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圆满的完善的法应当具有人情味,内含一种情理,没有情理的法是一种桎梏、一种奴役,所以,法应当具有人性基础。法不仅应有秋风扫落叶般的严酷,还要有春风煦日般的温暖。只有这样的法才是我们要追求的。
——「中」陈兴良《法治的最大特征应当是使人成其为人》
“我按下按钮之后,就等着胡律师开口说话。不过胡律师并没有马上就对我说什么,而是在建筑工地的那些砖头上来回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转过身来面对我……”
“我看他半天不说话,走来走去完了又看着我,就有些不耐烦的问他留我下来有什么事情。胡律师这才开口说话……”说到这里,王长春忽然又停住了。
“我想我们说的话都在那段录音里面,你们应该都听过了,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袁卉瞪了他一眼,“来这里就是要听你说的,如果有录音就够了我还来这里干什么。你再重复一遍那天你和他说了什么!要仔细,把所有你记得的都说清楚!”
王长春笑了笑,“没问题。他一开口就问我知道不知道留下我要说什么,我当然不能首先开口,就装傻的对他说我不知道。他没办法,只好说出了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在庭审的时候稍微改变下证词。不过那时候我只是听他说,还有看着他。一直都没有接口,也没有回话……”
“然后他一看我不说话,就拉开他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的钱,递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那是‘辛苦钱’,只要我愿意按照他说的去说,那些钱就是我的……”
“我一看那一叠的钱厚厚的估摸着能有有好几千,我开那个小网吧一个月才赚不到一万多,现在只要随便说两句话就可以拿到好几千,就有点心动。不过我也没有接过他的钱。毕竟我虽然不懂法还是知道做伪证是违法的……”
“也许是他看出我有点意思,就对我说让我没有必要担心,因为他会给我安排好证词,那些证词并不是要颠倒黑白,只是在一些地方做一点点小小的修改。我就说那我怎么知道他是小的修改还是要颠倒黑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会造成什么后果之前,我也不敢答应他……”
“他看我担心,想了想,就开始对我说在庭审上大体需要我怎么讲。我听他说的好像真的和实际情况差不多,就想这样的钱不收白不收,只要我不说,他更不会去说,这种两个人的事情又不可能暴露。然后我就答应他了。并且收下了那些钱。”
王长春的这些话,和他的那段录音几乎没有什么出入,袁卉没有找到什么破绽,回忆了一遍之后,继续开口问,
“之后你在法庭上的那些话就是按照他安排的去说的?”
“是啊,你自己对比下我在法庭上的话和那段录音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随着卢青案的结束,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为什么这件事又会突然被司法机关注意到?”
“那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本来卢青的案子已经过去,我也安安心心的在家做着我的小老板,数着我那点小钱,可是什么叫做‘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算是知道了,好好的忽然被公安局请去喝茶,我哪儿见过这阵仗呀,都到这份上了,我当然是老老实实的招了。招完了被送到这里来,我才知道,我那行为叫做伪证罪。你说我冤不冤啊,本来以为没有什么危险的,现在好,为了那点小钱进来了,当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王长春说这些的时候,倒真显得很郁闷的样子,只是袁卉却无暇顾及他的感受,凝着眉在思考王长春所言的真假。这里面无疑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是这件事到底史怎么被发现的?
根据卷宗所言,这是被举报的,可是举报人和举报内容等关键问题却语焉不详。如果真是被人举报的,那么到底会是谁会知道这件本来不应为人所知的事情,又是如何知道的?如果不是被举报的,那么到底现在自己所了解的这些,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知为何,袁卉总感觉从这个案子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抬起头,袁卉不由的自己笑了笑,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改天把自己的疑惑向胡旋核实,应该就能判断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看到袁卉突如其来的一笑,王长春倒愣住了。当然他是不会开口问袁卉为什么笑的。
“好了,除了我们今天已经提到的,你还有什么和案件有关的事需要向我说明吗?”
王长春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好,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出了看守所,坐上了车。袁卉却没有马上发动汽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思考着什么,陈可羽也只好陪在副驾驶座上,无聊的坐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袁卉却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对于袁卉的这种工作习惯,陈可羽完全没有预料到。此时显然不合适打扰他,只能自己暗暗叫苦了。
就在陈可羽几乎都要睡着的时候,袁卉终于转过头问陈可羽,“阿羽,你对今天王长春所说的话,有什么看法吗?”
陈可羽忽然清醒了过来,摇了摇头。袁卉看到他的动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我习惯了这样想问题,刚才又想了起来。却忘记了你在旁边。看来多一个助理还需要我适应一下。”
陈可羽笑了笑,“没关系,左右不过是多坐一会,反正就算是空坐在这里,你还是要给我发工资的。”
袁卉被陈可羽逗的笑了起来。
“你刚才问我什么?问我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是吗?”
“是啊,我刚才想了一会,觉得虽然老胡给钱要求王长春做伪证的事有录音和王长春的证词证明,而且录音和证词已经都对上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所以就问问你,看你有没什么看法。”
“那不知道袁律师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呢?”陈可羽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
哪知袁卉并不吃他这一套,“现在是我在问你哦,阿羽。”
陈可羽无奈,“那好吧。案子到现在,我觉得两个地方还有疑点,或者说,还不是很清楚。第一,王长春为什么会带着MP3和我们出去,真的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吃过律师的亏,所以有所防范吗?我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总绝对有点匪夷所思。”
袁卉点头表示同意,“是啊,这点很奇怪,他说的理由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因为有不少人和律师相处都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可是带着MP3防范似乎就不那么正常了。这是第一个疑点,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比第一个还要模糊,就是王长春的录音到底是怎么被司法机关发现的。卷宗中记录,是有人举报,可是有关举报的消息却语焉不详,而如果是被举报的,那么王长春有显然不可能知道是被什么人举报的和怎么被举报的。所以在这点上,我们不得不找胡旋检察官再次核实了。”
袁卉脸上的笑意更浓,“阿羽,就是论事的说,这些是疑点。可是加入你个人的猜测,你觉得这个案子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你对这两个疑点又有什么看法呢?”
陈可羽皱眉,“这个……”
“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我又不会把你说的话拿出去宣传,只是作为两个人普通的聊天罢了。”
也许陈可羽天性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女人的吧,即便是袁卉这种女强人也没有例外。本来那些猜测只是自己在心里打几个圈圈,转上几转,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说出来了。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不用说,就是所有的事实就像我们看到的这样,胡律师去收买王长春的时候,他因为对律师的防备心理带上了MP3,然后收下了胡律师的钱,再然后按照胡律师的安排作证……”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事情和我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或者在很多地方不太一样。具体的,就是指刚才我说的那两个疑点了……”
“那再具体呢?按照你的猜测,如果那两个疑点中的一个或者全部是另有真相的,那你觉得真相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袁卉显然不准备轻易的放过陈可羽。
陈可羽几乎忍不住要郁闷起来。但是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总是无可奈何的。“如果说王长春不是因为他说的理由而带着MP3,那么剩下的原因就只有是蓄意的了。可是在这个案子之前,王长春和胡凯律师是不认识的,他又为什么会蓄意的针对胡凯律师呢……”
袁卉点点头,“是啊,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而且如果说是王长春想好要害胡凯,可是后来他却在庭上真的按照胡凯的安排去作证了,这就太奇怪了,已经取得了证据,王长春没有理由再把自己搭进去的。”
“对,所以说第一个疑点仅仅是疑点而已。不过第二个问题就大了。司法机关到底是怎么知道王长春有录音的。不过我估计胡旋检察官已经准备好一个故事在等着我们了,所以我们还是在听完他的故事之后再做猜测吧。”
袁卉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你还真是适合当律师啊!”
“哪儿有,我已经把我想的都说出来了。不过说实话,这些对案情的作用并不是很大,因为不管情节怎么样,好像胡律师引诱证人改变证词的事实是没有办法否认和更改的了。”陈可羽一边大呼冤枉,一边迅速的转移话题。
好在袁卉没有继续深究,而是对陈可羽后面的那句话作出了回应,“是啊,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就算我们搞清楚了,恐怕对案情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帮助,不过做律师就是这样,哪怕有一丝疑点,都要尽力去弄清楚,谁又敢确定顺着疑点查下去,不会出现柳暗花明的情景呢?”
陈可羽点头表示受教,“是啊,那我们现在该回律所了吧?再不回去,我们可以直接下班了。”
“哦?原来你还想回去上班啊?那我不得不满足你一下把你送回去了。本来我是想我们可以直接回家了的。”
收到这样的回答,陈可羽只能无言以对了。
车刚刚开出,袁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卢青那个案子你经历过的,不是还有一个证人,叫做吴随心吗?”
“是啊,那是个警察,是卢青的父亲卢汉的老同事了。”
“我记得胡凯提到过他,而且他在作证的时候也改变了证词。我想胡旋肯定也想到这点了,他应该也询问过吴随心了吧?”
“应该是吧,不过根据我的了解,如果在通常情况下,胡旋是很难从吴随心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的。要知道,吴随心身上可没有带着MP3,而且他是个老警察,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最重要的事,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警察,吴随心本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承认的,因为相对于王长春来说,一旦承认,他可能要面对的后果将更加严重。”
“嗯,那按照你的意思,他在这个案子中,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了?”
“我可没这么说,他好歹也是一个证人,你自己刚刚说了不管是重要还是不重要的证据和疑点都要查查的。”
袁卉再次笑着拍了陈可羽一下,“你还真是现学现卖啊!”
“注意开车,袁律师!”陈可羽敏捷的躲过了袁卉的手,指着前方喊道。听到陈可羽的喊叫,袁卉不得不暂时的放过他,专心的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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