里,宇宙充斥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幽禁在一个狭窄密闭的空间,只能略动手脚,文祥宛如堕入了无边苦海,难怪莎莉说“早烦死了”!
月球上处处清朗,虽然没有空气,但在电离罩的保护下,从来感觉不到一点异样。没想到就在地球上,就在他平常走过的地底下,这种被重重束缚的压力,只因视觉的些微改变,就逼得人动弹不得,好像要爆炸一样。
现在不是为这种事烦心的时候,在文娃的自动驾驶下,飞云梭成了一艘潜水艇,慢慢地沉向海底。
最初在岩洞中,四壁尚可见到一些海草,眼前稠密如胶的海水,在梭头前灯照射下,悬浮着无数活动的粒子。梭身渐渐下得深了,洞穴也变大了,光圈能照到的不过周身两三公尺的范围。
文娃说:“黑队长他们正和自觉会的人对峙,你要去吗?”
文祥说:“他们需要我吗?”
“不!他们早占了上风。”
“那我们还是去找衣红吧,她还好吗?”
“他们很好。”
“他们?”
“是的,风不惧和左非右也来了,跟她在一起。”
“他们怎么知道的?”
“是衣红叫他们来的。”
“那他们在哪里?”
“我这就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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