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人想杀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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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俊海走了,整个秋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从我的视线里蒸发了。有时候喝多了,独自坐在阴暗的铁皮房里,看着他曾经躺过的弹簧床,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伤。我与他的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过电一样地掠过我近乎麻木的大脑,心会时常抽搐一下。每当想起李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和我那声悲怆的“爹”来,眼睛便会模糊,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让花子他们去打听李俊海现在去了哪里,打听来打听去,带回来的都是这三个字——失踪了。我为那天的事儿很后悔,我觉得,他那天对我发火是因为他把我当亲兄弟对待才那样的,我不应该撵他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他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下倒好,亲兄弟反目成仇了。有一次,我跟胡四说了我的苦恼,胡四点着我的脑门说,看不出来,你杨远还是个侠骨柔情的人呢,不是我说你的,有心在社会上混,这种心态要不得,尤其是对李俊海这种人。

  冬天来了,冷藏厂的生意好起来了,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也无暇顾及李俊海的事情了。

  有一天,小广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杨远,你还真的想跟我不算完是吗?”

  我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想找茬?我冷笑道:“别跟我罗嗦,想干什么你就直说。”

  小广沉默了一阵,闷声说:“我提醒你,不要骚扰我,我不想在外面混了。”

  我骚扰他了吗?我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小广哥,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小广的声音变了,似乎变回了当年:“听好了,别逼我。”

  听他的口气,这里面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你在那儿?我去找你。”

  小广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砬过,听起来沙沙的:“没必要,你好自为之。”

  我刚嚷了一声别挂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静音,我摔下电话就把花子喊了进来。

  花子见我脸色铁青,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推着他往外走:“你去打听打听陈广胜在哪里,我要见他。”

  不大一会儿花子就回来了:“他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好象请了病假。”

  我想让花子带人去他家里把他拖来见我,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想再牵扯到他家里的人。

  抽了一阵闷烟,我对花子说:“这几天多留心留心小广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花子很纳闷:“远哥,你没弄错吧?小广现在很老实……”

  我摔了他一烟头:“闭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该打听的你少打听。”

  花子讪讪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别惹他,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

  我拉开他,侧身挤出门去。

  从那五摊上拎了两条鱼,又去大昌摊上撮了一袋子虾,我发动车就走,我要去找胡四。

  胡四的小饭馆扩大了,他把旁边的一家粮店盘了下来,跟原来的饭馆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名字也改了,现在叫“食为天大酒店”,门口摆放着两排硕大的花篮,门头上挂着一溜红彤彤的大灯笼,喜气洋洋,像一个爆发户的庭院。没变的是,门口还支着那个汽油桶改造的炸油条的工具,那个村姑依旧在高声叫卖:“包子、馅饼、油条,胡四牌的啦!”

  进门的时候,胡四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前厅溜达,我喊了一声:“土财主,忙着呐?”

  胡四连忙丢了鸡毛掸子,自我解嘲:“啥叫土财主?我这人不喜欢闲着……刚要去找你呢,你竟然自投罗网。”

  “这词用得不恰当吧?什么自投罗网?”我把带来的东西丢到厨房里,回来打个哈哈。

  “恰当,自投罗网的意思就是,我设了个局,让你进来钻,哈哈。”

  “设的是什么局?说来听听,好的话我就钻。”

  “不急,呆会儿林武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你先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把刚才小广打电话的事儿说了一遍。

  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不会吧?前几天他还来这里跟我好一顿聊呢,他说他刚承包了他们商场里的一个装潢材料部,正准备大干一番呢……他还把你好一阵表扬,说你人很仗义,出来以后也没找他的事儿,等有机会跟你谈谈,将来交个朋友。这不都挺好的嘛,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小广那个人我知道,别人不去惹他,他是不会主动去惹别人的……怎么回事儿呢?杨远,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找他的茬儿吧?或者你的朋友,比如金高啦,花子啦,他们也没去惹小广?”

  我想了想,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会,这几个哥们儿天天跟我在一起,他们干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四哥你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我的这帮弟兄绝对够义气,他们是绝对不会瞒着我去干任何事情的,这一点我敢打保票。”

  胡四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那就奇怪了,难道有人故意给你们挑事儿?谁这么下作?”

  我把那瓶酒一口气干了,砰地敦在桌子上:“我不管了,你跟小广熟悉,你去打听。”

  胡四拿起瓶子,小心翼翼地插到身边的啤酒筐里,回头说:“交给我吧,抽空我去找他。”

  “李俊海有下落了吗?”胡四还是闲不着,拿过一把芹菜放在桌子上摘。

  “没有,我估计他是伤心了……”我怏怏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不高兴啊,我怀疑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不会吧?”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心一堵。

  “难道你把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你的全忘了?”

  “忘不了,可小广那么聪明的人会相信他?”

  “这就需要去问问小广了,”胡四摇摇头,“小广聪明个屁,心太软。”

  “哈哈,说蝴蝶蝴蝶就到,”林武像一头狗熊那样横着身子闯了进来,“刚才我跟芳子还在路上说你呢,芳子说要去市场拿你两条鱼回来炖着吃,我说,别去,蝴蝶这小子净卖假鱼,他的黄花鱼和红头鱼都是上了颜色的,虾是撒了尿的……”

  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抹阳光里的芳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嫩红的阳光斜打在芳子的脸上,她的脸泛出熟透了的苹果那样圆润的光泽。

  “远哥,你可真老实,”芳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冲我直乐,“他那么损你,你也不揍他?”

  “啊?他说我什么了?”我确实没听见刚才林武在说什么,傻得像我弟弟。

  “他说你是个奸商呢。”芳子用眼角瞟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走一步我的心紧一下,几乎要晕厥了。

  林武去厨房里拿了两根黄瓜,喀嚓喀嚓地嚼:“真他妈奇怪,芳子好象看上蝴蝶了呢。”

  芳子把嘴巴撅成喇叭状,大大咧咧地说:“就看上了怎么着?人家远哥多稳当?哪像你,猴子似的,是不是远哥?”

  我说不出话来,脸烫得厉害,连忙点根烟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武好象并不在意,傻笑着递给芳子一根黄瓜:“那好啊,有空我给你们拉拉皮条。”

  胡四笑眯眯地转圈打量芳子:“嘿嘿,我妹妹是越来越‘拿人’了,瞧着腰儿,瞧着屁股。”

  芳子推了胡四一个趔趄:“滚蛋,再这么流氓我告我姐姐去,休了你。”

  胡四正色道:“休了好,休了我找你……好了,谈点儿正事吧,林武,你跟杨远说。”

  说完瞥了芳子一眼。

  芳子很知趣,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小鸟一样飘了出去。

  林武说的事儿让我吃了一惊,拿烟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4

  “如果你自己没有车,出门怎么办?”林武把满嘴的碎黄瓜吐在地上,瞪眼问我。

  “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呀,”我一笑,“怎么,想打我车的主意?”

  “你那还叫车?”胡四边收拾着地下的黄瓜边说,“哥哥我的车可比你的气派多了。”

  “别打岔,我跟杨远说,”林武继续问,“除了公交车你还坐过什么?”

  我想了想:“还能再坐什么?你以为这是在香港啊,出门还坐的士?”

  林武哈哈大笑:“你以为不能?四哥的车跟的士也差不到哪儿去。”

  胡四瓮声瓮气地说:“是这样,我和林子俩凑钱买了两部面包车。”

  我明白了,前一阵我就发现街上跑了不少小公共,车窗玻璃上写着5路、7路什么的,好象有点儿钱又急着出去办事的人才舍得坐那车,票价比大公共要贵许多,莫不是胡四也想干这一行?我笑道:“我明白了,四哥想当司机,不当厨师了。”

  “他连油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当什么司机?”林武插话说,“他也就是块当厨子的料……算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实打实的来吧。我俩凑钱买这两辆车都好几个月了,一直让伙计们在长途站那里拉私活儿,前几个月挣了点儿银子,眼看要挣出下一辆车钱来了,车就被交管大队给查封了,老四没办法就去打点关节,这一下子把刚挣到手的那点儿钱全折腾进去了。好歹把车赎回来,还没等继续上路呢,孙朝阳就开始找麻烦了,要让老四消失……对了,你应该认识孙朝阳吧?”

  我的头皮一麻,怎么不认识?那可是个大哥级的人物!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在后海跟他见过一面。那天上午,牛玉文脸色蜡黄地在宿舍里喝闷酒,我问他为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牛玉文说,一直跟着他玩儿的一个弟兄被人打了,很惨,腿都打断了,那伙计家里又穷,住不起医院,一直在家躺着。没办法,牛玉文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打人的那个人要医药费,结果走到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打散了,那帮人凶得很,擎着菜刀一路撵牛玉文,扬言要把牛玉文砸回他妈逼里去……我问,是谁这么疯狂?来明的不行,咱们背他的“死狗”去。牛玉文说,那多没劲?今天你背了他,只要他死不了,明天他再来背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不再打听了,只是安慰他,别怕,他们再来找麻烦,我跟他们拼。下午有人给牛玉文捎来了话,让他晚上带人去后海,那个人要跟他火拼一场……牛玉文唉声叹气了一个下午,最后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骑上自行车就走了。牛玉文回来的时候好象变了一个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晚上跟我一起去,这架不但打不起来,那帮小子还得给我磕头。晚上,一个披着黑风衣的人来了,这个人一言不发,甩头让我和牛玉文跟他走。

  我们三个人行走在去后海的路上,很孤单。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有点儿畏惧他?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站在海风的当口,风鼓起他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我们三个人站了没有多长时间,一群黑影就从几条破船上跳了下来。一个黑敦敦的胖子,用一只手电筒冲我们乱晃:“呦!很猛啊,就来了三个?”

  晃着晃着,他突然像被鱼钩甩了一下的鱼,猛地丢了手电筒:“朝阳哥,是你?!”

  后面的人一下子散了,唧喳一阵,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靠前,远远地往这边偷看。

  穿风衣的大哥站着没动,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过来。”

  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手里拿着的一把斧头噗地掉在了沙滩上:“朝阳哥,原谅我……”

  穿风衣的大哥没有看他,他把脚踩在礁石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用手托着的腮冷漠地转向了乌蒙蒙的大海,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伴在柔和的海风里犹如来自天边:“吴胖子,出来混要讲一点江湖道义,不要以为没人压着你,你就可以飞上天去。你想活,我兄弟也想活,他的腿断了,活得就不自在了,可我发现,你的腿还好好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你觉得呢?”

  吴胖子噗地一声跪在了满是淤泥的沙滩上:“朝阳哥,放过我,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穿风衣的大哥把皮鞋在礁石上磕了两下,转身就走:“那好,别再让我找你了。”

  这位大哥就是孙朝阳。想起他,我的心一阵发凉,四哥,你怎么会惹上他了呢?

  林武见我没说话,急吼吼地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你不认识孙朝阳?”

  我回过神来,冲林武哑然一笑:“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了?”

  “他在找咱们的麻烦呢,”林武接着说,“在咱们东边三区公交线路上跑的小公共全受他的控制,也就是说,他在吃这些人的保护费。老四一开始去找过他,想让他帮忙弄个营运,‘抽头’该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可他对老四说,你最好别插手我这一块儿,我没工夫陪你玩儿。我俩直接急眼了,就偷着拉点儿私活儿,其实那时候孙朝阳也知道这事儿,还派人砸过我们的车,老四找了梁超,费了好多劲才把这事儿压下了。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孙朝阳还开玩笑说,四膘子也是后起之秀,有饭大家吃,只要别骑在我的头上拉屎,大家会相安无事的。你想想,咱四哥是个寄人篱下的主儿?没理他,这不就来事儿了?”

  “四哥,”我拉了正在沉思的胡四一把,“我觉得你还是通过车管所,正式办个营运好。”

  “办个屁,姓孙的跟我来这套我还不办了呢,我要把他砸跑了,取而代之。”

  “呵呵,”我无奈地笑了,“四哥,孙朝阳可不是黄胡子啊。”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胡四?”胡四的眉毛竖了起来,“谁大谁小扔碗里滚滚再说。”

  我沉默了,心里很乱,眼前老是浮现着孙朝阳站在海风里的镜头。海风将他的风衣吹得哗哗响,他面色冷峻,犹如一尊矗立在冰冷月光下的青铜雕塑。我该怎么办?帮胡四把他砸下去?我有这个能耐吗?万一失手了,我刚刚创下的这点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我甚至联想到我被人在街头追杀,忽忽的冷风从耳边掠过,我如丧家犬一般穿行在狭窄肮脏的胡同里……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黄胡子,当初黄胡子是否也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呢?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没头苍蝇一般失去了主张。

  芳子在外面唱歌:“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静静的小村庄……”

  一阵风吹进来,打了一个旋,又飘走了,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5

  “蝴蝶,我来帮你分析一下,”胡四的头脑似乎很冷静,“孙朝阳是个纸老虎,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你听着。首先,他摸不清咱们的来路,他根本不知道咱们有多大的势力,他老是以为在这座城市里没人敢动他,一旦咱们主动出击,他首先就懵了,第一反应就是保住他的地位。我敢说,这种老油子是不会直接跟咱们拼命的,他会怎么样呢?我断定,他一定会先稳住咱们,然后再暗下黑手,这正合我意,我会在第一时间让他尝到我的厉害。当然,我是不会把他杀了的,我还没笨到杀人的程度……兄弟,我出来这一年多不是白混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一点我不说你也清楚。第二呢,这就要看你的了,实话告诉你吧,孙朝阳很惧怕你!别笑,这是真的,还没跟他闹翻的时候,我和他喝过一次酒,他知道你砸黄胡子的事儿。我曾经试探过他,我说,我跟蝴蝶是生死兄弟。他的表情很慌乱,在酒桌上闪烁其词,但我听出来了,他很心虚……”

  “这不可能,这些年他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怎么会怕我?”我不让胡四说下去了。

  “我的眼很毒,他在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

  “管他想什么呢,”我按住胡四不停挥舞的手,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干他!”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跟黄胡子学的。”胡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慢着,我有言在先,这次我真的不想动手了。”

  “没打算让你动手,你只需要在旁边一站就可以了,”胡四挺胸站了起来,“上酒。”

  “你只要往旁边一站,他,包括他的手下,没一个敢动弹的。”林武的话胸有成竹。

  “动弹?你什么时候听说他还打过架?”胡四冷笑一声,“跟我一样,玩脑子的。”

  “这……操,我还真没听说他还打过架呢,”林武傻笑起来,“名声全是吹出来的。”

  “还有哪些猛点儿的人跟他在一起?”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有,全是一帮老家伙,都是他妈撂了三十往四十上数的人了。”胡四嗤之以鼻。

  “不能吧?”我说,“那真干起来,他指望什么跟别人拼?”

  “小孩他倒是有几个,不管用,一砸就‘尿’,跟胡东一个德行。”胡四边指挥上菜边开始唠叨,“我说你呀,你还是没彻底开窍,你以为现在混社会还需要拳头、菜刀什么的冷兵器?现在玩的是票子,你没票子打的什么架?光等着蹲监狱去吧。退一万步说,你就是被逼无奈想跟人家拼命也不用去拼什么体力,有枪有炮,有脑子就可以了……当然,你砸黄胡子那场戏除外,那是为了‘造’名声……呵呵,你还别说,管用,非常管用。不过,宣传也得跟得上啊,这几个月我给你作了不少广告呢,我让我的兄弟们逢人就吹你,基本把你吹成了武松、赵云、关云长他们,哈哈,连郊区的小混混都知道你的大名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胡乱敷衍道:“没有真本事,再吹也拉倒,喝酒吧。”

  林武把一瓶白酒往桌子上一敦,附和一声:“就是,你不砸黄胡子,我们怎么给你吹?”

  胡四拿过酒,边倒酒边说:“不过咱们也别小瞧了孙朝阳,他比黄胡子要猛多了。”

  “还是别提他了,”我说,“今晚我就去找牛玉文,先探探孙朝阳的底细。”

  “不用探了,”胡四接过话头,“他以前是牛玉文他爹的徒弟,就这么点儿关系,人家孙朝阳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牛玉文,再说你这么长时间不接触牛玉文了,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备不住你前脚去找了他,他后脚报告孙朝阳了呢,别去。”

  我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抓起酒杯就喝:“那就不管他了,喝酒。”

  林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把芳子喊了进来。

  芳子坐在胡四旁边,一个劲地撒娇:“四哥,我要吃八带蛸。”

  胡四笑着说:“我的八带蛸你不能随便吃,你想吃就吃林武的。”

  林武笑得很下流:“嘿嘿,不急不急,结婚那天再吃。”

  芳子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脚把林武的凳子踹得吱嘎响:“去,去,想得美。”

  我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回的家全忘了,只记得芳子靠在我的身上幽幽地说“少喝酒”。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坐在了孙朝阳的对面。这是一家在当时来说最豪华的酒店,我跟胡四和林武来到这里的时候,楼下的餐厅里正在吃早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我的枪用一个护腕别在脚腕子上,这让我上楼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练摔跤的,那只脚老是往里扣。在楼下,胡四给孙朝阳打了一个电话,孙朝阳在那头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用催了,我马上就到,相信咱们会谈出一个结果来的。胡四笑得很轻柔,像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朝阳哥,我相信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放下电话,胡四让林武把带来的伙计全部散开,混杂在吃饭的人群里,然后冲我一笑:“蝴蝶,看你的了。我估计,一般他不会发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掏枪,甚至万一他的人动了手,你也先别着急,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笑着点点头:“呵呵,我还真成你的打手了,别嘱咐了,我有数。”

  坐在金碧辉煌的单间里,我问胡四:“你确定孙朝阳知道我也来这里吗?”

  胡四说:“就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他才来的,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你找他是早晚的事儿。”

  林武好象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敲门,胡四冲林武使了个眼色:“问问是谁?”

  林武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孙朝阳面无表情地横扫一眼:“都来了?”

  我坐着没动,冷冷地打量他。几年没见,他老了许多,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放射着鹰一般的寒光以外,他跟一个在工厂里上班的中年工人没什么两样。看着他,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沮丧,这还是当年我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吗?胡四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呵呵,朝阳哥这么守时啊,我还以为我们哥儿几个还得再等你个把小时呢,快请进快请进,林子,给朝阳哥看座。”

  孙朝阳伸手拍了拍胡四的肩膀,沙哑着嗓子说:“不及时能行嘛,我兄弟来不及了都。”

  胡四讪笑着摸了摸头皮:“朝阳哥真能笑话人,我是那样的人嘛。”

  孙朝阳把脸转向了我:“这位就是蝴蝶兄弟吧?”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淡然一笑:“是我,四年前我跟哥哥见过一面。”

  孙朝阳猛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咳,瞧我这记性,对,我想起来了。”

  刚才悄悄出门的林武回来了,站在门口做了个摇头的动作。我知道,这就表明孙朝阳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心里一凛,好胆识!这才是做大哥的风范。我不由自主地冲孙朝阳呲了呲牙:“那时候我还小,哥哥可能对我没啥印象。”

  “老四,先喝点儿还是先谈事儿?”孙朝阳没接我的话,转头问胡四。

  “边喝边谈,”胡四冲林武呶呶嘴,“招呼上菜。”

  上菜的时候,胡四跟孙朝阳聊得很融洽,甚至有点打情骂悄的意思。我想,好啊,你们先调着情,呆会儿就该我唱黑脸了。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一下子让孙朝阳给我下跪,孙朝阳突然把口气变了:“老四,说吧,想在我的身上割哪块肉?”

  胡四一楞:“朝阳哥,别这样说话呀,什么叫割肉?”

  孙朝阳悠然点了一根烟:“咱们还是别玩那套娘们儿把戏了,明说,你想要哪条线?”

  胡四的表情很尴尬:“朝阳哥,其实我没想跟你争饭吃,就是想让你把饭碗歪一歪……”

  “老四,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换了别人我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孙朝阳竖起一根指头冲胡四晃了晃,然后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蝴蝶呢,是咱们这一带的后起之秀,我很敬重他,他刚出来,我也没什么见面礼,我知道你跟蝴蝶的关系很铁,所以呢,这事儿就算我跟你们哥儿几个交个实在朋友。一句话——景山、河城这两条线归你,其他的免谈。同意的话咱哥们儿握手喝酒,不同意我走人,至于以后咱们怎么玩儿,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说话吧,我喜欢痛快人。”

  我瞥了胡四一眼,胡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

  房间里一时很沉闷,我不清楚孙朝阳的这个条件是否符合胡四的心愿,迟迟没有说话。

  孙朝阳慢悠悠地端起了酒杯:“同意了?那就干一杯。”

  我和林武都举起了酒杯,胡四没动,眯着眼睛看孙朝阳。

  孙朝阳干了这杯酒,不小心把一个盘子蹭到了地下。

  “来人,把地收拾收拾!”孙朝阳冲门口咋呼了一声。

  门外呼啦涌进了三个穿酒店服务员衣服的年轻人,我赫然发现他们每人拿的抹布里都露出了一根乌黑的枪管。我一楞,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拽别在脚腕子上的枪,胡四一把拉住了我:“哈哈,朝阳哥真痛快,就这么定了,干杯,我的好哥哥。”

  “我的已经干了,”孙朝阳掸了掸衣袖,“老四,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

  “不急啊哥哥,再喝点儿。”胡四站起来想去拉他,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下了楼,其中一个走到我的面前跟我握了握手,我感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没有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回去跟朝阳哥说,有时间我去拜访他。三个人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四哥,这个结局怎么样?”我把卡片装进裤兜,沉声问胡四。

  “很好,没办法,他能这样也算是给了我面子。紧锅猪头慢锅肉,这事儿急不得。”

  “就是,暂时这个条件很好。”我舒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我以为他最多来个井水不犯河水,”胡四解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刚才我还想‘诈厉’他一把呢……嘿嘿,看来我太没有数了,咱们还没有跟人家抗衡的实力。这个老油条,还真不能小看他呢,以后慢慢熬他吧。”

  “他娘的,我刚才看见那三个小子都带着枪呢。”林武心有余悸,脸色焦黄。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胡四把眼瞪得溜溜圆,“蝴蝶,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见,”我笑了,“我的眼神连我爹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