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一颗圆滚滚的炮弹带着呼啸声飞来,由于弹道较低,所以落地后并未直接打入泥中,而是在地面上弹了几下,接着便飞进了护城河里,溅起三尺高的水花。
潞王坐在御辇里,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负责殿后的倪光兴部已经溃散,正向着这边涌来,跑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兵丁已经上了桥,你推我挤的通过那窄窄的桥板,向着清凉门跑来。而在倪光兴部队的身后,则是数列镇虏军追击的队伍,他们那严整的队形与倪光兴部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来今天潞王的突围企图是可能成功的,他的部队已经将围攻清凉门的沐天波部队击溃,而且一共有三万五千人逃出了南京城。但潞王没想到的是,沐天波部溃退后不久,不待他整队开拔,一支数万人的镇虏军部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右翼,并很快发动了进攻。正当两军陷于混战之中时,那沐天波却重整兵马,再次杀回,与镇虏军两面夹击,将潞王部队死死拖住。
在这种强大的攻击面前,潞王军队迅速崩溃,除了只有不到五千人逃往城南外,其他的人又被打了回去,而潞王本人则根本就没敢过护城河,他坐在御辇上,见战况不妙,就忙不迭的让太监们又把他和他的子女后妃抬回了皇宫。
负责攻击潞王部队的是由赵奉率领的近三万镇虏军,他们抵达南京城东的史可法大营后,就接到林清华的命令,前往沐天波的大营,协助他防守力量薄弱的城西和城南一带。当他们刚刚抵达清凉门附近时,就遇上了正欲突围而出的潞王军队,赵奉当机立断,立即指挥部下发动猛攻,将其攻势遏制住,并在沐天波随后亲率的援军的支援下,将潞王又打回了城里。
经此一战,潞王的损失是惨重的,他的六万亲军只剩下了不足三万,而且士气低落,辎重尽失,根本就不可能再进行任何大的战斗了。无奈之下,潞王只好下令收缩防御,将三万部队分成六个大营,分别布阵于皇宫四周。为了便于战斗,他下令拆毁一些民房,搭建营垒,准备最后一搏。很快,皇宫附近方圆数里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废墟上立起了六座营寨,壁垒森严的拱卫着皇宫。
由于营寨立毕之后,潞王把守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的部队尽数撤走,所以城外的勤王军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就从这三座城门进入了南京城,并迅速控制了皇城附近的一些要地,对皇城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另一方面,左梦庚也开始撤走自己的守城部队,龟缩于南京城北一带,既不主动向陆续进城的勤王军发起进攻,也不向勤王军投降,只是紧守营寨,高挂免战牌。
到了中午时分,勤王军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南京城门,并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向潞王发动最后一击。不过,在先对付潞王,还是先对付左梦庚的问题上,勤王军发生了分歧,以沐天波为首的一派认为应先对付潞王,而以史可法为首的一派则认为应先对付左梦庚,待将左梦庚这个隐患消除后,在迫降潞王,使其放回皇帝。双方就此问题争执不下,战斗也因此而停了下来。
大战之后必有大乱,此话放在现在的南京城一点儿也不为过。由于潞王和左梦庚的兵马全部收缩起来,平时有兵丁巡逻的街道上顿时空了起来,而那些本应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捕快们也都不知上哪儿去了,因此,当潞王与左梦庚军撤走、勤王军还未入城之时,南京城内混乱之极,平时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流氓更是有恃无恐,纷纷走上街头,或抢或烧,或打或砸,而另外一些好事之徒也趁此机会大肆抢劫、杀人,将这偌大一个南京城弄得混乱不堪。
不过,流氓们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在随后入城的勤王军的追杀、驱赶下,他们很快作鸟兽散,街面儿上暂时恢复了平静。不过这平静也是暂时的,虽然入城之前各部都发布了严格的军令,严禁士兵抢劫民财,但毕竟这南京城是六朝古都,繁华之地,历来积攒下了无数财货玉帛,而这些财货玉帛无疑正是给南京招来灾祸的根由。
开始只是少数胆大的士兵抢,接着便是整队整队的士兵抢,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南京又陷入了混乱与哀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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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陈子龙口中发出一声暴呵。
一排雪亮的大刀随后齐刷刷落下,伴着滚滚落地的十几颗人头,十几道血箭激射而出,喷出两尺多远。
陈子龙面色阴沉的盯着跪在一旁观刑的那数十名兵丁,口中说道:“你们看好了!不要以为本官不敢下杀手!他们竟敢违抗军令,入城以后不仅抢财杀人,而且淫辱妇人,实在是罪不容赦!你们的罪稍微轻一点儿,只是抢了些钱物,所以本官才会格外开恩,免你们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啊!将他们拖下去,一人各领三十军棍!以后若敢再犯,定斩不饶!”
陈子龙指着那地上的十几颗人头,向身边的兵丁下令道:“将这些人头全部挂在各处城门上,再将安民告示贴于城门和城内各处!”
望着那些没了人头的尸体,陈子龙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作为史可法新任命的靖城御史,他的使命就是安定南京城内的民心,并率领手下捉拿违反军令的士兵。可是,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违反军令的兵丁并非只有数百个,其数量之多,让陈子龙很是惊讶,在感到世风日下、道德败坏的同时,他也对黄得功、李成栋等人生出切齿的痛恨,因为根据一些被抓获的乱兵们的供述,黄得功、李成栋显然与此脱不了干系,那些士兵只要将抢得的财物、美女上供给他们一部分,那么他们就会毫不过问,甚至是默许部下继续抢劫。除此之外,黔国公沐天波带来的兵丁也有不少参与了抢劫,只不过沐天波也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并亲自带兵捕拿,所以其部下才没有黄得功、李成栋部下那么嚣张。即使是陈子龙指挥的那些兵丁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毕竟陈子龙不是他们的老上司,指挥起来没有如臂使指的感觉。
唯一让陈子龙放心的是林清华一手训练出来的镇虏军,他们不仅军纪严明,而且在林清华的命令下,主动协助陈子龙的部下维持城内秩序,也正是由于镇虏军的帮助,陈子龙才能在一天之内稳定了南京城内的秩序,将乱兵们的肆意抢劫镇压下去。
陈子龙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仍在升腾的黑烟,再低头看看那满地的无头尸体,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带着亲兵向顺天府走去。
顺天府是史可法新的驻跸之所,也是勤王军新的指挥中枢,虽然这里已经被火烧掉了一小半,但仍是唯一可以用于办公的衙门,而且这里地方较大,可以同时安排下许多衙门的官员。
天色渐黑,顺天府大堂里已经点上了近百根巨蜡,将大堂照的通亮。作为这里身份最为特殊的人,黔国公沐天波坐在顺天府大堂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而史可法则与其他众人一道坐在堂下。
史可法向沐天波望去,见他的脸色仍旧是那样的阴沉。史可法能够理解沐天波现在的心情,作为一个正常人,全家几乎在一天之内死光,这种事情换了谁也不好受,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来安慰沐天波,所以他也象众人那样,默不做声,静静的等着沐天波说话。
沐天波将茶杯中的茶一口喝光,望了眼底下正襟危坐的众人,终于开口了,他说道:“诸位,如今南京已克,正是一鼓做气消灭潞王的好时候,千万不可马虎大意啊!老夫准备今晚就向那潞王发动猛攻,一举拿下皇宫,消灭乱臣贼子!”
史可法闻听此言,急忙站了起来,说道:“下官以为现在最好先将左梦庚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沐天波道:“史阁部谬矣!目前我军的主要敌人是潞王,篡位的是他,囚禁天子的也是他,所以他是元凶,只要元凶解决,则左梦庚之流自然会投降的。”
黄得功插嘴道:“黔国公所言甚是,如今那左梦庚率部守着城北,显然已与潞王分道扬镳,而潞王龟缩于皇城一隅之地,苟延残喘,其士气低落,粮草又缺,正是我军进攻的好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史可法道:“现在虽说我军已经攻进了南京,但天子尚在潞王手中,万一潞王狗急跳墙,谋害天子,那我等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以下官之见,莫如先克左梦庚,或将其消灭,或迫其归降,待解决了左梦庚之军,则潞王愈孤,到那时再迫降潞王,则不仅天子无恙,而且不必大动干戈就可安定南京局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下官不才,愿为使者,前去左梦庚大营劝降。”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双方也各有一批将领支持,一时之间,堂上火药味甚浓。
看着众人的争执,坐在靠近门口的林清华却无心参与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在他看来,无论是先解决左梦庚还是先解决潞王,其结果都一样,那就是再扶一个皇帝,再骑在百姓头上。
今天林清华率领镇虏军入城以后,亲眼目睹了那些乱兵的所做所为,他既为此而气愤,又为此而忧虑,看着那些身上背着大包小包、面对着镇虏军士兵的质问仍振振有辞的乱兵,林清华不得不思考一些他以前没有深入想过的问题。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打仗是没有目的的,若非要安一个目的给他们的话,那么他们从军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为了吃饭,顺便捞点儿浮财。林清华以前看过一篇文章,那里面提到了一个现象:每当中国历史上的乱世到来的时候,那么就会出现军阀和大量流民,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流民为了吃饭而去投军,入了军队后就会很快变成兵痞,然后再去破坏农村,从而制造更多的流民,同时为军阀提供更多的兵员。如此的恶性循环下去,整个社会就越来越乱,越来越不可收拾,只有当某个军阀消灭了其他军阀以后,成为皇帝,社会才能逐渐安定下来,并继续着下一个循环,直到下一个乱世的到来。中国社会就象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螺旋,不停的绕来绕去,但就是无法突破,而中国也在这种可笑且可悲的循环下沉寂下去。
作为一个自认的“四有”新军阀,林清华试图改变这种循环,但能做到吗?他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林清华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带兵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勤王吗?很显然,并不是这样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带兵南下的目的好象是为了自己,虽然自己的借口看起来有些冠冕堂皇,是为了中华崛起,但实际上自己真的没有私心吗?
“啪”的一声,惊堂木的拍击声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把他从混乱的思维中解救出来,他望着沐天波,看见这个世袭的土皇帝正满脸通红的盯着底下众人,他的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咆哮声:“老夫的话就是命令!谁不遵老夫的命令,谁就是违抗军令!”
黄得功见沐天波发怒,立刻走上前去,劝道:“黔国公息怒!末将以为史阁部所言也有些道理,不如双管齐下,今晚就派人前去说降那左梦庚,待明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沐天波也并不想与史可法翻脸,他见有台阶可下,立即就坡下驴,摸着胡须说道:“黄将军所言甚是,就依你之言,今晚派人前往左梦庚大营,让他投降。不知诸位谁愿前去?”话虽然好象是在询问众人,但目光却盯着史可法。
史可法心领神会,道:“下官愿往。”
沐天波道:“很好,那就有劳史阁部了!不过,老夫先将话亮明,若是那左梦庚不肯降,那老夫就不再等了,明日一到,老夫就下达命令,全军立即进攻潞王,一举将其拿下!不使一个乱臣贼子逃掉!”
既已议妥,众人散去。林清华随着众人离开顺天府,他见到前面一人的背影,立刻跑上前去,喊道:“郑森兄,请留步!”
郑森回过头来,望着林清华,抱拳道:“怎么?威毅侯有何事?”
林清华道:“今日议兵之时,为何你一言不发呢?”
郑森反问道:“威毅侯不也是一言不发吗?”
两人相视一笑,林清华道:“我听说郑将军回台湾去了,不知几时回来?”
郑森道:“前些天岛上的荷兰人前来挑衅,父亲回去安排防御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太清楚。”
林清华道:“哦?荷兰人?那……岛上荷兰人的势力大吗?”
郑森道:“说大也不大,总共也才数千人,不过火器很是犀利,而且还修了几个坚固的小堡垒。”
林清华沉吟片刻,道:“听说你们那里有不少从荷兰人那里得来的千里镜,不知能否卖给我些?”
郑森笑道:“多的拿不出,但三五十个还是可以的,买就不必了,就当是我送侯爷的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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