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首要之急,便是想了解孤傲山主的事情。他调来档案,仔细查阅。这位怪人的资料十分特别:
“编号:七八九三六四
“姓名:不详
“性别:男
“年龄:不详
“国籍:不详
“住址:不详
“父母:不详
“配偶:不详
“资产:不详
“信仰:不详
“党派:不详
“动机:不详
“犯罪事实:二○一八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阿拉莫镇用极其“珍贵”的红宝石,与联邦调查局潜伏之干员交换氢弹原料。
“审判结果:由二○一九年七月一日起,判处三百九十九年有期徒刑。
“服刑记事:二○一九年七月十日,被禁于科罗拉多国家重刑监狱。
二○二○年元月十日,转移到金星第三类监狱。
“特殊记载:该人有特异功能,不肯开口,能抗拒十级酷刑。
红宝石朱仁没有放在心上,却对这位奇人的身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命令小胖把山主的遗物都拿来,不幸因遭火烧水淹,所剩的衣物无一完整。
朱仁不死心,亲自到山主的小洞中检查。果不其然,那孤傲山主用他的指甲在壁上画了不少图画,又写了不少汉字,只是模糊不清,很难辨认。
朱仁便叫小胖子找几个能书善写的囚犯,叫他们原原本本、忠实地抄写下来,原迹且不许破坏分毫。
大王有令,小胖子正好逞能显威,在洞中招考专家学者,许以厚利。这一下轰动乌风洞,人人争相走告,主上圣明,歌功颂德的良机难再。牢狱顿时成了圣洞,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摇身一变,都成为大王的文胆了。
小胖子将图文并茂的各个抄本送到朱仁手上,竟是一篇篇洋洋洒洒、精采无比的廷试制策。尽管每个人的版本不一,内容各异,不过歌功颂德的文词却无分轩轾。
朱仁大异,把那几位专家学者找来。细问之下,原来众人各显才华,既然没有人看得清楚,正好想当然耳的自行发挥。
朱仁二话不说,一律打入水牢,让他们清醒清醒。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一个干瘦的小老头畏畏缩缩地呈上一张皱折不堪的纸头,向朱仁叩头说:“大王,小的不识字,只拓了一份,好像有些影子在上面。”
朱仁取来一看,虽不清楚,却可看出大概。原来是一张地图,以等高线勾勒出一座山峰,面北处山势陡峭,下临一大片平地。字迹虽模糊难辨,但峰侧标着“六五○○”四个数字,倒还一目了然。
朱仁大喜,当场下令将老者释放,老者却说:“大王慈悲,小的不想回去。”
朱仁奇了:“那你要什么?”
老者说:“小的想跟随大王。”
“为什么?这里是监牢呀!”
“只要在大王身边,监牢就是天堂!”
“怎么可以这样说?”
“小的在这里混久了,每天听他们闲扯人吃人的事,做人实在太辛苦了。再说像我这种人,不过能聚五谷杂粮之气,要跟就得跟个大粮仓。”
朱仁想起刚来时,也听过那些人高谈阔论,这老头说的倒是不差:“跟着我也未必好过,工作忙,事情多,我脾气也大!”
“可是大王的头发是金色的、皮肤是白色的,老头我多沾沾光也是好的!”
朱仁哭笑不得,对小胖子说:“给他换个白色监牢、金色用具!让他吃喝不愁,容许他言论自由、进出自由!”
小老儿叩头谢恩去了。
小胖子打惯下手,颇能察言观色,知道朱仁对这地图很有兴趣,便道:“大王,小的在地球上有个亲戚,颇知地理。这事就交给小的,保证能打听出来。”
果然小胖子神通广大,查出画的是中国境内的昆仑山,位于新疆与西藏之间,北面那块平地就是着名的塔里木盆地,正中有塔克拉干沙漠。那山峰高六千五百公尺,两侧却有更高的山脉,将此峰夹在中间。山上积雪深厚,终年不化,人鸟不至。
朱仁心中一惊,《自毁神典》中曾道及必须在山洞修炼,而且山高最好是六千公尺以上。说不定那里有理想的山洞,自己已能随心出入,何不前去查探一番,如果合适,总比常年待在这里好。
再说,孤傲山主曾言,有本奇书藏在朱雀洞中,莫非指的就是这里?他死前在壁上画图,显然是给自己指点明路,很可能朱雀洞就在此山。一方面看看那本奇书是怎么回事,就便为自己物色一个可以修行的山洞,岂非一举两得?
朱仁立刻交待小胖子,他要到地球办一件事,如果监狱有事,或者有任何重要的人物被关进来,得随时与自己联络,说完他便离开了。
尽管朱仁神通广大,来往金星与地球之间不过一天多的时程。但寻找这个虚无飘渺的朱雀洞,却花了他整整五天的时间。
原来昆仑山是喀拉昆仑山的支脉,位于帕米尔高原东侧,是中国、俄国、阿富汗、巴基斯坦、克什米尔的交界,其南是地势高险的世界屋脊西藏。主峰乔戈里峰高八六一○公尺,其他高于六千公尺的山岳比比皆是。
厚雪深覆,触目皆白,要在这里找一座六五○○公尺的山峰已是不易,再要找出山中的一个洞穴,真可以说是大海捞针,雪山寻洞。
找了几天,朱仁騃性大发,最后他使了个绝招,每到一处高度相似的山峰,他就施展神功,先将山顶陈年积雪震塌,再探视是否有山洞在彼。
这些山峰无不盈雪逾丈,经年在寒风吹袭下,外表坚硬如冰,而表层之下仍是松软的雪花。一旦薄冰破裂,下层积雪就像流沙一般倾泄而下,人谓之雪崩,其危害较诸洪水飓风犹有过之。
朱仁大展威风,手挥一道红光,向山峰频扫,立见白雪纷飞,向四下散去。表层薄冰微光犹闪之际,底下一整片雪块开始往下滑落。一块推动一块,白皑皑的山峰开始移动,露出下面黑忽忽的岩石。
雪块继续下滑,范围越来越大,先是堆高集众,彼此倾轧。累积到一个程度,若是斜度陡增,雪块猛然一冲,立即滑落下去。哗的一响,但见惊雾成风,白浪丛生,整个雪块化作飞瀑,宛如千军万马直向山麓奔腾,轰隆砰湃,声势无与伦比。
朱仁几曾见过这种奇景,他悬立空中,但觉群山应响,惊心动魄。耳闻轰轰隆隆之声,眼见雪雾激溅翻飞,阵阵狂风撼人欲坠。
朱仁玩得兴起,哪知利害,连续翻动了几个山头。只见群山震摇,雪雾迷漫,眼前茫茫一片,那朱雀洞更是无影无踪。
“你在干什么?”一声暴喝由身后传来,朱仁一惊,忙回头一看,一个须发纠结的老头,手持一根白玉般的棍杖,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朱仁说:“我在找东西。”
“混帐!找东西?你可知闯了多大的灾祸?”
“你才混帐!敢管我的事!”
“大胆!”话未说完,棍子已向朱仁拦腰挥来。
朱仁手一指,一束红光迎向玉棍,但闻当的一声,两人各自被震开两步。这才知道,对方都不是弱者。
“你意欲如何?”老者蓄势欲发。
“我在找一个山洞。”
“这里山洞成千上万!有个名字没有?”
“朱雀洞。”
“找朱雀洞?为什么?”
“我有一位老友孤傲山主……”
“仇峰?”老者惊叫起来。
朱仁摇头说:“仇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死了,只留下一张地图。我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洞是不是朱雀洞。”
老者的脸色严霜密布:“他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他不吃不喝,大概是饿死的。”
“不可能!”
“那你跟他说去。”
“一定是你害死的!”
“我害他做什么?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他请教哩!”
老头脸色时晴时阴,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最后自言自语道:“好吧!那老小子走了!我也没有必要混下去了!”他抬起头,又问:“你为什么要找朱雀洞?”
朱仁已经看出这老者是个端人,便也实话实说:“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要修炼神功就要找个山洞,那位山主说朱雀洞最理想。”
老头睁大了眼:“书上说?什么书?”
“《自毁神典》。”
“《自毁神典》?”
“是的。”
“在你手上?”
“是的。”
“唉!真该走了!”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种找法是找不到的,既然有这一层渊源,也罢!来!我带你去!”
老者说罢,手一挥,朱仁觉得眼前一闪,两人已身在异地。朱仁环目四顾,这里是个群山环抱的山脊,东西走向,正好夹在内外两条高大的山脉之间。由于峰顶较低,罡风难至,积雪不深,玉松苍柏林立,奇石怪兀环绕,颇有清趣。
面前不远处有一高大石洞,洞门紧闭,门上冰雪攒仄。门前一片平地上,积雪未溶,坚冱似冰,便是他们所站的地方。
老者一挥手,门上冰雪纷纷堕落,露出斗大的暗红篆书:朱雀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三十七。
老者说:“老夫佚名,外号雪山子,在此山修行已有数年。”
朱仁尚在参那几个字,顺口说:“我是朱仁,来自金星。”
雪山子说:“余闻《自毁神典》问世之日,即是四九天劫之末世,朱雀列名六兽,兼列十二神,代表文采吉祥。本洞封闭已届千载,若非不世因缘,无法入内。倘阁下应运而生,但望上体天心,多以苍生为念。”
朱仁乍见此洞,心中狂喜,宛如返乡游子,百感交集。他东看西望,完全没有注意老者所言。等他说完,朱仁即道:“我们能进去吗?”
老者说:“那要看阁下的造化了。”
“怎么看我的造化?”
“此门设有禁制,老夫多次来此,均无法逾越。”
朱仁走到门口,正打算去推,岂知门已呀然而开。二人大喜,老者更是惊奇。进门一看,洞身穹隆,约有数十平方米大,呈八角形,洞壁嵌着七扇与大门同形的门,框上分别写着:开,休,伤,杜,景,惊,死。
四壁苍然,却光明如昼,只是环顾不见光源。穹顶浑圆,其上画有九宫图,五数居中,八卦环绕于外。卦数属后天,两两相对,中数为五,以三元直线对加为十五。正北为坎一,南对离九;坤二居西南,对卦东北之艮八;其东为震三,对应西之兑七;再转东南之巽四,对应西北之干六。
洞中隐闻风雷隆隆,七门紧闭,若石若金,精光明耀,上有凸起物各四十九个,似具动物之形。中央有一青石香炉,约有二人高下,香火早熄,而余香氤氲。
香炉之后有十二对石桌石椅,每对分占一区,呈正方形排列。石桌之上各有三套石牌,计分三类,第一类上书有:天乙,天空,天后,太常,太阴,六合,青龙,白虎,螣蛇,勾陈,玄武,朱雀。第二类则是十天干,第三类是十二地支。
雪山子一见,颔首道:“原来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
“你是西方人,自然不懂。这是中国人对世事分类的一种方法,依天之时,取地之利,人和之而动,不幸失传久矣。”
“既已失传,你怎么知道是它?”
“坊间尚有残卷,这顶上九宫与八卦相配,代表一掌中握。下应地盘十二方,以十二干支与十二神煞合。以天地之盘,顺天时地气以测吉凶,是称奇门遁甲。”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叫奇门遁甲呢?”
“那就不是老夫所能懂的了,你可向电脑查询,不过长久以来,各种赝书充斥,各说各话,真假难辨。”
朱仁眼尖,看到在写着朱雀的石桌上,还多了一本书。他趋前拿近一看,是一本薄薄的笔记,封面写着“奇门遁甲研究”六个大字,下面尚有落款:仇峰着于二○○六年,留待有缘人。
雪山子长叹一声,道:“到底还是仇老头赢了,我自愧弗如。”
朱仁诧问:“你认识他?”
雪山子说:“岂止认识?我们谊属同门,数十年前我俩无心发现这个朱雀洞,却不得其门而入。我们曾经打赌,看谁先进此洞,我一直想方设法,皆不得其门而入。没想到他早进来了,而且参透了这奇门遁甲之法。”
朱仁见他对此书欣羡有加,又有引路之德,更兼曾是孤傲山主之友,便慷慨地说:“这样吧!此书既属贵友所有,我们一同来此,皆是有缘。何妨一同参详,说不定能看出什么道理来。你说如何?”
雪山子大喜,当下二人便将笔记分拆,在洞中同参。
原来孤傲山主的专长是高能物理,但对中土文化兴趣极大,他穷究古籍,希望能以现代的科学方法整理一个头绪出来。
所谓的奇门遁甲,实际上是一种截取时空系数的技术。但因中国传统的文字过于重视概念,失去了中立的符号性质,颇不利于纯数理的发展。结果便形成了动、静的相对观念;天、地、人的三才及六爻结构;天干地支的时间系统;四象、八卦、九宫的空间方位以及五行等的应用方法等。
中国老祖先由实验中早已得知宇宙时空的结构关系,时间有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流程结构;空间则有长、宽、高的立体结构。为了应用方便,就取甲、乙、丙、丁为四符号,以甲为主体,设乙、丙、丁三者为变数,求取甲在变数中的各种变化关系。
这三个变数定义为“门”,三数为奇数,故称“奇门”。由于必须在“门”中求取未知数之“甲”,故称“遁甲”。两者合称,是谓“奇门遁甲”,也就是说,在三维的空间结构和三向的时间结构中,求出“自我为甲”的变数来。用现代化的术语来说,也就是将“本体”、“时间”、“空间”视为三种变数的三次联立方程式。
了解了这一点,再将各种应用符号所代表的数系以及概念融会贯通,先求出九宫阵形,以中央之五为己,再对照八卦方位与四时节气,就可以占出休咎吉凶。如此套用,占者可以省却许多琐碎的思考过程与精力,以专心判断结果。
这一点,又涉及一些自然规律。因为地球运行于环绕太阳的黄道带,依四时而分为十二节气,每一节气之气象与个人所在的地球纬度有关。中国位于北半球温带,在历史上,季候风雨因时不爽,对生命影响极大。从现代的观点来看,气候学涉及农业、军事、经济、政治已是不争的事实,故奇门遁甲相当于古代的气象学。
再就宇宙结构来看,能量、时间、空间是个体与整体之介面,人唯有透过这三者,方能与宇宙整体沟通,是以奇门遁甲可以说也是理解宇宙结构的另一个法门。
更进一步来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无非攀高踩低。所谓高低也就是位置、能量与机会的多少大小,是取法自然且为人所认知的一种价值标准。
位置高者,居高临下,可有多种便利,人心的攀高现象就是逐利。能量要多,聚多为力,有力者多得,易于攀高。至于机会,系来自时空的交会,往往可及而不可求,诸如出生的环境,遭遇的变化以及认知的得失等,无一能掌握己手。
奇门遁甲就是依自然法则、因人心认知而设计的一种取舍之道,用之于大,大得;用之于小,小得。所以历代举凡邦国之将兴,往往有精通奇门遁甲之士于君侧相佐。而最令人难以体认者,真正精通此道之人从不以之为己谋利。既然得之不易,而获利无几,因之向往者多,学习者少。
二人互相学习讨论,大有进境。朱仁发觉此中学问无限,偏偏又要分神修炼自毁神功,两者难以兼顾。每次他暂停自毁神功的进修,未几便觉得全身乏力,百骸欲散。朱仁方领悟孤傲山主所言,但事已至今,悔之不及了。
雪山子原有根底,加上能专心致志,学习得较快。朱仁以之为伴,不仅有照应,修为上也进益不少,便邀请雪山子搬来同住,一起修习。
雪山子叹口气道:“我原以为仇峰去了,我留此无益。后来看他的笔记,也只想了解凭什么竟然输他。现在想来,他的确高我甚多,真是人生处处皆学问。只是同门之间经常意气用事,谁也不愿服低。”
朱仁说:“我们意识门下也是如此,师父还鼓励同门相残呢!”
“自相残杀?那多可怕!”
“正是这个原因,我必须自强自保。”
“既然你好意相邀,我也乐于从命,只是此洞因你而开,自应以你为尊!”
“你我还谈什么尊卑?您年高德劭,此洞理应属你。”
雪山子坚持不从,最后两人约定等奇门学通以后,再谈其他。
此时两人已略知奇门之理,但那七门依然紧闭,无法开启。这一日,朱仁在洞门外散步,他望着大门上的阳光,突然灵机一动。中国人讲究风水,因居于北半球,朝南可以多得阳光之利,但此洞有何理由,也要朝南呢?
如说要得到阳光,那是毫无必要的,因为大门常闭,且无窗户。最可能的理由,是一种提示,表示这八门与地理有关。
如果设想正确,八门随相应方位而定,那么必然是季候因素。若系季候因素,则八门的阵图必然可以季候的干支作为开阖的密钥。
他再入洞观察,果然不仅穹顶九宫方位和预料一样,且各门顺序也是以五行八卦的季候有关。如同:
北方坎水,数为一,主水,代表阴湿,是阴盛之极而阳生之地。
南方离火,数为九,主火,代表炎热,是阳盛之极而阴生之地。
东方震木,数为三,主木,代表生机,是阳长阴消之地。
西方兑泽,数为七,主金,代表肃杀,是阳消阴长之地。
中间以数五示之,主土,代表本体。
东北艮山,数为六,主土,代表阻碍,是阳死阴旺之地。
西南坤地,数为二,主土,代表高地,是阳衰阴起之地。
东南巽风,数为四,主木,代表变化,是阴死阳旺之地。
西北干天,数为八,主金,代表动态,是阴衰阳起之地。
不对!他突然发现,书中分明写了八门,怎么在洞内看来看去总共只有七门?学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
朱仁大叫:“老哥!我们错了,这里只有七门!”
雪山子还在沉思:“是呀,本来就是奇门?”
朱仁退到大门口,由左往右,边数边说:“你看呀,这四面只有七扇门呀,由左到右分别是开,休,伤,杜,景,死,惊!没有生门!”
雪山子这才清醒了:“对呀!怎么会没有生门呢?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一定有生门!”朱仁仔细打量,唯一的可能是,生门就是大门。也就是说,在这洞中,只有出去才是生路!
雪山子也意识到了,他一指门框,一道精光射去,壁剥粉落。果然,当壁上青苔地衣尽脱后,“生门”两字跃然而出。
朱仁喃喃自语:“置之死地而后生!”
雪山子问:“你说什么?”
朱仁顺口说:“要离开此地,似应从死门起!”
“从死门起,那死门之前呢?”
朱仁想了一想,说:“照理要依天时,可惜我不懂天时与这些有什么关系?”
雪山子对这些自是行家,他说:“现在是阳历二月,中国阴历是立春,接着是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朱仁说:“照书上说阳遁九宫是立春八五二相随,在天盘中,应由坤起。以阳遁顺推,显然是西北方起势。”
雪山子不同意:“若按阴遁九宫立春二五八,似应由震起。”
“问题是今天的日子,书上说:甲己为符,你知道今天的干支吗?”
雪山子算了算,说:“今天是戊寅月庚寅日,此刻应为癸未。”
朱仁取过桌上的石牌,根据干支,在十二个石桌上排出地盘来。
二人都是初学,但有实体推演,几次下来便已得心应手。
最后天地盘一合,证实藏甲在坎。两人不约而同走到坎门之前,同时用力一推,那门果然咿呀开了。
门内稍暗,但仍有光自天顶透下,二人一看,这洞竟是一个数百级石阶砌就的迷宫。走道可容二人并行,两侧巨石堆叠成墙。前进数步,左转右折,有好几个下行的去处,随着山势由窄而阔。
二人依序把各门打开,门后都是迷宫,只是格局不同。
朱仁说:“看来不懂奇门遁甲之术,进得去有可能出不来。”
雪山子说:“原来这就是当年诸葛武侯行军布阵之法。”
“可是当今有各种科学工具,这奇门又有何用?”
“军事战争只是人类竞争的行为之一,奇门当可用在学术、经济、政治上。”
“可是要学通得下不少工夫。”
“不错!连插花也是一门学问。”
“插花不用竞争,学好学坏无关宏旨。”
“正是,奇门遁甲与下围棋一样,永无止境。”
朱仁想到自己苦心学习的神功,显然两者不可兼得,便说:“这样吧,我们先学学,能够在这些门户之间自由出入,对我而言就够了,你不妨多下点工夫。”
雪山子与朱仁相处数月,已知他在修习自毁神功,良友关心,但他知朱仁一向刚愎自用,只能轻言劝道:“记得你说仇峰曾提过,这自毁神功是他的解脱之道。我知道仇峰之所以良心不安,是他曾经研发氢弹,他需要自毁,你又是为什么呢?”
朱仁不愿承认已有悔意,轻描淡写地说:“人各有志,再说,我不认为学会奇门遁甲能有多大用处。”
雪山子说:“我早已归隐深山,用此与人争胜大可不必,但此中蕴含天机,若能藉此了悟天道,多下工夫也是值得的。”
不久,二人已将各门中的阵图参透大半。
伤门之中险巇处处,用来御敌最为适合。
杜门难入而易出,利于防守,兼以其中有不少宽敞的空间,工作起居绰绰有余。
死门是虚实并容,其中孔洞深遽,一不小心便要堕入万丈深渊。
惊门正如其名,其中惊险重重,尤其是虫豸倏出倏没,防不胜防。
景门中五花八门,无所不有,一入内常被迷惑,不知所之。
开门、休门中一片空旷,隐隐中别有作用,玄妙未测。伤门内另有机关,也有待研究。只是朱仁自迁入杜门后,也就“杜门不出”,自去修他的神功,留下雪山子一个人坚持着,孜孜不倦地思索个中奥妙。
洞中无岁月,在这二十多年间,两人功行大进。朱仁外务较多,不时还要回到金星监狱,处理一下各种状况。
这日,朱仁正在修炼,忽然又接到小胖子传音,谓有要犯刚自地球送到。朱仁早知大法王盛名,遂请雪山子照应,自己兼程返回金星。
大法王英雄一世,这次却一举被擒,连几个得力助手也一并被送到金星。等被赶入乌风洞,此情此景,情何以堪,法王神通已失,暴怒之下,不住破口大骂。
不是人等一众也被拘入,见状说:“大法王,我们无辜受累,现在你我同病相怜,谁也别笑话谁,认命吧!”
大法王怒道:“不要小瞧本法王!本法王只是一时疏忽,遭小人暗算。”
不是人说:“我的眼睛是小,但法王你的也大不起来!”
两面人说:“什么法王不法王的,这里只有太上王。”
不忠人说:“你不是要独立吗?有本事让金星独一独!”
大法王见鬼多势大,忿忿地说:“哼!耍嘴皮子,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无耻人嘻嘻直笑:“没有了!只能打打落水狗!”
黑心人把袖子往上一捋:“别老听其言嘛!乘机先修理修理,报报仇再说!”
法王身边本有七个铁卫,五个见情况不妙,早已拔脚先溜了。只有阿辛与莫哈辛两人一个箭步,挡在法王面前。
大法王叹口气,摇摇头,把阿辛往旁边一推,挺身而出说:“我阿米哈米不过是想复国明志,过去如果有所得罪,也是迫于形势,并非本意。如今法力虽失,好汉架不住人多,但本法王也不是怕事之徒,你们谁先上?”
小大人溜到法王身边,把他的白袍往下一扯。那白袍本是搭在肩上的,哪经得起这一扯动,里面竟然露出绿花花的内衣来。小大人可乐了:“原来你吃里扒外,不是正宗的主儿,怪不得黑白不分!”
阴阳人也欺身而上,摸摸内衣的图案说:“哎呀呀!这是日本人的浮世绘呀!你不是叫哈美吗,怎么这么多面孔?”
黑洞中早就万头钻动,都围过来看热闹。
有人大叫:“这人我认识,是哈日族的老大!”
有人说:“他够资格?太阳是圆圆的,哪有马一样的长脸?”
又有人说:“你懂什么?这叫做‘看马不拉稀’!”
有人问:“什么卡马不拉稀?”
一人答道:“就是说好马只拉干屎!”
一人嗤之以鼻:“胡说!那是英文,伪装,窝里反的意思!”
又一人说:“这叫十字真言宗,吹拍骗到手,抢占卖了走!”
“什么十字真言宗?”
“古今中外,功名利禄、成败得失不外正邪消长。历代以来,每每有那邪恶乖戾之气,充塞宇间,伺机而动。其特色是以吹嘘一己之能为始;继而攀拍权要,无所不用其极;然后骗得既有之资源和势力,这叫做下三滥到手。
“这种角色一旦骗得权势,就必须变身变色,才能成为有字有号的人物,故又称上三混了走!当然,传统的势力不会容许,所以要抢;抢了要安排心腹,好全盘侵占;这样还不足,最厉害的杀手,是卖得光光,卖脸、卖人、卖理想、卖国家!”
“哇!这不是厚黑正宗吗?”
“嘿!厚黑幼稚园算老几!吹、拍、骗不是比厚更厚吗?抢、占、卖不仅黑,连吴三桂、汪精卫之流卖国求荣都望尘莫及!”
大法王被这些人修理得气也不是,笑也笑不出来。倒是阿辛忠心耿耿,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外行!这位是我们伟大的心灵改革者,摩西摩西大王!”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福田川康笔下,那个在青天白日下,披着羊皮把老羊赶走、把小羊吃光的哈日狼!”
无耻人叫声惭愧,马上拜倒在地:“啊呀!失敬失敬!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您才是我的老祖宗!真大王!”
众鬼吓了一跳,忘恩负义之辈也稀里哗啦地双双跪倒,叩头说:“老祖宗!感谢您开创了千古以来窝里反的先例,让天下妖魔鬼怪扬眉吐气!”
饿死人一副风吹就倒的德行,咳了一声说:“你们这些没有出息的活鬼!大王不就是大大的亡国之奴吗?有什么用?把人活活地饿死了!大好的江山断送了!现在和我们有什么分别?一样是阶下囚!”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由人群中传出:“谁敢在这里称大王?想喝脑髓吗?”
莫哈辛不得不挺身而出:“是谁这么放肆?”
那声音说:“放屎?我们的新大王只放鲜血,专吃内脏!”
大法王知道,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老命便难保。他见过各种场面,知道如何应付,便向大家作个长揖,说:“各位父老兄弟,本人阿米哈米,与一干朋友初来贵地,尚请不究既往,多多照顾。”
冰冷的声音说:“这才像话!只要你会吹,拍得上新大王的马屁!把他的资源骗些过来,让我们兄弟沾沾光,管你哈米还是哈日!”
大法王说:“这个容易,一朝天子一朝臣,物以类聚。”
“只怕你又把我们卖了。”
“不会的,本人唯一心愿,是到麦加朝圣观光。”
第二天朱仁一到,小胖子便把法王等人带到一间轩明几亮、气派雄伟的大堂。朱仁坐在中间,两旁检察长与大法官相陪。
朱仁一拍惊堂木,唤声:“阿米哈米!”
大法王恭谨地越众而出:“小的在。”
朱仁笑了,说:“素闻你在人间也有字有号,怎么这样恭顺?”
大法王说:“我只知拳头出权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任凭宰割。”
朱仁笑道:“这就错了,你不是强调打拼才会赢吗?”
大法王说:“那是对傻瓜说的,他们去打拼,我才会赢。”
朱仁点点头,说:“凭你这句话,就放你回去吧!说不定真能闹翻半边天。”
不是人大叫:“大王,不公平!我们是冤枉的,是他先动粗,我们是受害人!”
两面人说:“大王!要放都得放!光凭他一个人成不了气候!”
朱仁说:“奇怪?记录上说你们是对头呀!”
玩具人说:“对头是作戏给别人看的!只为了好玩。”
无耻人补充道:“请问大王贵姓大名,只要放了我,我一定把您供在宗庙里。”
朱仁说:“就称我孤傲山主吧!”
鬼鬼同心,立刻跪倒尘埃,三拜叩首道:“多谢山主,我们都阳十一鬼永供差遣,绝无二心。”
朱仁早已相透这批鬼的心思,大笑道:“绝无二心?据我看来,你们的确只有一心,是一心为己!”
两面人说:“山主此言差矣!难道山主不是一心为己?”
朱仁道:“可是我从不说自己绝无二心。”
两面人又说:“那不表示山主没有助人为好的二心!”
朱仁点头说:“你们也回去吧!只是当我需要时,你们得随传随到!”
无耻人说:“这是当然,我们都是佣兵,只要有好处,谁都能指挥我们!”
不是人说:“山主放心,只要您吩咐,我们是火里去,水里来!”
大法王抗声道:“他们可不能代表我!放不放随你,听不听指挥得由我!”
朱仁说:“还是你有骨气!倒底是一方之霸,连下了台也还有霸气!”
大法王不屑地说:“什么霸气?不过是奴才见多了!”
朱仁想赶回去练功,便说:“你们都走罢!”
?法王还有些不信:“我们真能离开?”
朱仁问:“为什么不能?”
大法王说:“电脑当局会放我们吗?”
朱仁笑说:“在地球上他们管事,在金星是我作主!”
大法王怀疑道:“真的?”
“难道假得了?”
“可是谁会相信呢?”
“管别人信不信?”
“不信很麻烦,会有满天谣言。”
“要怎样说人家才相信?”
“如果说贿赂法官,肯定大家深信无疑。”
“那你就说是贿赂吧,免得增加麻烦。”
“你不怕?”
“我怕什么?你看看这里什么法官、检察官、律师,都是我的人!”
“那你不就是金星王了吗?”
朱仁见法王的羡慕的表情,不禁问道:“金星王又怎样?”
大法王说:“你不知道?没人能管你,要做什么做什么,要去哪里去哪里,又不怕闲言闲语。金星上每个人生杀全由你,多惬意!”
朱仁还是不解:“这有什么惬意的?”
“你不想留名千古?”
“不想。”
“你不想荣华富贵?”
“不想。”
“难道你不想人人景仰?”
“不想。”
“怎么可能?难道你不想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当然想。”
“那就是了,不做大王,你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我现在就是!”
大法王懂了,说:“那一定是你最有力量的!”
朱仁笑笑说:“你是说我是最强的强者?”
大法王点头说:“是的,成者为王败为寇,但是在地球上做不到!”
朱仁笑笑说:“急什么?总有一天!”
送走大法王,朱仁的观念也修正了,为什么不了解一下自己是不是最强的人呢?至少要先打倒师父,真理教主亨利!
于是他返回朱雀洞,运用意识大法寻找教主。花了十几天,终于查到亨利的下落。他又全程监控,等待有利的时机,趁着亨利正与衣红等人斗法之际,他赶过去想要占渔翁之利。虽然赢了师父,却又发现衣红这一帮人不好对付,连老巢都被发现了。
他与衣红订了十一月之约,先稳住对方,魂魄便赶紧归体,准备应战。
朱仁知道以对方的能力,后患可期。他便对雪山子说:“下个月我与仇人有约,要在此洞决一胜负,你的奇门遁甲学得如何了?”
雪山子说:“还差得远!目前我只能运用这八门排些阵势,若要照奇门遁甲所说,料敌机先尚无可能。”
朱仁的神功未能击败那个渔夫,他知道必须利用洞中阵势诱敌深入,否则在弱肉强食的规律下,他肯定是被食的一方。
雪山子见朱仁忧心忡忡,问:“对方是谁?”
在朱仁心目中,电脑当局应和金星上毫无二致,能够说话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当时被吓一跳,那是没有心理准备的缘故。那么真正的对方,应该是那两个道者,其他人是谁却没有问明:“我一时糊涂,没有问他们的姓名!只记得一位叫衣红的姑娘,和一个叫傻道人,一个叫痴行者什么的。”
雪山子说:“他们有什么能耐?”
朱仁说:“他们说已经发现了这个山洞,打算派机器人来炸山。”
雪山子也是一惊:“发现这里?怎么可能?”
朱仁说:“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约他们,如果他们找不到,不算我失信。”
雪山子说:“万一找来了,那一定有麻烦,我们不能不预作准备。”
“我看他们多半找不到。”
“不能这样说,我们找得到,别人也有可能。”
“那也不怕,这个奇门遁甲阵可以对付。”
“光有奇门还不够,要有高手主持,否则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我在金星结识了不少高手,干脆都请过来,搞个开山大典!”
于是朱仁撒下英雄帖,广邀反对电脑统治的各路豪杰,在山脚和电脑城南侧设置接待处,迎接各路英雄上山。
最先到达的是都阳十一鬼:阴阳人,饿死人,玩具人,不是人,两面人,无耻人,忘恩人,负义人,不忠人,黑心人及小大人。
他们在白衣长老等人离去后,狠狠捞了一些剩余物资,却没有找到满意的安身之处。九月中旬,听说人类议会在刚果开会,他们又赶到那里,看看有什么油水可揩。虽在地洞里蒙亚当吴收为义子,结果也不了了之。所以一接到山主相邀的影音,立刻赶来投效。
不是人一上山,刚踏上门外宽广的平台,就鬼叫起来:“道家七十二洞天!这么好的洞天福地,怎么没有被我们几个鬼找到?”
朱仁闻声而出,说:“很好!你们几个鬼倒先来了!”
不是人见是朱仁,劈口就问:“大法王呢?他来不来?”
朱仁说:“他来不了,人嘛,问题总是多一点!”
雪山子随后出来,朱仁让他们互相介绍,又对雪山子说:“他们十一个给你打下手,在地盘中各负责一区,你看如何?”
雪山子摇头说:“这样行不通,看他们这副德性,不是好学生!”
小大人最忌讳别人瞧不起他,闻言马上冲到雪山子面前,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狗眼看人低?”
雪山子文风未动,冷冷地说:“不识情理,还能算是人吗?”
黑心人狠狠地握着拳头,说:“你这糟老头也能算是人吗?”
雪山子皱起眉头,回身向朱仁说:“就凭这几块料,能成什么事?”
不是人说:“我们有美制最新武器!”
无耻人说:“我们有国产的无耻手段!”
朱仁一正神色,向十一鬼说:“你们放规矩点!”
玩具人大声嚷道:“你是什么东西?在金星,我们兄弟不得不怕你三分!现在乖乖把山洞让给我们,好好伺候我们!”
朱仁冷笑一声,说:“我早知道你们几个奴才,不来点下马威不行!在金星你们只是迫于威势,早知迟早生变。今天你们飞蛾投火,先尝尝甜头吧!”说罢,手一指,一道旋风忽的一起,三旋两转就将十一鬼卷进惊门中。
一时间山洞中鬼叫连连,时而啾啾,时而唧唧,此起彼落,好不骇人!
雪山子说:“这倒是好主意,让他们守惊门,虽无大用,吓吓人也好。”
接着,南美洲的巫毒大祭司邓加、冈沙雷斯黑手党大头目卡洛斯、庇连山的毒贩弗.贝比托也带了一批手下来投。
另有反共反霸大联盟的理事长铃木小次郎,与其首席工程师鹤见知右,带领了几个无影流的高手,连袂而来。
此外,民主自由大联盟的主席万事通;新十字军总司令克鲁兹、副司令科库雪夫;自由性爱合奏团团长史丹.隆纳等接踵而至。
也有一些知名之士,如高能物理专家戴维司博士、国际情报专家洛克哈特博士、生态学专家辛吉丝博士;荻苑诗社书主孔无咎、纪来之等人,也都先后到来,无一不是想藉此难得的良机,一显身手、笼络人心。
不到三天,朱雀洞中贵宾云集。朱仁是来者不拒,又从金星调来一批人员及事务用的机器人,来此张罗各种繁杂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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