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微微领首,淡淡地道:“此人胆识谋略都不弱,他若是从两侧绕行,必定会受到追击,如今我大军重心南移,全力对抗赵玄华的主力,中央相对空虚,他也许会以我为目标,只要杀了我,大军就会内乱,到时侯他们便有可乘之机。”
听闻对方的意图,赤温不禁勃然大怒,虎目圆睁,手扶剑柄大声道:“他敢来,我就让他再也回不去。”
叶歆笑道:“好了,传我命令,殿后大军迅速向南北两侧移动,打开口子迎接敌军。”
赤温倏的一愣,惊问道:“南北移动?中央岂不是空虚了?这样太危险了吧?没有理由与一只发疯的野兽正面相碰。”
叶歆胸有成竹地笑道:“抓蛇最好用的就是布袋,向两侧移动的大军在外人看来是增援两翼,其实是撑大袋子,让蛇更有信心钻进来,只要他肯进来,我们可不怕被他咬伤了。”
赤温眼睛一亮,赞叹道:“大人果然英明,属下立刻就去办,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赤温!”
“是。”
“你领禁军护卫中军,我要看到像铁板一样的防御,别让我失望哦!”叶歆笑着挤了挤眼,请将不如激将,赤温也是血性男儿,这样的挑拨比鼓励更加有效。
赤温果然受了刺激,傲然一笑,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我会制造出一块烧红的铁板,先烫下一层蛇皮再说。”
“去吧!”
叶歆早已不怀疑这场战斗的结果,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对手的死伤人数,这要视乎赵玄华是否冲动而定。
果然,不到三更时分,钻入黑暗处的银色毒蛇终于探出了恐怖的蛇头,张着血盆大口,亮着剧毒的撩牙,准备狠狠地在天龙大军的要害处噬上一口。
蛇头处,武壁疆便是撩牙,他本就长得相貌堂堂,银甲罩身更显得英气逼人,手中银枪亮如灵蛇般飞舞,所到之处血花四溅,惨叫声连声而起。
他本可以选择绕过天龙军营,从无人之地渡河回家,但他不知道赵玄华的主力军是否已经登岸,若是如此,他的消失将会严重影响整个战局,危及银雪大军的存亡,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死拼。
看到如此身影,他身后的士兵们都觉得胸口一团豪气上涌,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个个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子杀入中军的背部,很快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直扑叶歆的中军行辕。
天龙士兵训练有素,却也很少见如此神兵,虽然是敌人,但都不由自主地挑起大拇指,暗暗赞叹对方。然而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主帅就在身后看着,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全军的荣誉,如何也不能让这条毒蛇吞噬,因此一个个抖擞精神,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狠狠挤压着银雪军的冲击阵式。
一座钢阵横摆在武壁疆的面前,布阵的都是最精锐的禁军,在赤温的率领下如巨山般稳立不动,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就像野牛低下头扬起锐利的双角,准备发动最致命的攻击。
看到铁板似的防御阵式,武壁疆竟找不出一丝破绽,若想越过只能死拼,但第一排的强弩兵已经令他的骑兵心惊胆寒,更别说后面的长弓兵、盾牌兵,还有最后方等待冲击的骑兵队,不禁暗暗心惊:“叶歆不愧是一代英杰,所率之兵果然不同凡响,如此严密的防御体系,别说五万大军,就算有五十万人也未必能冲突。”
犹豫这一当口,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排尸阵,都是在强弩之前死于非命。
看到这些,武壁疆已经没有选择了,眼睛一瞪,举着被鲜血染红的银枪朝前一指,扬声叫道:“兄弟们,叶歆就在前面,我们是最勇敢的战士,有仙主保佑,此战必胜,大家随我杀!”
“仙主保佑,杀啊!”巨大的喊杀声惊天动地。
此时,又一阵杀声跃然而起,如龙吟般响彻大地,摆成横阵的禁军士兵同时发出低吟的吼声,像是巨龙在咆哮,又似乎猛狮在怒吼。
银雪军的战马似乎受到惊吓,响起一阵长鸣。
刀剑相击,鲜血横流,战争恶魔开始饱尝它最喜欢的鲜血与死亡。
挥刀,刺枪,一个又一个倒下,茵绿的大地被鲜血染红了,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叶歆站在一辆特制的战车上,静静地凝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这就是战场,耳边除了杀声和呐喊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像是天地在咆哮他的无情,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杀戮,死亡,仅此而已。
满身鲜血的武壁疆杀得连眼珠都红了,但他依然很冷静,四周的变化悉数落入眼中,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大军已被重重包围了,围得就像铁捅一般。
看来还是太勉强了,敌军的防御真是太顽强了,叶歆—人中之杰,果真当世无双。
“大人,我们杀出去吧!”他身边的亲兵回头问了一句,还没等到主将的回应,一支飞箭已洞穿了他的咽喉,尸体重重栽倒,与他的同伴们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武壁疆满眼悲枪,仰天看了一眼星空。
“全军向后转,杀出去。”
在武壁疆的带领下,剩余不到一万的士兵如潮水般向后涌去,如同一把巨锤,狠狠地敲打在人组成的墙壁上,又一次发出了轰鸣声。
赤温喘了口气,跃马回到叶歆身边,含笑道:“大人,敌人开始突围了。”
叶歆看了一眼满地的死尸,在火把的照耀下,臂上那一条条黄带像针一样刺激了他,如果没有这条黄带,银雪士兵未必能发挥如此强大的战斗力,然而这条黄带可以让他们变成猛虎,也可以变成祸害天下的毒蛇。
“不接受投降者,杀无赦。”
赤温因为对对手的顽强产生了敬意,所以前来讯问,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回覆,不禁愣在当场。
叶歆甩眼望向身边卫士,沉声道:“传我军令,杀无赦。”
“是!”卫士坐在马上行了礼,然后便飞快地跃入了前方的杀戮中。
“大人有令,杀无赦。”
“散开,用弓箭。”赤温朝长弓兵方阵摆了摆手,一万弓箭手整齐地向前迈进。
看到突然张开袋口,银雪大军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没命似的往前狂奔,毕竟求生是每个人天生的意念。
突然,箭羽破空之时发出猛虎般的咆哮声,士兵们下意识回头一看,箭如飞蝗,像是被捣了巢穴的蜂群,一起落在了他们的脸上、身上,密集得似是倾盆大雨一般,避无可避。
银雪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呻吟,就被箭雨钉成了刺猜,转眼间便射中了一片,水远倒在了草原上。
一片又一片,此时的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由于叶歆下了死命令,所以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他们要做的只有—杀!杀!杀!
苍茫的大地又是一次呻吟了。
武壁疆的狼狈代表性地反应了银雪大军的整体状况,他们虽然主攻,奈何天龙大军这边早有准备,他们登岸的两翼不但不薄弱,反而是防御厚度最大的地方,只是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已。
当赵玄华领着大军杀入游子河的时侯才发现,对岸的敌人密密麻麻,像是进了蚂蚁窝似的,箭雨更是如同暴涨的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扑来,清澈的游子河很快就被染红,被射成刺猜的尸体如潮水般往下游飘去,后面的士兵几乎要踩着同伴的尸体过河,感觉如同进了地狱一般。
新兵们首先挺不住了,看到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他们开始呕吐,剧烈的呕吐,几乎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前方屡攻不克,天龙军的防御阵式如同铁壁一样,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就算仙主堂的信徒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前进不了半分,大部分士兵刚刚踏上西岸就成了冤魂。
赵玄华原以为可以背水一战,从而发挥出几倍的战斗力,然而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士兵,背水虽然不假,但敌人的战斗力与斗志都不输给他们,而且防守密集,没有任何破绽,银雪士兵即使有心与敌死拼,却也无用武之地,大部分的士兵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有看到就战死了。
岸的东侧,赵玄华焦虑不安地站在河岸上,急得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瞪着西岸的战况,牙齿咬得几乎出血。
张扬的脸色比他还要差,主意是他出的,军队是他安排的,成败关系到他的一生,怎能不紧张,一边慌张地观望,一边还不忘劝止皇帝,“皇上,敌势浩大,还是停止进攻吧!”
“不行,武壁疆已经冲过去了,他们定然会杀回来,到时侯我们东西夹击,必定能打开局面。”赵玄华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出征之初他就一直缺乏信心,希望从战争中获取。
“我军伤亡太重,这样下去,军力的差距就更大了。”谋士们也嚷开了。
赵玄华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现在输不起,也不想输,因而叫道:“不要废话,有力气就冲上去杀几个给朕看看。”
一番话吓得众谋士们都不敢说话了,担心再说下去会被一个命令调到前线去做敢死队,永远都不能说话,因此只能看着战场发愣。
西岸边至草原大约五十丈的地带变成了名符其实的绞肉机,却是对银雪军而言,无数英勇的士兵倒在了这里,死亡的人数太多了,后面跟上的士兵连插脚的空间都没有,只能踩着同僚尸体往前冲去,不时还被自己人绊一下,然后便成了尸阵的一份子。
杀戮一直持续着,弓兵不知拉断了几把弓,射出了几千支箭,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了,可敌人还是前仆后继,杀得他们都麻木,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也有的人杀得反胃,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终于,赵玄华也撑不下去了,眼见黎明将至,他对于武壁疆的期待彻底放弃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撤兵”,然后便回到自己的中军行辕睡觉,失落的他连死伤人数也不管了。
剩下的人可没有他这么舒服,单是处理从战场回来的轻重伤者就足以让任何人头疼,除此之外还要清点人数,布置新的防御体系,直到天边泛白还在忙碌着。
突然,北线传来的一个噩耗震动了整个大营——余熊光战死,随同他一起出击的五万精兵只逃回来十九人,其中有十一个重伤,八个轻伤,可谓是彻底惨败。
接到这样的消息,大营内死气沉沉,出征以来的傲气与豪气都荡然无存,营盘中,草堆边,总能看到满身血斑的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叹气声、埋怨声不绝于耳,再加上身上散发的汗臭味与血腥味,仿佛地狱一样。
他们不是不想洗,只是河水早已被染红了,河里还漂浮着同僚的尸体,而他们却因为害怕,不敢去收拾。
“败得好惨啊!”
没有参战的军官和士兵们见到此情此景都暗自庆幸,没有卷入这场绞肉机般的杀戮之中清点数目之后,将领面对令人震惊的死亡人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死的实在太多了,多得他们无法想像,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他们担心士兵知道战况后会有什么影响,更担心皇帝看到这个数字后有什么反应。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啊!不能获胜便只有败亡一途。”
赵玄华睡得并不好,一连做了几个恶梦后,他终于醒了,却又要面对另一个恶梦。
“什么!余熊光死了!”
“是!”
侍卫们都吓得面如土色,只等皇帝发作便往外跑,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赵玄华平静得就像一眼深井,即便外界狂风大作也波澜不惊。
赵玄华并不是镇定,而是吓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了。
张扬的脸色黑得像锅底,这次行动完全由他一手策划,如今大败而归,十三万士兵战死沙场,还有七万伤兵,一夜之间就少了二十万战斗力,这种情况只能用惨败来形容,而他就是最大的责任人。
“武壁疆呢?”
“至今没有消息,他的部队也大都战死。”
“可恶!”张扬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伏倒在赵玄华的身前,痛哭流涕地道:“微臣愚策,害得大军损失惨重,还折损了两名上将,微臣罪该万死,愿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受军令重惩,请皇上下令处斩微臣,以安将士之心。”
赵玄华一脸颓然,昨日还意气风发的他就像一条软皮蛇,瘫坐在金色的大椅上,双眼发直,眼含惧意,嘴里喃喃自语道:“叶歆是怪物,天下没人能打败他,他是个怪物,怪物……”
帐内文武都愣住了,一个个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张扬本就没打算负责,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见皇帝没有反应,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劝道:“皇上切莫如此,我军虽败,仍有三十几万大军,还有后方千千万万的仙主堂信徒支援着我们,我们有仙主保佑,最终的胜利将会属于我们。”
正说着,一个血人从外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玄华面前,伏地连连叩了几个响头,哭叫道:“微臣该死,微臣未能守住登岸的通道,令大军蒙受如此惨重的损失。”
赵玄华吃了一惊,细细打量跪在面前的血人,认了半天才认出是武壁疆,不禁大喜过望,惊叫道:“武爱卿!你没有死?”
“微臣突破至敌军背后,发现后路被切,因此带着麾下大军硬冲叶歆的中军大营,不料敌军势大,弓弩强劲,我军虽然一时冲入,但最后还是寡不敌众,五万精兵全部洒血敌营,微臣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扮成死尸沿河漂流而下,这才回来。”说到最后,武壁疆竟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他人生最大的败仗,最大的耻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赵玄华就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孩,见到谁都像是英雄。
张扬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连武壁疆都不受重惩,自己当然会逃过一劫,心里窃喜,表面上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拍着胸脯道:“皇上放心,此奇耻大辱,我银雪帝国上下必然谨记于心,将来一定要用叶歆的人头祭奠死去的英灵。”
赵玄华此刻再也不敢有什么雄心壮志了,只盼着能在银州太太平平做几年皇帝就满足了,斗志消失,战意也没有了,指着面前诸将道:“联全靠你们了,务必要守住游子河一线,切不可让敌军趁机渡河。”
“皇上放心,我军早有准备。”
“这样就好,朕乏了,武将军也累了吧,都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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