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李伤”
地球历2490年10月27日,二号开发星球,重武器第22号试验场。
冰冷的蓝白色灯光,照耀着这白茫茫的空间。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板,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甚至连坐在灯光下的人也是白色的,白的宛若透明。
冷凝湘正在对刚刚试验完毕,取得合格的大面积爆破肩扛式导弹炮进行报告撰写。蓝色的头发和粉红色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与少女不相称的理智和坚强凝聚在她聚精会神的面孔上。
简朴大气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和一个高挑俊朗的男孩子走了进来,爽朗地朝冷凝湘打招呼:“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天才少女。”
“桃子,鲜于彻。”冷凝湘摘下眼镜,微微一笑。“工作完成了吗?”
“嗯。现在换其他人上岗了。这里毕竟比较偏僻,距离攻击点较远,想必不可能有莫尼罗或郝古拉的士兵跑到这里来找事。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比较轻松。”桃子说着,跟鲜于彻并排在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不打扰你工作吧?”
“当然不会。”
“你知道吗?自从开战之后,红蛇骨所有战士的都被派到战场上来了。”鲜于彻爽朗地笑着。“现在整个红蛇骨基地简直是一座空城。等战争结束,我们返回红蛇骨的时候,不知道昔日的同伴中有多少是活着的。”
“这种话不太像是阿彻说出来的。”冷凝湘笑着说,“不论敌人是什么东西,蛇牙都不会那么容易击败的,这话不是阿彻常常说的吗?”
“是这样,没错。”桃子的表情变得有点儿暗淡。“但,最近蛇牙的损失实在是十分惨重。邯郸敬被杀了,诡诸默也……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嗯。我看过新闻。”冷凝湘点点头。“听说诡诸默因为谋杀邯郸残的哥哥而被判流放,还是商顺负责护送的?”
糟……糟糕了!
桃子和鲜于彻都是心中一凛。再这样扯下去就会扯到蓝商顺至今未归的事了。这事一直没有向外透露,属于内部机密。冷凝湘还在一心期待着战争告一段落之后跟蓝商顺见面……现在如果把这事告诉她,未免不太合适。
“李伤现在也很惨呢!”鲜于彻赶忙转移了话题,“他和包包从执行过了拓其斯塔的任务之后就一直没闲着,现在又到59号城市临时司令部那里去接受任务了。”
“那可真是不幸。”冷凝湘含笑摇头。“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应该算是最轻松的了。”
“没错,但不知道还能轻松多久。”桃子把辫子甩到背后,“再过不久我们可能也会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鲜于彻刚刚开口,似乎准备说什么,整个基地突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截断了他的话。
瞬间,警报声大作:“紧急事态!实验所遭到攻击,战斗员请各归其位!重复一遍……”
“什么?”鲜于彻豁然站起,眼镜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图像,是基地内部的传讯员。虽然已经极力控制了,但在那张脸上还是有掩盖不住的惊恐痕迹。
“怎么回事?为什么事先没有发现敌人的军队?”
“抱歉,鲜于彻先生。这些人并不是正规莫尼罗军队,而是……一些莫尼罗异能士兵所率领的奇异生物!目前没有办法知道它们是怎么通过我们的防护网的!”
奇异生物?那是什么东西?
鲜于彻和桃子头脑中同时闪过了这个问题。
桃子拍了拍冷凝湘的肩膀,后者有点不安地看着她。
“没关系,别害怕。你呆在这里,那儿也别去。我们会解决好问题的。”说完这句话,她和鲜于彻飞一般地冲出了研究室,并且很谨慎地关上了通往研究室的门。
与此同时,二号开发星球第59号城市,市政府特别旅店。
包包,李伤和高韶韵面对面地坐着。高韶韵手中拿着两份电子文件。
灯光照在高韶韵带着些许疲惫的脸上,也照在包包和李伤充满朝气的面孔上。
“上次协助拓其斯塔警方工作时,所得到的郝古拉人和莫尼罗人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确定是因受到怪兽攻击而死。”高韶韵说,“至于那头怪兽,在检验过其尸体之后,科学院的人认为那是经过生物技术制造出来的怪物,并非任何星球的自然生物。”
“这么说来,唯一可能这么做的就是郝古拉和莫尼罗了。它们想用这个来对抗地球族吗?”
“嗯……这个暂时恐怕不太可能。”高韶韵扶着有些痛的脑袋,揉了揉。“从当时发现了尸体来看,它们并不能很好地驾驭这种怪兽。不过,它们究竟是怎么把怪兽弄到拓其斯塔去的,这倒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高少将……你好像太累了。”李伤说。
“还好。”高韶韵笑了笑。“你们也要加油哦。霍依兰司令官现在也很拼命……”
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急切地响了三下,呼啦一声被拉开了。
一个士兵打扮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很抱歉打扰了!高少将,距离此地130公里外的22号重武器试验基地遭到敌人突袭,请求支援!”
房间中三个人都吃了一惊。22号重武器试验基地那里并不属于战略攻击范围之内,不仅没有任何情报表示敌人会突然袭击那里。从时间上推测,22号重武器试验基地附近也没有任何一支敌方队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那里。
“包包,李伤!”高韶韵突然转身,对李伤和包包大喊,“快!马上赶去支援!不求杀敌,只要营救重要人员!常规部队随后就到!”
李伤和包包没有迟疑,箭一般冲出了房门。
地球历2490年10月27日,PM 10:15.
一架银白色的军用反引力车飞机一样地掠过22号试验基地上空,坠毁一般落在基地停车场里。
车子刚刚停稳,包包就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狂奔向实验所,一脚踢飞试验基地的后门,闪入走廊。
李伤跟在包包后面,一边跑一边从腰带里抽出他的双子星,谨慎而迅速地检查了枪弹的配置。他的右耳上,寻找生命体用的特别搜寻器从胶囊状态开始伸展,很快形成正常状态,遮住了他右边的眼睛。
另外一个方向,大批的地球族常规武器部队正在急速朝这边前进。黑暗的天空中,飞船的灯光闪烁不休,连成一片光带。
这里对他们来说不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干过警卫的工作,很熟悉这里的雪白的灯光,一尘不染的走廊,所有的布局和那种清洁,安静,而且井井有条的环境。
但现在,这里的环境完全变了。走廊内部虽然还是安静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雪白的灯光虽然仍亮着,但照耀的却是一地鲜血淋漓的尸体。
包包本能地吸了一口冷气,骤然停止脚步。用脚尖将侧卧在面前的女尸翻过来,看看尸体右肩膀上的条形码。
这是红蛇骨的中级战士。虽然比不上蛇牙,但也应该算是身经百战了。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被干掉了?从这种情形来看,恐怕整个实验所都已完全被血洗了。敌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尸体上血迹还没干,表示战斗结束不久。希望还能找到幸存者。
包包再次跑了起来,耀眼的银白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浮动,一种跟周围环境不和谐的美。
李伤跟在包包后面,看着一具具倒在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他感到一种由衷的无奈。
怎么会这样……当初不是说这里不会遭到攻击的吗?现在却……敌人的数目显然很多,虽然我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但战胜这么多人却有点……包包小姐又是个女孩子,我不能让她受伤。战胜敌人,保护22号试验基地机密,保护包包小姐,我能做到么?……肯定不行的。我战斗还没开始就心惊胆战,这样心态之下根本不可能赢,更别提保护包包小姐了。就算拚了命去努力,该不行的事情还是不行。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有可能获胜的人去战斗。把事情交给强者去做,可以让弱者得到最大的安全。这种做法是最理智的。
李伤的手缓缓滑进自己的口袋,摸到那把寒冷的小刀,死命握住它的刀刃。
“李伤,前面是个七岔路口。”跑在前面的包包放缓脚步,一边跑一边问身后的李伤。“该去哪里?”
“往那边去。那边有生命反应。”李上的手从包包肩膀上方伸向前,指着中间的那条通道。他的手形状很漂亮,但一个贯穿了手背的伤口却在汨汨流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板上。
包包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回头看去。
李伤平常那副温和而略带忧郁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奇异的表情,像现代派抽象画一般强烈而紊乱的情绪非常明显地隐藏在这幅表情中。包包凭战士的直觉确定,这是一种对杀戮的期待情绪。
仔细看去,他白色制服的肩头上似乎蒙着一层不稳定的,火焰一般的褐红色气流。透过它看去,李伤身后的景物,白色的墙壁和满地尸体全部遭到扭曲,宛若噩梦中的场景。可以很明确的感觉到这些气流所代表的,达到满溢的力量。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第二个李伤。她很敏感的从这种变化中感觉到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随着李伤指明的方向跑向基地深处。
走廊深处的尸体渐渐减少了。包包对这里的记忆也随着所看到的景物而渐渐明晰起来。
这条通道的尽头是防止试验发生事故的紧急避难室。超级防震,可以有效抵抗空袭和地震,预备着清水,食物,还有求救系统。
一扇白色的,厚重的大门结结实实地堵在他们面前。这条走廊没有任何分岔口,敌人如果不是被一起困在紧急避难室里,就是已经离开了。
包包从狂奔状态突然停下来,看着眼前的门,试图找到对讲系统。李伤也在她身后站住。
既然紧急避难室已经动用,想必里面还应该有幸存者才对……啧,这门的对讲系统是从内开启的。除非里面的人想要主动跟外对话,否则我们是没有办法从外面呼叫他们的。
包包用力敲敲门。“鲜于彻!桃子!是我,包包!听到我的声音的话就开门吧!”
门没有响应。
“李伤,退后。”包包将意念力调整成“分解”,集中在自己的右脚上,深深呼吸,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的暴喝。
右脚带着她的全部力量,将墨绿色的分解弹强行踢到那扇门上。
坚固的门“砰”的一声化成一滩白粉,簌簌落地。与此同时,远处,一阵机械的轰鸣响了起来。地壳轻微而短暂的抖动,摇晃着李伤和包包,也摇晃着狭小的紧急避难室里,跪坐在地上的长发少女。
她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粉红色的辫子带着尘土和血污又乱又脏的垂在她身上——她的右手和左腿都不见了。仅剩的一只手却死死拥抱着一个男子惨不忍睹的尸体。
“你们终于来了……”少女抬头看着他们,大大的眼睛中空无一物,像一具死尸。两滴眼泪沿着带血的面颊滴下,看上去像血。“冷凝湘被抓走了……所有人都死了。阿彻拼死保护着我们,但……”她突然笑了笑。讽刺的,哀伤的,空洞的笑容。“你们终于来了。”说完这句话,她就像被人抽掉了骨骼一般,软软地向前倒下去,趴在怀中那已经冰冷的尸体上。
鲜于彻竟然也死了!桃子又伤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多么厉害的敌人?莫尼罗吗?……刚才的抖动显然是飞行工具开动的现象……敌人应该是全数撤走了。
“桃子,振作!”包包的眉毛紧紧皱起,冲过去拉起了她。“……李伤,帮帮我!不快些她就要死了!”
地球历2490年10月29日,二号开发星球,红蛇骨临时基地,医疗中心。
病房中,高韶韵,李伤,包包围着病床坐着,周围还有一个负责纪录的女工作人员和门外两三个警卫。
桃子一语不发地看着周围的事物。眼珠的转动那么缓慢而生涩,目光在每一件东西都久久驻留,仿佛在试图用力看清楚这样东西的每一个细节,又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医生却说她的手脚伤口很特殊,要经过手术再生有一定困难,需要时间。
失去手脚……桃子心中一定很难过。
包包暗自想着,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些怜悯,却又瞬间收回。
如果我落到这个地步,我宁愿选择死。但……桃子却好像并不这么想。她比我更坚强。
“那是一些不可思议的家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桃子说得很轻,有些地方甚至听不清楚,宛若从某个旧梦中飘出的靡靡之音。“是莫尼罗的异能士兵。它们并不是很强,大约跟我们的中级战士差不多,但却配合无间……我和阿彻全力战斗,本来应该能获胜的,没想到……它们竟然毫不犹豫地攻破了我们的组合中最脆弱的一个环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能把当时的情况说详细一些吗?”高韶韵压着嗓子,语气温柔得像一个母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桃子抽了一下鼻子。“它们总共有五个人。就像我们平常演习的那样,战斗一开始我就采用最擅长的‘包围网’作战方式,阿彻用‘瞬间神速’骚扰敌人,在包围网中游走,将敌人逼到更适合的角度上去。可是敌人却完全没有受到神速的干扰,反而像早预料好了一样,在阿彻接近的时候抓住了他,用他做盾牌将包围网撞出一个空洞,然后从那里穿过,砍掉了我的手脚……”
桃子平静的态度让包包和李伤感觉到一些恻然。包包别开了眼睛,李伤却低下了头。
“它们面对我的包围网,和阿彻的瞬间神速都没有丝毫的惊讶。适应和观察都没有,就直接做出最正确的反击。高少将……”桃子在枕头上侧过面孔,看着高韶韵。“它们不可能详细了解我们的资料,对吧?”
“的确。红蛇骨成员的能力档案一直以绝密的方式保存着。别说外来的间谍,就算是国家领导要阅读,也要大费周折,屡经盘查才行。所以从绝密档案盗取资料是绝对不可能的。”高韶韵看看李伤,看看包包,又看看桃子,缓慢地说出了她的结论,“如果不是红蛇骨中有人背叛,就是一个对红蛇骨极度熟悉的人在跟莫尼罗人合作。”
虽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条,但被高韶韵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李伤和包包却还是同时震动了一下。
“那个……会是谁呢?”李伤怯怯地开口。“对这些事情最了解的人应该是负责协助我们训练的技术人员吧?”
“恐怕也不那么肯定呢。”包包柔和地否定了李伤的看法。“技术人员对我们的训练只是旁观。就算他们知道我们的详细数据,但却不可能知道我们能力发动时的漏洞所在,更别说了解我们自己研究出来的组合方式了。”
“嗯,有道理。”高韶韵点点头。抚摸着桃子的手,没有再说话,但明显是在思考着,目光中吐露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憎恨。停了片刻,她才抬起头,对李伤和包包说,“这件事情我会通知霍依兰司令官。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是。”包包和李伤同时站起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红蛇骨临时基地,成员休息室。
包包在椅子上伸直腿,吐了一口烟,仰望着天花板。李伤坐在她身边的座位里,喝着很苦的一种提神饮料。
过了一会儿,包包熄灭了烟蒂,无声地,悠长地叹息起来。
“如果我也会遭到桃子那样的事情,我宁愿选择死。”包包低声说。“我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超出‘死’的恐怖。”
“包包小姐……”
“别叫我包包小姐好吗?”包包突然打断李伤的话,大眼睛直视着他,爽直又粗鲁。“我们很熟了,而且是好朋友,直呼名字不是比较好吗?”
“我……我知道了。”李伤羞涩地笑着,用食指挠挠有点发红的脸。“那么……包包……你感到害怕吗?”
包包点点头。“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在怕什么。我并不畏惧死,事实上我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现在的我就是感觉到害怕。”
“我……我可以保护你吗?”
包包抬头,疑惑地看着李伤。
“我……很想保护你。我知道包包你有很多不愉快的,不幸的的过去。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给你带来一些快乐,来对过去作一些弥补。并且……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创伤。”停了一下,他接着说,“如果我有这个资格的话。”
李伤的目光是坚定的,他绝不是在说笑。这是包包第一次在这个李伤的眼睛里看到如此坚定的神采。
于是,她的脸也红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问。
“因为……”李伤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再说下去了。
我究竟为什么喜欢她?……我也不知道。
那双眼睛……对了,那双眼睛,十分像记忆中的夏绿。同样略带哀愁的神色。包包和夏绿有一些相同的地方,她们都是红蛇骨的战士,她们都拥有一个战士的灵魂和一手血腥与罪孽。不同的是,夏绿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而选择了死亡,但包包选择了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
她明白自己作了什么,她明白自己需要背负多少罪孽,她有面对那些尸体的勇气。
她从不逃避。
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在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包包已经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手。
“不论理由是什么,我都要谢谢你。”
“为什么要说‘谢谢’?”
包包愣了一下,用指尖挠挠鬓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最后只好吐吐舌头,表示无可奈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谢谢’。但是,在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听到李伤这么说,心里那块又沉又冷的地方一下子融化了。所以想说谢谢。”
可是……谢谢算是接受了,还是拒绝呢?
李伤反过手来,握紧了包包纤细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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