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个木鱼镇似乎被喧闹声掀翻了天。宴席设在镇上一家权势最大、房子最大、银子最多的富户之家。酒席从大厅一直排到院外,树下、假山石边、花丛间到处可见提着酒、拿着肉,席地而坐的人。吵嚷声、调笑声、欢叫声、猜拳声响成一片。仆从们和从各家客店等来帮忙的人们忙碌成一团。
雪飘飘和慕容典典想听听众人这些天的经历,便躲在厅旁的一间侧室用饭。隔着一道竹帘,外面的笑语声一波波涌进来。
听众人谈论起这些日子的遭遇,慕容典典两眼发亮,不住叹气。只恨自已没能亲身经历这段险程。
酒落下肚,大伙言语间更是加了三分夸张之气,连端菜上酒的小厮都被吸引得站在当地,忘了走动。众人言语间虽对冷公子的名字只是一带而过,但听到自已心上人的英勇行径,宛若饮了一杯百花酒,慕容典典整个身心都醉了起来。
一旁的雪飘飘则是另一番心境,心悸之后暗呼幸运。想到在那岛上遭烈日暴晒不算,且周围遍是鱼尸,叫人一听之下便已全身发冷,更不用说亲眼目睹了。再想到数日来都要席地而睡,不梳不洗和几百个脏兮兮的男人混在一起,一时之间只觉世上最恐怖的事莫过于此。想到此际,内心不由隐隐感谢那晚把她领出山洞的神秘人。
一道道流水席换上,一坛坛醇酒启封,气氛也变得愈来愈热烈。这些人不少都是江湖上的粗莽汉子,喝到尽兴免不了夹着粗口胡言乱语起来。雪飘飘听得眉头大皱,便愈站起离去,只是要离开这侧室,必得从厅中走出然后才能绕到后面的回廊。如此一来,难免与众人撞上,无奈下只好捺着不动。当下和慕容典典讲话,装作没有听见这些话。
慕容典典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透过帘缝向外观望。这半天听不到冷公子的丝毫动静,慕容典典早已坐立不安起来。又坐了一会灌了两杯酒,终于按捺不住,一掀竹帘走了出去,到外面去找冷公子了。
慕容典典一掀竹帘的功夫,靠在门这边坐着的一桌人一扭脸,有几个人从帘缝间睹见了雪飘飘。这一晚,雪飘飘一直避开不和众人见面。是以大伙以为这屋里坐的是这家的内眷。
这一眼当真是惊鸿一瞥,魂飞天外。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有两个人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跨了几步直勾勾向这屋门走过来。
一直坐在门旁一角的楚笑阳站起身来阻道:“这位仁兄,请问要去哪里。”
这人喝了几杯酒,见有人拦他,当下一脸不耐之极,手一抬就要把楚笑阳推到一边,另一手则去掀那竹帘。
手还未挨到帘上,忽被人反手握住。这人一惊之下刚愈挣脱,身子被人轻轻一带向旁边冲去。就在欲要跌倒之时,一只手在他腰间一托,身子顺势跟着站定。
这人大怒,双目一瞪,楚笑阳笑吟吟的道:“孙兄,还记得在下吗。”
这人醉眼一斜,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楚家三少爷。”
楚笑阳点头一笑,仍旧拉着他手,指着旁边一个空位道:“数日不见,让在下敬孙兄一杯。”
这人甩开他手嚷嚷道:“江南楚家又怎么着,我孙勇难道就得让你三分薄面不成。”
厅里喝得正欢,孙勇这一声嗓门甚大,把大伙的视线都引了过来。楚笑阳仍是微笑道:“孙兄何来此语?在下和孙兄虽无深交,但向来也未有瓜葛。”
孙勇气哼哼道:“那你为何要拦我的路。”
楚笑阳环顾左右愕然道:“前面乃令妹及几位姑娘的膳食之处,何来道路。敢问孙兄要去哪里?”
孙勇眉峰一拧,吸气道:“什么,这娇滴滴的小美娘是你的妹子。”不等楚笑阳张口,趁着酒兴又拍胸叫道:“楚少爷,你这妹子嫁人没有。倘若尚未婚配,不若跟我孙勇算了。想我孙家在关东有三家钱庄,五家当铺,另还有良田数亩。只要进了我孙家的大门,自是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容华富贵。
哈哈哈。”
瞧他一脸世俗的样子,楚笑阳压下心中的厌烦,正要讲话,一个人自帘后冲出来,指着孙勇的鼻尖骂道:“臭不要脸的混帐东西,灌两杯狗尿就在这里大放撅词。立刻给本姑娘滚开,否则等下便要你的好看。”
众人聚目一望,一个俏生生的丫头正怒容满面、一手叉腰气势汹汹的瞪着孙勇。有不少见过的,识得这是雪飘飘的丫婢,唤作抚琴的。待猜到里面坐的是这江湖第一美女,立刻心神驰荡起来,目中都放出热切的光芒。
孙勇被骂得狼狈不已,待要发火,谢琅和龙二都迎了过来。龙两双目如钉,那里面的冷芒只逼得孙勇心底一颤,酒醒了一半。
谢琅很久以前便识得此人,知他有时爱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却从未仗势欺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此刻高大威猛的一条汉子干在当地,便插进来拉着他手向另一个席位走去,口中笑道:“咱们堂堂的关东爷们怎么会和小姑娘家一般见识。来来来。”说着,取过两个空碗,注满白酒:“为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安然返回干一杯。”端起来先一口喝下。
孙勇陪着喝干,仍是一脸不忿,谢琅故作恍然道:“谢某今日方知孙兄原来还尚未婚配,诸位谁家有妹子还没有许人的,让谢某帮着牵根红线。凭孙兄的人才和家世定会碰得良缘,娶得娇妻的。”
人群中便有人起哄:“关中鸣的妹子还没有嫁人,外号‘飞霞龙女”的,和孙兄颇为相配。”
谢琅道:“这‘小飞霞’的名字在下倒是也有耳闻,听说此女最喜打抱不平。”
又有人道:“差矣,差矣,那‘飞霞龙女”的火爆性子和孙勇兄碰到一起,定会水火不相容的。倒是‘小湘君’纪小英颇为适合。”
这一闹登时缓解了厅中的气氛,大伙继续笑闹起来。孙勇道声谢,眼角一扫那道竹帘,又现出魂不守舍的神情。低声道:“谢兄,那里面的仙子一般的娇娃真是楚家的小姐吗?谢兄和楚兄有着过命的交情,倘若谢兄帮我说项,孙某定是感谢不尽。”
见谢琅满脸古怪,孙勇以为他为难,咬咬牙道:“倘谢兄帮兄弟这个忙,能促成这桩美事,我可作主分一半家财给你。”
谢琅苦笑道:“孙兄太抬举谢某了,怕全天下的男子都想把这江湖第一美女娶回家呢。谢某自问没有这么多精力、钱力去对付周围这诸多情敌。孙兄若是有此豪兴,不妨去试一下。”
孙勇听了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
接下来,不少人纷纷涌上来和谢琅碰酒。谢琅心情愉快,豪兴大发,不知吞了多少碗酒。等他转到院子里时,脚步已踉跄起来。这时一阵吵闹声传到耳里,他寻声走过去正撞上两个满脸尴尬的年青弟子。待向前行了几步,看到慕容典典正抱膝坐在池边的石栏上,神情颇为恼怒。
谢琅走过去笑道;“慕容小妹子,又和谁呕气了。”
慕容典典低哼道:“这班臭混蛋,姑娘想清清静静呆一会都不成。”想起慕容典典凶霸霸骂人的小模样,谢琅不禁莞尔。
慕容典典探手自池边揪下一朵睡莲,一点点扯下花心向水里扔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谢琅笑道:“慕容妹子,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叫小楚出来陪你。”
慕容典典摇一摇头:“那个呆头鹅,我才不要他陪我。”
谢琅听得一愕,随即失笑。心道我这聪明绝顶的兄弟何时变成呆头鹅了。待要和她打趣几句,眼光落到慕容典典那掩饰不住落寞的脸上,心中一动。
谢琅在她对面的石椅上缓缓坐下,慕容典典抬起乌黑的大眼睛,轻声道:“谢哥哥,给我讲讲你们是如何大破阴冥城的,好吗?”谢琅微微一笑。
慕容典典大眼睛闪过梦一般的神采,憧憬道:“当日你们并肩对付那阴阳童子和‘风花雪月’,应是何等豪情。面对数千豺狼却从容不惧,又该是何等威风。我只恨上苍为何不让我和你们在一起。”
想起这些日子的可怖经历,谢琅摇头苦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幸亏你和雪姑娘没有去。否则……。” 说到这,他募的明白慕容典典这话的含意。
谢琅此刻虽然已有醺醺醉意,但慕容典典暗恋冷公子已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方才她问自已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想听到冷公子的故事才是真的。想到冷公子,谢琅这才模模糊糊记起这一个晚上也没有瞧见他和阿瑶的影子。
谢琅脱口问道:“慕容妹子,你可看到冷兄弟和阿瑶姑娘在哪里?”
慕容典典扯花瓣的手停住那里,呆了一下才道:“他一回来便到客栈去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出来。”说到后来,声音里尽是失落。
冷公子方才那妒恨之色在脑中一掠,谢琅被酒精烧得发热的心头忽的冲动起来,今晚须要向他讲个明白,免得这误会越演越深。念头一起,他蹭的站起身来:“慕容妹子可知冷兄住在哪家客栈吗?”
慕容典典正把手心里的花瓣放在唇前轻轻一吹,看着那片清粉色的花瓣幽幽向水里飘去。闻语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月色如银,如水的目光撒遍了整个古镇。
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穿过石板街,向镇外的方向走去。
笑闹声渐渐被丢远了。
来到一片竹林包围的小客栈,慕容典典停住脚步,低声道:“前面就是了,他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随即一抹黯然在她眼底漾开:“谢大哥,我先回去了。”
慕容典典寂寞的影子渐渐走远,谢琅微微一叹。回过身来,步履不稳的朝挂着一盏红灯笼的竹门走去。
谢琅摇摇晃晃的来到后院,扶住一棵红枫想站稳一些。口里冲着透出微弱光芒的木屋大喊道:“冷兄弟,你-在-吗?”
屋里的轻语声突的停住了。
谢琅向前跨了几步来到门前,拍门声打破了沉寂的空气:“冷兄弟,今晚可有空闲时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屋里透出来:“我已经睡了,不想见不速之客。”
紧接着阿遥也不客气道:“现在已是夜半时分,谢公子请不要扰人清眠。”
谢琅此时的头脑已经晕晕乎乎,毫不理会二人的拒意,继续大力拍门叫嚷道:“冷兄弟,今天晚上你为何要避开大伙一个人躲在这里。我知道你对我颇有误会,积怨已深。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好好谈个清楚,莫要象女子般胡思乱想、互相猜疑。空自伤了兄弟感情。”
冷公子恼羞成怒道:“姓谢的,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谁对你猜忌误会。你快给我离开这儿。”
谢琅酒意浓处,话语已无丝毫顾忌,冲口便道:“冷兄弟,作人何必如此拘泥。这些日子你我朝夕相处,难道我还瞧不出你的心思。谢某即已答应过你,自当会尽全力助你。明日我便去找雪姑娘和龙二爷去谈。“
冷公子的声音因为恼怒变得尖利起来:“谁是你的兄弟?姓谢的,你若在不滚开这儿,本公子可是要不客气了。”
听了这话,谢琅酒气上涌,更加用力的砸门。
“谢大侠,你把别的客人都吓醒了。夜半三更私闯别人住处乱耍酒疯,这恐怕不是什么堂堂大侠的行径吧。传出去对你的声誉可是不大好听。”阿瑶的声音不阴不阳飘出来。
“冷兄弟,你到底开不开门。”酒精烧得谢琅有些失控起来。
“嗖”“嗖”两道寒风从他耳边擦过,竟是两枚小小的袖箭从门里射出来。
谢琅一怒,抬脚便向那木门踢去。
“砰”的一声,那门应声而倒。里面响起一声惊呼。
水汽弥漫。
空气里沉浮着清甜的花香。
谢琅一进去便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烛台上一点烛火正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
水雾氤氤中,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正放在屋中间。
两双眼睛正同时向他望过来
一个愤恨,一个羞恼。
一睹之下,谢琅呆在了当地。
冷公子整个身子正泡在木桶里,舒眉冷目里满是恼意。不知是热还是怒,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了一抹灼红。
阿瑶一只手拿着汉巾,另一只手正挽起冷公子的湿发。水青色的云裤高挽过膝,一双美腿尽现谢琅眼底。上面则是一件同色的亵衣,酥胸半露,一缕散发自木梳松松挽就的髻上垂到嫩滑白晰的肩上,那娇懒成熟的风姿引人遐想之极。
谢琅一时间手足无措,不自觉后退一步,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阿瑶一双美眸没有丝毫表情瞧着他:“谢大侠莫不成是想等着窥视奴家是如何沐浴,因此才借酒发疯,踢门闯室。”
谢琅尴尬之极,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不敢在多望一眼,转身逃也似离去。
一阵夜风从踢烂的门里涌进来,屋里的水汽被吹得干干净净,也吹掉了冷公子的脸上那一抹异色,他的脸又重新变得苍白起来。
院内,竹叶沙沙作响。
秋天的脚步,已悄悄来临了。
终于,木鱼镇安寂下来
静静的躺在夜的怀抱里
喧哗过后,黑暗中沉浮着沉重的气息
冷风吹过,暗夜里仿佛穿行着一股杀气
远远的,似乎有一声惨叫传来。
短的象个不真实的梦
夜
又沉寂下来
长夜漫漫逝去
繁星渐朗,轻柔的雾气笼罩着青青的竹林。
有低低的琴音在这晓雾中徘徊
缥缈中透着无法言尽的悲伤和苍凉
令人闻之断肠
突地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竹林的宁静…………
冷公子冷目微睨, 一个娇俏的身影从墙上跃下来向他奔过来,他又垂下眼帘,坚冰般白晰的手指继续抚上琴弦。
一串心碎的旋律自他的手指间溢出来
慕容典典抬起的脚慢慢落下,无措的望着冷公子,不知是进还是退。她搓着手,脸现焦急之色。
冷公子不去看在他身边踱个不停的慕容典典,自顾自浸在这忧伤的琴曲里。慕容典典几次欲叫他停手,不知怎的,一触到那张苍白的脸又张不开口了。
琴曲袅袅
如晓风中一只孤独的蝶在寂寞的飞舞。
如深秋长夜里凄冷的徘徊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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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典典痴痴的望着冷公子悒郁的眼睛,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一典终罢,冷公子抬起头来,望天,无语。
慕容典典看一眼呆呆沉思的冷公子,咬一下嘴唇,惶急的叫道:“冷大哥。”冷公子的脸微微向慕容典典侧过来,身子却依旧漠然不动,
慕容典典瞅一眼青白色的天,急切道:“你快快和阿瑶姐离开这儿吧!”口气里满是焦虑之情。
冷公子微微一诧。
慕容典典急走两步,面对面站在冷公子身前,疾声道:“昨天晚上龙二爷被人杀死在屋里。”
冷公子身子一僵,双目露出探询之色。
“昨晚客店全住满了,龙二爷就搬到了镇上一户人家里。也不知是几更出的事情,龙二爷没了性命不算,那一家五口也俱被杀死。雪姐姐说是你下的手,他们正在商量如何来擒住你,我来时抚琴姐已去叫谢哥哥了。冷大哥,你快走,否则一会儿他们赶来,你武功在高也斗不过这么多人的。”慕容典典一口气讲出这一串话,小脸已经急得通红。
冷公子的眼底掠过一丝无法言语的神情,随即又恢复冰冷。见他依然无动于衷、毫无离去之意,莫容典典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吱哑”一声,昨晚被谢琅踢倒的木门一开。一个身影盈盈走出来,清甜悦耳的声音问道:“冷弟,什么事。”
阿瑶如花般的玉脸犹带着几分慵懒的意态,恍若海棠晓睡方醒。一只柔荑扶在门上,另一只则捏着一角缀满流苏的披肩。云黄色的披肩包裹着她玲珑的身躯,直叫人浮想联翩。
慕容典典无助中见到阿瑶,脸上现出希冀:“阿瑶姐,你快叫冷大哥离开这儿吧!”阿瑶讶然的目光转向她。
“怎么,杀了人后想溜吗?”一个透着悲愤的美妙声音冷冷响起。
雪飘飘的美眸深深注了慕容典典一眼,微微现出怒意。慕容典典垂下头,神情不安的样子象个做了错事被大人突然抓住的孩子。随即又仰起脸,现出坚决的神情。
阿瑶粉脸一寒:“谢大侠、雪大小姐,二位一大早不经主人同意,就气势汹汹的闯到别人家里。懂不懂得‘规矩’两字。”
雪飘飘煞白着脸道:“那我到要问你一句,半夜三更溜到别人家里乱杀无辜,又算是哪一门子规矩。”阿瑶一愕。
谢琅脚步发沉,一步步移向冷公子,逼近他的脸:“是你害了龙二哥和那一家人。”
冷公子神情依旧漠然,眼底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
这细微的变化被谢琅捕捉到眼里,他的心愈发沉重起来。
“怎么,龙二叫人杀死了么。”阿瑶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过,助纣为虐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雪飘飘忽的转过身来,黑眸里射出仇恨的冷芒,阿瑶一脸的不示弱。谢琅摆摆手,又一字字逼问着冷公子:“真的是你下手杀了龙二哥,连那两个不谙事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冷公子傲然抬起脸,眼神冷灼而剔透,静静的直视着谢琅。
谢琅的嘴角挂着一丝冷酷。
空气中那份杀气一触即发
慕容典典紧张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一两声吠声划破了这沉重的大地。
“姓冷的,象你这般冷血嗜杀之徒,什么时候杀了人都不敢承认了。”雪飘飘怒声质问道。
冷公子不去看她, 但眼底的痛苦又深了几许。他探手轻轻掀开琴旁一本旧蓝的线装书,神情萧索而冷淡,目光放在一页泛黄的字迹上,拂出几个音阶,轻轻弹奏出来。
几人同时愕然。
雪飘飘剧震之下,颤抖道:“好一个杀人真凶,居然狂妄至此,今日我便要替兄报仇。”语声到处,已手持莲花剑冲过来。
剑光铄铄,慕容典典纤手掩上了檀口。
谢琅跨步横挪,剑鞘一迎,阻住了雪飘飘这一式。雪飘飘错愕的望着他。
阿瑶怒不可遏:“少在这里唇红齿白的血口喷人。莫说昨晚我们根本没离开这‘雅竹轩’去杀什么姓龙的。就算是我冷弟真的要他的命,自会光明正大的公平向他挑战,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不要以为别人都象你们雪家那样喜欢在背后使阴刀子。”
谢琅向雪飘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谢大哥。”雪飘飘诧声叫道。
谢琅转向阿瑶,神色凝重道:“你是说昨晚你们一直在这里,有什么人可以作证?”
阿瑶秀眉一扬:“谢大侠端的好记性,难道忘了昨晚曾踏月而来,邀我冷弟促膝长谈吗?”
雪飘飘闻语眼光在二人身上一转,现出怀疑之色。
谢琅咳一声:“谢某来过不假,但这‘雅竹轩’一片春意溶溶,冷兄正在享尽温柔滋味,谢某不便打扰二位。是以谢罪一声就告退了。阿瑶姑娘,谢某讲得没有错吧!”
阿瑶俏脸微红,慕容典典面现茫然之色。
冷公子贯注弹琴,浑似没听到众人的话。
琴音清绝, 悲苦中透出一股愤意。
谢琅不谙音律,竟也听得为之一颤。
阿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目中溢满爱怜。抬首狠狠瞪了谢琅和雪飘飘一眼,冷哼道;“阿瑶想问谢大侠,那谁又亲眼目睹证明凶手是我冷弟呢?”
雪飘飘脸色沉了下来:“人全都被杀死了,你还敢问这句话。除了他又有谁又会害龙叔呢?”
“笑话,雪家作了那么多孽,谁知道你们外面还有多少仇家呢?”阿瑶一抖披肩,目光闪烁:“你们自已害死龙二,好嫁祸给我冷弟也说不定呢?”
雪飘飘和慕容典典同时色变。
阿瑶玉脸掉向雪谢二人,语气转为淡然:“二位不知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天下想打这天下第一美女主意的人多如群蚁。雪行义和雪小竽即已死了,接下来最大的阻碍便是雪家这精明能干的龙管家。龙二现在也去了阴世,剩下的雷三和江四都不足为患了。”阿瑶转了一个圈,盯着雪飘飘,嘴角浮上一丝嘲讽:“所以,龙二之死的根本症结很可能就出在你自已身上。”
几人同时一呆,冷公子手里的弦“ 铮”的断了一根。
谢琅捉摸着阿瑶的话,眼光从一个人脸上转到另一个脸上,若有所思。
因昨晚饮了太多的酒,谢琅刚刚躺下片刻就被抚琴唤醒,至今头还有些发沉。他还未来到及去查看尸体,闻知雪飘飘已持剑赶来,便折身而返,在半路上迎上了她。当听到龙二猝死的恶耗,再听说同屋几人全部被杀,谢琅自是激怒到了极点。此刻,他方觉如此就把杀人凶手这个结论下到冷公子身上不但为时太早,也缺少证据。何况私底下,谢琅实在不能相信冷公子能下如此毒手。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冷公子脸上,凛声道:“我在问你最后一遍,龙二哥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冷公子的声音听起来冷淡而疲倦:“是与不是在你心底又有什么分别。”
谢琅剑目精芒一爆,手攥起又放下,回首对雪飘飘道:“我们先回去。”
雪飘飘一脸不明所已,不知所措被谢琅带走。
阿瑶轻轻吁出一口凉气。
慕容典典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两串泪珠滑落下来。
谢琅俯身细察地上的几具尸首,沉重的讲不出话来。
两个孩子一个倒在床上,另一个则半倚在床头。旁边一个中年妇人趴在他一侧,看情形分明是要扑过去护住孩子。一个男子则跌靠在门槛上。
在跨进另一间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仆地而倒,拐杖滚到了一边。
五人都是心脏中剑,只有少许血渗出,所捏拿的位置丝毫不差。显见凶手剑法高明之极,而死者脸上都未现出痛苦之色,看样子还来不及呼喝惊怕,便在顷刻之间同时毙命。
谢琅愈看心愈缩成一团,他和冷公子多日在一起,所以对他的手法,用剑的角度和刺入的位置有着深刻的了解。此刻,察看了几人身上的伤口的大小,想不出还有第二人使这种剑,用这种手法。
待来到龙二的尸体前,见他则是眉心一点红痕,一道极细的血迹已经干涸。一张脸惊骇而愤怒,令人不忍卒睹。谢琅慢慢掩上他的怒目,四婢已哭成一团。
一旁的雪飘飘募得抓住他的手臂,惊呼道:“谢大哥,你看。”
循着她的声音望去,一点蓝色跳到他眼里,谢琅不禁大为动容。他慢慢掰开龙二的手,盯着龙二青白的手心里那一角蓝色的布条,剑目里溅出两簇愤怒的火焰。
黄昏
竹林迷离
秋意弥漫
冷公子负手而立
身影萧索而孤寂
天边那一抹斜阳
宛若他苍白的面上那一抹忧伤
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问道:“请问一位姓冷的公子是住在这里吗?”冷公子缓缓回过身来。
“有人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来人呈上一张信笺。
接过信笺,冷公子眼睛微微一跳。
他轻轻打开信笺
三日后 戍时
风之谷,断魂崖,
吾将在此恭候冷君,
为亡于君之剑下之冤魂索回公道。
谢琅
冷公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这张纸笺,不知过了多久,阿瑶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冷弟,我已买下两匹好马,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镇子了。”
冷公子双手轻轻张开,晚风吹过,那张信笺化作片片雪花飞旋着坠入这无尽的夜色。
他缓缓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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