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针锋相对 谁背叛了谁~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莎拉不知不觉怪叫一声,自言自语,说话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害怕。她站起来,感到彻骨的疲倦和恐惧,牙关打颤,几乎动了逃离这里的念头──瞧,她现在心里乱七八糟的,那些荒谬又讨人厌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转悠,直转得她头疼,这样叫她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问题呀?──让她走吧!这已经不是一颗柔弱的心脏可以承受的问题了,无论如何,她得离开这里!

  特拉伊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从身后拦截了她,一手挽着她脖子,另一手用力抱紧她的腰,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他的口气却完全相反,轻柔、低沉地恳求她:“看在我的面上,冷静下来吧!莎拉,别忘了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别忘了你的承诺。一具与你毫无瓜葛的尸体,纵然她的模样可怕,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存在不会对仪式产生半分影响!”

  噢!他怎么能那样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想着仪式,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他怎么能这样冷漠地指着冰柜说出“一具毫无瓜葛的尸体”这种蠢话来?她不由地燃起怒火,奋力挣脱他的控制。

  “特拉伊,听我说,由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我现在无法冷静下来,仪式还是改天再说吧!”

  “见鬼!你在说什么?已经到了这里,你却突然说改天?嘿,莎拉,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怎么了?”莎拉压下满腔的愤怒,克制着自己,说,“我想再确认一次,特拉伊,你真的坚持要进行仪式吗?”

  “是的,我坚持。”

  莎拉咬紧了牙齿,狠狠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施展空间移动的魔法。

  可是,一道黝黑的影子阻止了她,动作迅猛得像头猎豹,莎拉撞到了一堵结实的墙壁,被狠狠弹到地面上。“是谁?”她头晕眼花地问道。

  “我的名字叫作贝塔。”那张丑陋的脸轻蔑地笑起来,两只眼睛里闪烁着一抹残忍的光辉。看着莎拉挣扎着站起来,他说:“不必费劲了,没用的,我通过神秘作法设下的结界,凭你是不可能打破的,你明白了吗?我们的巫女小姐。”

  “这是怎么一回事?”莎拉像是被盆冷水浇醒了似的,瞪着特拉伊叫道,“我们的交易不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么,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这结界又是什么时候设下的?”

  寂静中特拉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把这口气吐出来,他开口说话,声音明显冷峻下来:“你应该理解,在解除契约之前我没有任何魔力可以使用,所以,为了防止你临时改变主意,我只能找个帮手来,我总得想法子保证仪式顺利进行,是不是?放心吧,莎拉,他不会伤害你的,我更不会。”

  莎拉盯着他的眼睛,肩膀轻颤,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带着绝望,哽咽着厉声说道:“你在撒谎!特拉伊,这全部是谎话!其实,你是打算让我死在这里吧?”

  特拉伊眉毛皱了皱,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毫无根据的想法的?”

  “噢!放下你假装正经的样子吧,这不是毫无根据的!我总在想,既然通过赫轮海特契约可以让我获得力量,从而消除诅咒,为什么你打一开始不使用呢?你担心我的鲜血不能解决问题,想方设法教我魔法,可我对魔法的掌握叫你失望透顶,那时候你就打算用契约来实现你的愿望了。可是你却迟迟不行动,这是为什么?后来我明白了,让我来替你回答吧:因为那时你的良心未泯,不忍心要了我的命。”

  她接着说:“的确,赫轮海特契约对我没有影响,它只会在终止之后夺取你的大部分魔力,这点我曾向席恩确认过,所以才会放心地和你缔结契约。可是我错了,你还是欺骗了我!几天前,我从里朗先生口中得知,这项契约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和某些特殊魔法混合时产生的特殊效应,不巧的是,诅咒和消除诅咒这类魔法恰恰就属于这一列,对于控制力低下的魔法初级者来说,这种效应几乎是致命的……我难道说错了吗?”

  “没错。”特拉伊淡淡说,嘴角不带一丝感情,“你说得对极了!”

  “啊,是啊!你总算承认了!在鲜血仪式失败之后,你的公主彻底跨了下去,所以你就顾不得我的性命了,为了你的心上人,你心甘情愿把良心卖给魔鬼,打算彻底利用我了。那天晚上你哭着在我面前哀求也是在演戏吧?好啊!成功博取了我的同情,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把我牺牲掉,这和你之前的作风保持一致,多完美啊!一个彻头彻尾、始终如一的骗子!凶手!”由于激动,莎拉大声抽气,她的嘴角剧烈抽搐着,脸颊红得诡异。

  现在若是特拉伊的眼神中再流露出忧伤或者痛苦,莎拉就会感到虚伪狡诈,恶心得想呕吐。但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听任她说下去,好像她咒骂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莎拉深吸几口气,放低声音,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早说过,我不能相信你,事实也证明你的确无法让我相信。在了解真相之后的几天里,我给了你许多次机会,甚至在刚才,我还向你询问是否要将仪式进行下去,可是──唉,可是你让我失望透了……”

  一个伤心的哽咽堵住了莎拉的喉咙,她费力把它咽下去,接着说:“虽然了解真相太迟了点,可我既然预料到了你的背信弃义,就不会毫无准备地单独跟你到这里来。这一点,你没想到吧?”

  “如果你所谓的准备是指萨克的话,很遗憾,他不可能来了。”特拉伊顿了顿,看见莎拉变了脸色,他接着说,“因为我在他的酒里做了些手脚。你知道,当一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是无法抵挡异常魔法的,即使是萨克那样擅长治疗的白魔导士也不例外。所以……很抱歉,我把你最后的希望夺走了。”

  这时候莎拉笑了──她在愤怒或者悲伤得想哭的时候总是会禁不住笑起来,还笑得特别大声,像是看了出滑稽戏一样,歇斯底里地大笑。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用激动的口吻高声说:“那么,我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呀!”

  她嘴角还带着笑容,说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完全消失,她那柄漂亮的、闪着幽光的紫风魔杖就已经插进了特拉伊的肚子,从前胸刺入,从后背穿出来,快得甚至没有给他呻吟的机会。莎拉咧着嘴,难看地微笑,她注视着因痛楚皱成一团的特拉伊,把头高高地昂起,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滚落下来,骄傲地说:“你以为,我就只会依靠别人吗?我所谓的准备就一定是求助于萨克吗?你难道从没想过,我会亲手杀了你?是啊,你从来没想到过,因为你就是看准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一次又一次把我当傻瓜来愚弄!”

  “不是……不是这样的……”特拉伊倒在她身上,握着她的手把紫风缓缓抽出来,不管血喷溅了一地,牢牢抓紧那只手。他看着不远处的艾娜,断断续续,费力地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莎拉所不熟悉的感情。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对我说这种话!”莎拉瞪大了眼睛,连他的血滑到她脖子上也顾不得擦一擦,她几乎怀疑和她说话的这个人脑子出了问题。这是怎么了?他的道德破产,阴谋被彻底揭穿,他居然还在恳求她,要她以牺牲性命为代价来搭救他的情人呢,他真以为她是个十足的傻瓜吗?

  特拉伊摇头,脸色越来越灰败,揪着她肩膀的手也不得不改成支撑的姿势:“不……你错了,莎拉,你不会死的,因为萨克给你喝了龙血,它能帮你抵御一部分伤害。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所以……所以……请你……”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一道魔法从背后穿进了他的心脏,他呻吟了一声,不置信地低头凝视胸口那个窟窿,看着生命随着血流淌出身体,看着自己慢慢从莎拉的肩膀上滑下来,倒在冰冷的地上。

  倒下来的时候,他把那块绛色的天鹅绒帘幕也拉扯下来,露出了盛装艾娜的透明冰柜。艾娜……他凝视着她,嘴唇动了动,身体逐渐变得和她一样冰冷了。

  “噢!不!”莎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房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味。一个古怪的声音持续不断折磨着莎拉的耳朵,她分不清是那个男人喉咙里发出狞笑声,还是自己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你、你……”她打了个寒颤,舌头在嘴巴里僵硬笨拙,说话也不连贯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过和你做了相同的事而已。”那个男人手中燃着一团魔法球,他的黝黑的侧脸轮廓被火光映照得十分鲜明,就好像钱币正面的人头像,带着某种残忍和腐败的色彩。他那一双只在动物身上才看得到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那眼神在莎拉看来,既轻蔑又满足。

  “可你要杀的不是我吗?该瞄准的应该是我的心脏,不是吗?”莎拉叫起来。

  她这番话把贝塔逗得哈哈大笑,脸也随着火苗的抖动变得扭曲起来。“我说,巫女小姐,你现在还有心思来想别人的问题吗?你是不是还想弄明白,我究竟是魔法射偏了目标,还是存心杀害了一个同伴?哈哈哈哈……噢!说实话,我真替你担忧呀,特拉伊一死,你们之间的契约就自动解除,这样你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了。你说说看,一无所有的你,该拿什么来和我对抗呢?”

  贝塔的大笑声中,莎拉的意识回到自己手上,那把精悍短小的魔杖沾满了特拉伊的鲜血,变得十分滑腻,她边慌张地退后边用衣角擦拭魔杖,同时使劲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把皮都咬破了。她不知道此刻的心情中恐惧和愤懑哪个占得多一些,但无论怎样,如果不冷静地全心应对这个更危险的敌人,下一个倒下的就是她自己啦。“要镇静!要镇静!这几天我不是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战斗的场景了吗?差别只是换了一个对象而已。何况,我并不是一无所有,只要我的魔杖还在,纵使没有一丝一毫的魔力,我仍然能依靠充沛的行动力进行空间移动!”她开始努力回想在一年多的训练中所受到的指导,盼望想出一两个应对之策,可遗憾的是,无论她多么拼命,那些法术她一项也使不出来。

  贝塔的魔法这时无情地向她扫过来,一道接着一道,伴随着丑陋的笑声,划过莎拉的脸颊,肩膀以及手脚。莎拉仅能用眼睛捕捉光线,左右晃动来勉强躲避攻击。虽然模样狼狈不堪,她那娇小灵巧的身体倒是给她带来许多便利,况且空间移动也帮了不少忙,因此贝塔的魔法虽然疯狂,却没造成多少实际影响。

  那头野兽恼火地吼叫:“我倒想看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如此频繁地移动,十分消耗行动力──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就是她乖乖束手就擒的时候了。

  尽管莎拉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内衣和头发被汗水完全浸湿,模样就好像随时就会昏过去似的,她却偏偏总能够及时躲开那些叫嚣着在屋子里肆虐的魔法光束──这叫贝塔气恨得险些把自己的牙齿咬断。

  倏地,他听到房间的某处发出清脆的“咔查”声,顿时警觉地停下施法,瞪着滚圆的眼睛,看向缩在墙角的那个面色疲惫的小姑娘。

  “你──”贝塔威胁着挥手把她扫开,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那一处结界的裂痕,结果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再差一步,结界壁就会被击穿了!

  这显然不是莎拉干的,她从头至尾都在躲闪,既无空暇也没力量,那么只可能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频繁地向此处攻击……不,不是这么回事!“是你!”贝塔扭过脖子表情狰狞,“是你利用我的魔法,来破坏我设下的结界,噢!我真想不到,你居然还会使用脑子,真让我……满意极了!”

  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逐渐变得平静,沉着取代了焦躁,看起来要开始难应付了。

  “我的运气实在太坏了!”莎拉沮丧地心想,险些就要掉下眼泪,“就差一步,我便可以飞出牢笼,逃得远远的了,可命运在最后关头捉弄了我。哎!我现在该怎么办?就算行动力深不见底,我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渡过难关呢?”

  贝塔的脸皮从正中央裂成两半,一个叫人倒胃口的脑袋钻了出来,他扭动脖子,用长长的舌头舔拭身上黑色的绒毛以及锋利的爪子。就在他慢条斯理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莎拉迅速打量四周,绞尽脑汁想着可行的办法。这间屋子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活蹦乱跳的兽人,一个生命受到威胁、稍不留神就会死去的她自己,还有三具尸体──不,准确说来,艾娜还不能算尸体,她只是被冷冻了而已……对了!还有她!

  由于看到了微乎其微的希望,莎拉的四肢忽然又有了力气,她捂着扑通扑通剧烈起伏的胸口,悄悄地,尽可能慢地向房间另一端移动。说实话,她对于王宫这些人的想法从不了解,也不相信他们会讲人情味,但目前唯一可能使她摆脱困境的方法,就只有赌一把──赌贝塔对国王的忠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贝塔绝对不会伤害国王的女儿,反之,她莎拉今天就会在这里完蛋啦!

  莎拉这回的想法总算对了头,她赌赢了,但可笑的是,那并不是由于忠诚。

  在贝塔凶狠地扑向她之前,她打了个转,躲在艾娜的冰柜后头,贝塔立刻狂怒地要她“滚开”,他的表情给了莎拉极大的鼓舞,她非但不滚开,还拉倒柜子,把艾娜揪了出来,用魔杖的一头抵着她硬邦邦的脖子。莎拉想,拿别人性命来要挟这种事本来做不得,但这人曾经咬破她的喉咙,叫她吃了很大的苦头,现在只是回敬一下,她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于是她张开口,刚想说出威胁的话,没料到野兽一看到那情形,顿时降下气焰,在她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来。

  “别伤害她!”他说,眼睛里都是担忧和痛苦,这种眼神莎拉在特拉伊身上看过无数遍,她想应该不会弄错──这头野兽,原来是爱上了公主。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呀,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原本还是来救她的呢!”莎拉嚷道,眼睛警惕地盯着对方。野兽的视线停留在艾娜清秀的脸蛋上,莎拉也不知不觉低下头看着她。多漂亮的人啊!即使双目紧闭,嘴唇失去光泽,却仍然美得叫人屏息,惹人疼爱呢。

  这想法也毫不掩饰地写在贝塔的眼神里,他垂下脑袋,用舌头轻舔艾娜的脚尖,低声重复说:“救她?噢不,我宁可你别这么做。与其让公主殿下摆脱诅咒的束缚,和特拉伊远走高飞,还不如……还不如保持这个模样,永远安静地沉睡在黑暗的地底。你说对不对?”

  贝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也不加重语气,他的口气平静得像是在向人问好,但却莫名其妙地让莎拉感觉毛骨悚然。她想,难怪他会杀了特拉伊,原来是因为嫉妒!噢,这种感情多畸形啊!和特拉伊截然相反,一个是消极阴沉地在棺材边上守候,另一个却是不择手段、不惜舍弃尊严来追求幸福,这两者虽然都她叫反感,后者却更能得到她的理解。

  她沉默片刻,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要他放她走。

  兽人萨满冷冷答应她,他说:“看起来除了放过你,我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