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扎着针,一滴一滴输着生理盐水。
俄塞利斯依窗靠墙而立,出神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槐树。一旁小护士站在我的床位边用笔在记录着什么,只是忽闪的眼不是看着我这个病号,而是不停瞄向那位笼罩在阳光与微风中的长发帅哥。具体都记录些啥我猜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吧,一张俏脸红红的,带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我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俄塞利斯的眉轻轻一挑,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而那小护士同时惊跳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在记录本上匆匆图了几笔,随后对我笑笑:“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她已经抢救回来了,输了血,这会儿睡在加护病房。是不是要通知她的父母?”
“哦,”听到君芷已经没事,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我会去通知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看看似乎没有她的事了,那护士把东西理了理,偷偷又看了俄塞利斯一眼,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人家对你有意思嘿。”直到她的脚步声走远,我轻轻动了动身子,用肘撑着床,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见俄塞利斯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自顾自道:“我好象被人打昏了,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没把你当疯子已经算不错了。”低头,俄塞利斯在随身带着的挎包里不知道翻腾着些什么。
“情况紧急,”想了想,我摇摇头:“反正有种人什么都看不到,只会冷眼冷语。”
“嗯,我的确什么都看不到。”总算从那只大大的帆布包里挖出个瓶子,掀开盖,他把它递到我面前:“来,吃药了。”
扑鼻而来一股恶腥,我看着那只银白色的保温瓶,再看看里头晃荡的暗红色液体,脸‘刷’的一下就青了。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俄塞利斯,当了一回傻瓜,难道你以为我会再当第二次?”
“当五次就好。”
“开什么玩笑!”手不耐烦地一挥,砸在他的手上,牵动手中的保温杯晃了晃。
一波液体从杯口泼了出来,溅在他手上,冷冷的红艳。
我身体朝后挪了挪,避开他沾满了血的手,以及手上腥味四溢的小小保温杯。
俄塞利斯不语,手收到自己唇边,将手背上的血仔细舔干净。抬眼,依旧把那只杯子凑到我面前,目光里是不容拒绝的森冷:“喝。”
我觉得自己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俄塞利斯,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吸血鬼。”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能力,不然为什么一副对血液有特殊癖好的样子。
“别乱猜,快喝,再拖就不新鲜了。”
“我说过不需要再补血了!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却在一句话说完后,眼前一阵发黑。
头朝后仰倒之前,被一只温热的掌轻轻托住,随后,我听到俄塞利斯轻轻的声音,近在耳畔:“优,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的血最干净。”
我摇头。眼前依然昏暗着,还有许多许多的星星。
“心脏,”他说。细细的气息喷在我耳垂,带着种极淡的甜腥:“心脏里不断循环着的血液,是比世界上最干净的泉水,都要纯净的血液……”
唇上一凉,继而,一缕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嘴,慢慢滑入喉内。
微甜,滑腻,没有第一次喝下时强烈的恶心感,那杯血液沿着喉管滑入胃囊的感觉,仿佛融化了的巧克力汁液。
于是我没有拒绝,于是我当了第二次傻瓜,在俄塞利斯魔鬼诱惑般轻声细语的暗示中。
“我看到了一只狗,”喝完‘药’后,我用餐巾纸仔仔细细抹着嘴巴。
俄塞利斯“哦”了一声,漫不经心沿着床角躺下,黑长的发,散了半个床:“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只绿眼睛小白狗。”
“不是,黑色,或者别的什么颜色,因为它身上没有皮,所以说不清楚到底它是什么颜色的。”想起那只没有皮的大狗,我不由自主一阵恶寒:“事实上,它是从绿眼睛小白狗的身体里蹦出来的。”
“没皮的狗……”俄塞利斯看了我一眼:“它长什么样。”
“有点像……”我搜索着脑子里的动物形象:“豺吧,挺大的个子,比狼还大。你说我是不是今年和狗犯冲了?怎么老是被狗的灵魂缠……”话音未落,我的头忽然被俄塞利斯一把扯到他面前:“干什么??”
他没有言语,手指伸到我衣领内轻轻一挑,扯出根绳来。稍一用力,绳子那端系着的金色护身符一并从领口跳了出来。
展翅的雄鹰,代表张开臂膀永远守卫拥有着它的主人。系着它的绳子本是艳红色的,用俄塞利斯的发丝编织,以用一杯咖啡害得我几乎血尽而亡的鬼魂的血染成。俄塞利斯说它能保护我,就如同几千年前它保护着自己的主人不受到不洁之物的侵害。
而此刻,缠绕在俄塞利斯指上那条绳,却是漆黑色的,如同刚刚被俄塞利斯用发丝编制而成的那会儿。
俄塞利斯的脸色有些苍白,凝视着那根绳,抚摩着绳子末端那枚护身符。
“怎么变黑了,洗澡时都没见它褪色呢。”我虽然奇怪于它的褪色,却更奇怪于俄塞利斯看到它时的脸色。绳子褪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后天染上去的,不褪倒才稀罕了。
没有理会我的话,俄塞利斯手指掐住绳,微一用力,那绳立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从我脖子滑落到他的手中:“挑衅,以为我便怕了你不成。”看着手中的绳子和护身符,俄塞利斯嘴角溢出抹淡淡的笑:“神和人,在这种地方,还不都是一样。”
由于分析不出君芷做人流时突然大出血的原由,医院方面在经过讨论后,免除了我们所有的医疗费,包括君芷将近两周的住院费用。
两周时间,我对婶婶谎称她一直住在我家。而沉浸在丧夫悲痛中的婶婶,既要穷于应付处理叔叔公司的事务,还得专程飞去英国帮君芷办理退学手续,所以没有多问什么,很放心地把她的女儿交给了我。这个丈夫活着时全部世界就是做个全职太太的女子,丈夫一过世,所有现今的未来的重担统统压到了她一人身上,那些对她来说熟悉的事,陌生的事……我想她现在一定很不好过,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几乎连伤悲的力气都没有剩余。
半个月来我守在君芷身边寸步不离,害怕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小芊、绿眼睛京巴还是巨型黑狗的怪物会再次出现对君芷不利。虽然,我根本想不出那个怪物要害君芷的原因。
俄塞利斯对那怪物一定有所了解,或者说,熟知。从他那天在我病房说出的话就可以感觉出来。可惜他不肯对此多说些什么,只一味叮嘱我以后再看到这种东西,别过度害怕,别过度紧张。他说有些东西可怕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不在意了,它也就威胁不到你什么。
我不以为然。一些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什么都看不到,说我当然简单,真要看见了,我不认为他能比我更镇定多少。
当然,答应还是答应了的,他拈着那枚护身符说话时的眼神,容不得我不答应。
护士小姐们对俄塞利斯的好感是极大的,常听她们背地议论起他,温柔,体贴,英俊,绅士……几乎所有好男人的优点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了。每每这时我都忍不住想把俄塞利斯给我的话,改改后对她们说一遍:‘一些温柔通常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撕开它,温柔背后隐藏的东西很快会让你避之惟恐不及。’
自从在死亡线上走过了一遭,我感觉君芷似乎变了不少。不再用尖刻的语言提起她的父亲,只常常询问我她妈妈的近况,然后不断设想着今后该如何帮她妈妈分担负荷的计划。
靠在床上抱着枕头对我说那些计划的时候,我时常看到一点点碎碎的阳光在她洗去了铅华的眼睛里跳动。于是明白,那个活跃开朗的十七岁女孩,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之后,又回来了,并且变得成熟和坚强。
她说她现在唯一觉得心痛和遗憾的,是那个还未成型便已夭折的孩子。当它从自己身体流走的一瞬,她明白,自己永远放弃和失去了一种责任。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把君芷从医院送回家后,我和俄塞利斯闲逛在被夜色和霓虹灯光所笼罩的街头,总算松了口气。
想想非常后怕,如果当时君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根本没有办法对婶婶交代。虽然在叔叔死后她表现得比我想象中坚强,但再受一次打击的承受力,我相信她根本已经不具备。
俄塞利斯最近变得很沉默,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好比现在,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那目光却空洞得不知道神游在哪层太虚境外。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不肯说,例如他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例如他为什么总是形影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例如阿森到底在什么地方,例如那些我看得见,而他却只能靠感觉来判断的东西……我相信,他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我所能想象得到的要多。可是他不愿意讲,我也就不方便追问,经常性问他阿森的下落已经是我所能放得开的极限。
但心里其实是很烦躁的,因为那些近在身边不断发生着的恐惧。因何而来,那些围绕在我身边出现的种种可怕的事,到底是冲了什么而来的。俄塞利斯如果知情,他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比较明了的答复,还是他和那些事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联系,所以不方便,或者根本就是不愿意给我解答。现在想想,一切,难道不正是打从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后,便开始接踵发生了的吗……
继续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然后在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得过且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路口红灯闪烁,即将要跳绿了。回头朝身后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我打算过了马路之后,无论如何诱他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绿灯亮,身旁机车自行车早已抢在汽车之前一溜烟冲了出去。场面顿时混乱,喇叭声发动机轰鸣声混作一团。交通灯颜色交替之初往往是路道口最混乱的时刻,尤其是这种下班高峰潮还未褪尽,路口却已经没了交警站岗指挥的时候。无暇再去看身后的人,我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虽然现在是绿灯,还是有不少被红灯阻住步伐的机车手们,无视红灯,不顾一切一味硬穿马路的,也不晓得到底在急赶着些什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叔叔,我叹息……一晃神之际,走的时候也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以至猛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小心!!”的时候,我蓦然惊得不知所措,索性呆立在原地。
“乒!”尽管从左方急驰而来的机车,在紧贴我身体而过的瞬间迅速转了方向,那坚硬的车把手仍然不偏不倚撞在我手腕上,激起一阵巨大的刺痛。
我晃了晃险些倒地,幸而被身后紧跟过来的俄塞利斯一把扶住。
抬眼看去的时候,车子非但没有因此降速,那车主还横眉竖眼地回过头,朝我扯着嗓子斥了一句:“走路眼睛不长啊!!”
一阵闷气。感觉所有的血都涌到脑门这里,我恨恨瞪着那辆呼啸着离开的机车,以及车上那个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
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只有一句话:‘你去死吧!混蛋!’
接着发生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拒绝承认它是真的。
那戏剧而灾难性的一幕。虽然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很多相类似的事,但唯有这天所发生的一切,成为了我记忆中最为强烈和深刻的烙印。
就在我一动不动集中所有怒气望着那辆正飞快离开我视线的机车时,我似乎看到一道蓝光,极亮,极快,在那车手背后闪电般划过。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光是从哪里来的,那辆急驰着的机车突然间弹起,翻到,仿佛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斜斜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转盘指针般打着转划到马路中央时,一辆加足了马力的重型卡车正好从背后呼啸而来,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过后,那机车已经连人带车毫无遗漏地被卷入卡车的底部。卡车因此被制约得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它后面的车辆刹车不及,在它同机车像撞的一刹,一连串在它后头追尾碰撞到了一起。
当时的场面,已经不是单纯用一个乱字便能形容的了。所有道口瞬间全部堵塞,所有的车,所有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无声无息注视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很多人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的,不可置信看着那些撞到一起的车,不可置信看着这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如此突然,如此大规模的车祸。
而我,当时根本就是傻了。
眼睛里只看到一片黑红色的液体,从重型卡车的底部慢慢渗出来……那个就在几秒钟前撞了我又骂了我的男人,在我心里默念一声:‘你去死吧!混蛋!’之后,当真被碾入车轮底下,连个尸体都看不见。
巧合吗?让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发抖的巧合……
恍惚中一只手抓紧了我的腕,手指同我的皮肤一样冰冷,却干燥有力。牵着我,迅速而果断地离开了车祸现场,在我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从那卡车车底慢慢挪动出来的时候。
“俄塞利斯……他死了……”牙关不断打着架,我几乎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看到了,车祸。”
“我……我在想……我在心里叫他去死……他真的……他就……他……”
“巧合。”
“不是巧合!”我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指向对面不远处的商店橱窗:“如果是巧合,告诉我那是什么!他死前我看到蓝光,和我在医院时看到的蓝光一模一样的蓝光,那又是什么?!回答我,回答我啊!俄塞利斯!!!”
他不语,安静淡漠如往常,默默看着我。
漆黑的玻璃橱窗,在路灯下如同一面镜子,清晰折射出我的脸。
我面对着橱窗,面对俄塞利斯,脸色苍白,神色激动。一双眼睛夜色中闪闪发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本不会如此激动。
橱窗中,我闪闪发光的眼,如同两点幽蓝妖异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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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第五次‘药’后,俄塞利斯告诉我说,我的疗程结束了。其实那时候已经习惯了冰冷的血的滋味,即使再多,我也能把它当作巧克力浆一样的灌下去。只是不知道这种适应对于人来说,究竟是进化,还是种退化。
小区依然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虽然死去的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隔三差五的救护车声对于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来说,已经成了某种丧音。于是不断开始有住户搬出去,驱邪的爆竹声同往来的救护车声一样的频繁。很久没再听到楼下跑来跑去的小孩快乐的步伐和说笑,即使在白天,这个小区都仿佛死了一般。报纸上对于这里的报道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娱乐报上,甚至公开称这里为死亡区。
说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外出了。自从那天在马路上目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我诅咒出来的车祸之后,没隔多久又接连发生的几次事件,虽然俄塞利斯一再跟我说那是巧合,我却再也不肯出门了。
一次是在马路上,我差点被一辆刚从高架疾速冲下的卡车撞上。但结果是我毫发未伤,卡车却在离我十米远的距离如同突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砰的一声硬生生停住,因为冲力过大,整个车头瞬间凹陷得不成样子。由于它是违章载物,车上没被固定住的钢条从车身直冲下来,在地面撒了一片,幸好当时附近没有车辆和行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巧的是,离我十米以内的距离,却连一根钢条都没砸到。
车上的人不知道怎样了,因为没容我反应过来,俄塞利斯已经把我拖离了现场。
另一次发生在超市。当时一块标牌突然从我头顶上砸了下来,结果在周围人一片惊叫声中,我又是毫发无伤,而周围那些货架却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力量,推倒散了一地。
类似的事不少,有的严重,有的不严重,但每次发生的时候,都是在我遭遇突如其来事件而惊惶失措的时候,也就是说,是在行动不受大脑控制的时候。并且每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一道蓝光在眼前闪过,同医院里看到那只没有皮的狗时出现的,以及那场大规模车祸中出现的一模一样的蓝光。
于是我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了,即使俄塞利斯反复强调那一切都是巧合。有时候,真觉得他把我当做个三岁小孩子了,那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还有理由说它是巧合,三次以上再这么说,他不觉得可笑,我都替他觉得好笑。
可他在说‘巧合’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是悲哀的,即使带着柔软的微笑。
所以我笑不出来,也无法反驳。
一直窝在家里的后果,就是睡得过多,以至后来睡眠变得不再塌实。经常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便开始做梦。
总梦见自己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四周林立着许多身着白衣,神态恭顺的男女。宫殿非常宽敞,可是没有一扇窗户,墙上黄铜打造的雕塑被忽明忽暗的火把投射出一层黄金般的光泽,或者,它们本身就是黄金铸造的。
宫殿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我甚至看到几个年龄较小的少女站在远处一摇一晃打起了瞌睡。
然后巨大的铜门忽然被推开了,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满头的尘土,满头的汗。他连滚带爬跑到我面前,似乎急切地在对我说些什么,确切的说,是对我身后的某个人说着些什么。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回不了头,也听不见那人蠕动的嘴里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
就在我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去回过头时,梦突然变了。
感觉不到任何阻力,我一下子能够回头,但却在回过头的瞬间,眼看着面前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变成了一条漆黑肮脏的走廊。
走廊里散发着种淡淡的烟味与香水味混合的气息,楼梯口投上来的玫瑰色光芒,和半掩的房门内射出的鹅黄色灯光,是整条走廊唯一光源。我的脚步忽然不听使唤了。这条走廊对我来说并不陌生,那天拜访李梅时她带我走过,我甚至记得刚从楼下上来时,由于不适应走廊里的光线,身体被突出的扶手给撞了一下。
没错,这个地方是‘留连坊’的二楼,而那间唯一透出光线的门背后,是李梅上次招待过我的房间。
房间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还有一些细微的响动。迟疑了片刻,我走向那扇门,随后同每晚做到这个梦时所做的举动一样,用手指点住门,将它朝里头推了一点。
被门遮挡住的视线开阔了,更多的光亮从里面散了出来,我下意识朝边上挪了挪。
三分之二的房间依然被门遮挡着,露出的那三分之一的部分,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修长的身形,一侧肩膀抵着墙,一侧楼着个女人,金红色长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脸与那女人头颅的纠缠而起伏。那女人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背,白皙的指在他赤裸着的,线条优美的背脊上急促游移,留下数道细长的红印……
叹了口气,我后退一步,想要离开这扇门,正如以往每次在梦中所做的一样。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改变的状况,让我在举步的瞬间滞住了我的步伐。
那女人不停抚摩着他背脊的手一阵痉挛,片刻,软软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无力垂在身体两侧。而那人随即松开手,任怀中的女子如同一团棉絮般瘫倒在地。落地的瞬间,她的头撞在地上,一颠,转向了我。于是我看清了,这分明已经断了气的女子,这刚才还在他怀中缠绵着的女子,竟然是李梅。
瞪大双眼,那眼睛是空洞无神的,却仿佛直直地在看着我,甚至,没有神采的目光中还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
我头皮控制不住一阵发麻,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双眼睛了。
‘咔!’轻微的打火机声。那熟悉的背影低着头,用着那曾令我百看不腻的姿势点燃烟,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在看清那被火光和烟雾所围绕着的容颜之后。
阿森……
虽然刚才从背影就已经隐隐明了他是谁,可下意识的,总是不愿去承认。这张熟悉的脸,这熟悉的轮廓,这熟悉的漂亮的眼睛,经常会笑得像只贪睡的猫咪般的温柔眼眸,此刻如同一块森冷的冰,漠然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后抬起手,将手中依然燃着的打火机,轻轻巧巧朝尸体上一抛。
地板光滑而坚硬,一般来说打火机这样直接掉下去,不熄也得被撞熄了。可它非但没有熄灭,那豆大的火苗,在着地的一瞬甚至疯狂地燃烧起来,仿佛地板上涂的不是干燥了的油漆,而是汽油。
仅仅几秒钟,火焰已经将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炼狱。而阿森依然站在房间里面,蒸腾的热气扬起他的发,猎猎舞动着,仿佛在他头顶燃烧着的火。他静静抽着烟,用我最爱看的优雅姿势。
然后我蓦地醒了。
梦境是重复的,并且一次比一次真实。而每次只要梦到这里,我总会自然而然地苏醒过来。满眼依旧是那些铺天盖地的烈火,以及火焰中阿森漠然抽着烟的姿势,直到被俄塞利斯平静清澈的目光,湖水般将我眼里的火苗扑灭。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睁开眼,不管是在半夜或是清晨,总能看到俄塞利斯坐在离我的床不远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我时的眼神。
分明每天晚上他总是睡得比我早的,分明我的房间是上了锁的。
第一次看到他时吓了我一跳,虽然他坐在月光下的姿态,美得像个夜精灵。
后来逐渐习惯了。也曾问过他:“老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睡不着吗。”
他笑笑,然后走到窗口,看着外头一片氤氲的浓黑,淡淡道:“不想睡。”
“不累吗。”晚上不睡,白天也没怎么见过他合眼。
他轻轻摇头,随后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趁能看的时候,我想多看看。”
那天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一层痛,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是某个记忆深处被硬生生拉扯出来的悲哀。想哭,却无泪,只能一遍又一遍吸着气,去平复那一波又一波捉摸不住的疼痛。
为什么会那么痛,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在那样的夜晚听到那样的话,也许是因为在说那样话的时候,他平静的眸子里那样明明白白的无奈和伤悲。
今晚依旧如此。
重复的梦,重复着醒来,重复地看到俄塞利斯静寂的眼。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等待他想好了,然后开口。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就这样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没等到他开口,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一下一下,声音不大,持续而有节奏。
我愣了愣。看看床边的钟,凌晨三点。
这种时候的来访者会是谁?我看了看俄塞利斯,他朝我扬了扬眉。
起床,把头发耙耙顺,我套上拖鞋朝客厅走去。
门依旧被不紧不慢地敲响着,昭示着来访者足够的耐心和不把主人叫来开门就不会停手的决心。我开了灯,站在门前应了声:“谁啊,来了。”
没人回答我的话,敲门声却嘎然而止。
我回头朝俄塞利斯望了一眼,看到他点头,于是伸出手,把门打开。
“警察!!”
“站着别动!!”
一阵干脆整齐的枪械上镗声中,我手抓着门把,一动不动僵立在门口。
怎么都没有想到,打开门的瞬间,面对我的竟会是久未见面的女警官展琳,以及十多名手执半自动步枪的武警。满面肃容,严阵以待的样子,仿佛从这扇门里走出的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噬血恶鬼。
身后一缕风,直觉告诉我,俄塞利斯在朝我身边靠近。却在他走来的瞬间,同我面对面而立的展琳反剪在背后的手骤然伸出,伴随喀嚓一声脆响,我的太阳穴蓦地一凉。
“你被捕了,黎优。”她一手用枪抵着我的头,一手将纸逮捕令在我眼前晃了晃。而那双冷静的眸,却始终直直注视着站在我身后的俄塞利斯。
“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面对这样的状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持冷静。
“你有权保持沉默。”
“我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这次展琳没有再回答我,目光依旧看着我身后,侧身,闪出一条道:“把她带走。”
从展琳掏抢指住我,到那一批武警十多把步枪押着我下楼,俄塞利斯再没有作出过任何动静,虽然我相信,只要他愿意,那些武警手里的枪绝对可以挪位,就如同他当初,让我的电话机在桌子上跳华尔滋。
下楼的时候扭头朝屋子里张望着一眼,展琳站在门口看着我,手里的枪已经收了起来,而俄塞利斯就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这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然后我看到了一道金色身影,由零星闪烁的碎光,渐渐在他身边悄然成形。
我知道俄塞利斯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看不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他表情是僵硬的,隐隐透着失魂落魄。眨眼间,金色魂魄张开双臂,垂头靠着他的肩膀,那姿势……分明是种拥抱。
身后武警用抢推了推我,于是我合作地低头朝楼下走去。而内心却乱了,在看清金色身影长相的同时,如同被一块石头激出千层涟漪的湖,混乱。
如果没有看错,那全身泛着美丽光泽的灵魂,我曾经看到过的,在我的梦里。那个有着无边无际的沙漠,有着宏伟的古城,还有着展琳的梦境。而这个灵魂,同梦里出现过的那位高踞于祭台之上,被万众所膜拜的年轻法老,长得一模一样。
他似乎总是跟在展琳的身后,就仿佛在梦里时,他静静追随于展琳身后的目光。
他似乎看上去应该认识俄塞利斯,不但认识,并且还有着种……难以名状的亲近。
金色的灵魂,展琳,俄塞利斯……明明毫无瓜葛,却又仿佛千丝万缕连系在一起着的三体……脑子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那种豁然开朗,转瞬又模糊一片的激荡。
出楼梯间,一辆锃亮的汽车横在我的眼前。
漆黑色的面包车,安静停在楼外不怎么宽的走道上,同浓郁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车的外形很普通,除了体积稍大,式样更为新颖,同公A局出来的车基本没有多大区别。不普通的是标在车厢上那几个不起眼的字——国A局。
一阵恍惚,我觉得脑子里有点懵。到底自己是犯了什么罪了,不但出动武警来抓我,甚至还包括国A局的人。
杵在车门前发愣的当口,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回头,正对上展琳一双清冷淡然的目光,她看着我,随后视线指向车门:“进去吧。”
车里一下子挤进十多号人,有点挤。车窗密闭着,深茶褐色,是那种里头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头的玻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与硝烟掺杂的气息,慢慢的,开始让我觉得有点窒息。
那些武警的神情始终是绷紧了的,没有松懈过,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铐住我,而紧绷着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对着我。
展琳就坐在我的对面,和几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挤在一块儿,显得格外娇小和美丽。但那些男子分明是很忌惮她的,只看到她在轻声地同身边人说着什么,而他们一味沉默着点头。车身有节奏地在路面颠簸,一名武警从后座取了只咖啡色的长匣传了过来,她接住,手指在上头弹了弹,然后轻轻打开。
匣子里躺着把漆黑色的枪,被她握到手中时,通体流动出一种幽亮的暗蓝色光泽。虽然我对枪械并不在行,但还是可以轻易看出,这是把性能极好,并且完全纯进口的突击步枪。展琳娴熟地调试着枪身,有条不紊地配上弹匣,动作利落而刚毅,却又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意识到我的目光,她随手将调整好了的枪往脚边一放,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委屈你了。”
我愣了愣,正咀嚼着她话里的含义,她却已抓起枪揣在怀中,身体靠向椅背合上了眼睛。
这段路很长,上高架后行驶了很久,直到四周的景色逐渐被大块农田所取代,它还没有接近目的地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把我押送到什么地方去,但却并不是太担心,心里没鬼就不怕半夜鬼敲门,我没犯罪,所以无须怕这些警察。何况我知道不论自己跑到哪里,俄塞利斯总能找到我的,虽然他今天的表现有点失常。这恐怕是第一次和他分开那么远的距离吧,不阻止警察带我走,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
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怎么就对他那么信任和依赖起来了。
“哐!”车身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
一道电光在整个昏暗的车厢内闪过,与此同时,本似乎熟睡着的展琳蓦地睁开双眼,抓住枪,扭头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朝驾驶座方向看去:“老王!怎么了?!”
老王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早已不能回答。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而车子却依旧以时速50公里的速度朝前飞快行驶着。
前面数百米远的距离停着辆大吨位卡车,苍茫的暮色下,如同一只安静盘踞着的兽。
“跳车!!”听到展琳这声大吼时我还在发愣,眼睛里只有颠簸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以及呈倍速朝这里靠近的卡车。只看到它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腰部突然一紧,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已被一只手卷着,从不知被谁一脚踹开的车门处跳了下去!
落地瞬间,那人带着我凌空一滚,卸去了从车下跳落时的冲力,也让我在落地的同时,正正好好趴在了那人的身上。
柔软,娇小,展琳的身体。
就地再次一滚,她把自己的身体伏到我身上,也就在这个瞬间,远处雷鸣般一阵轰鸣,如同一道利刃,冲天的火光轻易割破黑暗的寂静,将整个混沌的夜幕熊熊点燃!
我被眼前这幕真实的景象骇住了,虽然它远没有电影里表现的那样壮观,亦不持久,但它是真实的。最真实的恐惧。
即使离开那么长的距离,都能切身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浪,夹杂着滚滚热流,从那辆卡车同负责押送我的汽车相撞的地方传来。
潮水般,一掀而过。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两辆相撞在一起的车身上猎猎燃烧着的火焰,在夜风中,发出阵阵金属溶解时的呻吟。
“没事吧。”不等我出声道谢,展琳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拖到她的身后。边上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不出片刻,那些同时从车里跳出来的武警战士,手里执着枪,呈盾牌状迅速把我俩同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阻隔开来。
四周依然是安静的,没有可疑的人影,也没有多余的声音。
没人能解释行驶途中司机的猝死,也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凌晨四点的马路中央,会横跨着那么一辆重型集装箱卡车。这情况让我身边这些人非常紧张,虽然他们表面上是非常冷静的,但他们握着枪的指关节隐隐泛青,包括展琳。
我突然预感到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虽然身边有着十多名手执机枪的武装警察,一种冰凉悚然的感觉,正以野火燎原之势在我的皮肤、毛孔、血液、乃至骨髓中,迅速扩散开来。
牙齿间突然发出一阵奇特的碰嗑声,在这样沉寂得让人呼吸不畅的氛围中,在远处张扬翻卷的火光映射中,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火光中隐隐显出一道漆黑色的身影。
修长,模糊,在那些舞动着的炎浪中,朝着我们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这么大的爆炸是不可能有人生还的,即使侥幸存活,从这样一片火场中出来,亦绝对不可能有那样悠然的步伐。飞溅的火花是围绕在他身周的星光,他优雅信步的姿势,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展琳的手指在枪扳机上一圈掠动。速度极快,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感觉不出她的动作。但我却能实实在在感觉到她的紧张。
曾听人说过,不同的人面对紧张压抑的场面时,有着不同舒缓心态的方式,但虽然不同,却通常都是自己下意识里最常做的动作。比如我,紧张时,会无意识地用力捏拳,直到手指感到疼痛,而展琳这种触摸扳机的动作,想必就是她紧张时条件反射的出来的习惯了。
比我高不出多少的身躯遮挡在我面前,她同那些武警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远处那慢慢走来的身影。忽然心里一阵发热。
曾经我是那样不喜欢和顾忌着她的,因为她的犀利和莫测。
“哗……”那身影从冲天火光中完全脱离出来的一霎,风掠过,吹散了他身上缠卷着的火苗,也将原本裹在他身上的一层同火焰一样耀眼的东西,轻轻扬了起来。
银色,绸缎般光亮的一层薄布。
“防火罩。”不知有谁低低说了一声。随即,所有的人顿时都清醒了。
“前面的人站住!警察!”站在最前头的一名武警抬抢对着那个男子吼了一声。
听到警告,那人脚步顿了顿。
肩膀抖了下,那层光亮轻盈的防火罩从他身上无声无息滑落了下来,露出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以及高挑匀称的身形。而他停了不到一秒钟的脚步,再次朝我们的方向移了过来。
这次,速度似乎有点快。
“站住!不然开枪了!”一片清脆的上镗声。不知道究竟那些武*警*在紧张着什么,十多把半自动步抢直指着那名看上去同普通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的年轻男子,只因为他不听他们的警告,一步一步朝他们快步走来。
我的心脏突然一阵胀痛,在瞥见那男子突然抬起头,朝我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的时候。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夜色中,如同野狼般闪烁出磷火般的光芒!
“天狼之眼……”风中传来他轻而涣散的声音,遥远,却又仿佛近在我的耳畔。与此同时,武警的机枪声在展琳一声‘射击!’过后,疯狂响澈云霄!
枪口吐出的火蛇,顷刻间在那人站立的地方交织出一张火网,如同武警们射击时的目光,冷静却又疯狂。仿佛不远处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极为恐怖的怪物。
枪声过后,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弥漫于夜色中浅白色的硝烟,以及弹壳在地面滚动跳跃出那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脆音。放低手中的枪,他们的目光透过那层薄暮,在夜色中搜索着。我也在搜索,搜索那个令这些训练有素的武警如此紧张的男子的尸体。
可眼前一片苍茫,即使弥漫在四周的硝烟早被风吹得烟消云散。
那个人凭空消失了,在那么多人的眼前,在那么多子弹的扫射下。
最前方‘扑’的一声轻响。
一个人突然跪了下来,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月光静静照射着那个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出声喝止那年轻男子的武警战士。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微张,似乎还想训斥那个不听警告的毛头小子。黑红色的血从他的嘴里不断溢出,滴落在地上,同脖子上一道细长的伤口处泉涌出的血水,静静融合在了一起……
我听不到周围武警们呼吸的声音,但我能看到他们的脸色,四处扫视着,他们的脸色相当可怕。以前我想象不出如临大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在我知道了,如临大敌的感觉就是,明明知道有着危险的敌手存在,你却伤害不到他,甚至,连他在什么地方都感觉不到。但你却能感到无所不在的恐惧,那恐惧,你连躲都躲不掉。
“跑!”展琳突然回过头,朝我胸口猛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别过身跟跟跄跄飞奔起来。
脑神经总是能在你最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替你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狂奔着的时候,我的心脏和四肢这么告诉我。
背后突然响起一连串机枪的扫射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静得让人觉得莫名恐慌。于是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好奇心,还是促使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所有持枪站着的人,此刻都倒下了,一动不动,不知道究竟是受了重创,还是……我想仔细辨别出展琳的身影,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我不希望她出事。可是天色太暗,目光所及,一片模糊的黑。
那个突然间消失的男子,此刻就站在躺倒在地这些人的中间。手里握着把闪着幽亮光芒的东西,我认出来,是展琳手中那把相当先进的突击步枪。他把它抓在手中,抬手,对着月光照了照。
就在此时,他身后一名武警忽然动了动,然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手里握着把抢。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然,还没等到这名武警将手中的枪瞄准他的后背,那男子突然猛一转身,挥手间,将这武警砸得直飞出数米远的距离!然后他将手中的突击步枪丢到地上,转身,一双亮蓝色的眸再次看向了我,微微一笑。
我扭头便想跑。可是在看到面前的景象后,却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了。
眼前站着一排穿着白色服装的人,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每个人手里握着把枪,漆黑的枪口,不偏不倚正指着我的方向。
夜很静,唯有风掠过旷野时,发出哭泣般的呜咽。
我听到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紧接着,肩膀上针刺般一麻。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原本伫立在武警们倒地身影间的男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四肢陡然间失去了平衡,在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之后,我什么感觉都没了,包括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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