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阵~

  这日,太阳刚刚西斜,大伙来到一处大镇打住休息。晚上,雪飘飘嘱人轮番守候。整整一夜众人都打醒精神,谁知相安无事。一连三天,都平安无羔,大伙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不一日已行到河南境内,这晚,雪飘飘来到谢琅屋内道:“谢郎,我闻听离城三十里处有一处‘箜竹寺’,景色甚佳。明日我们何不前去一游。”谢琅点头应是。

  第二日是个集市,城里摊贩林立、热闹非凡。雪飘飘不喜注目,只带了四婢,仍然乘马车前往。出了城,雪飘飘笑盈盈唤过谢琅,叫他取下寒月刀一观。然后从车里拿出把刀鞘来,道:“一路上我都一直替君留意,今日恰令我碰到此鞘。你看,此鞘好像专程为你的宝刀打就而成。”

  谢琅见此鞘用上好象牙制成,刀鞘鎏金暗纹、凹凸有致,通体一溜镶了十二颗碧玉,光彩夺目之极,令人为之目眩。喝采之余,不由暗暗摇摇头。心想:此鞘豪美之极,本是王孙贵豪的炫耀玩意儿。自己一向随意惯了,要这等东西何用?此鞘携在身上,一路上不知惹多少人嫉羡,

  惹多少风波。雪姑娘豪门长大,哪里想得到这些。当下称谢之余,心中则盘算着回去后如何收起来。

  听到谢琅赞叹,雪飘飘心里欢喜,面上更添丽色。

  车行渐深,峰回路转。

  踏过一座小桥,现出一条古道。

  两旁古槐参天,织成一穹天然屏障。

  尽头处,又现出两条叉路,一个布衣老人正懒洋洋的倚着一棵树打盹。面前的桌子,上面摆着卤蛋、花生等物, 几把竹椅旁一方大锅正腾腾冒着热气。

  谢琅心中一动,摆手叫众人停下,翻身下马,慢慢向前走去。愈往前走,谢琅愈有一种透不气来的感觉,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杀气自四面八方笼罩了他,但他却死死盯着面前这老人。

  老人依然双眼半闭。谢琅的背部却沁出一粒粒冷汗来。

  他上前踏上一步、又是一步。

  谢琅身形凝重,双足生根,一步缓似一步,雪飘飘不明所以,正自诧异。忽听马声急嘶,紧接着全身一腾,四马已发足狂奔,风驰闪电般直奔旁边的叉路冲去。

  听到身后异动,谢琅却不敢回头去看。他长啸一声,抽刀、倒纵……但是,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十二根长鞭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向谢琅前后左右分抄过来。与此同时,数道青光则自头顶疾射下来。

  而在这同一刹那,谢琅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他手中的寒玉刀如灌铅一般,

  拨──不──出──来──。

  鞭影箭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向谢琅压了下来。

  树下的老人双目微张,口里不知喃喃的说了一句什么。

  谢琅弃刀、扯衣、挥臂、曲手…。

  左侧两个青衣男子离谢琅最近,长鞭挥出,眼见鞭身已至谢琅左臂,刚要露出喜色,忽觉一股大力自手中传来,身子不由自主飞起,在空中划了一串长长的弧线,眼睁睁的看着数道青光逼至眼前,还未来得及惨叫已气绝身亡。落下时,已被钉成两个刺猥。

  与此同时,谢琅右手挥出的长衣已和五根长鞭扭结纠缠在一起。

  另外五根鞭子如毒蛇般缠住了谢琅的身子。谢琅顺势一滚 ,双脚连环踢出,五人只觉脸上一热,便失去了知觉。

  其余五人见此情状,急要收鞭变招,但手中长鞭和衣服缠在一起,如被铁链捆住一般,挣脱不了分毫。谢琅大喝一声,一放一收一带,五人手中的长鞭变的如烫手的山芋一般,

  呼叫着纷纷脱了手。

  谢琅站定,目光轻轻一扫,五人不由得连连后退。他一字字道:“六位朋友,还不肯与谢某现身一见吗?”

  树上六人一听,面上俱变了颜色。他们见谢琅一招之间,地上两死、五伤、五退,收了他们发出的四十二枝连环箭,破了他们这十八人组成的《天罗地网摄魂阵》,只吓得呆愣在树上。

  一霎间,一片死静。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道:“好香、好香。”

  众人俱是一愣。

  那老人手里捻起一粒花生米,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刚才的赞叹声便是自他口里发出来的。

  谢琅剑目一闪,趋前几步,恭身道:“晚辈谢琅刚才扰了您老人家的清梦,恳请前辈见谅。”

  那老人双眼一眯,点点头道:“年轻人懂得尊卑敬老,很好、很好,难怪人言谢少侠武功了得,侠义过人,果不虚言。”

  “谢琅不敢,晚辈这点粗末功夫,在长辈面前无疑是班门弄斧,倒让您老人家贻笑大方了。”

  那老人淡淡的望他一眼,谢琅只觉有种酌痛的感觉。“你知道我是谁?”

  望着他雪白的头发和如墨的双眉,谢琅脑中忽的闪出一个人来,当下道:“晚辈曾听人讲二十几年前有一位姓夏的大英雄,琴心剑胆,笑傲江湖,黑白两道闻之色变。这位英雄嫉恶如仇,生平作过许多快意恩仇的侠事。听说十几年前,厌倦江湖风波,已归隐田园,不知其踪。晚辈斗胆猜想,却不知有无冒犯。”

  那老人即不点头,也不否认,但脸上的皱纹却都舒展开来。

  谢琅一辑到底道:“ 晚辈常常感怀晚生十几年,无缘见到这位大英雄,想不到今日在此忽逢奇缘 ,请您老人家受谢琅一拜 。”

  那老人名唤夏仪风,乃是当年‘四君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数年前他便已退隐江湖,此刻忽听谢琅道出他生平快事,当下心里只觉说不出受用。欢喜之下,点点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头子心里很喜欢你。可是我已答应了人家,不得不和你打这一架。”

  谢琅一惊:“不知晚辈何事冒犯了前辈。”

  夏仪风摇摇头道:“不是你冒犯了我,是你得罪了别人。唉!麻烦、 麻烦。”说着皱紧眉头,思索一下,忽又拍拍脑门道:“好极、好极。”

  谢琅听得莫名其妙,夏仪风又望着他笑咪咪道:“你想文斗还是武斗。”不等谢琅开口,自己抢着道:“象你我这等高人,岂能学这班草包王八蛋使鞭弄剑,自然要选文斗了。”

  谢琅问道:“却不知文斗怎样,武斗又如何?”

  “文斗便是你我对奕一局。”

  谢琅早就闻听此人对棋艺痴迷远在武功之上,心想自己和他这一局棋不知要下到何时,雪姑娘那边还不知怎样了。当下抱拳道:“晚辈棋艺粗浅,不敢博您老人家一笑。我看还是选武斗对在下更公平些。”

  夏仪风甚感失望,口中咕噜了一句,脚尖一勾带起一个提篮,掀开盖布。见是一篮白生生的鸡蛋,谢琅大感意外。

  夏仪风眼珠四下一溜,满面笑意,身子陡起。谢琅眼前一花,白花花的鸡蛋四下迸飞,待凝目细看,鸡蛋已整整齐齐摆成了一个丈余方的棋盘。四个一小格,仿佛用手划就一般。唯东南方缺了一角,显是鸡蛋数量不够。老人摇摇头,显是对自己计算的失误大为不满,一伸手从翻滚着沸水的锅里又抓出几个,把空处填满。

  谢琅大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夏仪风拍拍手道:“好了,你既不肯和我弈棋,只好在棋盘上过过招算了。你只要冲出这棋阵,不踩坏棋盘。这一局就算你赢了。”

  谢琅登时就头大起来,他略一思索,选了一个位置站定。夏仪风眼睛一亮,跳上棋盘,双掌缓缓画出一个圆圈。

  谢琅全身的肌肉立刻紧张起来。

  当雪飘飘割断马绳、跳下马车时,车已冲出数里。她立即向回赶来,远远望见谢琅和一个老人相站而立,心下吁出一口气。

  待渐渐走近,却见那老人双足慢点,手里正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谢琅神色紧张,双目紧盯着老人的手,正发足疾奔。

  雪飘飘心下奇怪,圆圈越画越慢,谢琅却越走越快。离近了,雪飘飘瞧的清楚,谢琅全身上下俱已湿透,神情狼狈不已。雪飘飘当下毫不犹豫,两把短剑宛如两朵雪莲花,十二片花瓣带着风声向夏仪风飘去。

  待剑花分从六处快要碰到夏仪风身子时,仿佛撞上一张巨大的丝网,轻飘飘反弹回来。雪飘飘接过反弹回来的莲花雪剑,不由花容失色。

  如果说刚才的“天罗地网摄魂阵”让谢琅感觉自己如被猎人追杀的猎豹一般。那此刻的他才切切实实如掉入陷井的困兽仓惶无助。

  夏仪风挥手投足间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谢琅犹如一条网中的鱼,拼死挣扎。

  网越收越紧,谢琅苦不堪言,有几次,他几乎感觉到鸡蛋不堪重压,几近碎裂。

  夏仪风将他围在里面,风雨不透。谢琅只觉胸腹间仿佛有一条小蛇乱撞乱窜,耳边则有两面小鼓咚咚擂响。鼓声越来越大,喉头也一阵阵发热,他知道自己已撑到了尽头。

  在一旁的雪飘飘突然看到谢琅脚底一滑,向后便倒,心里格登一下。夏仪风却点头赞许道:“年轻人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我本来算定你半柱香前便该输掉呢?”

  话音未落,战局便起了变化。谢琅身子向后倒去,一个后空翻又重新在原地站定,手里却多了十来枚鸡蛋。夏仪风眼看鸡蛋分三路向自己打来,还未近身,已被自己的天罡真气撞的四分五裂。他唯恐蛋白蛋黄落到自己身上,双手向旁一引,站在旁边的那五个人登时溅了满脸满身,

  狼狈不已,虽然心头大怒,却是不敢作声。

  谢琅趁此跳到棋盘之外。

  夏仪风低头看看棋盘中剩下的鸡蛋仍然丝毫无损,分厘不差的摆在原地。面无表情道:“很好,你赢了。”

  谢琅刚一张口,嘴里猛的喷出一道血泉。雪飘飘冲上前来道:“你怎么样。”抬起头对夏仪风怒目而视。

  谢琅摆摆手,喘息道:“小子使出无赖手段才得以脱身,此等行径倒教前辈取笑了。”

  “练武之人,最忌拘于形泥,一味呆练。与人对垒更应随机应变,窥敌之弱点,攻敌之不备,方反败为胜。此局你胜在取巧,却也攻了老夫一个措手不及。这么厉害的暗器老夫生平首见,大开眼界。很好、很好。”说着,夏仪风哈哈大笑。

  雪飘飘在一旁冷冷道:“即然你口口声声称赞谢郎,相惜之色溢于言表,却又为何口是心非,使出如此狠辣手段。”

  夏仪风看看谢琅,又瞧瞧雪飘飘,摇摇头道:“ 奇怪、奇怪。”随即恍然:“是了、是了。唉!可惜,可惜。”

  谢琅和雪飘飘听得面面相觑。

  谢琅心道人云夏仪风一代名侠,怎的说话却如此夹杂不清。当下又恭身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斗胆恳请前辈赐教。晚辈知前辈善恶分明,近年来已不喜理尘俗之事。晚辈实在想不通究竟身犯何等恶事,惹下这杀身之祸。不知前辈是受何人所托前来教训晚辈,莫非前辈也为人所挟不成。”

  夏仪风眼珠一瞪:“哼!谁敢来胁迫我,老子叫他们的脑袋瓜子变成这烂鸡蛋。若不是老头子那关键一子走错,全局皆失。又怎会千里迢迢趟这浑水。”

  说完,瞟一眼雪飘飘喃喃道 :“少年人风流成性,人家肯把数十年的太华真气给你,足见深情一片。如此辜负别人……。

  唉!年轻人一昧贪恋美色,误了大好前程不算,还招来这杀身之祸。可惜呀可惜。”

  原来夏仪风察觉谢琅除本身深厚真气外,新近还得了数十年的太初月华真气,暗暗称奇。待试过雪飘飘武功内力,显然来自另外一门功夫,是以才道奇怪。

  后来想定是谢琅朝三暮四。难怪求他下山之人讲此人贪爱美色,夺人之妻,放荡成性。待见到谢琅气宇轩昂,心里喜欢,颇有收他为徒之念。只是如此弃乱始终,美玉有瑕,心里暗暗可惜。这才有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听了这几句话,谢琅方寸大乱,一时间呆立在当地。

  见夏仪风转身要走,谢琅赶上几步,问道:“请问相托前辈之人是不是一位姓蓝的姑娘,或是一个姓冷的公子。”

  夏仪风摇摇头,面上颇不以为然,叹道:“小朋友,欲海无边,回头是岸。”

  谢琅欲要作答,夏仪风挥挥衣袖道:“你我若有缘,它日在当相聚。若有一天你想陪老头子切磋一局,可来天子山找我。”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刚才我用天罡真气已把你体内的天竺花毒和一品丹顶逼了出来。幸亏毒力尚浅,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了。”

  谢琅一惊,低头望去,衣襟上的血迹竟透着黑金色。再想开口称谢,夏仪风已飘然远走了。

  余下众人一见,急急抬了同伴的尸体四下逃窜。雪飘飘抽剑拦阻,谢琅摇摇头,神色凄然。

  雪飘飘捡起地上谢琅的外衣和寒玉刀,恨声道:“原来他们早有算计,在这刀鞘中动了手脚,只可惜这把寒玉刀就这样被糟踏了。”

  谢琅望一眼道:“寒玉宝刀乃用千年玄铁打造,岂能轻易折服,只不过这把刀鞘却保不住了。”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谢琅觉得有些寒意。这才发现身上衣衫被风一吹,竟薄脆如一片片雪花,溶落到地上。

  谢琅披上外衣,心想,若不是夏仪风手下留情,恐怕十个谢琅也该没命了。他却不知夏仪风的天罡真气也使出了七成的功力。

  经此一役,雪飘飘忧形于色,于是和谢琅商议为避敌人追杀,干脆遣众人先回,二人则绕道而行。谢琅拒绝道:“此事与你无关,别人要找的人是我。谢某做了错事,难道要做缩头乌龟躲起来不成。”

  雪飘飘心头不快,言行举止便冷淡了许多,二人仿佛又回到来时谢琅护送她的情景。

  谢琅心头倒是一松,举止愈发狂放起来,夜夜饮至大醉。雪飘飘恼怒万分,忍住不作声。说来奇怪,等谢琅日日盼望有人行刺,自己定要追问出蓝妙人的下落时。反倒风平浪静,一路上甚是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