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得提醒公众,在刑事案件诉讼中被告的辩护律师没有犯罪,正像产科医生自己并没有生孩子一样,犯罪的只是他们的委托人。——哈佛大学法学院某教授。
最后一个证人当然就是在案发之后看到卢青的吴随心。吴随心是一个警察,胡凯是通过卢汉才联系到的他。这样的好处就是胡凯不用再跑一趟,作为卢汉的熟人,吴随心自己找了一个时间到胡凯的律师事务所来了。
这次胡凯将吴随心迎进里面自己的办公室,足足有接近一个小时,胡凯才满面笑容的将吴随心送出来。嘴里还不住的说着谢谢。
陈可羽又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这两天似乎叹气叹的特别多。
又一次,陈可羽拨通了七号的手机。在自己首次陷入茫然的时候,陈可羽只好求助于七号,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帮助。为什么偏偏是七号呢,很显然,第一,七号的年龄够老,资历够丰富。第二,七号也是搞政法的,至少有一定共通性吧。
当天晚上,陈可羽独自来到了七号的家里。正好李思也在。年后第一次到他家,自然不能两手空空。
陈可羽到的时候,七号家显然刚刚进过晚宴,一家人(包括李清和她的丈夫)围坐在大厅里,聊着天,看上去气氛很好。看到陈可羽进来,李思接过了陈可羽手中的东西。
“羽少,今年年过怎么样,来我们家还有拿什么东西啊。”
“呵呵,还可以。福建的风景不错。你们刚吃完啊?”
“是啊,我和大哥在商量,年后大哥也到公司里来,我们一起管,正好羽少你这个正主来了,我们可以问下你的意见。”
陈可羽大感讶异,不过从李思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公司是你管的,大哥也有股份,一起来参与管理我当然没有意见了。只要年终别忘了我的分红就好了。”不管是李思是真的和李应兄弟和睦,还是做高姿态给七号看,陈可羽现在都无心关心这些。
李清坐的比较远,看到陈可羽进来,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反而是她旁边那个男的,看见陈可羽进来,李思如此热情还在说什么“正主”,好奇的看着陈可羽。显然他就是李清嫁的人,而且李清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她出嫁之前和陈可羽之间的恩怨纠葛。
看到陈可羽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李思热情的招呼,“来,羽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姐夫,欧阳海鸣。现在最高法院工作。”陈可羽礼貌的伸出手,而那个男人也马上站了起来。
“这个是陈可羽,羽少,是我们万安的大股东。”
“你好,刚刚听李思提起你。很高兴认识你。叫我欧阳就好了。”欧阳海鸣看起来很有礼貌。而且似乎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人,天知道他和李清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呵呵,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一个律师助理,忽然看见一个最高法院的法官,激动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陈可羽幽默的话让大家都笑了出来。
可是欧阳海鸣却忽然变得有点局促,“我还只是一个书记员而已。”
看到他这样的表现,陈可羽真的有点好奇了。这样一个甚至会害羞的人也能和李清走到一起?不过想想,也许就是这样的人适合李清呢,要是找一个脾气不好的,还不得三天两头打架。这样一个硬一个软,正好女主外,女主内了。想到这里,陈可羽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一直不理他的李清。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阿羽啊,今年过年你可做了一件好事啊。”陈可羽一坐下来,七号就开始表扬他。旁边的人都好奇的听着。还是李思问了出来,“羽少,你过年还干了什么吗?”
陈可羽没有回答李思,“哪里,只是顺便罢了。”
“很不错,我们几个老家伙看你那件事的内参的时候,那些照片简直让我们不忍心看下去,要不是你碰巧揭了出来,还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呢。”看来七号是真的觉得陈可羽做的好了,在陈可羽谦虚之后,还是继续夸他。
这次轮到李清好奇了,当然她不会去问陈可羽,而是问他爷爷,“爷爷,什么是那么可怕,会让你们看不下去?”
在李清的讯问和大家好奇的目光下,七号说了一下事情的大概。这里的很多人也都露出了愤慨的表情。而那个欧阳海鸣更是对陈可羽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闲聊了一会之后,七号开始问陈可羽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因为陈可羽还没有一次是毫无目的的来到七号的家里。所以在他看来,尽管是春节,今天恐怕也不会例外。
“是的,今天来,是有点事情想问李老,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有一个困惑想要李老帮我解答。”
李思非常知趣,一听老爷子和陈可羽似乎有正事要聊,而且陈可羽面露难色,马上就对李应说,“大哥,你上来一下,有关明年的公司运行,今天助理给我送来了,我们讨论一下。二姐,你也一起上来吧?”
包括李应、李清、还有欧阳海鸣在内的人都知道他们有什么事情要讨论,都站了起来,准备和李思上楼去。
可是陈可羽突然说话了,“欧阳,你也是学法律的吗?如果有兴趣,不妨留下来,也许你可以为我解开心中的疑惑。”
“我?”欧阳海鸣奇怪的问。
“是的,欧阳兄你没什么事吧?”陈可羽笑 着回答。
欧阳海鸣用目光分别征询了七号和李清的意见后,点了点头,“那好吧,希望我能有什么可以帮的上羽少的。”
其他人都上去之后,陈可羽终于说出了今天的来意。
“七号,欧阳兄,说出来不怕你们见笑,我的问题其实非常的,嗯,怎么说能,非常的可笑。”陈可羽说了一句非常没有逻辑的话。七号和欧阳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陈可羽不好意思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现状。“我们律师事务所,或者说胡律师,接手了一个案子,案情本身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小孩,和另外一个小孩吵架。然后那个小孩气不过,把另外一个骗到工地去,本来是准备打他一顿的,结果在工地里,他们扭打的时候,那个小孩拿起了一块砖头,把另外一个打死了。”
欧阳和七号都没有说话,虽然他们都在奇怪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有什么可以为难的。
“我现在的困扰是,虽然我还不是律师,可是当我身为律师的那一天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这个案子。七号你也知道,我到现在为止,所帮助的人至少都有情可悯,可是这个孩子,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怜悯的,反而是觉得如果他不被判处足够的刑罚,那才是法律的不幸和社会的不幸。”
“虽然我知道律师的职责就是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虽然我也不可能像很早以前的律师那样在法庭上举报自己的当事人的罪行,可是我却发现,如果我真的自己去面对这样的案子的时候,恐怕是很难全心全意投入进去的。”
“这个困扰是不是很好笑?”陈可羽说完了,看着对面的七号和欧阳海鸣。
欧阳推了推眼镜,似乎有话想说,可是看看身边的七号,又把话吞了回去。
“欧阳,你有话要说吗?直接说吧。我想这只是一个讨论而已,不用那么长幼尊卑之类的。”陈可羽看到了他的表情。听到陈可羽说的这样的话,欧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看来欧阳的腼腆并不代表他奔。
“欧阳,你有什么就说。”七号发话了。
“好的。羽少你的问题,似乎每个律师都要碰到,但是好像又没有听说过哪个律师专门把这个问题当个问题来问。”欧阳一边说,一边又推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
“呵呵,恐怕是因为我和他们当律师的目的不太一样吧?”陈可羽苦笑着说。
“哦,那不知道羽少当律师是因为什么呢?”欧阳好奇的问。
“嗯,我想大多数律师,当律师的第一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了,可是你也知道,我家一点小钱还是有的,所以我当律师,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爱好。”
“爱好?”欧阳不解的问。
“是的,因为我喜欢这个职业。当初我是自己选的法律专业,我喜欢律师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行业。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律师,只是一个助理,虽然我在碰到过的案子中使用了一些非法律的力量,可是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律师。是的,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可羽表达决心一般的再强调了一遍。
欧阳思考了一下。“哦,那我明白为什么别人遇到这个困扰的时候,可以那么容易就说服自己,而羽少你不行了。”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羽少,不仅佩服你不为了钱而做律师,更佩服你会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困扰。”
陈可羽苦笑。“这有什么好佩服的?”
“不,这至少说明了羽少你的良知!”欧阳正色说。
“我是这样想的,羽少你的问题算是一个法理和情理的冲突,作为律师,要去给犯罪嫌疑人辩护,这是法理。因为犯罪嫌疑人得到辩护是法律所保障的权利。而你作为一个社会人,对于犯罪分子的厌恶或者仇恨,则是情理,那么当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当然选择情理。可是一旦你进入律师这个角色的时候,法理恐怕就要比情理重要了。我这么说不知道羽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可是欧阳兄你说的这些我考虑过了,但是这样的想法是只治标,不治本。因为我的生活总是在普通的社会人和律师之间切换,如果都按照你说的这样去想,我恐怕是过的了一时,过不了一世。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我也许还会精神分裂呢。呵呵。”陈可羽开了个玩笑,只是他的黑色幽默却让欧阳陷入了思考而不是微笑。
“而且,其实现在的问题似乎还不止这些。更让我困扰的是,胡律师似乎在,嗯,在让证人调整他们的证言。”陈可羽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觉得“调整”这个词比较合适。
“那怎么可以?”欧阳一听到这样的话,脸色马上变了。“这样的律师是要受法律制裁的。”陈可羽这才发现,欧阳海鸣的书生气真的很浓。这样的事情在外面是何其普遍,而他听到了却会生气,真的让陈可羽很难想象他原来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果只是这个案子,我自然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困扰,可是如果有一天,我面对的当事人是一个被冤枉的人,可是情况对他很不利,所有的证据都倾向于证明他就是罪犯,检察官已经一口咬定就是他,而我如果不使用这样的办法,就没有办法翻盘了呢?那我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用这样的办法,实体法固然重要,情理固然重要,可是程序法有着同样的价值,一样需要得到足够的重视。否则我们还要那些诉讼法干什么。而且如果你通过那样的办法赢了,不是同样是在违反法律吗?”欧阳海鸣又一次在第一时间旗帜鲜明的表达了自己对这样的做法的反对。
从之前欧阳海鸣的表现,陈可羽已经大体能猜出欧阳海鸣会说出这些,可是这样的话对此时的他没有任何作用。因为那些话他都知道,不管是实体法还是程序法,他都学过。可是现今困扰依旧,显然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守法与否能够解决的了。
“阿羽,你这好像已经是两个问题了呢。”听了半天的七号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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