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岁月模糊了方尖碑上骄傲的字体,夜风轻轻掠过间,那些端坐于这地方数百年之久的石像,在少经休整的枝叶间若隐若现出它们端庄的容颜。

  西部别馆,先代皇宫主建筑的聚集地,亦是一块被热闹与繁华渐渐遗忘的地方。正如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标志建筑,这里也不例外,尤其这里还是对艺术与建筑极为敏感的国家。

  “唰……”灌木丛一阵晃动。左右四顾无人,阿努从里面钻了出来,有点费力,并且被灌木毫不留情地烙上几道白色痕迹。几天下来,它已经彻底厌倦了这种人身带来的累赘感,不但脆弱无攻击性,还极其迟钝,很难想像如果离开了群体,他们怎样在外面自由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不知道奥拉西斯和琳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它已经开始觉得一天一天日子过得越来越慢。

  很怕那些穿金属片的男人突然出现,跪在地上同它说些让它费解的话,尤其是路玛不在身边的时候;很怕每天上午都必须去的那个大厅,那张坐落于大厅中央的长桌,那些面目严肃、用刻意的礼貌和没有温度的笑容对它说话的光脑门老头;很怕使女每天用好看的笑容好听的声音叫它洗澡,作为一头狼的时候还有昆莎或者琳帮它洗,现在只要它提出请人帮忙,那些使女就会对着它咯咯不停地笑啊笑,笑到脸红,笑到路玛朝它直瞪眼。后来有使女悄悄告诉它,路玛在的时候她们是不会帮它洗澡的,除非路玛不在场。这算什么鬼道理,以前路玛在的时候不是经常看昆莎帮它洗澡吗?再者说,路玛不在怎么可以,它现在简直一小会儿都离不开那个人,否则它就会浑身紧张,紧张得想对着月亮干嚎……

  刚才又有穿金属片的男人来宫里找它了,路玛不知道去了哪里,它很害怕。所以在那个人的脚步声还在外面的长廊里回荡的时候,它从窗户里跳了出来,一路嗅着哪里人比较少,一路朝这个地方躲了过来。

  人的鼻子真的很糟糕,和他们的耳朵一样的糟糕。很多时候它只能靠香油味的浓浅来区别人流量的多少,正如现在,不过猜中的几率一般比较大,因为宫里爱用香油的人不少,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这地方很干净,虽然看上去比较陈旧。没有浓重得让它头晕的香味,没有让它感到紧张的,时不时出现的陌生人。它决定暂时多呆上一会儿,在路玛回宫之前。虽然现在看上去天色已经挺晚了,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的肚子饿得有些发慌。

  当人就这点比较好,作为狼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两顿,因为琳说它再吃下去胆会凝固并且变得非常高(其实展琳威胁阿努的原话是,再吃下去它会胆固醇过高,原谅她的翻译水平吧,年代限制……年代限制……),而现在当了人,一天可以想吃多少顿就吃多少顿,还有美味的夜宵。每每这个时候阿努才会觉得当人是幸福的,做人真好……

  一阵风吹过,在它对着月亮发呆的时候,这让它没有毛发掩盖的身体觉得有些凉,鼻子痒痒的,它忍不住吸了吸。忽然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鸭肉香,眼睛一亮,因为那味道离得不远。就在前面几十步远的距离,它看到一座不大的宫殿,长长的窗户被一条帘子半掩着,里面闪烁着不太亮的火光。看不见人影在里面晃动,但那若隐若现的鸭肉味,确实是从那帘子背后飘出。

  眯着眼嗅着嗅着,睁开眼的时候,阿努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人家宫殿的窗台上。

  然后它看到半只油光锃亮的烤鸭,汁水淋漓地躺在金色的圆盘中,边上一只高脚汤盅,里面浓稠的洋葱汤翻滚着乳白色波浪……

  阿努用力咽了咽口水。

  显然,坐在一旁神色有点呆滞的老太太对这两道美味没有任何兴趣,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她甚至连口水都没有流,真是不可思议。

  这老太太阿努见过,路玛说她是奥拉西斯的母后。母后就是妈妈的意思,也就是说,她是奥拉西斯那个臭脾气家伙的妈。可是从它跟着琳住到这里开始,就没见过他们母子俩公开在一起接触过,甚至直到那个坑陷了琳的鬼地方彻底推倒重建,它才得以见到这位皇太后的真面目。这对阿努来说很想不通,阿努从小没有见过妈妈,阿努非常非常想见见自己的妈妈究竟长得什么样,或许和琳一样温柔又野蛮,或许和琳一样的漂亮……但奥拉西斯有妈妈却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甚至见面,这是为什么,它想不明白。

  也没有那份闲心去想明白,此时惟一能吸引住它的,只有那鸭肉浓浓密密的香。

  前前后后扫了一眼,没看到有第二个人,阿努搭着窗框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这座安静到几乎无声的内殿里。

  老太太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她的椅子上,面对着阿努,却又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它般直直望着它身后的窗外。

  “母后……”小心翼翼上前,阿努回想着路玛教给它的礼仪,单膝下跪朝她行了个礼。

  而她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阿努不以为意,张口一句:“母后,我和您一起用晚餐吧。”一只鼻子已经凑到了鸭肉的上方。

  深吸一口气,口水已经开始泛滥。真香……

  “母后,阿努吃了。”脑子被肉香一熏,说话就开始忘了用大脑考虑。乐颠颠抓起鸭腿朝嘴里塞,咔嚓咔嚓啃了几口,快乐的目光不经意间朝那位老太太端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它嘴巴张着,便再没能咬下去。

  它看到那老太太一直呆呆望着窗外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朝着它的方向看过来,目光依旧直直的,空洞,甚至有些涣散。

  但她却在对着它笑,薄削干涩的唇,微微咧开着,露出一口泛黄尖锐的牙。那笑是无声的,可是阿努敢发誓,在看到这老太太用无声的笑容对着自己的刹那,它听到耳边隐隐滑过一阵沙哑而尖锐的笑声。

  笑声伴着那张苍老而惨白的脸孔,在室内幽暗的光线下,诡异得让它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起来。

  鸭肉自指间滑落,转身正要应着自己的直觉离开,阿努的脖子突然冰刺般一凉,随即,一道剧烈的疼痛自喉咙被挤压至暴涨的血管处绽开!

  “嗷!!”身不由己地,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抬手想去掰开钳制在自己喉咙上的手,却在这时惊恐地发现,自己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只感觉脖子在不断地被收紧,刺痛,非常清晰的被人掐紧的感觉,但脖子上的确什么都没有。它挣扎着用力望向椅子上的老太太,她依旧微笑地望着自己,目光直直的,近乎涣散。

  “嗷!!!”再次嚎叫,阿努的身体撞翻了一旁的桌子,撞得那汤盅和肉盆里的汁液倾洒了一地。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那似有若无的笑声,亦远亦近,不依不饶地在耳旁暗自回荡:“呵呵……哈哈……呵哈哈哈……呵呵……”

  “嗷呜……”眼前一阵阵发黑,眦着牙,阿努瞪着双已经充血的眼愤怒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它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袭击它,但它敢肯定,和她有着不可脱离的干系。但,为什么?!

  它不明白,它想弄明白,在自己不明不白被杀死在这里之前。

  所以它用力地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的脸,她呆滞涣散的眼,她隐在呆滞的眼眸背后,那疯狂而哀伤的灵魂……

  疯狂而哀伤……

  怔。

  阿努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看出了这些,一闪即逝的感觉,仿佛一股被封闭了许久的泉眼,在它的目光同那呆滞的眼睛深深相交后的一瞬,喷涌般在它大脑中炸开。

  平躺在地上,它忘记了窒息与挣扎。

  而那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的女人,神情却在骤然之间,变了。

  “阿……阿努……比斯……”嘴角微微牵动,一动不动的身体突然间在椅子上痉挛般抽搐起来,她望着阿努的眼睛,呆滞的眼球中,忽然掠过一丝暗蓝色的光线:“阿努……比斯……”抽搐越来越厉害,它甚至可以感受到地面因她身体的战栗而被带出的隐隐震动。她挣扎着朝它探出一只手。手很瘦,褐色的斑点爬满整个手背,随身体的痉挛抖动着,如风中摇坠的枯枝:“阿努比斯……我的……我的……神……阿努……”

  她的眼球因痉挛而朝上翻起,不断有白沫从口腔中溢出,但她仍然抬着手,挣扎着,对着阿努的方向:“我的……神……实现……契约……阿努……”

  “太后!”一声尖叫,伴随整个宫殿内的火倏然而灭,阿努被勒得几乎要断气的喉咙,突然之间一阵轻松。

  它用力喘了口气,肺部尖锐地疼,而脖子部位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

  然后火光被重新点燃了,照得不大的室内一片通明。于是它看到无数双脚无数张脸在自己眼前来回晃动,那些脸惊惶而诧异,对着它,亦对着那显然已经昏倒在椅子上的,奥拉西斯的母亲。

  尼罗河在埃及境内总长约1530公里,两岸形成3到16公里宽的河谷,到开罗后分成两条支流,注入地中海,也就是古代两河流域周围的人口中所称的大绿海。这两条支流冲积形成尼罗河三角洲,面积24万平方公里,是埃及人口最稠密、最富饶的地区。

  虽然泛泛来讲河宽3到16公里不等,不过最窄的地区,实际甚至仅为三四百米。

  沿途可清晰地看到若隐若现分散在尼罗河三角洲南部,雪白而尖挺的金字塔尖,在黄昏暮霭的笼罩下,流动出银色的曲线。簇新而雄伟的建筑体。曾听人说过,在几千年前这些伟大的东西所鼎盛的年代,它们的身体因表面的质材而产生出一种类似镜面般的反射效果,阳光下,甚至可以折射出天空中流云浅淡的烟波。

  传说是不是真的,展琳不得而知,趴在栏杆上发着呆的时候,她满脑子只在惦记着随包一起被那艘船带走的枪。82式9毫米冲锋枪,就这么没了,她的力量……

  如果这时候再碰上森那样的一批人该用什么方式去对付。逃?似乎也只能这样……见鬼,她不喜欢这样……

  “在看什么?”身后冷不防响起的话音让她兀然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来者,她笑了笑:“……我在找狮身人面像。”

  “从这里是见不到它的。”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发丝,伊奴走到她身边同样靠向栏杆,循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岸:“它在孟菲斯平原上守着,最近好像没听说过它要搬家。”

  “呵呵……对了,这船是你的?”

  “是大家的。”

  “打算去哪儿?”

  “赫梯。”

  笑容一敛,目光随即锁定在他那张安静的脸庞上:“伊奴,难道你……”

  沉默。低头望着湍急的河面,浑浊的河水在船底急促流动,静静带出一圈圈白色的浪。

  许久,他将视线收回,转向展琳:“他杀了我父亲,为此我准备了那么多年。这次是他走运,以后他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你疯了?一次还不够?!”

  轻笑:“也许,因为我继承了我父亲最顽固的血液。”

  “你在自杀……”

  “我自有分寸。”

  看着他的眼睛,展琳不知道还应该再对他说些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有些人看上去很柔和,也许他有着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但那眼睛里有你用世界上最锋利的矛都刺不破的固执。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记得明年的尼罗河祭,我和路玛等你回来。”

  “不会忘记。”微笑,揉了揉她的发丝:“对了,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怔。半晌才醒悟过来他问的是奥拉西斯,脸随即微微一红:“他……很好,好多了。”

  “那就好,晚上有没有事?”

  “……好像没。”

  “那不如一起参加我们晚上在甲板上举行的集会吧。”挤挤眼,拍了拍她的肩:“在宫里是见不到的。”

  “集会?”

  “对,打扮得漂亮点。”

  “……好。”

  流浪艺人的集会,其实就是所有人集中在甲板上聚餐,顺便搞的一个小型篝火晚会。很热闹,也很能让人融于其中忘了一切地开心,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非常容易快乐的人。

  烤肉在炭上发出嗞嗞诱人的声响,交织在劈劈啪啪火星恣意爆裂出的音响声中,连带骨笛和角铃的协奏,也变得分外诱人起来。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穿着各个种族的衣服,围着圈在甲板中央高台上的篝火旁翩然起舞,火焰因此而高涨,就像他们酒后艳红的脸色。

  展琳穿着伊奴让人送来的埃及努格白——那种白色的带坎肩长裙,托着晚餐在这兴奋的人群间挤着,左顾右盼。裙摆上很快就被许多小小的手印子给拍满了,那些四处尖笑着钻来钻去的小孩,每每喜欢突然跑到人脚下抓着别人裙子一掀,引来男人们的大笑,引来女人们高声的尖叫,出其不意,却倒也让人很快感染到了这里四溢的快乐心情。

  “西鲁!萨布拉尔!快过来!”

  “还有你们!嘿!小淘气!快从上面下来!老爹看见会揍你屁股!”

  一串尖笑,几个小不点一脸兴奋地从缆绳上滑了下来,落到展琳面前,转瞬唧唧喳喳跑向堆满食物的船头。一个小胖墩落地时绊了一下,嘴巴一瘪刚要哭,她忙过去把他搀起。而他随即眼睛一亮:“咦!是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看啊!是那个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

  随即无数视线把展琳包围了,那些兴致勃勃的眼睛,几乎比篝火还要让人无处遁形。

  “姐姐!再和伊奴哥跳一次吧!”

  “姑娘!去啊!”

  “来,没关系的姑娘,来!”

  展琳一时哭笑不得。本想不为人注意地混在人群里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谁知道一秒不到的时间就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束手无措地站在那群人目光中间,面对着他们的笑闹,面对着他们的怂恿……及至抬头,却看见伊奴也在对着自己招手,站在篝火边那个显眼的位置,打了个响指,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指。

  于是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地被推到了伊奴的身边。

  “伊奴我……”

  话音未落,已被台下沸腾起来的声浪硬生生逼了回去:“伊奴!伊奴!伊奴!伊奴!伊奴!”

  人群随着揉入鼓点的乐曲声而变得亢奋,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出一字一句,但那兴奋的目光却是统一的,对着她身后妖娆高贵于一身的身影,亦对着她。

  “来吧,热闹热闹,琳,别拒绝。”

  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欢笑,这样的热切,这样的音乐……于是在他手指牵引下长裙旋起,火焰下散作一朵盛开的百合,飞扬在舞者纤巧敏锐的足间。

  “上次不太尽兴,这次再来。”

  “呵呵,疯子。”

  感染了周围的激情展琳也有些兴奋起来,身子一转带动伊奴的身形在人群中引发出又一波激越的尖叫,笑,笑得放纵恣意。

  却在越过他的肩膀落到甲板人头攒动的黑暗时,没来由地,忽然便凝固了。

  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高大,沉默,在甲板深处靠近围栏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浓郁的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除了一双暗绿色眸子,在身周那些模糊成一片的黑色身影间闪烁着荧荧光芒,淡淡的,对着她的方向。

  再看时,那个身影不见了。

  她匆匆挣离了伊奴的手指,不知道为了什么。

  “琳?”乐曲和四周欢快的喧嚣声依旧,而她的身影已朝人群外挤去。

  “我有点事,离开一会儿。”

  夜色下奔腾的尼罗河,有着白天所不太容易体会的汹涌澎湃。或许就像他刚才安静却并不宁静的眼睛,她想。

  “奥拉西斯……”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不语。发丝被河面上的风猎猎吹起,四下散开,轻抚在她脸上,一种柔软的沉默。展琳跳上围栏,自顾着坐到他身边。

  坐在围栏上的感觉很惬意,视线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直接坐在奔走的水面。

  “玩得开心吗?”一波浪在船身拍打出一片嘈杂,奥拉西斯在这些嘈杂声中打破沉默。

  “开心。”

  “我想也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笑。”

  “我可以笑给你看的,如果你不介意。”

  “好的,我不介意。”

  “……可我现在笑不出来。”

  “呵……有时候你像个傻瓜。”

  船身一阵颠簸,展琳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把围栏抓牢,前倾的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搂进他的怀里。

  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挣扎开来。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指力道很轻,一种淡淡的感觉,就像他安静凝视着水面的眼睛。

  “谢谢……”

  “客气。”

  再一次沉默,展琳转头将目光投向船头那些仍在喧闹着的人群。

  “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想底比斯,还有我的哥哥俄塞利斯。”

  “想尽早让他帮你摆脱这副尊容?”

  他笑,不语。

  “奥拉西斯,我的包还在那艘船上。”低下头,她忽然有些含糊地道。

  “那只装着够我们俩吃上半个月粮食的包?”

  “那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武器……”

  眼神轻轻一闪:“什么?”

  “我的武器,你还给我的那把武器……”

  不语,奥拉西斯的目光转向河面,淡淡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他说这些,像个把事情搞砸急于向人偷偷倾诉一下的小孩。

  见鬼,他根本不会理解。

  “你在害怕?”他开口。她惊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害怕?”

  “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里,能让人得到某种特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琳,你害怕,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无敌’。”

  霍地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武器丢了,你怕你就此失去了你的能力。”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很了解!”突然拔高的嗓音:“当初它也丢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初你对它并不依赖。”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对它依赖?”

  “那得问你自己。”看着她,他的目光似海。没人喜欢在感到冷的时候贴近海面。

  “我想我应该走了。”转身想离开,肩膀上的手却有力地一收。

  “说说,琳,为什么过去可以很不在乎地随它被我拿走,现在却对它这么依赖?”

  “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近乎粗鲁。

  “你觉得靠它才能真正帮我是吗?”耳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展琳的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在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缠绕着发丝的瞬间。然后用力笑了一下:“我有必要为你想那么多吗,奥拉西斯?谁告诉你我……”

  “谢谢……”他低声道,脸静静地靠着她的颈弯。

  她的身体僵硬了,连同她倔强的唇线:“谢什么,我已经没力量帮到你什么了。”

  “力量吗……”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从后方环到她面前,然后将手在她面前摊开,再将它合拢:“琳,这是什么?”

  “拳头。”她随口一句,然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我叫它权力。”

  蹙眉,她侧眸,在黑暗中望着他。

  船似乎已从集会的热闹中沉静了下来,隐隐还能听见余兴未了的人,在月光下不知道对着哪扇舷窗哼唱着情歌。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甲板响成一片,伴着压抑过后的笑声,噼里啪啦一晃而过。

  “什么叫做权力?”在那些声音消失过后,他继续道,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我曾以为……不,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权力这东西,就是我父亲手里那把叫做权杖的东西。”

  抬头,他安静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一道蔚蓝色的光,透过瞳孔暗绿色的膜,直直投入展琳的眼眸:“后来才明白,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伸手,他将自己的掌心对向展琳:“因为我把它遗失了,又在这里找到了它。在我为了丢失权杖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力量。”

  展琳目光闪烁,在他掌心的温度,和他眼眸的晶莹中。

  “或许你丢失了它的实体,但其实它一直都在你这里,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陌生。却又觉得他是熟悉的,温柔得熟悉。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肩膀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有点烫。

  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而他闪烁着暗绿色光泽的眼睛径自看着浑浊的河面。

  “晚安。”她低下头,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手背。

  他沉默着把搭在她肩膀的手松开。

  踏上甲板的时候,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

  官方派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几乎有种力不从心的焦躁,一大早赶来底比斯港口看热闹的人太多,为了这朵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玫瑰。

  显然,凯姆?特王室为迎接她的到来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庞大的仪仗,黄金的、帝王专用的马车,一丝不苟地守候在码头迎接她的,是几乎半数以上这个国家地位显赫的官僚和将军……厚厚的花瓣铺满整张从甲板到码头的搁板,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不爱穿鞋,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有着令世界为之赞叹的最美丽最柔软的双足。

  精心细致,一丝不苟。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为首的宰相甚至对自己行着只有面对他的王时才会行使的跪拜礼仪。然而,纵使如此,赫梯国公主赛拉薇,当她风姿绰约、万人瞩目地出现在船首的那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上,颜色却始终没有好看过,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愠怒。

  她的男主角没有出现。

  在她这个即将以未婚妻的身份,带着关系到两国一切利益关系的契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身为她的未婚夫,身为凯姆?特一国之主,那位年轻傲慢的法老王……居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她。

  漠视周遭所有的视线,赛拉薇一边缓缓地从甲板上走下,一边静静地注视着跪在下方那老宰相隐隐带着些闪烁的眼。直至来到他跟前,既不让他起身,也不接过他伸来搀扶自己的手,只是轻轻用脚趾碾着那些柔软的花瓣,看着它们粉色的汁液,慢慢染红整个足尖。

  原本嘈杂热闹的空气,悄然间便凝固了。包括那些人头攒动的民众,包括那些维持治安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注视着这美丽又安静的女子,那香艳中透着一丝冰冷的傲然,同她贴身缠裹着的黑色长裙一般,妩媚却又窒息地在不自觉中夺去了每个人身上活跃的气息。

  “宰相……阿赫拉谢普大人?”半晌,终于开口,却令这年高权重的老宰相不由自主在心底暗暗一凌。

  俯下身,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是,公主,阿赫拉谢普叩见公主。”

  “宰相不必多礼,请起。”

  “谢公主。公主请随臣……”

  “阿赫拉谢普大人,王在哪里?”

  冷不防扬声插入的话音,令阿赫拉谢普再次一凌。

  额头有汗在微微渗出,该来的,果然还是避免不掉:“王从昨日起身体就感到不适,为了怕影响公主的情绪,所以特命老臣代表他前来迎接公主,有失周到处,还请公主……”

  “身体不适?”

  “是。”

  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老宰相有些浑浊的眼底逗留了片刻,收回视线,赛拉薇那由始至终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忽然抬起朝人群绽出抹轻快的笑颜:“既然这样,那就烦劳宰相大人了。”

  “公主多礼,请。”

  “请。”

  “快,阿努,把这个扣紧了。”

  “嗷!我的毛!我的毛!”

  “该死的!那叫头发!”

  “嗷!痛死了!路玛!你走开!我要艾伊露!我要米塞蒂雅!”

  “闭嘴!要来不及了!”一条腿卡着阿努的脖子,两手费力地把它一头长发用力扎紧,然后把凯姆?特那顶镶着黄金蛇头的红冠往它头上套。几分钟下来,路玛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刚才教给你的话,都记住了没有?”

  扭了扭身子,没有回答,阿努在他的钳制下抗议地发出几声哼哼。

  “如果出错,今天开始每顿饭你就等着吃莴苣吧。”

  “呜……”

  “在她面前可别给我发出这种声音!”

  “知道了……”

  “好了,把这个带上。”从桌子上捧起那缀着无数极品玉和宝石的黄金胸饰,他依着它的脖子小心扣上:“告诉我,公主名字叫什么?”

  “赛……赛拉拉……”

  “赛拉薇。”

  “赛拉薇。”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你的光彩连伊西斯女神都会为之叹息,我亲爱的赛拉薇……呕……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呕’是怎么回事!”

  “阿努觉得能让伊西斯女神叹息的只有琳!”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先忘了你的琳!”

  “那不可能!”

  “莴苣!”

  “呜……”

  刚把披风的最后一个搭扣扣上,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将两人临时抱佛脚的补习打断:“王,宰相大人带着赛拉薇公主由外殿方向朝这里过来了。”

  “请公主正殿稍候,王马上就到。”

  “是。”

  “路玛……”

  “别紧张。”

  “她是叫赛拉娜还是……”

  “莴苣!”

  “赛拉薇!呜……”

  请继续期待《尼罗河·穿越时空三部曲》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